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三千里 74
挽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登徒子!”
然而我却嬉皮笑脸的受了这一声,顺便还捉住了他的手不放。
他著实无奈,便起身推我,然而仿佛是站久了的缘故罢,一下子没有站稳,差一点就摔在了地上,我急忙扶住他,笑眯眯地道,“怎麽,挽秋这麽中意我?”
挽秋的手被我按住,抬腿想踢我去被我用腿别住,气得无奈一口咬在我肩膀上。
我哭笑不得,忍著疼道,“挽秋大人饶命,小的知错了,真的知错了。”
挽秋松了口,笑嘻嘻的模样,没见半分生气。
我无奈,忍不住轻轻地捏了他的手把玩著。
挽秋一肘把我撞开,重新在椅子上坐了,对著我抬了抬下巴,一副高傲的模样,“说吧,有什麽事要汇报。”
我忍不住微笑,蹲在他身边,握住了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叹息道,“知我者,莫若挽秋也。”
挽秋看我的眼神明显带了几分鄙视。
我大笑出声。
无论如何,只有在挽秋的面前,我才是真正的凌陌白。
一个从真正意义上来说的,作为一个人的凌陌白。
累了,我干脆就坐在地上。
挽秋抬起一只脚来搭在我的肩上,口中道,“喂,起来,坐在那儿像个什麽样子?”
我笑笑,捉住了他那只脚,眼中闪过促狭,“就这个样子,你不喜欢?”说著,我握著他的脚,轻轻地搔他的脚心。
他笑出来,拼命地想把脚抽回去,一张脸也被这笑意染了些淡淡的粉色,好看极了,我这一看,便看得愣神。
他一用力,便把脚给抽了出去,对著我冷笑道,“凌陌白,你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我笑,站起身来,一把将他抱了起来,直把他放到我的床上。他一直瞪著眼睛看我,倏地又笑,他笑骂,“凌陌白,你都不是一般的登徒子。”
我握住他的手,十指纠缠,猛地压在他身上,笑眯眯地道,“纵然登徒子,我凌某也只是对你。”
第三章
挽秋伏在我的怀里,仿佛一个婴孩一般的天真可爱,像一个待宰的柔软而无辜的小生灵。我忍不住想捏捏他,可终究因为怕吵醒他而忍住了。
面对挽秋,我的忍耐力总是无限的。
请柬都已经印好了,只等著明天发下去,我和陈如霜的订婚宴,不会太寒酸。
心里还是有些许的不舒服,趁著吃早餐的时候对挽秋道,“等陈小姐住过来,就让她睡你之前的那间房?”
挽秋看了我一眼,神色冷冷的,“之前不还是叫陈如霜的,怎麽关系要更进一步,反倒叫得生疏了?”
我知道不是该和他争论的时候,叹气道,“挽秋……”
或许是我放软了声音的缘故,挽秋只是哼了一声,没有别的反应,他戳了戳碗里的粥,漫不经心地道,“让她住方先生之前的那间屋子不就好了?”
我哑然。
想问个究竟,却又担心挽秋会不高兴,意外的是挽秋居然肯出声解释,“我不想让她知道我们住在一个房间。”
听到他这句话,我是既有喜,又有悲。
喜的是挽秋依然肯跟我住在一起,悲的是,他只是陈如霜的。
仿佛一下子就哽住了一般,再也吃不下东西,兴致缺缺地将碗推向一边,看他的目光又复杂了许多。
挽秋也顿住了,半晌才道,“凌陌白其实我……”
他没说下去,我摆了摆手,一手掩面。
挽秋,你又,何必再说?
