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宴会办的热闹,小辈长辈分席,小辈少了长辈的看管,一个个贼胆包天,上窜下跳没了界限。
小辈这席摆在花园里头,大冬天的,池塘里还开着些袅袅荷花,最怜红白浅,偏生翠色间。池塘小舟三两只,置着瓜果,透着夏意,仿佛从空气里带来一丝闷热与清凉。
宴会小辈凑一起,无非喝酒赏花听戏,请来当红的梨园给老太太一辈听的,剩下些稍一流的戏子自然是唱给这些纨绔子弟,唱得好了,攀龙附凤个不算问题,唱的不好例行的赏银也少不了。
偌大的花园,戏声绵远,细腰纤腿,拖着纨绔子弟放荡的笑声。
竹家长辈未来,竹篱自然该顶着的,可榆木不过一个不入流的武官,上不得台面,就算外戚儿的兄弟,也不过应该随着小辈一席。
段家老爷收了描金的大红帖子,接过竹篱手中的礼品,示意下人接下,颔首,一句话三波未断,尾音绵长“竹大人,里面请里面请”。
小厮拖着长长的调子,一句话三口气,喊声响起:“兵部左侍郎竹篱竹大人到!里席请!”
有不问世事的公子哥挑着眉讽刺段家二少爷,意味不明。 “这段家的宴会可真是鱼龙混杂啊!不过个侍郎,也真敢托大,竟然往里席走,还带着小厮,上不得台面。”
一阵附和声,你一言我一语的,呛得人面上挂不住。
段家为了方便将小辈的宴席放在了前面的花园里头,各家长辈往里席走经过时这边的小辈也会规矩些,省得那些无法无天的臭小子又闹出什么幺蛾子。
领路的小厮一脸尴尬,看着竹大人将他身后的小厮拦下。心里不自觉的想:这位竹大人怎么管下属都这么无用,心里添了三分蔑视,站在一旁看好戏。
“既然如此,那便在这也是可以的,里席的话还是不大合规矩的,麻烦通报一声。”
嗤,呆子。
小厮鄙夷的离开,未看见竹大人身后的小厮眼底闪过一丝阴冷。
适时的,沈家兄长携二货而来。兄长与卢志在身边,沈少流平日里的放荡全收进骨子里,低着头畏畏缩缩,乖巧懂礼的很。
卢志与沈家兄长往竹篱身边一站,那些蠢蠢欲动的富家子都没了动静,静坐不言。
你竟然问为什么?沈从流,那是出了名的不近人情,况且是大理寺卿,不好得罪,别说仗着沈家的树荫,就算没有,人家也不缺那本事,正儿八经的考状元,正儿八经的当大理寺卿,还是御点的,群臣进谏都拦不住皇帝的独断专权。
不过人家也厉害,查了不少冤案贪案,前几年的吏部尚书还是人家给拉下去的。整天被家里的长辈念叨着你要是有沈家长子一半好我进棺材也就放心了。
放屁,沈从流那哪是富家子弟的做派,富家子弟,贵族子弟,那是天生庇佑,混吃等死,纸醉金迷的过完大半生,娶个媳妇,再混个闲职,过完一辈子,这才是,况且,不是四大世家的人,权利那么大,也不怕……总而言之,众纨绔子弟向来是敬而远之,眼不见心不烦,免得回家时被家里长辈逮着骂一顿。
卢志,那更是一个煞星,虽说一个平民百姓,但架不住人家跟沈家关系好啊!架不住人家武力值爆表啊!架不住人家文武双全啊!从小兵一路直飙成为将军也不过两年时间。
就连沈少流那个废物跟着他都变了许多,至少不像个纨绔了,虽然该喝喝,该赌赌,该嫖嫖,关系混的一把手,可骨子里变得到底一眼看的出来,至少这吃人的官场,人好生生的活了两年,还升了官,明里暗里的对付沈家的不少,在段家和苏家联手打压下还能活下来的官,比纨绔好多了,喏,这少言寡语的竹大人不也跟他混的那么好吗?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卢志与沈家兄长曾联手将一众小子揍了一顿,一个个金枝玉叶的,就连世家的都被揍了,可偏偏谁家长辈都未管。
自然,长辈未管是因为当时正值多事之秋,人人自危,谁还有心情管这些孩子,借打架为由,闭门思过还差不多。阴差阳错的铸就了沈家兄长的‘威望’。
卢志与沈家兄长身边自然是无闲杂人等的,推杯换盏,酒足饭饱,一顿饭吃得再安心不过了。
当然,饭吃的有多安生,后面就有多不安生了。
台上戏子柔弱无骨半卧在地上,颤抖着手指指着大红衣着的戏子,声声指诉,点点泣血。“你无情,无义。无心。这世间如何?说什么连累!说什么伤害!分明就是你不愿……”再往后,竹篱就未细听了,满脑子循环。
“你无情,无义,无心。哈哈”人未到声先传,唔,倒是个陌生的声音。
“大学士。”
来人一袭蓝袍,翟翟如春风若柳,珠玉落地其声,风华鹤姿其貌。
宋涟颔首,寒暄一阵之后,走至竹篱面前,拱手作揖。
“竹大人,初次见面,久仰久仰。”
再正经不过的话偏偏令人听出三分调笑。榆木拉开竹篱,站在宋涟面前,挡住宋涟上下审视的目光。
“嗤,也不看看自己是谁。”
竹篱眼皮直跳,暗叹,唉,榆木这算天生缺根筋吗?
