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禹一听,脸又一红,这才想起来他自己先前那么长时间里的在一种“麻木”状态下与这人之间的那些相处时的样子。他现如今这“麻木”是一下子没有了,可这又不代表他对他那些在麻木状态下做的事的记忆也一下子没有了。他记得那样清楚,一经人提醒了后,还总一直在不断想起那些之前的事,他的脸就越来越红。
还张口结舌了好一阵子,怎么也说不出辩解的话来。
连夏侯乙都注意到他脸红了,但他总想着他是一个不会脸红的人,他从来都是这样的,想到那时他赞他细看看长得还是不错的,他一脸呆样地问“是吗”;之前有一次他还脱口问出“你娶亲了吗”这样的话,且说话一说到亲热起来的时候,他就爱把两条胳膊肘搭过来。这么一想,他哪里是一个会脸红的人。
也因此,夏侯乙问:“你还说你没病?脸红成这样,不是什么热症吧。”范禹因脸红起来后,一时半会也退不下去,且越是尴尬着想让那几层热气往下退就越是退不下去,于是他心一急,就说:“这么热的天我盖这样的被子,能不热吗?”顿了一下,又说:“你起来,别坐着了,我要把被子换了。”夏侯乙则问:“你不躺了?”范禹则说:“不躺了,再躺就真有病了。你不回去?”
夏侯乙见他有些恼了,却又不知道他在恼些什么,只得站起身来,说:“那你今天晚上上我那儿吃饭吗?”范禹顿了顿,答:“今晚上不去,明天去。”夏侯乙点点头,关照他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一个人吃晚饭也不要少吃,还说什么都瘦了,还是有点肉才好。
范禹听着烦,两手并用,将他往门外推,直到把他推出了门,合上了门,才得清静。
哪知范禹不仅这晚上没上夏侯乙那儿吃饭去,第二晚也依旧是没有去。因为第二天一大早,他就驾了马车、带了他宅里的两名壮汉去盘充城了。
他这一趟是想着这一路往盘充城去也只走大道或是有村子的地方,绝对不经山间野地或是草木蒙密的地方,且还带着两名壮汉,一路上应该也不用怕会遇上打劫的。
直到他这马车都出了鱼女城东城门了,那两名一直盯他梢的人才发现他这是一路要出城去了。因从未遇见这样的事过,就心里一急,赶着去报与夏侯乙知道。夏侯乙一听,心里气得没有言语可以表达,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真是反了!”
他转而又对这两个人说:“你们就不会一人买了马直接跟着,还两个人都跑回来跟我说这事。”那两人的其中一人说:“是是,眼下再要查他到了哪儿了也不是难事,那是不是现在就去盯上。”
夏侯乙想了一会儿后,又摆了摆手,说:“算了,你肯定他那车上坐了他宅子里的两个男人?”那盯梢的人报说:“肯定的,今早上远远地就见那两人上了马车。”夏侯乙问:“怎样?结实吗?有你们结实吗?”盯梢的说:“结实,比我们还结实的模样。”夏侯乙听了后,就摆了摆手让他们下去了,只最后吩咐了一句,让他们在范禹回来这城中后就继续去盯着他。
他是想着范禹向来也是有盘算的,之前吃过一次上伯甲城途中小树林子里遇盗匪的亏,这一次一定是盘算好了再上路的。只是没想到他走得这样地急,头一天还答应好了要上这儿来吃晚饭的,结果就这样走了,连声招呼也不打。
夏侯乙先是感叹了一会,想着范禹也不知怎么突然人长大了、心也野了,以往但凡有点什么小事,他都会上自己这儿来非要人帮着想想解决的办法,而如今则不然,上海边的那座盘充城那么大一件事,竟然说走就走。一时间,夏侯乙心里还有些空落落的,像是本来的一棵大树被藤盘蔓绕地依附着长着的,却突然那些藤蔓都被扯走了,一下子树杆上变得光秃秃的,还有些不大习惯这样地孤孑,倒反而怀念起被那些藤缠着时的感觉,即便那些藤是要从树身上吸走养分,也还是有些怀念那种被缠着的感觉,起码看着树与藤长在一起是热热闹闹、颇有生气的样子,而不是只光溜溜的一根粗实的树杆子竖在那儿。
