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耗下去,不过徒增仇恨罢了。”
不同于梅清柔不计后果的鲁莽冲动,何氏显然要理智许多。
只见她低着头,眉头深锁,牙齿紧紧的扣在嘴唇上,一动不动的想了良久,方道,“你真的有办法,随了清柔的心愿?”
“办法自然是有的。”梅长歌斩钉截铁的点点头,郑重说道,“只要不要去做,如何去做,归根结底,还是要看你们自己。”
“我说。”何氏五指先是慢慢收紧,而后渐渐放松,想来已是无奈。
“那一年,清柔刚刚出生,我还在月子里,整日里闭门不出,知道的其实并不多。”何氏的笑容明显有些虚弱,不过脸色已然放缓。
“大概是清柔满月前后吧,公主来过一次。我听思远说,公主是来见梅知本的,于是没有多问。”说到这里,何氏苦笑道,“你也知道,我和公主相比,地位千差万别,她要做的事情,我怎么敢过问。”
“然后呢?”梅长歌抿紧了嘴唇,眸色变得异常深邃。
如果仅仅只是这种“小事”,根本不足以在何氏的心头,留下那样深刻的印记,以至于在相隔十五年后的今天,仍然能够让何氏闻之色变。
“还能有什么,我知道的,左不过就是这些。”何氏笑的勉强,似在刻意回避。
“哦?是吗?”梅长歌加重了语气,逼迫道,“我一直以为,求人办事,不该是你这样的态度。”
“梅长歌,你不要太过分,算起来,你也该叫我娘一声嫡母,怎可如此不敬。”何氏尚未答话,梅清柔却被梅长歌这般“嚣张跋扈”的态度,气得直跳脚,就差没指着她的鼻子,厉声斥责了。
“是啊。”梅长歌莞尔一笑,不紧不慢的说道,“其实细细算来,你也该叫我一声嫡姐,你知道就好。”
“我不能说。”何氏默然片刻,终究还是犹犹豫豫的说道,“梅知本的病,时断时续的,从来没好过。”
梅知本的病?
何氏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的,乍听起来,似乎毫无头绪,梅长歌品的久了,却读出了些微的寒意。
梅长歌不是没想过,梅知本或许知道一点当年的事情,直接问他,当然要比在这里和何氏母女慢吞吞的磨嘴皮子要方便的多。
可彼时梅知本年纪尚浅,又不像梅长歌那样开了挂,不见得能回忆的起来,所以将这个打算放下了。
如今听何氏的意思,梅知本常年**病榻,竟是和长乐的死在了一起,实在是令人心寒。
利用一位母亲疼爱孩子的心理,将她置于死地。
这手段,是何等的歹毒。
这心肠,又是何等的凉薄。
何氏迟疑了一下,突然咬牙说道,“能说的,我都已经说了,现在,该到你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第五十七章 哪里蹦出来的二傻子
梅长歌依稀记得,相同的话,梅思远似乎也曾说过,心中不由得又添了几分感慨。
“办法的确是有的。”梅长歌低着头沉默了半晌,眸光微微闪动,压低了嗓音说道,“只一件事,你们要记得。”
“想要在完全不触及太子根本的情况下,逼迫太子让步,是绝无可能的。”
梅长歌话音未落,便被梅清柔粗暴的打断了,“你快点说。”
“你腹中的孩子,只能是爷爷死之前怀上的。”梅长歌瞪了梅清柔一眼,冷冷的说道,“你这么聪明,应该能领悟我的意思,我这就不留你了,你们请回吧。”
梅清柔怀孩子的时机不好,否则太子这些年子嗣凋零,也不是完全没有一步登天的希望。
梅长歌的本意,是想让梅清柔谎称孩子是在梅府丧期前怀上的。
虽然有些牵强,但好歹离梅夙去世,还不满四月,若是太子首肯,再加上谋划得当,是很有可能瞒天过海的。
只梅长歌万万没想到的是,梅清柔愣是嫌弃她出的主意不够机智,觉得自己的脑子,要比她好上一百倍,直把京都闹了个天翻地覆,才肯罢休。
府外的动静闹得挺大,但这些天,梅长歌的心思显然没放在这种小事上,所以直到楚青澜一脸不善良的过来,向梅长歌报喜的时候,她才知道,梅清柔那是真的疯了。
大概事情办得有些不顺利,梅清柔便跑到陛下那里,把太子给告了。
不过梅长歌一想到梅清柔那张“恃**而骄”的脸,突然觉得这事黄了的可能性,的确蛮大的。
告御状这事本就新鲜,更何况告状的人,是新晋尚书令大人家里的千金,一下子就沸沸扬扬的传开了。
梅清柔脑子过也不过的,就说太子殿下把她给强了,现下连孩子都有了,恳请陛下为她做主。
“艾玛,我去……”梅长歌听到这里,除了以手扶额,连声叹息以外,实在是不知道能够用怎样复杂的言辞来形容梅清柔此举。
嗯,请原谅梅长歌才疏学浅,着实无能无力。
事情是闹的够大了,可怜陛下只能息事宁人,低声下气的问梅清柔,你现在想怎么办啊?