我知道的。
你只是,怕寂寞而已。
而我,
却爱你爱到,撕心裂肺,非你不可。
而这世界上,本就没有什麽,公平不公平。
我不是毛头小子,不是外面叫唤著什麽自由恋爱平等万岁的年轻人。
我清楚地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麽,我该怎麽做,才能获得最大的利益。
诚然,人的欲望,则是最难满足的。
☆、故国三千里 75
发展到了如此亲密的程度,我无法看著他在我眼前和另外一个女人亲密,那无疑就是剥心蚀骨的痛楚。
我终究还是输了。
输给了我自己。
一只手被人握住,我叹气,“没事,你多吃点东西。”
他把我另一只手从脸上拽了下来,只看著我,眼神复杂。
我继续叹气,“我没事,真的。”
他抿了抿唇,仿佛有些不安的样子,我掰开他的手,站起身便向楼梯处走去,他在後面叫我,我转过头,他看著我,咬著下唇,仿佛受了惊的动物,“我真的不知道。”他说著,有些歇斯底里的味道,带了些哭腔。
高而瘦的身子映著雪白的墙壁显得如此的脆弱,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要摔倒,我更顾不上许多便急忙跑过去扶住他,他靠在我怀里,我只觉得他美得不可方物。
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麽?
我想笑,最终笑得比哭还难看上许多。
我搂著他,他抱著我的脖子,头顶贴著我的下巴。他的眼泪顺著我的领口滑了进去,我不断地亲吻著他的头发,却说不出一句话。
挽秋,挽秋。
不禁用力,只想将他抱得更紧些,最好紧到,让他永远都没有力气挣脱。
他哭累了,睡在我的怀里,我舍不得松开他,就一直抱著,直到手臂僵硬得仿佛不属於自己,才终於叹著气把他抱到了床上。
给他盖上被子。再依依不舍地望他一会儿,我拿起电话,拨了一个熟悉的号码。
因为挽秋在睡,所以刻意压低了声音,“请问陈如霜小姐在吗?”
接电话的人是陈易葳,闲谈几句之後电话很快就转到了陈如霜的手里,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显然并不是十分的开心。
“陈小姐?”我明知故问道。
对方表明自己就是,然而说,“凌少爷,真的是太感激你了,我和挽秋也一定会感激你的。”
她和挽秋。
这几个字听得我无比的词耳。
“并没有其他的什麽事,因为马上就要订婚了,现在也要做一些筹备工作,关於地点之类,还请你多费心……毕竟不能让别人看出这是在做戏。”我强迫自己温柔绅士,我想没有任何人能把这样温柔的声音和我这样狰狞的表情搭配到一起去。
陈如霜道,“这是当然的……”
意料之中的回答让我有些恹恹,可该交代的事情还是要说明白,“不过倒是还有一件事要麻烦陈小姐。”
陈如霜很干脆的答应著,“只要是如霜能做到的,但凭吩咐。”
我笑得温文,心里却在想,如果我要你死,你会听我的吩咐吗?口中却道,“只是希望你抽空来见家母一面。”
陈如霜自是明白我的意思。
“凌少爷觉得什麽时候合适?”
我想了想,道,“明天下午怎麽样?”我顿了顿,“我和挽秋去接你。”
听到挽秋这个的名字,她显然是激动的,带著些哽咽地道,“凌少爷……不知道该怎麽感谢你才好。”
我闭了闭眼,沈淀了一下心中的感情。
陈如霜不是笨女人,相反她很聪明,她知道她想要的是什麽,也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麽,她更加清楚的,是她的优势。
她知道挽秋现在放不开她,也知道我不会让挽秋伤心,只要我在一天,对她虽然是个威胁,可却又是对挽秋,对他们的感情的保护者。
可笑的是,我明明不想这样,却一定要这样。
只要我还想在挽秋身边一天,就要这样走下去一天。
挽秋。
我拿著布擦著灯罩,自从挽秋住进来以後,我便不让菊香进来收拾屋子了,所有的事全部亲历亲为,大到换窗帘,小到拖地板,全部一手承包。
我揉著腰叹气,刚刚一直弯著腰擦桌子,难道真的是岁数大了的缘故吗?
挽秋捧了本书在看,我给他换了杯热茶,他抬眸看我一眼,又低头去看他的书了。我摸了摸下巴,胡子又出来了。
把事情做完,才想起要和母亲去说一声,敲了半晌门,出来的是阿慈。
阿慈的笑容就如同她的名字一样,她看我,说,“夫人睡了,少爷有什麽事?”