夏侯乙再是心里郁结了一会儿,究竟还是想不明白这个范禹到底怎么了,怎么像是突然有了这些变化,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地恼了,就算是恼了,那他到底是在恼些什么。
又想了好一会儿,他忽然觉得自己想明白了。因他细想了想范禹昨天说的话,什么“不懂道理”,什么“被人看见又成何体统”这一类的话,难不成他是要提醒自己他都已经十六了、还跟着自己这样不清不楚的会招至话柄。
这么一想,夏侯乙忽然又开心了,想着:哦,我说的呢。原来是嫌他自己没名没份的。我说怎么明地暗地闹了这么多的脾气,原来说来说去就是嫌和我不清不楚的。
夏侯乙原本一直着眼于下狠劲天天仔细喂肥范禹这一桩事,最好将他肚子上贴上一层,腰上贴上一层,还有某处再贴上一层。因太过于专注这一件事情,连累得他都忘了范禹已越长越大的这件事。现在被范禹也不说明白是怎么回事地闹了这样一回之后,他就想着兴许是他也越长越大了,也已到了会有心事的年纪了,可还总是不见他跟他提某些事情,那他心里面一定是很急的,才有了之前那七八天的莫名其妙的情绪。
夏侯乙这样一想,心里就好受多了,起码他觉得他自己知道这事由了。
可他到底还是想错了的。但也无怪乎他想错,他由来都是这副样子的,他由来都是在心里隐隐地死死认定范禹对他喜欢得无可不可,又为他吃醋又喜欢赖着他的。这会儿他会这么想也是自然。
可是范禹之前也只是因刚发现了他自己应该是喜欢他的,而处于一种既崩溃又怕丑、还有些“害羞”的各种滋味杂揉到一起去的情绪当中。他自觉面对不了这个夏侯乙,也自觉面对不了他自己,因而选择躲避。
也因此才想着去盘充城——一座滨海的城,想着这么一来说不定心情还能好一些,毕竟会面对着大海,再者,他也要去找寻一样东西。他老早以前就想着要去海边找一样东西的,可是这一回要去找的东西与之前想找的倒又不一样了,因他这回要找的是他这几日忽然想到的,是因为要帮那些分销糖果的小商贩发展新的食物品类而引出的找这样东西的念头。
他们这一趟由鱼女城去到盘充城用了八天不到的时间。这一路上也不光是范禹一人驾马车,那两个男人中的一人也会驾马车,就两人轮替着地驱车前行。那个会驾马车的之前跟范禹上山救过人,而另一个则是以前因受雇于人的关系而在盘充城住过一年有余。还是那个会驾马车的男人把这事告诉给范禹听的,范禹才决定要带上这个人一道去。
他这一次去,选的人都是经过几重考虑的。不但他们人得生得高壮,且还得有些别的地方能帮上忙,像是要么是会驾车,要么是对盘充城有一定的了解。故而他也不是就盲目地像拉两个人夫一样地拉了人就带着走的。
而这些事情都是在那日晚他蓦地发现他自己极有可能喜欢上了夏侯乙之后的几天里想出来的。可见他也还算是保留了一些他男人的本质,只要是男人,只要不是懦弱到了极点的那一类,就几乎没有哪个是真地会为情所扰的。男人永远没有情字当先的时候,不像是女人,一有了感情^事,就什么都像是想不了了的样子,成天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渴望找到一个人可以让她倾诉。而男人遇上了感情^事,哪怕是再让他们崩溃的、崩溃中还带了那么点儿“绝望”的,他们也依旧是能想着事业工作上的事情的。哪怕只是顺带着想想,可还是能在脑中作一些较为缜密的排布。
☆、第 52 章
范禹他们的马车驶入盘充城时,见一切都是一副苍黄的颜色。范禹也不知怎么,觉得眼前这一座城像是几万年前的人住过之后留存下来给现在这些人的,这么说也有些夸张,而究竟他也没有什么时间上的概念,也不知几万年前的人住的是什么样子、几千年前的人住的是什么样子、几百年前的人住的又是什么样子的,他也只是笼统地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很古老,就像是穴居人的遗存一样。