“啊,梅长歌,我跟你说,你是没看见啊,那叫一个精彩纷呈。”楚青澜顿时兴致更佳,眉飞色舞,绘声绘色的说道,“我敢打包票,前五百年,后五百年,勤政殿上,再也看不到这么有意思的戏码了。”
“行了,你也别关子了,接着往下说吧。”梅长歌熟练的冲楚青澜翻了个白眼,笑道,“赶紧说,赶紧说。”
“只见梅清柔低着头,含羞带怯的说,她觉得唯有太子良娣能抚慰她那颗受伤的心。”
“我可不信。”梅长歌没好气的说道,“梅清柔再没有脑子,也不可能当众说这种话。”
“反正就是那个意思。”楚青澜笑的神采飞扬,半天合不拢嘴,“不瞒你说,梅长歌,我现在也觉得你不是梅思远亲生的了。”
“那可不。”梅长歌斜了他一眼,冷哼道,“你倒不如怀疑梅清柔究竟是从哪里蹦出来的比较好。”
“这话一出,满朝文武哪有不明白的,就连陛下的脸色,都在刹那间连续变了数变。”楚青澜恶趣味的调侃道,“我估摸着,现在梅思远可能恨不得从来没生过这个女儿。”
“哟,我听你说话这幸灾乐祸的语气,莫不是梅清柔还当真坑了个太子良娣不成?”梅长歌吓了一跳,说道,“这不能够吧。”
“哎呀,梅长歌,你一猜就中,真是聪慧过人。”楚青澜自顾自的摇头叹息道,“不过你放心,陛下这是打肿了脸充胖子,死活不肯承认自己看走了眼。”
“就冲梅清柔闹出的这动静,我看她这辈子,也就混冷宫的命格了。”
第五十八章 诱饵
“除非,对手先露出破绽。”稳了稳心神后,梅长歌低声说道,“我愿意做这个诱饵。”
“楚青澜,说句心里话,我倒希望他们来找我的麻烦。”梅长歌的目光沉静而忧伤,她望着窗外,望着院中早已熟悉的一草一木,木然说道,“你我都很清楚,陈年旧案,过去了,便是过去了,很难再查个水落石出。”
“可别案子没查明白,却把自己搭进去了。”
“你既已怀疑姑姑并非自缢身亡,就该知道,梅家在整件事中,扮演了事关重要的角色。无论谁想在姑姑身上做文章,都不可能越过梅家,你要小心自己的安全。”
即便如此,楚青澜还是一口答应了下来,“你不要急,我先回去和叶缺商量商量,需要做哪些准备,也不差这几天的功夫,你在梅府活动不方便,切不可操之过急。”
他不是不明白梅长歌为母寻凶的决心和勇气,但楚青澜也是真的不明白,从一具白骨化的尸体上面,到底还能搜罗到什么像样的线索,来为梅长歌帮助。
楚青澜愣愣的看着梅长歌,他当然立即领悟到了她话中的意思,于是惊诧的张了张嘴,不知道接下来应该说些什么,来缓和一下此间尴尬的气氛。
“验尸,我要验尸。”梅长歌咬着牙,硬硬的说道。
虽然深知尸体检验对断案的重要性,但在实际运作的时候,仍不免采用自己最为熟悉的方式,来探寻可能的答案。
梅长歌是研究人的行为心理的,说白了,就是和活人打交道的。
这种疏忽,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梅长歌的局限性。
楚青澜的一席话,说得梅长歌茅塞顿开,她一直局限于从活着的人身上寻找可能的线索,却忘记了,死者是会开口说话的。
“一晃这么多年已经过去了,别说梅知本身上的毒早就解了,便是没解,你又能看出些什么门道来呢?”