“宋涟。”在身后的沈家兄长突然出声,本兴致勃勃观看从哪冒出来的美人的宋涟立马跑到沈家兄长面前,活像犬科动物。
“姐丈!”宋涟站在沈从流面前,一双墨漆似的眼睛闪闪发光,透着股纯良无害的劲,看得人心里一软。
妖孽自有妖孽治,佛祖还有个业障呢!
“榆木!”怒吼声平地惊起,炸开了竹篱尚未回来的思绪,直接回神,皱眉看着宋涟在沈家兄长放肆的作为,比如拉着手调戏,再比如喂沈家兄长吃瓜果。自然的,被拍开了。
沈少流睁大两只眼睛,恨不得将宋涟射穿,聚在一起的,各自眼神神色都奇怪的很,唯竹篱和沈家兄长面色不改,一个是出神,另一个,谁知道呢?
榆木方才的嚣张气焰此刻消失,像失去了支架的皮影,少了生气。
“兄长!”
乱哄哄的花园,一众纨绔子弟喝着茶看好戏。
“给我过来!”
唉,这世道,放哪都是一出好戏啊!
循着本能,竹篱迈开脚跟上去。
榆林却看了眼喝茶的纨绔子弟,扭脸对着竹篱,语气不善:“不知何时我家小弟成了竹大人的小厮了?”
竹篱连忙摆手,“不敢不敢,是各位误会了。”
榆林凉凉的扫视花园,冷哼一声,拉着榆木离开。
竹篱举步起追,却被段碑拦了脚步。
“竹大人。”
“段兄。”众所周知段碑是个一等一的纨绔,游手好闲,过着纸醉金迷的糜烂生活,并未任职,自然当不起大人的称呼。
“竹兄,可否移步相谈。”久居上位者,用不来请求句。
“请。”
段碑笑容可掬,俯身伸手,不待竹篱回答,低头轻声道:“段明。”
抬头时咧嘴一笑,向园内众人拱手示歉,“各位,待会再来。”
“不醉不归。”众人端着酒杯,示意段碑离去。
竹篱径自站起身,跟着段碑,并肩前行,抄手游廊里人来人往的,改了方向向假山去。
“这戏咿呀的唱的人头疼,竹兄难得来一次,除了那花园里头的荷莲,这青山秀水你可得看看。”段碑一路走一路介绍。偌大的府院,处处置办精致,就连细节都办的令人耳目一新,小山上依稀种了许多桃树,枝桠零落,被杂种的梅花一衬,倒不显得什么凄凉。
“本来说是置办温室的,榆林说交错季节,反倒失了桃花的美,我就吩咐下人杂种了几株梅树,也不会显得凄凉,府院内,总得热闹些。”许是竹篱一直望着桃树,段碑出口解释。
府院内,如何能不热闹呢?就连在外,也是要热闹的。
空气中梅香浮动,冷香沁人心脾,风一吹,零落的花骨朵落在脚边,揭开了盛开的花。
“段兄有何话,说罢。”竹篱双手背后,紧绷着后背,维持着深渊中最后一丝的清醒。唔,刚才被榆木强灌了几杯酒,现在有些发晕了。
“听闻竹大人一直在查兵部账册?”虽疑问,却并不等答案。
“大部分人应该都落在大人手里了,最后,怕也只有段家和苏家了吧!”苏段狼狈为奸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宋家虽置身事外,但总归有些参与的,至于位高权重者,呵,谁知道呢?
