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少卿不忍:“我让许慈跟着你。”
听到许慈8 的名字,唐逸沉思了片刻,道:“田城失踪前曾对我说,若之后他无法再替我保胎,太医院的太医许慈可信。田城是太子安插在我身边的,但他本人绝无害我之意,他会如此说,也许许慈和他一样是太子的人,也许只是单纯预料到自己可能有意外,出于好心替我另谋一位良医。”
徐少卿明白唐逸这是怕许慈跟着会泄密坏事,解释道:“这点你可以放心,许慈是陈贵妃安插在太医院的,他对王爷绝对忠心。”
唐逸疑惑:“他既然效忠贵妃娘娘,如何肯听命于你?”
徐少卿含糊道:“他曾欠我一个人情。”
唐逸声音骤冷:“他其实是你安插在太医院的吧?”
徐少卿没想到唐逸心思如此敏锐,知道再瞒不过,叹息承认:“日后玄廷登上帝位,东海郡异姓王徐家也难保不会落个兔死狗烹的下场。我从小被父亲送进京当质子,伴君如伴虎,不为我自己,我也要为了整个家族未雨绸缪。”
唐逸一时无言以对,从朋友的角度,徐少卿是刘昭的挚友,从君臣的角度,徐少卿是刘昭最得力的下属,而这样一个人竟也是要防着刘昭的。
唐逸不能说徐少卿小人之心,甚至易地而处,他会和徐少卿做一样的事。
可刘昭对徐少卿呢?灵狐说,刘昭会在十年之后登基,十年后,又或者更远的未来,他们之间的君臣之谊、朋友之谊是不是真的会被相互猜忌取代?
那么,爱情又能不能长久?
唐逸一时心思百转,有些怔愣,就听徐少卿问道:“你呢?你难道不为自己、不为家人设后路?身为祥宁侯府的世子,你肩上的胆子只会比我更重。其实我一直看不懂,从那夜开始,你就费心费力替玄廷谋划,今天更是不要命的给他挡箭,甚至逆天而为执意要给他生一个孩子,你图什么?”
“我图……”唐逸忽然想明白什么,回神对徐少卿释然道:“此生无憾!”
作者有话要说: 爱情可以不长久,但一定要没有遗憾。
只要付出的逼格够高,谁能说倾尽所有的爱是卑微?
☆、结绦
入夜时分突然天降暴雨!
一场权利斗争掩藏在电闪雷鸣之下,皇帝有意遮掩皇子们互相残杀的宫闱丑闻,众人只被另一个消息吸引了注意。
暴雨前,被派出救人的禁军冒雨返回营地,没抬回祥宁侯世子的尸体,而不多时,白日跟随唐世子狩猎的御前侍卫们却是抬回一具毛皮完好无损的虎尸和一只被关在铁笼里活生生的独眼老虎。
虎啸穿透雷雨,消息不胫而走,很快惊炸整个营地。
一时间,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士兵奴仆,无不议论、无不震惊——要知道,猎虎本就极度凶险,而比猎虎更难的便是生擒猛兽,自大乾开朝有春猎习俗以来,曾猎到过活虎的也只有当今圣上。
摘得春猎桂冠就能得皇帝一个允诺,这是无尚荣耀,更是每年春猎众人最关心的头等大事,无论接下来的两天狩猎祥宁侯世子是否继续参加,如此佳绩都足矣保他成为今年的万中之一。
从遭遇猛虎的必死无疑,再到此刻的最大赢家,事情的急转超乎世人预料!
唐逸一雪前耻,此后再无人敢小觑他这位体弱多病的世子,可他却也同时将自己连带整个祥宁侯府推到了权利斗争的风口浪尖。
郭璞指挥李皮几个将关老虎的铁笼检查一番,又吩咐人日夜看守,这才离开。
猛虎是要在两天后春猎结束、公布最终狩猎成绩时向众人正式展示的,皇帝对此也甚是重视,更在听闻唐逸受伤之后,第一时间御赐了灵药。
郭璞刚回到营帐,便被等在帐中的人吓了一跳:“世子?!”
唐逸笑着点头:“郭大哥!”
郭璞见唐逸面色苍白,皱眉道:“你受了那么重的伤怎么不在床上躺着,雨下得这么大还到处乱跑?我听说侧妃娘娘也来了,娘娘还怀着身孕,你不为自己,也不该让娘娘忧心。”
唐逸看向郭璞眼底隐隐涌动的思慕,轻声道:“郭大哥,对不起。”
郭璞一愣:“啊?”
