从前和梅长歌不是很熟,说话做事,无遮无拦,也不太在意对方的感受,现下共事久了,倒觉得此人可以交心,难免有些束手束脚起来。
楚青澜话音刚落,立时觉得有些不妥,这不是在“嘲笑”梅长歌又是什么。
“梅长歌,你是不是傻啊。”楚青澜呵呵一笑,调侃道,“幽兰院又不是梅府书房,只要小心一点,哪里会有人发现?”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你今夜究竟是怎么混进去的,能不能教教我?”梅长歌一脸谄媚的问道。
“你还真是诚实的可以。”楚青澜耸了耸肩,抱以同样真挚的笑意,“我要早知道梅府有像你这么有意思的人,我便是多当几回梁上君子,又如何?”
“当然后悔过。”梅长歌并不掩饰自己的无奈,坦诚说道,“据我所知,我后悔的次数,可能比一般人,要多的多。”
“梅小姐,那你后悔过吗?”楚青澜问的小心翼翼。
“人永远不要为那些已经发生,并且无力改变的事情感到抱歉。只有珍惜当下,才有改变未来的希望。”
梅长歌摸了摸鼻子,随手拍了拍楚青澜的胳膊,闷闷的说道,“五公子,有句话,请你一定要记住。”
叶缺抬脚便走,楚青澜却是挤眉弄眼的说道,“我看梅小姐,倒不是很懊恼。”
“那还等什么,赶紧去抓人吧,晚了怕是就跑了。”梅长歌急忙说道。
“梅小姐这是在说笑吗?”楚青澜眨了眨眼睛,嬉皮笑脸的望着梅长歌,“你都说那是太子殿下了,没有几个像样的竞争对手,那还算是皇家吗?”
“我问问你,太子殿下有没有什么仇家?”梅长歌凝住目光,冷冷的问道。
这两者放在平日里,丝毫不起眼,无关紧要到让人想不起它们的存在,但在这种关键性的时刻,便会冷不丁的怒刷存在感。
“大秦是有朝堂和江湖的。”梅长歌几乎是有些恼羞成怒的说道。
第二十六章 恼羞成怒
寻找物证的关键,不仅仅在尸体发现处,更在于整个抛尸过程中,可能走过的路线。
可是……
梅长歌站起身,稍稍活动了一下筋骨,恼怒的问道,“过来个人,给我说说,你们昨天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昨天搬运尸体的时候,我就在现场。”叶缺上前一步,怔怔的看着梅长歌,似乎有些晕头转向。
“你给我说说,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还有没有,哪怕一丁点,想要保护现场的意识。”梅长歌实在是气得够呛,口无遮拦的说道。
“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是现在这个样子了。”见梅长歌问的是这个问题,叶缺表示,他自己也很委屈。
这里可是乱葬岗啊,整日里人来人往的,他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拦着不让人过来吧。
杂乱无章的脚印遍布整个地面,根本无法辨认凶手的抛尸路线,这不禁令梅长歌感到十分沮丧。
此路不通,只好再次另辟蹊径。
“暂且不论凶手抛尸的时间,即便是在人烟稀少的深夜,凶手也不可能背着一具醒目的尸体,穿过大街小巷,走到这个鬼地方来。”梅长歌游目四周,冷静的分析道,“从死者头部的创伤来看,凶手并非习武之人,体力不足,搬运尸体时,一定会用到车辆。”
“死者面容被毁,可见凶手非常害怕被人认出其身份,继而追查到凶手本人。”梅长歌仿佛没有看到众人惊诧的眼神,自顾自的说道,“据此可以推断,凶手当时的心情是极度恐慌的。”
“在这种情况,凶手不大可能使用没有车厢的人力车或牛车来搬运尸体,而是会选择有车厢,可以遮挡行人视线的马车。”
“马车的厢体宽阔,不可能从小路过来,只能走官道。”
梅长歌话音刚落,便听叶缺掷地有声的说道,“我带人去查。”
“你先查着,我再接着想一想,凶手到了这里之后,接下来还会做些什么。”梅长歌显然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中,不是很愿意搭理叶缺。