“秦家之类的,宋家之类的,大人也知道。”
“段家的,我可以送到你手上,只是大人需答应我个事。苏家的,怕是得看主子意愿。”
话一挑明,就没什么好说的。
“段兄此举何意?”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段碑一低头掩住了表情,恍惚间讶然一笑。再抬头时,冷着面孔,含着小心与艰难,脸上方掠过一丝,转瞬消失,又变成看那位潇洒不羁的纨绔子弟。
“示好。至少不会害大人,大人只需知道,段某,不过想偏安一隅罢了。”
奇了怪了,混迹青楼赌坊之徒,竟然会想偏安一隅。
作者有话要说: 争来争去,到最后才发现,所想所需的,不过是偏安一隅而已
☆、权策谋(十)
后院内,鸟雀乱鸣,吵得人耳朵生疼。院中槐树孤零零的立着,枝叶凋零,满地落叶,触目惊心的败落。
榆林拉着榆木疾走,至此才停住脚步,喘着粗气,抬手狠狠的敲了敲榆木的脑袋,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将你送去当兵,本是不想你参与,来这干嘛?非得气死我才好?”
若是榆木不当兵,肯定会跟着竹篱进京。一根筋的人多的是,恰好榆木就是,榆林也是。终究榆林技高一筹,拖着榆木当了兵,远离了是非之源。
榆林本以为陈驰和王皓再不济,拖着榆木不来京城的本事还有的,谁知道榆木招呼都不打,连榆父都瞒着,真是胆大包天。
不知怎么,榆林突然生出‘儿大不由娘’的心情来,晃头甩开自己不着调的想法,死死瞪着榆木,看他说得出什么样的解释来。
榆木低头,抿着嘴唇,绷紧了脸,半玩笑半认真地开口:“兄长,我不是小孩子了,这龙潭虎穴,闯一闯也没关系的。”
榆林怒极反笑,好小子,骨头倒是硬了。一巴掌拍过去,打得榆木酿跄。一开口,语不择句:“沈从流真是厉害,让卢志将你怂恿过来,又刺杀我多次,逼迫段碑退让,你们一个个的,真是好样的。”
对立为敌,要么让对方绝地消亡,要么让对方倒戈相向,而段家二少爷,好巧不巧,就有榆林这个弱点,榆林生命垂危,十多年的感情也不会让他袖手旁观,而榆林,好死不死的,靠着榆木,勉强能拉得住。竹篱啊!若是让榆木知道真相,你猜,他会做出什么反应呢?
酒楼偶遇段明的那番话言犹在耳,可既已做出,又哪来反悔的地步呢?
榆木大惊,眸中惊涛骇浪,闭目,归于平静,心中苦味丝丝蔓延,苦闷,布满胸膛。
“兄长,你们争什么我不懂,谁利用谁我也不管,家国天下的,我管不了,也不愿管,至少,你们能平安。”微微哽咽的嗓音,苍白无力。
“平安?榆木,你知道为何你在军营处处受到排挤吗?知道为何卢志将你提至身边吗?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榆林退后几步,靠着白墙,沉压的烦闷像是寻了个出口,等着喷涌而? 觯隹谟锲瓦捅迫耍嚎遣阈闹敲鞯拇爸健?br /> 是啊!榆木什么都不知道,孙淼也好,思方也罢,不过是棋子而已。借着秦晋打开缺口,利用榆木来牵制自己,再利用自己牵制段碑。竹篱,你真是好手段,偏偏,谁也无法说。明知道,最不愿看到的,就是榆木身陷污浊,一旦说出,便让榆木明白自己的处境。千算万算,算不过铁石心肠。
这世间,除了无能为力,只剩有心无力。
榆林心力交瘁,不愿再说,背过身朝榆木挥手,“走吧!近些日子离竹篱远些,实在不愿意呆在家,年关过后,就回广陵,陈驰他们在那,应该出不了什么差错。”
步步艰难,却急速如风。榆林紧握着自己颤抖的手,充耳不闻榆木在身后的呼唤,紧闭房门,靠着门缓缓坐到地上,着急理清自己的思绪,却一团糟,闭上眼,指间深深掐入肉中,妖冶之至。
竹篱晃悠悠的找到榆木时,红扑扑的脸,半眨不眨的眼睛,迷蒙带着水汽,直勾勾的盯着榆木。半晌,才想起什么似的,拉了拉榆木的袖子,一脸人畜无害的看着榆木回神。一开口,语调染上糯糯的江米酒味,“回家。”
长长的街巷,轿子吱呀作响,却丝毫不影响榆木发呆,小小的轿子,倒是安静的很。
阿规早早的在门口候着,看见竹篱下轿,立马在一旁扶着。怔立间,看着榆木推开自己的手,极其自然的半扶着竹篱进去,边走边吩咐:“你家主子喝醉了,去准备醒酒茶来。”
一句话把阿规砸在原地,回神后立马跑到榆木面前,凶狠的拽着榆木的衣领,“早间我千托万嘱的,你是没听见没?”
