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亦桐捂着额头,半遮着一只眼,低低笑了起来。
“呵呵……”
移开捂着额头的手,转而托着苏城寒的下颚,目光相对,危亦桐意味深长道:“苏城寒,你自找的呦。”
笑意满满,眼角微微上斜,看上去竟有了混杂着温柔的蛊惑。
苏城寒真的像是被他的笑容蛊惑了,痴痴看着他。那双清亮的眸子染上迷惘,愈是震慑心魂的美。
真是漂亮的眼睛~
危亦桐猛然推开苏城寒,一个翻身将他压在身下。
两人一眨眼,便交换了个位置。
危亦桐抬手摸了摸苏城寒的眼睑,才低下头,在他的眼角落下一吻。
然后反手抽出绾住头发的簪子。
危亦桐的一头青丝铺散而下,一部分发尾在苏城寒的脸上扫过,带来微微的□□。
危亦桐凑到苏城寒的耳边,声音轻柔。没人看到他的表情……以及那淡漠凛然的眼神,仿佛墨色眼瞳里都藏了把出鞘利剑。
“想试试跟我一起御剑飞行的感觉吗?”
苏城寒一怔,骤然亮起的眸子,仿佛是整个天幕的星子,都跑到了他的眼睛里。
他点点头,还生怕危亦桐反悔似地扯了扯身上危亦桐垂落的衣袖。
危亦桐轻轻一笑,缓缓起身,随手抽出了被扯住的衣袖。
风吹过,凌乱了一头长发。风中人一袭淡雅青衣,却显得桀骜不羁,张狂傲然。
手中的木簪被抛到了天空,顿时变成了一把长剑,浮空在脚旁。
危亦桐踏上剑身,回头看向随后起身的苏城寒。
苏城寒的眼神不知何时恢复了平日里的安静平淡,不复之前的肿怔迷茫,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就只是那么瞧着苏城寒,一言不发。
不再前进,也不愿后退。
危亦桐露出微笑,向苏城寒伸出了邀请的手。
苏城寒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便闭了闭眼,等重新睁开眼后,他伸手覆上了危亦桐的手,同样踏上了剑身,立在危亦桐身后。
危亦桐御剑而行,在茫茫大海上空穿过。
突然听到身后的人在低声喃喃细语。
不由分神去听。
温润如水的嗓音还是那种奇怪的吐字方法,但多出奇特的韵味,好像就该如此说出。
他在念:“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本是常情,何妨贪欢。”
作者有话要说: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 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
出自:《老子·第十二章》
意思是:
色彩缤纷使人眼花缭乱,音乐繁多使人耳朵发聋,美味太多使人失去味觉;乘马飞驰狩猎使人心灵狂放;猎取稀奇之物使人行为败坏。所以圣人是给他们内在的充实,不是给他们外在的愉悦,并据此而取舍。
☆、未曾看透红尘路
07.
茫茫波涛,只有两人同行,任谁都会不由顿生寂寥之感。
于世上千万人而言,天涯海角,不过如是。
于危亦桐和苏城寒而言,这天地的尽头,也不过是一场迷幻的绮梦。
危亦桐目视前方,眼神一片清明。
他在走出守墨宫的时候,一直在想圣主到底是要做些什么布置?