郭璞是喜欢唐茉的。
当年他在祥宁候唐彪手下效力,对侯府温柔贤淑的大小姐几见倾心,怎奈两人身份地位悬殊,他为了挣一个配得上大小姐的身份,练功习武寒暑不断,终是皇天不负有心人,被皇帝看重,一步步坐上御前侍卫统领的职位,虽仍与一般世族大家无法相比,但也算深得皇帝信任,乃人前显赫的新贵了。
只可惜,不等他鼓起勇气向侯爷提亲,侯府传出喜讯,祥宁候的嫡长女竟是嫁给寒王只当了区区侧室。
唐逸想,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喜欢刘昭,阿姊不用受这样的委屈,而回想当年许多细节,阿姊也不是对郭璞无动于衷的。
他记得郭璞得皇帝青眼、即将入宫当值那一日,父亲很是为自己的手下骄傲,在侯府设了小宴替郭璞庆贺高升,感叹日后为了避嫌,只怕是要与之故意疏远了。
而就在那小宴上阿姊送了一条剑穗给郭璞,剑穗上丝绦结环,此后阿姊再未打过绦绳,就算他想要也是几求不得。
唐逸默默看向郭璞佩剑之上的剑穗,只见那剑穗被主人珍视地十分精心,佩戴多年竟依旧鲜亮如新,他收回目光道:“郭大哥将猛虎赶进猎阱之后可有什么意外发现?”
郭璞一惊:“你早知那阱下有古怪?!”
郭璞的反应等同于默认唐逸的问题,唐逸点头,坦诚道歉:“郭大哥,对不起,这件事是我利用了你。但要揭露洛亲王罪行,寒王殿下不能出面,只有圣上的心腹,比如郭大哥这样的身份说出来才不会有失公允。”
郭璞很快想到什么,厉声道:“你老实告诉我,你究竟怎么受的伤?李皮说他们几个离开前,是寒王和大鹏照顾你,而那时你即便受伤,身上也并未见血。”
唐逸凝眉:“看来皇上是压下了寒王遇刺一事,竟是连郭大哥也不晓得全部内情。”
“没想到会是洛亲王贼喊捉贼。”郭璞道:“你来我找可有人瞧见?”
唐逸摇头:“自然是没有的。”
郭璞讲出事情经过。
大约一个多时辰前,他领着四名手下刚将猛虎赶入那口猎阱,只听一声虎啸,阱下就窜出数人,猎场出现刺客非同小可,他意识事态严重,与那些人缠斗多时终于将其中两人活捉,他命随后赶来的李皮等人善后,一刻不敢耽搁,亲自押人回营。
一回营地就赶上洛王遇刺,受伤不轻,那刺客被洛王侍卫当场缉拿,竟是搜出带有寒王府标识的信物。
唐逸问道:“郭大哥,你抓得那两名死士呢?”
郭璞神色有愧道:“我怕真是寒王殿下密谋,便直接交给了圣上。却是没想着寒王蒙冤被幽禁,侧妃娘娘会有多忧心。”
唐逸摇头:“郭大哥忠心圣上,向来不偏私,皇上正是看重郭大哥这一份忠诚才放心将自己的安危交给你!我也是想到你一定会将人直接交给皇上,这才存了利用之心,想通过你的手揭露洛王阴谋。”
郭璞想到什么,疑惑道:“我听手下兄弟说死士已然招供,按理皇上得知死士乃洛亲王布置,不该是这样的反应,形势似乎仍旧对寒王不利。”
唐逸道:“洛王遇刺受伤,而寒王却有惊无险,加上刺杀洛王的刺客身上确实搜出寒王府信物,真相扑朔迷离,谁也不敢单凭两个死士的口供下定论,若那死士正好也是寒王安排的呢?”
郭璞皱眉:“那岂不是个死结了?”
唐逸也是眉头轻蹙,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刘昭会不顾危险亲自跑去救他,这种事本就是只要粘上就再难洗脱的,他道:“其他证实寒王清白的人证以及物证都有人去寻了,证据充分,想来皇上即便心中仍旧对寒王有所猜忌,也只有放人。”唐逸说着面色微沉:“不甜还有件事想请郭大哥帮忙。”
郭璞道:“你说!”