“那一年,京都实在是太乱了,哪里能分得清,谁是叛军,谁是刺客,谁又是浑水摸鱼,背信弃义的小人。”
“梅知本年幼时曾经中过毒,差一点死掉,这不是什么秘密,京中很多人都知道。”
“这事我听叶缺说了。”楚青澜无声无息的站了半晌,最终还是淡淡的回了一句,“我不清楚,你到底知道了些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梅知本应当与此事无关。”
“楚青澜,我不太懂这些,所以想要听一听你的意见。”梅长歌沉默良久,终究还是说道,“其实我更怀疑的,是长乐真正的死因。”
“你是说,你怀疑梅知本的病,是因为中毒的缘故?”楚青澜犹疑的问道。
可那终究不是一件值得欢喜和庆幸的事情,梅长歌想,如果梅知本对此真的一无所知的话,最好还是保持这样的状态,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梅长歌有点拿不准,她不知道梅知本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是否知情,更不知道,她对当年案件的猜测是不是正确。
尤其是方才见到梅知本那摇摇欲坠的病弱身体,梅长歌心中,愈发不忍。
梅知本作为梅府唯一一个,在梅长歌童年时期,和她有过频繁且亲密接触的人,梅长歌对他,多少还是有些感情的。
“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反正木已成舟,梅清柔爱咋咋地吧,是她自己要作死的,我就不奉陪了。”梅长歌大手随意一挥,给梅清柔的所作所为定了性。
“她敢?”楚青澜板着张脸,怒气冲冲的说道,“她还不嫌丢人的?”
“你怎知不会?”梅长歌笑的温婉,和颜悦色的说道,“我倒觉得,像梅清柔这种性子的人,大抵是不会坦然承认自己的无能的,只会一味的将过错推卸到旁人身上。至于她本人,当然仍旧是那个完美无缺的梅府大小姐。”
“不过好在,你与何氏母女二人的交易,起码并没有什么损失。此番梅清柔弄巧成拙,将来不好,也怪不到你头上。”楚青澜想得倒是挺开,柔声劝道。
第五十九章 开棺验尸
古时棺木不用钉子,用皮条把棺材底与盖捆合在一起。横的方向捆三道,纵的方向捆两道。横的方向木板长,纵的方向木板短,“三长两短”即源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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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长歌,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楚青澜缓缓的说着,语调有些说不出的悲凉,“有我在,总会好的。”
“那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了。”梅长歌吞下了后半句话,没再说下去,但无论是楚青澜还是叶缺,都已明白了她的意思。
“没有了。”叶缺用力抿紧嘴唇,仍然止不住双唇的颤抖,他又一次痛恨起自己的无能,却只能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叶缺,还有别的办法吗?”梅长歌抬起手,在空中迟疑了半刻,终究还是垂落下来。
“况且,从我私心而言,我和楚青澜,都希望你的猜测是错误的,是你多虑了。”
“说实话,我不能。”叶缺慢慢的偏过头,神色一片冷峻,“我不太常检验这种,这种尘封多年的尸骨。我并不知道,我所熟悉的经验,是否是真实可信,不掺杂一点水分的。”
“你能肯定?”梅长歌一呆,视线在叶缺身上停留了许久,颓然低下头去。
“我认为,长乐公主并非他杀,而是自缢身亡的。”
“直接说结论。”梅长歌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好驱走一直游荡在心中,烦闷复杂的情绪。
“经检验,舌骨未见断裂,手指骨节处有严重擦伤痕迹。”
“这里是舌骨。”叶缺一边说话,一边伸出舌头示意,“也就是我们舌头所在的位置。”
