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敷衍着,说我并没有做梦,我睡得很好。
艾尔发出一声类似于嘲弄的笑声,“我,听到了一些特殊的名词。”
我一怔。他的样子并不像在说谎。
可我根本没有梦到什么可以说是特殊的东西,我为什么要在梦里叫出来?
“你变脆弱了小猫,”艾尔幸灾乐祸着,“人只有在童年时代才会哭着找妈妈。”
“呵。”我回以冷笑。
“还记得你加入时我对你说的话吗?”艾尔开口问道,愉快的声音让他看起来像是在看我的热闹。
“哪句?你说的话可不少”我反问,也有些嘲讽着追问,“让我忘了你们对我做了什么的那句?”
“希望你将来有天不会为那天的选择后悔。”艾尔回答道。
我不记得他是否说过这样的话了。可能他说过,只是我当时没有注意到。
旧事重提,我隐约猜到他想要说的,可我拒绝去深入思考。
“我为什么要后悔?”我尽量笑得轻松,我笃定着。
如果不是加入他们,恐怕我现在就已经被丧尸啃食了。就好像我那天看到的一样,被它们嚼得只剩下头颅和骨头。
那个决定让我活到了现在,我为什么要后悔?
艾尔继续笑着。却不再接话,接着我们之间陷入了沉默。这让我安心了不少。
我们是一群抛弃了过去的人。但是聊天容易暴露很多。沉默才是最机智最明确的相处方式,除了必要的交谈。
车子还在往前开,我们没有目的地。从一开始我加入他们的时候开始就没有,就好像一群暴力流浪者,一边随心所欲地到处流浪,一边用暴力掠夺周围的物资让自己活下去。
这么一想我突然觉得有些厌倦,我预感到自己总有一天会腻烦讨厌这种生活的。不过我很快就把这种念头给掐灭了,然后来告诉自己这种生活方式很棒。
……事实上,只要活着就很棒。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才从背包里把药翻出来。我从那个小镇出来之后就只吃过一次药,真是不可思议,很难想象我一直都在努力去活下去,这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可能对这条贱命并没有什么期待。
不过我还是把药品打开把药吃了,消炎药退烧药止疼药,都吃了。包里的药,除了吗啡,基本都用过了。
而且我的消炎药所剩不多。可能再过三四天就没有了。
我下意识看向我的左臂——我很确信它已经废了,完全没有康复的可能。而且它的腐烂还在不断吞噬着我原本的健康,导致我发烧,无力,发炎,甚至可能要了我的命。
彻彻底底的累赘。即使我一直不想失去它,可我必须承认这一点。
它已经没有任何存在的必要了。
我看了一眼背包里大量的吗啡——它们说不定可以起到作用。
要不然,就现在?
不过就在我快要下决定时,我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开车的艾尔。很显然,现在是不可能的,太荒唐了不是吗?然后我把这个念头暂时搁下了。我开始靠在座椅上再次闭目养神。
这样的状态下,我可不想再睡了,即使很累。可是如果梦是把我的脆弱挖出来的话,我宁愿不睡觉。
只要等待车停下来,就能安心的睡着不担心梦的困扰了。我是这么想的。
我们又开了一天的路程,依旧什么都没有,不论是人还是丧尸。当然,伊威他们几个人也没有追上来。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这么荒凉的地方很危险。物资总会有用完的一天的。我想或许当初出发之前应该先在小镇的报亭找一下有没有周遭地图再决定方向的。
今天傍晚艾尔没有出去捕猎,而是陪着我一起在车里吃着压缩饼干。就着矿泉水,很快就出现了饱腹感。
艾尔吃完了之后用漱口水漱了口——那也是物资的一部分。保持清洁卫生可能是文明社会留下的很少有用东西的一类。漱完口艾尔就再次准备准备然后躺在驾驶椅上睡了。
很显然,他依旧没有守夜的打算。巧合的是,今晚我也没有这个打算。
这个地方,行驶了一整天都没有碰到任何人或者丧尸的地方,我不觉得能出现什么危险。
而且我需要睡觉——在一个安静而且平稳的环境里安睡。而不是在轰隆的引擎声和颠簸的路面上浅眠。
安静下来入睡变得很容易,我很快就睡着了。
原本看起来丝毫出不了差错。不过,所谓意外,不就是在你毫无防备的时候给你一个措手不及吗?