众所皆知,魔门和道门是长久的死对头。
但因为魔门行事太过偏激,完全随心所欲,所以难以守成,虽有过辉煌但渐渐都成了败落,最后还是让道门在五域站稳了脚跟。
如今魔门式微,也依旧不好惹。
尤其是这任魔门圣主…看着温文儒雅…但总让危亦桐觉得心里不安。
仿佛……无底深渊,表面的平静,是为了掩盖能吞噬一切的疯狂。
也是意识到自己对圣主的严重提防,才知道苏城寒为何要在那时突然说上一段话。
苏城寒应该对圣主,很畏惧……
畏惧到了他认为每一次面对圣主,他都有不再回来的可能。
危亦桐默然片刻,开口轻唤道:“苏城寒……”
那本是浮欢楼上说故事的高谈阔论,此刻变做了当仿若情人间的低眉耳语。
苏城寒眨眨眼,发出一声鼻音:“唔~”
软软得好似小动物的呜咽。
危亦桐以前有养动物的习惯,但自从“养了”那个糟心的师弟后,他很久没接触过小动物了。
反倒是和苏城寒在一起,他老是会觉得苏城寒像个毛绒绒的小毛团,眼神澄澈干净,呆愣呆愣的。
这种久违的养动物的感觉……
让人很容易忘掉,苏城寒的不凡。
他是清玄殿的南苍,是守墨宫的洞明……
还是……
圣主的棋子,而且很有可能是对自己的命运有一定了解的重要棋子。
“要去哪里?送你一程。”危亦桐漫不经心地问道。
危亦桐表现出来的态度,很是恰到好处。既不是疏离,也无暧昧。若在旁人眼里看来,他们可以是好友,又也许是恋人。
只有他们彼此清楚,他们之间……其实什么也不是。
不过是……我予你所欲,看你愿不愿意为了这红尘诱惑,去挣脱棋子的命运,然后……给我所需。
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交换的,如此,最是公平。
他向苏城寒伸出邀请的手,苏城寒回应了他。
于是心照不宣,谁也不说破。
苏城寒恍惚一瞬,老老实实回答:“东域,桃夭谷。”
他说的太过平淡,配上“桃夭”这样秀美热闹的地名,好像说出口的是游玩踏青之所,而不是牵扯魔门之密的地点。
红尘纷杂,五色五音固然乱人心神,却都不及心底眷恋的人影,使心……生此贪恋。
“东域啊……”危亦桐听? 苏飧龅氐悖嬗行┩吠础?br /> 东域那是和他从前同一老师的师弟的地盘。
那个糟心的、一点也不可爱的、最标准道门典范的……师弟啊!
而桃夭谷……
更是那个师弟很有可能出没的地方。
“怎么了?”苏城寒似乎很快发现了危亦桐的暗自苦恼。
危亦桐很是干脆地告诉苏城寒:“想起我师弟了。”
苏城寒的眼神一闪,危亦桐并没有注意到身后人的异常,只是察觉身后人突然沉默下来,以为这个话题就此而过。
没想到一直过了很久,身后人忽然温文地问道:“他比我好吗?”
吐字是苏城寒惯有的无起伏的音节,听起来却不再那么别扭了。
或许是习惯了。
危亦桐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苏城寒指的是什么,等到记起刚刚的话题时,忍不住一笑。
“呵……想什么呢?不过是老师只有我们两个弟子,而老师又是个惫懒性子的,所以我带他比较多。这孩子~”危亦桐露出无奈又自豪的笑容,“这孩子一直很崇拜我,我叛出清玄殿似乎对他打击颇大,以他的个性,见面只怕要打打杀杀的,麻烦。”
在这种时刻,让人看不透的亦桐先生,流露出的却是十足的真性情。
苏城寒低声喃喃了一句,高空风声太大,危亦桐大概是没有听清,也无意再问,彼此就这么又一次沉默下来。
一路到了陆地,才从长剑上下来,不使用御剑术了。
他们停在海边的一个林子里。
危亦桐解释道:“清玄殿在靠海的东域审查最为严格,御剑飞行都会受到查探,为了避免惊动清玄殿,我们还是步行吧。”
海外是魔门和血妖的大本营,除了清玄殿自己的大本营外中域外,就属东域最为警戒。
“恩。”苏城寒点点头,一副波澜不惊的温吞模样。
危亦桐这才记起,这人好歹是南苍,怎么会不清楚清玄殿的规矩?
好笑自己多此一举。
长剑渐渐缩小成原来发簪的样子。危亦桐伸手一探,握住发簪 。
苏城寒看着危亦桐手里的发簪,忽然开口缓缓道:“能碰吗?”