“怎么了?”梅长歌蹲下身子,凑到叶缺身旁,凝目注视着他所指示的地方。
不过此时夜深人静,即便叶缺的声音真的很小,但在空旷无人的墓地里,仍然被放大了无数倍,倒让梅长歌惊了一惊。
“梅长歌,你过来看看。”过了好一会儿,叶缺蹙着眉,轻声唤道。
趁着梅长歌恍惚失神的功夫,叶缺已经迅速处理好了长乐的尸骨,并立即展开了检验工作。
证据是空白,时隔十五年,想要寻找当年的目击证人,简直犹如大海捞针,荒诞到可笑。
那些曾经发生,一度流淌在众人心头的疑点,伴随着刑部的盖棺定论,而变得不可追溯。
所以,刑部不可能留有任何与案件相关的卷宗。
长乐离奇身亡,案件最初,是当作自缢案来处理的。
具体到长乐的案子上,难度相较其他旧案,要更大一些。
证据链的缺失,可以通过痕检技术的提高来弥补,但主犯的离世,以及知**记忆的损毁,几乎是不可能解决的难题。
所谓旧案难查,体现在方方面面。
随着时间的慢慢流逝,长乐的尸骨,再次重见天日。
叶缺经验丰富,手脚麻利的将尸骨接连投入早已备好的热水中洗涤清爽,然后用干燥的麻布擦净,放在一旁。
等叶缺拉了棺木上来,撬开皮条,便露出了斑驳残缺的内里。
梅长歌在上面探出半个身子,浅浅看了一眼,倒也觉得棺木质地不错,感觉里面的尸骨,应该保存的尚算可以,于是心中稍安。
重活自然是男人们的事情,楚青澜挽起袖子亲自上阵,同叶缺忙活了好一阵子,终于露出了棺木一角。
说来也怪,叶缺落下第一铲子的时候,放在一旁燃烧的香烛,突然噼啪作响,火焰的颜色,也较平素有些不同,显出淡淡的绿色。
破土前,梅长歌蹲在长乐墓前,絮絮叨叨的说了好一会话,大抵是觉得对不起她,想要替她洗刷冤屈,希望她不要怪罪云云。
虽然深夜照明条件有限,不见得能对长乐的尸骨妥帖完善的保护,但权衡利弊后,梅长歌仍然决定,趁着月黑风高,四下无人,来行这等“鬼祟”之事。
不论梅长歌等人,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想要开棺,在大秦,都注定是一件得不到丁点理解和支持的荒唐事。
幸亏埋在这里,否则光是开棺一事,梅长歌就要上蹿下跳的折腾许多日子。
从前梅长歌一想起这事,心中便难免有些怨恨,如今立在长乐碑前,却只余下了感慨。
这一点,单从长乐坟头,两尺多高的杂草上面,即可窥见一二。
说是安葬,其实不过是敷衍了事。
死后既没资格埋进梅氏祖坟,当然更不可能葬进皇陵。只不清不楚的,在城外寻了块尚算不错的墓地,草草安葬。
长乐活着的时候,身份尴尬,被梅家嫌弃,为皇族所不容。
第六十章 引蛇出洞
是夜,楚青澜照例过来探望梅长歌,听说了此事,表达了一点截然不同的看法,说得梅长歌有些心惊肉跳的,直呼自己弄不懂古人的玩法。
如此一盘算,梅长歌似乎便再没有了拒绝的理由,只好装作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勉为其难的同意了梅思远的建议。
眼下迫于形势,很多事情,梅长歌都不敢做的太过明目张胆,也不敢除掉那些惹人讨厌的影子。可此番有了梅思远的承诺,日后她纵使杀了这些用于盯梢的影子,梅思远也怪不到她头上。
说实话,这个条件对梅长歌来说,还是很诱人的。
思来想去,梅思远终于做出了决定,他以永不干涉梅长歌行动自由为条件,要求梅长歌陪他一同前往平州,侦破此案。
连帽子都往自个头上带的人,怎么会把这种小事看在眼里?
关于这一点,梅思远自诩大丈夫,能屈能伸。
梅长歌即便不为他这个做父亲的着想,也该为自己的将来想一想,总不会真的害死他,不过冷嘲热讽的,在嘴皮子上逞强。
更何况,梅思远认为,他手上捏着梅长歌的软肋,就是她的婚事。
毕竟,梅长歌这个人,是在他眼皮子底下看着长大的,起码不会出太大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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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不知抱着怎样的目的,亦不知从何而来的神秘高人,梅思远显然更愿意同梅长歌做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