我不确定是具体什么时间。因为在夜晚,你只有在日落时分和日出的时刻才大致知道时刻。剩下的时间点可没有什么什么差别,都是无尽的黑暗。
所以,我只能说是在某个我睡得正熟的时候,我再次听到了有人敲打我们车门的声音。
先敲击三下,略微停顿个两三秒,再敲击三下。
就好像在敲门一样。而且听起来敲门的人似乎无比绅士。
☆、16
我睡得很熟。这样的声响先是会让你恼火是哪个不识相的蠢货在敲门打扰自己睡眠。然后你会在稍微苏醒的意识中想起这个末世,然后你会觉得自己大概在做梦。
可是这个声响一直在继续。
我依旧不打算把自己从睡眠中拉出来,可是我被人死死捏了一把我的左手。剧痛让我瞬间清醒。
是艾尔。这里的人只有他会用这么恶趣味的方法叫醒睡着的人。我猜我原本结痂并且快要愈合的手掌伤口一定再次开裂了。
我瞪着艾尔。可他的注意力并没有在我身上,他看着窗外。
我有些疑惑的转过头去。然后我看到了光,很亮。就在我们车的对面。如果没猜错的话,我想应该是另一辆车。
敲门一样的声音还在继续响着。
我猜我们碰到麻烦了。
这绝不是伊威他们。有罗斯特和凯瑞在,他们不会让伊威任性到在晚上开着灯招“饿狼”。
所以只有一个结论,我们碰到了一些其它人。而且,极有可能是有武装的敌人。我可不觉得逃亡的平民有这样的闲心和胆量大晚上招惹别人的车。
艾尔回头看了我一眼,示意我开门。因为响声是从我的这側出现的。
我点了点头,正准备了开门时,他突然拉住我,小声对我说,不要开枪或者反抗。
我想我能明白他的意思。我们只有两个人,两把手.枪。可对方的实力未知,不过敢这么大张旗鼓地在夜间开灯,想必也是对自己的实力相当有自信。所以,综上反抗可不是个好主意。搞不好会被直接灭掉。
运气可真糟糕。我一边打开车门一边想着。
“晚上好,先生们。”在我打开车门的一瞬间我听到外面的人如此说着。久违了的打招呼方式,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况下可能多多少少会让我有些怀恋也说不定。
“额,晚上好。”我回应着。如你所见,这种日常的话已经开始让我觉得不适应。
外面的人用强光手电筒照着我们的车内,我和艾尔不得不用手臂遮住自己的眼睛来挡住强光,根本就看不清来人是什么样子,甚至连来了几个人都不知道。
“把手电关上!”艾尔扑过来用他的手遮住我的眼睛,大声咆哮着,“我弟弟眼睛受过伤见不得强光!!”
