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照一路无话,旁人也不敢多言。直到皇帝停下脚步,吴瑾才敢上前,小心翼翼抬眼私窥对方脸上的神情。鉴于他的脸色虽然阴沉,但并未有发怒前风雨欲来的征兆,吴瑾微舒一口气,赶忙安慰自己皇帝对此一无所知。
沈从照心中的烦躁随着空气中檀香的渐弱而缓缓消散。好一个安神香,他在心底冷笑一声,只怕也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大脑又清醒几分,沈从照深呼一口气,才转头看向自己身边的皇后。
皇后王氏是一个美丽的女人。不同于后宫中的其他女人,特别是最近受宠的云妃,与她绮丽肆意的皮相相比,皇后的容貌只能称之为平淡。她虽出身武将世家,却有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娴静恬淡,气质宛如从诗书卷画浸润而出。这种美,较之夏花般短暂绽放的璀璨美丽,多年后再看,倒有种沉酒的醇香。
她嫁与沈从照多年,两个人的感情不好不坏,大抵算得上相敬如宾。沈从照宠过的女子无数,王氏的后位都不曾动摇过。对于她来说,这些年在后宫的日子,能过得枯燥已是一种福气,只可惜太后连这点安稳都不打算给。
沈从照出了延福宫,自然不用再遮掩真实的情绪。他冷着脸,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此回太后唤你来,又说了什么?”
王氏有些犹豫。她知道沈从照不喜听神鬼之事,话语堵在喉头不知如何说出。沈从照挥了挥手,“你不必顾忌,只需把母后对你说的复述罢。”
“母后说......若是我身体不好,调养这么些年不见成效,也该学会让后宫均沾雨露,而非霸着皇帝的宠爱......这并非良举。”王氏低声说道,“不过......庆王爷前些日子寻到了一位世外高人,说是有些灵丹妙药,若是皇帝答应,可以试试。”
她语气平淡,沈从照却听得凭空生出一股怒气。太后明面上不理后宫之事,但沈从照这些年来如何也未瞒过她。无论是说皇后独宠还是身体的原因,不过都是转着弯指向自己。宣太后知晓自己儿子的脾气,无法明言,便只能借着皇后的由头。沈从照知道皇后很是无辜,以至于这股火气不能发在她身上。
“庆王爷?”沈从照打定主意,既然太后与自己臣弟有这番好意,自己也不该拒绝,“也罢,既然有此一说,那怎么能不试试呢?”
胡烁随着师父在浮云山上的破庙里住了十几年,一个月前是第一次下山。世俗繁华刚刚缭乱他的心,巍峨森严的皇城又撞入他的视线。
虽然胡烁随着师父修的法讲究清心寡欲,此前又在庆王府住了一段时间,也算是见识过人间的奢华,但宫内富丽堂皇的建筑依旧叫他闪花了眼。胡烁跟在一位公公身后,几乎要被空气里的威严之气压抑地低下身去。他不敢抬头,只能用一双眼睛偷偷地观察着用砖石砌成的小道旁的建筑,无一不是雕梁画栋、飞檐斗拱。
入宫之前,庆王爷再三保证,若能让皇上满意,他便能飞黄腾达。胡烁不求功名利禄这些俗物,不过是凭着一分好奇,便应下了。他下山时,顺走了师父不少好丹药,想着遇见那皇帝后随便给上几颗就罢,反正他也无法细究。
虽然入宫前都想得好好的,胡烁踏上宫殿前石阶时,心里还是忍不住慌张起来。那是一种莫名的心悸,好似面前那座建筑是什么怪兽,正虎视眈眈地瞪着他,只瞧着时间到了,便张大嘴一口把他吞下去。
胡烁悄悄捂住心口。脑中坏的预感越来越翻涌而上,若非这是皇宫,他恨不得转身拔腿就跑。
没事没事,他轻轻拍着自己的胸脯,心中暗自安慰道,自己不过是偷偷瞒着师傅下山了这么一回,也拿了不少灵丹妙药,那王爷都被哄得乖乖的,这皇帝也总能糊弄过去。大不了离开皇宫后就回浮云山找师傅,跪地磕头道歉,答应日后再也不乱跑了!