叶缺领命而去,乱葬岗中顿时喧闹阵阵,一派热火朝天的忙碌景象,倒将此地衬托的不那么的阴森可怖了。
楚青澜站在一旁,蹙着眉,静静的围观了一会,他对梅长歌的观点,有一点不同的看法。
刚刚顾忌梅长歌的面子,硬是忍着一声没坑,眼下见四下无人,楚青澜想着,总要提醒一下才好。
“梅长歌,你看,官道在这边,抛尸地却在这边,两者隔了好长的一段路,我觉得你的推论是不是哪里有问题啊?”不知不觉中,楚青澜对梅长歌的称呼,有了一点小小的变化。
“没有问题。”梅长歌很有自信的说道,“此处离官道虽远,但靠近景山,便于损毁尸体。行为与心理一致,是符合逻辑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跟我来。”楚青澜领着梅长歌站到了一处地势稍高的地方,说道,“那里是马车能够行至的最远距离,也就是说,凶手要独自一人,拖着一具沉重的尸体,走到这里。”
“我说的没错吧。”
“没错。”梅长歌点点头,赞同的说道,“但凡是谋杀案,几乎都只有一个凶手,或许有知**,但共同犯罪的情况太罕见。而且,尸体的锉平面上,有死后拖拽时造成的伤痕,我想,应该可以肯定,凶手是单独的一个人。”
“想要在尸体上留下伤痕,地面必然是不平整的,裸露在外的砂石当然比相对柔软的草席,更容易留下痕迹。”
梅长歌合掌一笑,赞赏道,“如此一来,凶手在乱葬岗的整个行动轨迹,便可以被简单勾勒出来了。”
“虽然做不到准确无误,点滴不差,但无论如何,也总比在汪洋大海中,寻找一片树叶,要稍微容易一些了。”
“行了,我先回去了。”梅长歌走了两步,向后挥了挥手,说道,“**没睡,我也该回去补个眠了。找东西你们在行,我就不跟着凑热闹了。”
“那可不行。”楚青澜听了这话,立时不干了,慌慌张张的拉住梅长歌的衣袖,满脸不高兴的说道,“你还没告诉我,你和叶缺到底想找什么东西呢?”
“哎呦,我天爷,你可真能耐。”梅长歌愣了愣神,笑道,“和着你到现在,还不知道我们这么多人,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在这种鬼地方,不嫌脏不嫌累的翻来翻去啊。”
“我看你这是憋了好久了,一直不好意思说吧。”
“哎哎,梅长歌,你够了啊。我一个赋闲在家的懒散皇子,平日里最多去教校场练练武艺,哪里懂得这个?”楚青澜羞赧的说道。
“我说楚青澜,不懂可以学嘛。”梅长歌顺势拍了拍楚青澜的胳膊,春风满面的说道,“你不要着急,回头等叶缺把东西找出来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梅长歌想找的东西,其实有很多。
凶器啊,血衣啊,死者随身携带的东西啦。
总之,零零总总,一时半会的,解释不清楚。
可这些东西,即便梅长歌铁了心,掘地三尺的想把它们翻出来,也不一定能成功。
这事是需要一点点运气的。
只不过,梅长歌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的“运气”竟然能好成这样。
就在梅长歌领着叶缺一行人,在乱葬岗展开大规模搜索行动的同时,京中谣言四起,传的有鼻子有眼的,简直是比凶手更像凶手。
我勒个去,这边案子还一筹莫展呢,你们连时间、地点、细节通通给编排好了,还能不能给人留条活路了啊,喂。
什么太子强抢民女,民女誓死反抗,反被太子杀害,这样的大烂梗,别说小说,就连话本子里,都用了百八十回了,能不能有点创新精神啊。
梅长歌一边翻着白眼,一边凶神恶煞的撕扯着手里的包子,哀叹一声,得了,睡觉这事,还是省了吧,赶紧回刑部看看,还能不能从死者身上,找到点别的线索,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第二十七章 三人成虎
“我说卢大人,送上门来的线索,如果再让人跑掉了,你拿什么跟陛下交差啊?”