我差点忍不住笑出口。
这个天生的骗子。
“噢,抱歉先生!”对方立刻出声道歉,然后我感觉到外面的强光消失了,他们说着,“我们不知道这个。真的很抱歉。”
我想我带着夹板的左臂佐证了我受过伤这点。他们立刻关闭了手电筒。强光的消失意味着我们也可以看清他们的装备和人数。而且他们不得不停止打量我们车内的情景。
我想是他们这么温柔有礼的语气和称呼促使艾尔临时想出了这么一出戏码。他向来喜欢欺骗。
“你们是什么人?!”艾尔的语气有些愤怒却又惊慌,带着戒备。把那些流亡的人碰到意外时的语气模拟地惟妙惟肖。
“这正是我们想问的,先生,这里可不像是一般的人会来的地方。”对方如此回答着。
无法看见,这个正在沉迷于自己表演的“哥哥”并没有把手从我眼前拿开的意思。我只能听着他们的语气和话语揣摩着他们的身份。
老实说,这么一板一眼的问话与回答,让我想到了以前看到过的警.察电影,那些代表着正义的勇士。不过现实生活中他们可通常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双方都沉默着,好像谁都不愿先透露自己自己的身份一样。我认真地倾听着——我能感觉到外面绝对不止一个人,可是除了呼吸却没有其它声音——讨论,嘲笑,移来移去的脚步声,这些在我们队伍里常见的声音,他们都没有。似乎训练有素而且恪守纪律。
“……好吧,我和我弟弟迷路了,”艾尔先妥协了,他再次开始编造,而且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真的在沮丧,“为了躲避丧尸导致的□□逃到这里,然后就失去了方向。”
“恕我直言,两位不像是躲避□□的人,倒像是造成□□的人。”那边的人笑着回答,“刚刚我们撬开了你们的货箱,里面东西丰富得可不像是逃难的人。”
撬开过我们的货箱?我们到底是睡得多熟?我一点察觉都没有!该死!我有些后悔了,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还活着,守夜果然就是必须的。
“我们只是在□□发生时想要让自己更容易地活下去,这样有什么不对。”艾尔这句话是在暗示我们的确参加了□□的哄抢物资,可是我们依旧只是平民。
我们的货箱里大多都是食物,水和一些必要的用品。至于枪械之类的,我们放在伊威他们的车上。不过也并不多,车上比较多的是子弹和小刀。手.枪只能每个人有一把,至于霰弹枪,很显然,到我这里就没有了,数量少得可怜。
所以艾尔这句话几乎无懈可击。合情合理不是吗?我是说,如果不是我们现在身上藏着手.枪的话。
“所以,到你们了。”艾尔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他们的回答有些复杂,从奇怪的部队名称到个人编号。总而言之,我们碰上了一群有能力却绝对无法成为伙伴的人。似乎是终于出现了官方的营救队伍,打算拯救这些末日中的子民。或许该形容他们为正义的伙伴?
想到这里我无法控制地弯了弯唇角,希望他们没有留意到这个。因为“正义”这个词在这个世界实在是够荒谬的。
艾尔还在用他的谎言和他们周旋着。他总能通过整合对方已经掌握的信息编造出最可信的谎言。掺杂着真实,却隐藏了至关重要的真相。
我饶有兴味地看着这群人一点点被艾尔带着走向背离真实的方向——他们开始渐渐相信我们了。觉得我们只是一对可怜的兄弟。
最后,我听到那个人很郑重地向我们道歉,并且承诺我们要把我带去一个安全的地方,不过我们必须要把我们的物资充公。按照他的原话说,是去一个“上帝赐予庇护”的地方。我想罗斯特会喜欢这个说法的。
我们被“邀请”下了车,去像一个顾客一样坐上他们的车。而我们的车必须交与他们来开,这是表示忠诚的必要。而我们只需要安逸的作为一个打的的顾客一样坐在车上就好,什么都不需要做。
艾尔终于撤开了他的手,我们要下车了。此刻我才看到来人,衣着很随便的样子,并不像电影里的部队衣着整齐统一。不过人很多,大? 加惺锤觯扛鋈硕寄米徘拐镜囟苏?br /> “先生,请不用担心。”交涉的那个人看着我打量他们,以为我是在害怕,“我们绝对不会伤害你们的。”
艾尔推了推我,然后我们一起下车了。
我有些不安,我的枪就在我的腰间。虽然上衣挡住了,可我如此明晰地感知它的存在。
不过幸运的是艾尔似乎已经完全取得了他们的信任,没有人提出要搜身的样子。真是件不错的事。