早间阿规确实嘱托了,不过当时榆木满心满眼的都是如何该向兄长坦白,心神不宁,只是粗略的听了听阿规的话,用膳时被沈少流一撺掇,早将阿规的嘱托忘记脑后去了。谁知竹篱也不推,顺势喝了两杯。
榆木看了眼睡得人事不知的竹篱,顿时有些气虚,“就两杯,没喝多。”
吊儿郎当的语气气的阿规险些提不上气来,使劲把榆木往后一推,手上青筋暴起,“难怪,你就是个祸害,你知不知道,酒性湿温,对主子的身子来说,伤害究竟有多大。”
酒性热,伤脾脏。
榆木睁大眼睛,随着本能问了句。“伤害有多大?”
谁知阿规却扔下他,气冲冲的走了,充耳不闻。
榆木坐在床边,捋了捋竹篱额间的碎发,怔怔的看着竹篱的脸,过了这么久,刚才还红扑扑的脸已经白了下去,有些白的吓人,额间冒着冷汗,用手摸着,触骨的冰。榆木想着刚刚自己端着杯递给竹篱时,竹篱未半分言语,直接饮尽,爽快的吓人。
“是心存愧疚吗?竹篱。”低声呢喃,凉意顺着指尖爬上了四肢。
折腾了大半夜,请大夫熬药,才让竹篱的烧退了些。
“明知不可喝杯中物,还喝,是惩罚我吗?”榆木抚额,劳累了许久,他已经有些体力不支了。
“榆木,你后悔吗?”竹篱闭眼,轻蹙剑眉,方才大醉梦一场,不知为何却梦见榆木战死沙场,身边的人大都死的死走的走,离自己而去,留下自己一人,白发苍苍的站在桃树下,桃之夭夭,却白发一人观。
“我不后悔,只是,竹篱,若是以后,兄长,兄长……败了,还请你留段碑和兄长的性命,就当看在咱们十几年的情分上,我……我不奢求什么了,只是,你留他们性命吧!”说完,榆木就一头扎在被子上,沉沉的睡去。而未听见竹篱的那声轻叹。
“榆木,在你心里,我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日子还得过下去,第二天又是粉饰太平,和和乐乐。托年关的福,竹篱和榆木总算在家过了几天太平日子。在家呆久了,就会嫌烦了。人一烦,就会撒泼打滚,搅得人不得安宁。沈少流的到来正好救了竹篱两日来不得安宁的耳朵。
“老爷子今日终于把我放出来了,刚过年关的,咱们去城外玩吧!戒备松懈,晚些时辰回来也没关系。”一旁的卢志点头附议。
“戒备松懈,若是出现盗匪什么的怎么办?”竹篱经过几日的修养,越发唇红面白,一张小白脸,令人看的十分不顺心。
“不是有榆木和卢志在吗?快点,好不容易今儿个大哥陪嫂嫂上庙里去了,盯个空让老爷子放了出来,别扫兴。”
沈少流向来说做就做,吩咐阿规备好所需后,就直拉硬拽的把竹篱拖走了。
“去哪玩?”榆木和沈少流是真合得来,两个人,两张嘴顶的过别人八个人,八张嘴。
“十里亭。没去过吧!云山上的亭子,景色优美,因地势崎岖,鲜少有人去游玩,咱们登个首位,赋诗一首。指不定还有些意外收获呢!哎呀!”沈少流手舞足蹈,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你一言我一语的,热闹的很。
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