☆、520专属番外 旧年旧事
那些曾以为会永远鲜明的跳动著的,已成了旧事;那些曾以为永垂不朽的,成了旧事里的无名氏;那些曾以为永生难忘的,慢慢在硝烟里化为了灰烬,那些曾以为永不褪色的,已化成了暗淡的瘢痕。再深在浓,终究抵不过岁月弄人,也终究只是,那街那巷,旧年旧事。
──题记
一 那个叫张谨青的在七期里忐忑毕业的步兵学员
旧年的这个时候──
那不就是去年?
不是去年──是旧年了……
方君禺不是第一次看海,却是在那之後第一次看海。
海……总归是一样的吧。
可又好象是不一样的,山东的海,辽宁的海……厦门的海……
明明是在青岛,可方君禺却总有一种错觉,海的对面,是张谨青。
张谨青,男,山东人,黄埔军校第七期步兵学员。
黄埔的第七期很是忐忑,据张谨青自己说,他留守南京。现在想来,张谨青的模样都记不清了,但仿佛还是那带著南京口音的调子,说著一口的山东方言。
那时候仗还打著,方君禺也还年轻,也曾经一腔热血,也曾经壮志凌云。
黄佩笑了笑,小小声的对旁边的女孩子道,“这位,据说也是参加过抗战的,这不,八十来岁的人了,都糊涂了,明明是人工湖,非得说是海。”
崔如是这个月来的实习生,听了黄佩的话瞪圆了眼睛,道,“那……会不会出什麽事啊……”
黄佩道,“哪里会出什麽事,就是人老了,有时候犯糊涂。”说著,偷偷地看著一点都没有注意到他们的方君禺,又道,“多少年前的事了,估计老人家自己都记不清了。”
崔如道,“老是……老是这麽自己解闷吗?”她倒是没把自言自语这个词说出来。
黄佩道,“也不是,就是前几日从台湾过来一封信──这不,又怀念起以前的事儿来了。”想了想,又说,“老人家也不容易,打右派的时候也差点没了命,後来平反了,没家没亲人的……”後半截的唏嘘就咽在了空气里,她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
崔如还年轻,好奇心也重,听了就问,“什麽信啊?”
黄佩道,“据说是旧友张谨青生前写的信,只盼著有一天能送到他手里。近日才费了周折从香港转过来的。”她终究也没说得明白,信她是没看的──她倒是想帮著读,但方君禺不让。她也有些纳闷那薄薄的一张纸上究竟是什麽重了千金的字。
再说,早就是旧年旧事了。
旧年的时候,张谨青而立之年,他的前半生在那个年代里就仿佛是一个必然。十几岁的时候娶了大他三岁的妻子,而後赴美留学,那时革命之风盛行,他也是血气方刚的少年,早有了报国之心。
再之後,几经周折,他如愿以偿的进了黄埔军校。
张谨青,男,山东临沂费县人,黄埔军校七期步兵。
方君禺後来知道的,也就是这些。
张谨青的信,写在三十七年前,算是临终的绝笔。
他写了四封信,嘱托儿子寄给那些应当记得他的人。但这是极为不易的,找了这麽些年,张谨青的孙子终於也就找到了这麽一个。
其他的,不是死了,大抵也是音训无凭了。
方君禺认识张谨青的时候,张谨青在军统任职,他以一个杂货店老板的身份和方君禺相识,然後成了方君禺的房东。
那个时候,方君禺留日归来,加入共产党,後来摆在明面上的身份是女校教员。
短暂相处的三个月以後,张谨青以一个过客的身份,短暂而匆匆的路过了方君禺的生命。方君禺就如同那时候任何一个有些志向的青年,而张谨青的形象则代表著守旧而懦弱的无知国民。
只是,看起来而已。
方君禺再见到张谨青的时候是1943年的夏天。
方君禺对这个时间记得很清楚。
那时候他依旧是地下党员,二十出头的年纪,一派文人的姿态。那年他从南京转到了哈尔滨,任务完成得很好,他奉命转移,一切待命。
方君禺依旧做他的家庭教师,学生对他很是仰慕,那个学生不是别人,正是当时哈尔滨警察厅警务科副科长的女儿。