我们上了他们的车。老实说,感觉不错。虽然看起来就像一辆大型公交——说不定这车真地本来就是公交车,这么多的座椅方便他们随途“捡”那些逃难的人,虽然,现在车上的人除了他们之外就只有我和艾尔。这里实在是太荒凉了,荒凉到连丧尸都没有。
虽然没有躺下的地方,不过车上很干净,重要的是没有烟味。上车之后有人给我们倒了一杯热水。捧在手里很暖和。
给人一种久违了的感觉。就现在看来,这感觉不错。
艾尔拿着热水杯绕有兴味地打量着车上的其它人以及他们的武器。我想他在估计他们的战斗能力。褪去了刚刚那层慌张戒备的假象,看起来自信满满却又透着一点慵懒散漫。
我抱着水杯吹了吹,啜饮了一口热水。无视了艾尔的眼神。我把手里的水喝完之后抬起头,却发现艾尔不知何时正在看着我,笑眯眯的,像是一只揣了一肚子坏主意的狐狸。
他用口型说着,睡吧。
我确实累了,毫不客气地就躺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
但是没过多久车子就启动了。他们在赶路。所以车上再次都是引擎的轰鸣声,不过颠簸要比艾尔开车少了很多。
我再次开始做梦。可是这次梦境很模糊,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梦到了些什么。只知道场景,人物一直在变换。
醒过来的时候身上已经被冷汗湿透。
我正准备坐起来的时候,突然感觉到有人在动我的左臂。出于防范,我立刻就把左臂从那个人手中抽了出来,迅速而果断。但是这样做让我的左臂瞬间尖锐的疼痛起来。
是一个军人,他在解开我的绷带。我猜他应该是想帮我检查我的伤口,善意的那种。我太久没换绷带,事实上它们已经和我的血肉粘连在了一起,我这样突然抽开让我的血肉一下子翻开来。然后开始大量地出血。
那个人一下子开始手忙脚乱,嘴中不断喃喃着“天呐,天呐”。就好像流血的是他而不是我似的。
我试图让他放开我的手臂。我知道截肢是最有效的办法,他现在也是无能为力。既然如此,我不太愿意有人打开绷带让我看到自己的手臂变成了怎样的惨状。
“不要动,孩子!你需要帮助!”他呵斥道。
然后我停了下来。因为我看到了艾尔对我用眼神示意,让我不要反抗。
真是让人不舒服。
“噢,我的天啊。到底是谁对你做了这样的事情,简直就是一群恶魔!”他还在用着大惊小怪的可笑语调一边感叹谴责一边小心翼翼地给我拆着绷带。
我看了一眼艾尔,而他正在饶有兴味地看着我的手臂。
到如今为止,活着的都是恶魔。包括我。
虽然我很想对这位善良的医生先生这么说。不过我很明智地保持了沉默。因为艾尔的谎言给我的定位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我需要配合他。
医生先生先是很礼貌而且委婉地问我介不介意使用过量的麻药。然后在麻醉后,小心翼翼地剔除了我手臂上的腐肉。最后包扎了之后还给我注射了一针消炎药。
似乎所有人都喜欢采用这种治标不治本的方法。这让我有些懊恼,甚至是烦躁。我问着这位医生,难道就不可以直接截肢吗?!
他被我这样直接的问题吓了一跳。然后脸上的表情变得同情而悲伤——真够让人觉得不爽的。为什么这种满心善良的人可以活到现在。真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他拉着我的右手,试图安慰我。他觉得我现在是对将要失去左臂无奈而悲伤才导致的暴躁。他告诉我的确可能需要截肢才可以。事到如今,他却依旧用着“可能”这种给人这种虚假希望的词语。而且在那之后不停地告诉我很多关于截肢以后依旧活得很好的人的例子,说他们组建了和睦的家庭,创立了成功的事业——就好像天方夜谭一样无趣而毫无可信度。
最后的时候,他把我的头按进了他的胸膛里,拍着我的背,不断地低喃着,“噢,我可怜的孩子……”
在医生走后艾尔凑过来,用着一种让人有些恶心的关怀而担心的眼睛看着我的手臂(他在尽职尽责地扮演着哥哥的角色),然后用压低的语调却分明带着戏谑着问,“感觉如何,再次碰到白衣天使?”
“糟糕透顶。”我实话实说,也同样压低了声音。想了想再补上了一句,“他让我想到了那些荒诞神话里的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