唐逸吸口气:“我想见王爷一面。”
☆、安心
“你有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守卫轮岗,就必须离开。”
唐逸在郭璞的安排下扮作御前侍卫给刘昭送饭,他走进幽禁寒王的营帐,营帐外狂风暴雨,营帐内烛火摇曳。
刘昭正坐在桌前烛下看书,光晕将他冷峻的侧脸照出一丝柔和,眉目间似乎透着几许失落,并一点疲色,却又显得格外沉静,丝毫不见蒙冤被囚的愤愤与惶然。
唐逸停下脚步,心底揪疼不已,类似的神情,他曾在刘昭脸上见过——前一世刘昭入狱,他千方百计买通狱卒,躲在监牢不远处悄悄看刘昭过得好不好,却是不想竟然看到刘昭在哭……
那样眼如死灰,毫无希望的神情他再也不想见到第二次。
但此刻的刘昭又和那时有很大不同,没有那么心灰意冷,要更淡然、也更镇定,甚至那被烛火照亮的眼底透着希冀,闪着点点微光。
唐逸定定心神,端着托盘走上前:“王爷,饭点过了也还是吃些吧。”
刘昭放下书卷,侧头看向来人,神情微有怔愣,然而他又似乎早就料到唐逸会来,以至于唐逸一身御前侍卫装扮出现在他面前,他的眼里竟然没有一丝惊讶,反而被不知什么情愫填得满满当当。
那站在灯烛下的人浑身渡着一层暖光,苍白的面色却透明得近乎冰雪,似要被眼前摇曳的微弱烛火熔化。
“不甜!”刘昭骤然起身抓住唐逸扶在碗筷上的手。
炽热的气息喷洒而来,唐逸只感觉脑海一瞬空白,手像是被火舌燎过,他慌忙抽回,人却是被刘昭紧紧抱住。
唐逸心跳加剧,气息不稳:“王爷请放……”
“玄廷。”刘昭沉声,将唐逸的话打断,“别再叫‘王爷’这样生疏,你以后叫我‘玄廷’吧。”
刘昭低磁的声音充满蛊惑,唐逸浑身僵硬,轻颤着开口:“玄……玄廷……”
刘昭一瞬将他抱得更紧,却又很快松开,眼底汹涌的情愫退潮一般消失不见,他道:“看来父皇的药很管用,你果然没事了。”
唐逸心底不由自主地涌起失望,愣愣地想,原来只是一个“朋友”之间的拥抱,但他很快恢复冷静,他并不是来伤春悲秋、自怨自艾的。
唐逸道:“刺杀洛王的刺客乃为敌军奸细,是太子命朱策所为,早前我设计洛王得知朱策故意泄漏平城布防一事,洛王便一直在暗中收集太子通敌的罪证,以太子个性,得知形迹败露定要还以颜色,斩草除根。我本想引他们二人相互争斗,解你之危,却不料太子比我想的更加难以对付。阿姊会试图说服小纯为你作证,只要证实是太子指使她偷取王府信物、栽赃于你,加之洛王搜集的太子罪证,你残害手足的罪名定可洗脱。问题是如何拿到洛王手中的证据,如今他应该已然猜到我用太子骗他,实则是在帮你,不过这倒有利我说服他提前对付太子。”
“还有,郭大哥抓到了死士活口,已经逼供出受洛王豢养,只是今日你也进了猎场,难逃嫌疑,我们还需要物证。你不必着急,徐少卿已经去拿猎场搭建时的进出记录了,凭他的能力定能发现破绽。”
时间紧迫,唐逸一口气说出自己的所有计划,包括他之前隐瞒刘昭所做的那些,最后总结陈词道:“玄廷,我会救你出去的,你安心等着。”
刘昭闻言却没有惊讶,好像也并不在乎自己处境似得,早就知道了一般点点头,凝视唐逸,“所以,你在鬼门关绕了一圈,刚醒来就连饭也顾不得吃的跑来见我,说了这么多,只是为了给我一个‘安心’?”
唐逸被问得一愣,眼神有些飘忽,找寻着借口:“我……我是为了阿姊,阿姊担心你。”
刘昭闻言怅然若失收回目光,扶了唐逸坐下,为他布菜,将筷子塞到他手中:“慢慢吃,郭璞那里我的人会去说明。”
唐逸这才发现,他端来给刘昭的膳食居然都是自己爱吃的菜,他不由想,刘昭的势力竟是已然渗透到负责皇帝安全的御前侍卫了吗?那为何上一次,刘昭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地被冤入狱?
唐逸确实什么都没吃就着急来看刘昭,眼下腹中空空如也,不靠谱的灵狐也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他再不吃些东西怕又要晕,于是也不矫情,握住筷子吃饭,边吃边问出心中疑惑,“玄廷,你是不是早就什么都知道?”