这么一晃神之间,胡烁已经来到了宫殿门口。在前面领路的公公侧身在门口站定,细长的眼睛睨着胡烁,道:“你且等着。”
胡烁被他尖细的声音撩得寒毛直竖。两个人站了好一会儿,才见另外一个年纪轻些的太监从屋内走出,朝胡烁招了招手。
“去吧。”领路的公公哼了一声。胡烁倒吸一口凉气,他总觉得这太监脸上的神色有着说不清的怨毒,细思却更加让人觉得莫名。那年轻的太监似乎嫌他动作慢,回头皱着眉看他。
胡烁只得伸手搓了搓胳膊上起的鸡皮疙瘩,就这么走进了御书房。
吴瑾带着庆王爷口中的“高人”进入御书房时,沈从照正在批阅奏章。
他初时以为高人是个满脸皱纹,一把长须的老人,没想到今日一见,却是个小孩子。虽然穿着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感,却掩不住眉目间一团稚气。
惊讶之余,吴瑾也不知道自己该觉得这孩子可怜还是活该。不过小小年纪,竟然敢出来招摇拐骗,偏生还要糊弄皇上......吴瑾在心底摇摇头,长长叹息了一声。
沈从照又连着批阅了两本奏章,叫跪在地上的胡烁觉得自己的膝盖都要失去了知觉,才搁下笔来。他起身,在一旁宫女备好的热水盆中净了手,又尝了一口奉上的新茶,才不急不慢地说道:“起来吧。你就是庆王爷说的那位‘世外高人’?”
胡烁强忍着疼痛,勉强直起身,回答道:“是的,陛下。”
“哦?”沈从照挑眉,说不惊讶是假的,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进来的竟然是个孩子。但是转念间,他心中的厌恶之情又加重几分。竟然寻一个孩子来糊弄自己......这还真是越来越有趣了啊。
思及此处,沈从照看胡烁的目光便愈发冰冷。矮身站在自己面前的孩子在他眼中已经是个死人了,此后两人所说的话,不过是为了看这出闹剧该如何收场。
“那么,不知你有何灵丹妙药想要呈予朕呢?”
☆、云妃
胡烁闻言,十分小心地从自己的袖袋中拿出一个木盒。木盒只有他的巴掌大小,边角磨得浑圆,一看便是旧物。
吴瑾上前接过,正欲打开,胡烁却按下他的手,赶忙道:“......只有在用时才能打开。”
这又是什么规矩?吴瑾只能转头看向沈从照,见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那你拿下去收着吧。”并没有任何深究的意思。
游戏还未开始,沈从照已觉得无趣。见吴瑾拿走木盒并退到一边,他便重新拿起手边的奏折。
吴瑾朝书房暗处一使眼色。胡烁正在想该如何开口向皇帝解释这药丸的用处,却不料自己的两条胳膊被人从后面拐住,用力将他往后门外拖去。
胡烁当即挣扎起来。他自进宫后,始终期待这次觐见能早点结束,但不是这样的戛然而止。身后的侍卫压住胡烁乱踢的腿,又捂住他的嘴,两个人携着少年迅速消失。
书房里一阵安静。当沈从照又将一本奏折砸在书案上时,吴瑾不禁打了个激灵,赶忙问道:“皇上,那这个药……”
“扔了。难道朕会用吗?”吴瑾一缩脖子,没敢动。
果然,下一刻,皇帝话语一转,若有所思道,“等等。先暂且收着吧。”
淇奥换了衣服,下了二楼将自己取的书放回原处。
小阁里藏的都是世间难寻的精品,甚至有他以前求而不得的典籍。不过自谢淇奥搬进书阁后,他虽然忍不住将他们翻阅了一遍,但始终没有敢于多看。
书阁老旧,整栋楼都回想着鹤书“咚咚咚”踩在木制楼梯上的声音。等淇奥回到阁楼后,他发现鹤书正靠在窗户边,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
他走上前,发现侍女正拉着一根嫩绿的枝条,试图让它缠绕上她手中光秃的树枝。
谢淇奥忍不住笑着问道:“你在做什么?”
鹤书小心翼翼地将缠绕好的树枝搁在桌上,“公子你不是说这阁楼没什么装饰吗?嘿,牵一条地锦来养在屋里便是,绿色的多惹人怜爱。”
枝条还很嫩,还泛着青。哪怕鹤书的动作很温柔,那些柔软毛绒的叶片却依旧像被□□过一般,蜷缩成一个个小爪子。
“等它们长成了,兴许这屋子里能亮些。”淇奥伸出手指,轻轻抚摸过那些叶片,“我不大会侍弄植物,真的能活吗?”