“自然可以。”危亦桐很有风度地把手心里躺着的发簪递了过去。
苏城寒小心地伸手去拿,带着试探和好奇,就像小兽慢慢向玩具伸出爪子一样。
先是指尖碰到发簪,不经意也碰到了危亦桐的手心,带来微凉的感觉……
危亦桐觉得手心有些痒。像是小猫的爪子在手心轻挠。
然后苏城寒才彻底握住了发簪。
苏城寒拿着发簪在自己的衣袖上擦拭,然后捧着发簪看着危亦桐,突然对危亦桐眨眨眼。
“你要帮我束发?”危亦桐好像看懂了他的意思,有些意外地问道。
苏城寒微微颔首。
危亦桐唇角一勾,懒洋洋的笑容绽开,吊儿郎当道:“那麻烦你了哟。”
也不在意地就这么转身背对苏城寒盘膝坐下。
把后背毫无警戒地相托付,无论道门还是魔门,那都是只对信任之人才会做出的行为。
可是看苏城寒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貌似帮危亦桐束发,比这以背相托更让他开心。
手指抚过长发,轻柔而珍重。
危亦桐端坐不动,悠然自得。
天生剑心,心思通明,舍剑之外,再无所执。本来是最适合道门的太上忘情之道。有情在心,却忘情于外。
可偏偏,他入了魔,宁沉沦,不忘执。
除了御剑之外,他再不以剑对敌。
清玄榜上写溯萧此人:
“一生思破红尘路,剑藏庐轩隐迷踪。万战自称不提刃,生来双眼蔑群雄。”
他见了也不过一笑:“啧啧,真是可惜了,我仍在这红尘路上,何时看破过?”
清玄殿至今,只说溯萧修炼时走火入魔而陨落,却提都没提他背叛了清玄殿,加入了守墨宫。
可是……
老师啊,我从来不是溯萧,一直都是危亦桐。
——那个在血色月夜里,孤独狼狈的危亦桐。
“好了。”
苏城寒的声音让他从散漫的思绪里抽身,发簪已经重新别上。
危亦桐起身,漫不经心地拍拍衣角,掸去灰尘,看向苏城寒。
“多谢。”语气不算礼貌,但随意里又透出不同一般的亲近。
苏城寒的琉璃眼眸很是灿烂,他所有的感情,似乎只要看他的眼睛就能看出。
他很高兴,心满意足。仿佛……实现了多年夙愿。
危亦桐心里一动,问出一句他本来从不曾想去问出的话:“你到底什么时候……认识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太上忘情":忘情而至公,得情忘情,不为情绪所动,不为情感所扰。指圣人不为情感所动,得情忘情,超然于世。
太上忘情,并非无情,忘情是寂焉不动情,若遗忘之者。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一言。
古人讲‘太上忘情’,太上,是最高明的人、是圣人。太上忘情’不是没有情,而是有情,可是有情却不为情牵、不为情困,要把情处理得豁达洒脱,把它放到好像忘了的层次。
天道无情,太上忘情。两者皆是抛弃一切之情,但一者为无、一者为有,不可同语。
☆、道魔双修阴阳济
08.
危亦桐问出这个问题,不过是对苏城寒多出了几分好奇。
虽然这家伙的告白实在莫名其妙,这家伙所谓的喜欢也莫名其妙,让人无法相信。
把“我喜欢你”说得太理所当然,好似懵懂的不理解情爱的孩童,但从旁枝末节来看,似乎又是情真意切?
他总觉得自己见过苏城寒,却不记得那到底是记忆里的谁。
苏城寒……
全身上下充满了矛盾和古怪。
“十五年前,月夜荒林。”苏城寒回答的时候,似乎有些犹豫,素来毫无起伏的语调都有些颤抖。
危亦桐怔了怔,伸手抚上苏城寒的侧脸 ,仿若安抚,他定定地看了苏城寒一会儿,挑眉一笑,轻佻道:“是你?”
苏城寒有些惊异地看向危亦桐,仿佛不敢相信凭借这个时间地点就会被认出来。
“你知道……?”
苏城寒的话语未竟,就被打断了。
“现在想来,那时血妖大规模来袭,让清玄殿忙得焦头烂额,恐怕有魔门在背后捣鬼喽。”危亦桐似笑非笑地问着。
口气平淡随意,像是一个与此事全然无关的过路人。
苏城寒想说的话,顿时无以为继,看向危亦桐的目光都变得有几分担忧。他知道……知道十五年前对危亦桐意味着什么。
“除了望玥,原来还有人和我一起记得真正的‘危亦桐’吗?呵呵,很有趣,不是吗?”