不过当然没有可能那样地破旧吓人,只是这里的房子都是由岩石垒的,而街道是平整的硬的黄泥地,就这样纵眼看去,就觉得像是上面浮着一层细沙。整座城看起来倒还是很工整、中看的,虽说他心里想着的是“穴居”,可毕竟这石垒的座座房子都相当地规整,毕竟不是由原始的没有好的打磨器具的人类建成的那种东边凸出来一块、西边又凹进去一块的四壁不平整的房子。
总之这地方看着让人觉得新异,范禹本来来到了这世界里就已在最早期时处处都被吓过一一遍了,早该都是见怪不怪了才是,可是一见到这个盘充城,竟还是心里觉得新异的,还是要花一些时间去适应一下。
这里除了民居风格不一样、饮食与鱼女城的不大一样之外,其余的也倒没有什么叫外来者不习惯的。
经那个在这一座城住过一年有余的范禹宅子里的男人介绍了一番,他们一行人就先找了一个落脚的地方,范禹是第一次住进石头房子里,还感觉很新鲜。他们在客栈里要了两间房,范禹一间,那两个男人合一间。范禹本想着,石头房子也就是看着笨拙,像是四四方方的一个盒子,可究其本质应该与砖头房子也是差不多的。可走进去了后,还是觉得是不一样的,就觉得沁凉舒爽得很。这房子像是一个天然的空调,将热气由石头的孔隙中吸走了一样。
他们找了落脚的地方后,先是将一些不要紧的东西先放在了他们客栈的房间里,再把一些贵重的有如钱财这一类的东西还是随身携带着上了马车。因想着天还早,也不能就这样呆在客栈里什么也不做,所以就驱车外出了。
这会儿换成是那个也会驾马车的男人来驱车。他们问范禹去哪儿,范禹本想说去这盘充城的府衙的,因他十分好奇这地方的府衙是不是也建成是一副地府的样子,且如果真是的话,那如若要用石头来垒那地府的样子是应如何构建出来。可他又忽地放下了这个念头,想着他自己也太不务正了,成天在脑袋里浮现这些奇思妙想的东西也没个正经的,这样可不行。于是他就说先去海边。
这处城是滨海的,且在这里人的手绘地图上看还是凸出陆地的一块,整座城的周长的四分之三都与海水相接,所以驱着马车随便走走也能很近便地到达一处海滩。
他们去了最就近的一片海滩。范禹见到了海,多少心里也有些澎湃壮阔了起来,将夏侯乙那张让他心烦意乱的脸就这么在脑中扔得远远的。他们留一人看车,另一人与范禹在海滩上转了一圈,范禹净拣些浅滩处、水清沙细且有碎石处去看,却发现不了他要的东西。于是三人又回去了岸边有路的地方,范禹是想着横竖也要在这里呆上三两日的,先不急,等今天一会儿回去客栈后歇歇脚,明天再去别处海滩找找,且还可以上这里的市集看看,也能找人问问有没有的。并不急在这一时,已奔劳了这好些天了,今天歇歇也是应该的。
于是他这么想着,就跟他带来的人说只随意在这城里看看,再过两个钟点也该吃晚饭了,到时找一个酒楼吃饭,就别回去客栈吃了。
他们三人就这么在这城里驾着马车四下里转转,还一副悠闲得很的样子。范禹偶尔还会下了马车在街边的小摊上翻看翻看一些当地卖的土产,他想着到时离开这城之前一定得买一些土产与纪念品带回去给山上山下的人的。他也注意到这城里有些人穿的衣服从底色到纹饰都十分地光艳,像是那些少数民族穿的衣裳。他问了那个对这地方熟的男人,那男人说那些人多数不住在这城里,在海上有一座岛,是不连着陆地的,而是孤立开来,所幸是离陆地也不远,航船七八天就能到。那岛倒也不小,岛上相当漂亮,物产颇丰,岛上的那些岛民就爱穿那些显得十分光艳的衣裳。有时他们会驶船将一些岛上物品运来盘充城售卖,也顺道在盘充城里买些东西带回到岛上去。