“那个人,你看到了没有,抓住他,今儿这事,就一点问题没有,抓不住的话……”梅长歌压低了声音,拉长了语调,了个关子,说道,“那可就不好说了。”
“梅小姐,不会出什么问题吧?”卢骞惴惴不安的问道。
老孙头声音洪亮的答应了一声,自去安排去了。
梅长歌如此做法,在大秦尚属首次,对方退让至此,要求又是这般合情合理,老孙头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
“逝者虽逝,但该有的尊严,还是要有的,人数不可过多,最好能有一两个婆子,先生应当能理解我的难处。”
梅长歌一边眨了眨眼睛,冲卢骞狠狠的使了个眼色,一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对老孙头说道,“先生,要不要进来,请谁进来,都听您的安排,只一件事,你必须得听我的。”
梅长歌说话的时候,眼角的余光,淡淡的扫过人群,这一次,她看的清清楚楚,躲在人群中,挑拨生事的那人,究竟是谁。
“死者横遭厄运,无辜身亡,已是悲惨至极,你们当真忍心,让她死后,因为你们的无端猜忌,平白再受一次屈辱?”
梅长歌心中一惊,游目四周,却见人群再次趋于平静,早已寻不见,说话那人的身影。
“为什么不能当众验尸,为什么非要请老孙头进去,谁知道你们安的什么心思。”人群中忽有一人高声喊道,“万一是想抓人,逼我们就范呢?”
“说来惭愧,刑部自昨夜午后寻到该具女尸至今,仍未确定死者的身份。现下空谈凶手,恐怕还为时尚早。”梅长歌慢条斯理的解释道,“我见老人家气度不凡,想必在百姓中,是很有威信的。如若当真信不过我,信不过卢大人,可以往前更进一步,亲眼看一看那具尸体,一切就都明了了。”
“我们就想知道,人,究竟是不是太子杀的?”说话的人,是一位器宇轩昂的老者,花白的胡子,一抖一抖的,看起来,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
“你们有什么想问的,想说的,都可以拿出来提一提,看看我们能不能帮上忙?”梅长歌诚意十足的说道。
他们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好似一根根不能移动的木头桩子,倒让卢骞看傻了眼。
这些人此次聚众冲击刑部府衙,不过是凭着一腔热血,想要讨个说法。可真等他们进来了,恐惧和害怕,仍然在第一时间,占据了他们的大脑,继而控制了他们的行动。
历朝历代的老百姓,要求总是很低的,大秦这些年,虽风雨飘摇,但还远不到民不聊生的时候。
随着梅长歌一声令下,大门轰然开启,百姓们鱼贯涌入,面面相觑的望着梅长歌。
纵使梅长歌不说这样的话,那些可怜的衙役们,想必也坚持不了太长的时间了。
“真听我的?”梅长歌镇定自若的说道,“来人,快把刑部大门打开,放百姓们进来。”
“你有什么办法,赶紧说,没时间绕弯子了。”听着梅长歌的话,卢骞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全身一直不停的在抖动,“听你的,我全听你的。”
“说到底,人只有活着,才是第一要紧的事情。”
“门外聚集的百姓,可是越来越多了,到时候,一人踩上一脚,卢大人您也是万万没有活路的。便是陛下想为您报仇雪恨,又能算到哪一个人的头上呢?陛下的做法,您向来是知道的,等您因公殉职以后,赐个爵位给您,就算是很不错的封赏了。可这,与您又有何益处呢?”