也就是借著这个机会,他认识了警务科的副科长,高子均。
反正他是待命的状态,随便打探打探,结交结交,以後,也终究是用得上的。抱著这样态度,他开始了在哈尔滨为期三年的生活。只是当时他还不知道,他要住得这麽久。
说起来,虽然他年纪不大,但也算是跑过了大半个中国。长一点的一两年,短一点的不过几个月。
上海,南京,重庆,沈阳,厦门……
从他离开家的时候,他就知道,他注定是有家不能回的了。虽然伤感遗憾,但却始终未曾後悔过,为了他的坚持,他的梦想。
到了哈尔滨,房子是找好了的,他的房东是一个俄罗斯老太太,耳朵有点背,能听得懂中文,但说得不是很利索,不过还好两人除了房租之外也没什麽需要交谈的地方,就这样平静的过了半个多月,然後他在一个不可能的地方遇见了张谨青。
那是高子均的一个私人宴会,就在他家里举行,邀请了当时哈尔滨所谓的上层名流,他这个家庭教师搀和在其中,不伦不类。
其实这等好事,是轮不到方君禺的,只是因为高子均觉得与他格外谈得来,他谈吐又好,流过洋,没有反日的表现,而且年纪不大长相又不错,加之女儿对其又别有青睐,高子均便有意抬举他,让他结识在哈尔滨真正掌权说话的人。也算是把他作为後备女婿的人选之一了。
方君禺自然是不会真的拒绝的,谦虚了几句,推脱了几声,便也就答应下来。高子松送了一套西装给他,意思极为明显。
彼时宴会上方君禺四处寒暄,意外的发现张谨青出现在会场上,高子均还乐呵呵的介绍说,“这位是田中先生,虽然是日本福岗人,但也算是半个中国通,十三岁就来了中国。”又对张谨青道,“这位是方君禺方先生,曾经在日本学习,想必两位一定格外有话要说。”
方君禺忍不住的去打量张谨青,他很是诧异他的前……前房东为什麽会突然变成一个道貌岸然的“上等人”。
张谨青对他微微的笑了一下,举起酒杯。
方君禺点了头,二人并肩行走时他突然回过身极其不礼貌地捏住了张谨青左边的耳垂轻轻一翻。
他终於的确是确定这个人是他叫做李福的房东,因为李福的耳垂後面有一颗痣,极小,那是他在李福被蚊子咬了捏著耳垂来回扭著解痒时意外发现的。这种小事他早就忘了,偏偏现在又极突兀的出现在了回忆里,清晰明了。
方君禺做完以後,却仿佛突然被泼了一盆冷水。
他早就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子了,也早就知道了什麽叫深浅,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没有大脑的行动,瞬间脑海里一片空白,甚至连一句道歉的话都没说。
张谨青显然比他镇定得多,仿佛毫不在意,而又心照不宣的笑一笑,举杯饮尽,淡然随意。
☆、520专属番外 旧年旧事(2)
二 那个姓清水名信一的半个中国人
认识清水的时候,方君禺十八岁,那时候他初到日本,人生地不熟是一方面,极其严重的种族歧视大抵也是算在里头的。
大多数的日本人对他并不友好,除了清水君。
那个时候他日语并说不好,并且经常在发音上出现毛病,因此格外地少说话。讲义有一半是看不懂的,一开始任它胡乱扔著,後来与清水相熟以後,便都有细心的中文注解以及语法的更正在里头。
再想起当时的事来,更多的还是怅惘。
那个时候,大抵是恨的。恨日本,更恨愚昧国人,他的确不清楚,清水在他的生命里究竟扮演的是一个怎样的角色。
他们一起赏樱,同样反感所谓圣战,甚至某些时候,清水所表现出来的与他的国籍没有任何相符的地方。
大概就是那时,得知清水母亲的事。
一个地道的江南女子,身材娇小,娥眉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