修长的手指温柔地摩挲着苏城寒的脸,好似抚摸着珍宝挚爱。
低沉的笑声氤氲着说不出的迷梦意味,却让直觉敏锐的苏城寒微微皱起了眉。
“从没有什么让人仰望敬佩的清玄殿首座师兄,从没有什么一剑凌天的剑修溯萧,从没有傲骨凛然一往无前的道门弟子……”危亦桐的眸色渐渐变深,黑色变得纯粹无比,如同浓化不开的墨,惊心动魄。眼里流露出邪气。
他依然是笑着的——温柔的微笑。
一身青衣衬得他温文儒雅,仿佛又变成那个坐在浮欢楼上博学多识的说书先生。
他的声音暗哑,低低的磁性带着若有若无的诱惑。
“有的只是那个危亦桐……又胆小又可悲~”
自言自语的低喃。
苏城寒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疑惑,他眨眨眼,仔细看着危亦桐,琉璃般的淡色眼瞳里流光轻转。
苏城寒微微睁大眼睛,仿佛发现了问题所在。
只是想了想,就抬手触碰着危亦桐的脸,忽然凑过去朝危亦桐的嘴唇吮咬。
不再是简单的舔舐双唇,而是舌尖开始执拗地往里探。
危亦桐这次不仅没有闪避,反而狠狠地回应,夺过了主导权,仿若凶狠暴戾的掠夺者。
两人交换着彼此的气息,像是倏然点着了一把火,从相贴的唇上燎原般的烧了开去,带着野性的撕咬与亲吻。
苏城寒依然睁眼静静看着危亦桐,只是眼底的清明慢慢散去,眼角微微泛红,鼻息渐重。
突然……
危亦桐像是从梦中猛然惊醒,一把推开了苏城寒。
苏城寒猝不及防之下,狼狈地往后退了几步,才勉强站稳没有跌倒。
“抱歉,是我失态了。”危亦桐一手捂住额头,头痛得厉害,声音里带着倦意慵懒。
苏城寒的脸色苍白中又泛着微红,他急促地喘息了两口,才摇摇头轻声而坚决道:“是我的错。”
“你……”危亦桐轻笑一下,他还真没听过有人会如此严肃地一本正经地为这种事道歉,“是我转修魔道功法留下的一点后遗症而已。”
亦正亦邪,在他身上不只是那么简单。
刚刚苏城寒察觉到他的心神出了问题,看似接吻,实则不过是苏城寒舌尖开始送来一道接一道的中正平和的道门灵力,不但令他体内灵力运转不息,更引导他的灵力进行调和,循环不休,帮助他重新稳住心神而已。
虽然有别的方法,但这么做是最安全最快速最简单的方法。
以苏城寒的思维方式来看,用意应当相当单纯。
他自己的责任,他从来不会故意推脱。
“由道转魔,不是这样 。”简单干脆,毫无婉转之处。苏城寒的风格带着强烈的野兽风格,可谓粗暴。
守墨宫立宫多年,从道门叛出而投向魔门的,也并非在少数。苏城寒不会看不出来。一般而言,这些人都要放弃原来的功法重修。
危亦桐也不意外苏城寒会看破,颇有几分无赖地随意道 :“或许我和别人都不同。”
苏城寒安安静静地看着危亦桐,清澈明亮的琉璃眼眸有着让人心静的神奇力量。
“你在道魔双修。”他如斯说。
没有任何的犹豫怀疑,十足十的肯定口气。
道门和魔门历史悠久,却从未有过任何融合。
术法上,它们彼此对立,站在完全相反的两端。一者为阴,一者为阳。
不是没有人试过同时修习魔门功法和道门功法,然而历史上的那些大胆至此的人,最后的下场都可谓凄惨。
“若是道魔双修,我还能站在这里,如此自在?”危亦桐没被苏城寒的肯定态度影响,漫不经心反问道。
道门功法和魔门功法难以共存,两种功法在体内抗争,使得同时修习者不仅经脉尽断修为尽失,而且会变得疯疯癫癫神志错乱,最后沦为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