他们来了这盘充城的第二日一大早,范禹就领着其余两人一道去其他海滩,还真让他找到了他要的那样东西,只不过不多。那东西在他原本的世界叫洋菜,经过一道道很复杂的工序,最终会被提纯制成白色片状物或粗粉状物,跟鱼胶粉是差不多的,可以用来做布丁、凉糕这一类的胶粘细糯的可爱食品。
只是他这一趟在这海滩上收获得并不多,他还想着兴许明天要去另一片海滩上看看。他领着那两个男人正在拔着这些洋菜时,就有一个像是附近渔村里的渔民样子的老伯走了过来他们这边。一开始范禹就注意到他了,还想着不是要来撵他们走的吧。可再一端相,倒又不是,那老伯手里拿了一柄小铲子,背上还背了个粗藤条编的篓子,只见他走近了后,就寻了一块滩涂上的大岩石,攀了上去,拿他的铲子铲起岩石上的贝类来。想来是要拿回家去吃的。
范禹这时候心情也不差,见老伯也来劳作了,就冲人笑了笑,也算是打了一个招呼,就像是那种劳动者见到劳动者时互相打个照面的样子。那老伯也冲他一笑,两伙人又各自忙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老伯倒找他搭了几句话,问他:“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怎么跑我们这里来拔红发菜了?看你们的样子也不像是渔村里的人。”范禹一被这样问了,先是怔了一下,因他究竟也是不知道这地方的洋菜是叫什么名字的,他低头朝自己手里正握着的一细丛这种红色须状海藻,想着原来这东西在这儿是叫红发菜,倒也真是形象。他回应这老伯:“唉,我想拔了回去吃啊。只可惜这儿才这么点。”
这老伯一听,则说:“啊?你吃这个?这个每三个月才能收一批,我们这一片的都被我们村上的人收光。”范禹一听,就想着要打听:“那是收了去卖的吗?”老伯则说:“倒不是,这个我们都留着自己吃,卖不上价,到底没有往深处去捞来的黑菜好吃。这个不经煮,也不香,一不小心都煮化了,红红白白的一锅看着有些恶心,又不像黑菜放碳火上烤一下那样地香。所以我们都拔回家自己吃,就像这边滩上退了潮后能铲下来的贝也是自己家里吃,往海深处去一点弄上来的好的像是黑菜或是其他海贝就拿到市上去卖。”范禹想着怪不得之前问与他一同来的那男人在这边市上有没有得卖他当时所描述的洋菜那种东西时,那男人说像是从来没见过,原来因这边的渔民都不卖这个,而只在家里当便宜的辅食那样地吃。
范禹听了老伯这话后,就问他能不能将他们村上收的这种红发菜都卖给他,他喜欢吃,那老伯想想这也是再好不过的了,就连岩贝也不惦记着要铲了,就领着他们三个往他们那条渔村走去。去了后,他就把他家晒的三大筐已晒干了的红发菜展示出来给范禹看。
范禹先前在路上跟着这老伯走时,在老伯身后偷偷问了那个对盘充城熟悉的男人有关黑菜的价钱,他听了先前这老伯的那一番描述,心里想着黑菜兴许就是紫菜。他想着老伯将那个红发菜说得那样不上价,那价钱一定是要比黑菜低许多的,他想着一早问准了,心里也好有一个数,一会儿如看着货好,那定起价来也不会心中拿不准。那男人倒还记得当时他住在这城中时的市中那些黑菜的价,就跟范禹说了,还说也不知是不是现在还是这个价。范禹也只点点头说他知道了。
他现在看着这老伯的那些干的红发菜,觉得品质相当不错的,就问了这老伯心里的价,老伯倒从没想过给这红发菜定一个价的事情,因以往从没有人要买过。他就犹豫着地说了一个价,他说完了,范禹就没说话。范禹是觉得这个价是合适的,他也没想过这个老伯会将价定得像傻愣的人才会定出的价那样地低,因这一片渔村上的人平常都会将捕获的东西送到市集上去卖的,不仅捕捞,且还参与到日常的经济交易当中去,这样的人一般不会傻愣。且又因这些住在村子上的渔民们本身的生活本质就是质朴的,就又都会有一份质朴的心性,不会是胡乱抬价的刁民一类的人,故而老伯给出的价应该是正好不高不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