“公子,你别瞧它看着弱不经风,其实好养得很,只要一口水罢了。”鹤书答道,“地锦,长得快着呢。”
此后沈从照未再出现,谢淇奥与鹤书在书阁又享了数日清闲。
书阁一二楼随便挑两本书,也不管看没看过,带回阁楼中,在矮几前坐下。随之,谢淇奥把书一摊开,眼神却不禁往窗口的那株地锦飘去。
鹤书说它长得挺快,但在谢淇奥看来,好几天过去了,这枝条的样子却毫无变化,还是那般幼嫩。他自然知道植物的生长无法急于求成,却忍不住在内心催促。
谢淇奥知道这样不好,又无法挣脱。
沈从照不来,他的日子便是真正的清闲,几乎到无所事事。兴许这样空白的日子一开始是愉悦的,但随着沈从照消失时间的拉长,谢淇奥又会不可抑制地觉得惶恐。
惶恐于他某天的突然降临,而打破这个虚伪的宁静。
人呐……谢淇奥不禁低头扶额。他从不愿为沈从照而活,只是这后宫中,有谁不是为他而活呢?
屋中鹤书牵来的枝条依旧毫无长进,谢淇奥已经随手翻完了一本书,沈从照依旧不露面。
就在他再一次诞生出自己将独自腐烂在这后宫深处的想法时,书阁迎来了旁人。
当鹤书打开书阁的门,看到眼前人的容貌后,先是一愣,随即便茫然起来。
门外其实有两人。敲门的是个侍女,站在园中的那位衣装华丽,螓首蛾眉,绰约多姿,正是偷偷出寝宫的云妃。
彼时鹤书并不知道对方就是云妃。淇奥不大允许她出书阁去打听那些宫中的事情,更别提见到这些嫔妃的容貌。但她料到这是后宫中某位娘娘,就是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寻到这里。
总之是个麻烦。
谢淇奥正在阁楼练字。他初时没有听到动静,后来以为是沈从照来了。原本总是藏着一丝忐忑的心瞬间沉落,他搁下笔,情绪倒是莫名平静了。
谢淇奥起身下楼,却见鹤书“咚咚咚”跑上二楼,一脸不知所措。他越过侍女的肩往后看,见楼梯上正站着一位宫装丽人。淇奥一愣,却听对方说道:“这后宫之中竟然还有这样一个书阁,你在此看管吗?”
淇奥只能点点头。他瞥了一眼悄悄躲到自己身后的鹤书,道:“这是皇上的私人书阁,若是娘娘无事,还是请回吧。”
“无妨。”云妃走上二楼,又摆手阻止了自己侍女的张口欲言,“本宫不过是随意看看,若有皇上问起,你不必怕。”
淇奥闻言,点了点头,转身回到阁楼,随这女子去了。
云妃也不因谢淇奥的冷淡,甚至是不恭敬而生气。她看着对方离开,自己在二楼中转了一圈,翻了两本书来看。
还待字闺中之时,她也曾念过书、学过一些诗词。入宫之后倒是不再碰过书本,一颗心成天挂在沈从照身上,索性皇上也宠爱自己,否则这日子不知道该有多么难熬。
宫殿中纵有沈从照赏赐的奇珍异宝可把玩,时间呆久了也极为沉闷。云妃本是想在御花园中散散步,不知不觉中却来到了此前她与皇帝寻到的竹林。
上次两人来时,还未尽兴,沈从照便请她先回了宫。云妃心中自是生疑,但也没有深思。自己的侍女岚怡曾私自去打听,那吴公公收了好处,说是并无事。
然而自己今日竟在这后宫深处发现一座书阁,里面竟有一位年轻男子。看其容貌姿态与穿着打扮,只怕并非宦者。他不识自己的容貌,那便是久居书阁之内。举止语言又无半分卑躬屈膝,想来也非宫中的奴才。
云妃忽然觉得背后一凉。她入宫不久,曾经的传闻也是听说过的,不过大都含糊不清。她从没往心里去,这日见来,兴许自己大意了。
如此想着,云妃不敢逗留,带着岚怡匆匆离开了书阁。
谢淇奥重新做回矮几前,只听楼下一阵寂静之后,便是两阵脚步声,随后书阁又安静下来。
鹤书站在阁楼的楼梯边,等到楼下关门声传来,才走回谢淇奥的身边,道:“不知道这是后宫中哪位妃子,胆子真是极大的。”
“正在宠头上吧。”谢淇奥有些漫不经心。
“哼......”鹤书嘟嘟嘴,小声道,“宠爱?只怕她回去就要......”