粗壮的栓门棍应声发出清脆的响声,木头碎屑崩了众人一脸,眼看是要支撑不住了。
“卢大人,你看,这些人将刑部围得水泄不通。你越不让人进来呢,他们的怒火便会愈演愈烈。依我之拙见,卢大人恐怕是等不到陛下派人来解救您了。”梅长歌眨了眨眼睛,合掌笑道,“不信你听。”
“这我知道。”卢骞不耐烦的打断了梅长歌的话,还以为能听到什么好建议,没想到,竟也是这般老生常谈。
“说到底,他们顾虑的还是这个。”
“卢大人,你想啊,这些人为什么要冲击刑部府衙,还不是想求个真相。”梅长歌深深的看了卢骞一眼,沉声说道,“推己及人,今天太子能当街强抢民女,说杀就给杀了,改日就能破门而入,看上谁就抓谁。”
“你姑且说来听听。”兔子急了还要咬人呢,何况卢骞还不是只性格温顺的兔子。
“卢大人,我给你出个主意,你要不要听听看?”梅长歌眉头一挑,神秘兮兮的说道。
“梅长歌,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换你,你试试,看你受得了,受不了。”卢骞挥了挥手,满面通红的说道。
“还在城南乱葬岗呆着呢。”梅长歌一脸鄙夷的说道,“多大点事啊,瞧把卢大人吓成这副模样。”
卢骞现在两眼一抹黑,见谁都像是救命稻草,热情洋溢的拉着梅长歌的手,关怀备至的说道,“五皇子呢,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梅长歌就是在这个时候,踩着后院围墙的瓦砾,跳了下来。
“是是是。”衙役们一迭声的答应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堵在大门前,试图阻止那些早已失去理智的百姓们,前进的脚步。
“关门,快关门。”卢骞挽起袖子,拼了老命似的呵斥道,“要让这些人闯进刑部来,我的老脸丢尽了,你们也别想有好果子吃。”
况且,流传在街头巷尾的传闻,说的头头是道,倒像是亲眼所见一般,由不得他们不信。
他的绯闻闹剧,自然比旁人的,更有意思些。
太子是何许人也,当朝储君是也。
卢骞的愤怒,来源于眼前这些疯狂的“暴民”。
梅长歌这边被气得嗷嗷乱叫,不料那边,竟还有人比她更加恼火。
第二十八章 凶器
“就是这里了,二位请随我来。”
大概是因为屋中存放的不是旁的什么东西,而是尸体的缘故,推开门的一刹那,走在梅长歌身后的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发出了一声惊呼。
“怎么了?”梅长歌转过身子,关切的问道。
来者共有两人,老孙头算一个,另一个则是一位看上去较为年轻的婆婆。
停尸房气氛阴森,尸体死状恐怖,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梅长歌还是询问了一下两个人平时的工作。
老孙头平日里帮人写写书信,教教街坊邻居家的小孩子读书识字,因此威信很高,而婆婆则是一位专门帮人接生的稳婆。
古时稳婆偶尔也会帮助府衙检验女尸,勉强算是半个专业人士,此番被众人推选出来,倒也并不意外。
“无妨,只是岁数大了,腿脚难免有些不灵便了,不碍事的。”老孙头冲梅长歌摆摆手,迈过了那道象征着生与死界限的大门。
“方才外面人多,长歌有几句话,没有说出口,眼下可以同二位交个底了。”梅长歌并不急于掀开遮盖在尸体上的那块白布,反而说起了“闲话”。
“二位知道,京中若遇杀人案,那是归京兆尹管的,除非事涉三品以上官员,才会封存卷宗,移交刑部处置。”
“但在此案中,特殊的不是凶手的身份,而是死者的。”梅长歌顺势掀开白布,露出死者那张面目全非的脸,冷静的说道,“刑部前两日漫天撒网的寻找一位名叫雅兰珠的异族女子,两位应该还记得吧。”
梅长歌这是在给两位老人家透个口风,如果死的人真的是雅兰珠,那么,无论凶手是谁,陛下都会想法设法的给压下去。
这和良心道德,通通都没有关系,只和利弊得失有关。
为了替一个人伸冤,而牺牲更多的平民,这种行为本身,或许并不值得提倡。
“这位女子,现在就一动不动的躺在这里,她有可能是我们要找的雅兰珠,有可能不是。”
“我可以向二位保证,我一定会查出凶手,替逝者鸣冤,我会毫不犹豫的告诉陛下凶手的名字。但我也会为了阻止一场可能发生的战争,而放弃我所坚持的一些东西。”
老孙头迟疑片刻,方道,“她真的是突厥国宰相的孙女,雅兰珠吗?”
“先生,我和你说句实话,我希望她不是。可就目前来说,从凶手的行为轨迹上来看,我认为死者是雅兰珠的可能性比较大。”梅长歌字字句句,皆站在对方的角度来看待问题,却又不过分讨好,让人感觉到不适。
“姑娘何出此言?”老孙头颤巍巍的上前走了两步,待看清死者的面容,立时偏过头去,似不敢再多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