刘昭点头:“嗯,就算茉儿不能说动小纯也无妨,那所谓王府信物奈何不了我,我早有防备。至于三哥安排的那些死士,我确实早你许多就知道了,父皇其实也该早就知道……”刘昭说着语气稍顿,“此事说来话长,过后我再慢慢与你解释。”
刘昭说话时一直注视着唐逸,似乎对方吃饭的模样相当令人赏心悦目,他望向唐逸的眼中隐隐透着满足。
唐逸被这样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然,再微微侧些脸,就听刘昭问道:“对了,茉儿怀着孩子突然跑来猎场叫我有些担心,她可有告诉你她为何而来?”
唐逸听到刘昭问话越发表情僵硬,定定心神,道:“昨天下了暴雨,阿姊不放心我,每到初春天气骤变、乍暖还寒之时我都会发热生病。”
以唐茉对弟弟关心爱护的程度,就连他这个夫君也不能及万分之一,刘昭居然觉得唐逸胡诌的理由很是可信,当真抬手去触唐逸的额头,却是触手冰凉。
唐逸被刘昭摸得呼吸一紧。
手上传来丝丝细滑触感,刘昭这才惊察对方一直背向自己的左脸似是肿了,掰过唐逸的脸,在看清五个指印之后,冷声道:“谁打的?”
还是被发现了,唐逸神色有些难堪,艰难地继续编谎:“我为了争夺春猎名次跑去猎老虎,还险些性命不保,阿姊气极了我不知轻重,这才给我点教训。玄廷,先说正事吧,别管我了。”
唐逸生硬地转移话题,刘昭道:“等你吃完,我带你去个地方。”
☆、淑妃
唐逸一身御前侍卫装扮躲在肖淑妃营帐的一间偏帐内,而刘昭也做同样打扮,就躲在他的身边。
刘昭说带他去一个地方,没想到竟是来皇帝后妃的营帐。唐逸的心噗噗直跳,也不知是第一次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太过紧张,还是因为是与刘昭一起冒险。
几刻钟前,有御前侍卫向刘昭禀报,说洛王已经伤势稳定,肖淑妃愿意见皇上了,刘昭便与那侍卫换装,让侍卫冒充自己,带着他溜出了被幽禁的营帐,然后他们就在这儿了。
唐逸压低声音:“玄廷,淑妃娘娘这里可是有什么线索?”可如果是来找证据线索,为什么要藏着不动?但如果不是,那冒这么大的杀头风险潜进皇帝妃子的营帐,难不成还是来偷听皇帝和后妃相处的墙根吗?
“嘘……”刘昭伸出一指搭在唐逸唇上,低声道:“来了,听。”
唐逸噤声,双眼大睁,刘昭意思,真是带他来听墙根的?
就听正间内传来宫婢向皇帝请安的声音,皇帝一句“都下去”遣走了所有人,又对肖淑妃道:“萍岚,你终于肯见我了。”
唐逸大睁的眼更是充满惊讶,只这一句他就听出了皇帝对肖淑妃非同一般的感情,那话语里的拳拳深情,那放弃皇帝尊位的自称——传言里不算受宠的肖淑妃竟然是皇帝的挚爱?!
肖萍岚道:“皇上,臣妾见您只是有些话必须对您说。”
肖萍岚的声音相比皇帝刘继的深情显得十分冷淡,刘继叹口气,似是极为挫败道:“当年朕还没有抵抗皇后外戚的能力,是朕没有保护好絮儿,朕不会再让烈儿重蹈覆辙,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肯原谅朕吗?”
刘絮公主惨死之事唐逸昨日刚听刘烈说过,刘烈说是皇后为了争宠害死自己妹妹,而他之所以会为争权夺利变得如此无所不用其极也是因为要替妹妹报仇。
唐逸想,看来刘烈说得都是真的,而显然皇帝也知晓内情,却因为外戚势力庞大至今没有动皇后,肖淑妃恐怕是失去爱女,又讨不回公道,自此对皇帝冷了心。
正帐内传来绸服滑动的声音,肖萍岚似乎跪在了皇帝身前,却依旧话语冷淡:“皇上,臣妾有罪,烈儿早告诉臣妾他筹备数年,私下豢养死士,这次春猎便要用这些死士弑君夺位,给妹妹报仇,要皇后姐姐和太子为妹妹偿命。臣妾一向不管前朝之事,而自絮儿死后,烈儿行事越来越偏离正途,臣妾身为他的娘亲,无力管束,只能眼看他犯下如今这样大逆不道的罪行,臣妾但求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