“鹤书。”谢淇奥再次搁下笔,叫侍女直接噤声。“这都与你我无关,少说两句吧。”
他回身看了一眼垂着头的少女,语气里颇是无奈:“你呀,什么时候才能知道‘谨言慎行’?哪怕私下无人,你也不该。”
鹤书点点头。谢淇奥瞧她神色,心中又后悔自己一时想得、说得多了。
结果就在这时,楼下竟又传来了动静。
☆、书阁
谢淇奥走下楼梯时,还在想对方为何去而复返。
却不料才走到二楼的楼梯口,他就看见楼下伏在地上的鹤书。淇奥先是莫名,准头一看,却看见书架旁站着的沈从照——宛若当头一盆冷水,瞬间让他凉了个透心,还微带点晕眩之感。
也许因为是帝王,沈从照的脸上很少有什么的表情,大部分都是莫测的冷淡。谢淇奥与他相处久了,才勉强能分辨出那些“面无表情”后的区别来。
所以他直接上前跪下,也不顾膝盖磕在地板上的疼,低低唤了声:“皇上。”
沈从照缓步走上前,伸出手捏起谢淇奥的下巴,又因为那里的肌肤十分细腻,忍不住摩挲起来。淇奥乖乖地抬着头,直到皇帝放了手,低声问道:“几日不见,你怎么变乖了?”
还能是为什么呢?谢淇奥并没有回答——沈从照接着又问:“为什么刚才朕瞧见云妃从这书阁中出来?”
“......不知。”淇奥微微矮了身子,“娘娘说她是来散心的。”谁知道为什么会走到如此偏僻的角落。
“散心?她是会挑好地方,上次带她来了一趟竹林,竟然就记住了......”沈从照在他身边跨出半步,原本还算正常的语气猛然带上寒意,“朕看她以后也不用出来‘散心’了。”
是了,原来这就是上次的那个妃子。谢淇奥恍惚想起,怪不得自己觉得她声音有些耳熟呢。果然是受宠的,否则胆子如何这么大。不过自她出这个门,就怕......
“不过朕让你看管这书阁,你怎么什么人都敢放进来?”沈从照的声音又把谢淇奥的神志拉回,“若朕因此遗失了宝贝,你该当何罪?”
淇奥不禁打了个颤,只能说道:“请皇上责罚。”
“这可是你说的。”沈从照露出一点笑意来。
淇奥身体又猛地一抖。他脸色本就不好看,如今更是苍白得近乎透明。黝黑的眼仁转向沈从照,复又转开,他略微点点头,身体愈发缩成一团挤在书架与沈从照之间。
沈从照打量了一眼淇奥。最近政事繁忙,他很久都没有踏足后宫,更别提来书阁找淇奥。这回再见,只觉得对方又瘦了,身体单薄如寒风中枯萎的叶子,抖抖霍霍地,如此一看,竟是比他那些妃子还要病弱三分。
“你过来。”他突然饶有兴致地说道,“给我好好瞧瞧。”
淇奥微微仰起了头,沈从照仿佛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了哀求,但这并不妨碍他上前一步将对方一把捞进怀里。
淇奥轻轻靠着对方。这种近乎亲密的拥抱对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心灵的贴近与交融,双手虑扶在沈从照的肩上,淇奥闭起眼睛,心底渐渐因为即将要发生的事情而涌出恐惧。
他本不该恐惧的。
沈从照的手顺着淇奥的腰慢慢往下滑。淇奥的腰很细,但是他毕竟是个男人,再细的腰楼在手里也不会有女人那种婀娜感,反而叫人觉得有些心疼。
但是心疼过后,沈从照却又隐隐兴奋起来。他并非不喜欢自己后宫那些女人—然而她们都不能让沈从照由衷地体会到征服的快感—一将谢氏公子压在身下,哪怕只是想想,都足够挑起他的欲望。
淇奥感觉得到那只手摩掌过自己的侧腰,最后落在右臀上,隔着衣服轻轻揉捏起来。沈从照知道淇奥身体很怕痒,动作故意做得挑逗而暖昧,只叫他整个后腰都渐渐酥麻了起来。
鹤书该躲出去了。小楼再无他人,但还是叫淇奥觉得难堪,两只眼睛紧紧瞌着,长长的睫毛颤抖如蝶翼。他很难接受别人对他任何身体部位的触碰,头发都是自己动手梳理。然而对于沈从照的这般行为他却无法阻止,只能默默忍耐。他与沈从照有过太多次,其实难堪的也并非是对方带有侮辱性质的动作,而身体违背了心中所感、无法抑制地起了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