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说话,是因他心里盘算着,是否要把这一村子里家家的红发菜都收了来,且是否要以后每三个月来收一次。
那老伯见他不说话,就说:“这个价真地是再好不过的了,黑菜的市价比这价贵上十倍不止。我们拔来晒干也出了力气的。”范禹一听,说:“这个价不错,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这儿家家的这干红发菜的成色都像你家的这个这样地好。”那老伯说:“你还要是吗?行的,我带你去挨家地问,这会儿男人们都出海了,要到下午才回来,家里都是女人小孩还有老婆子,不过你要买像红发菜这样的东西,她们还是做得了主的。”
于是,他们就去挨家问了,最后收了近一百来筐的干红发菜,范禹还向他们买了几只大的麻布袋子,将那些干红发菜都挤密实了存放入袋中,这样就是总共四大袋的压缩在了一起的干红发菜。
范禹买了后,由那两个男人一人扛两袋这样地往回里走,他们今天也没驾车出来。因范禹想着他家那白马到底也没有跑过这样远的路途,今天就让它休息一整天。而那些红发菜毕竟也不是什么重的东西,那两个男人扛着也是十分轻松的。
他们途经一个市集,范禹特意进去看了看黑菜的价格,知道老伯也没在诳他,倒不是说他不相信人家老伯,而是到底看了之后心里才算是真地有一个十分准确的价钱的概念。且他也确实是要进市集里看看的,不光是看这黑菜,也想看看这里的海获都有什么品类、都分别卖在一个什么样的价位上。
看了之后,他们出这市集就雇了辆马车回客栈去了。
第二天,范禹就又上老伯那渔村去了,还是找的老伯,跟他说以后他第三个月来收一次这红发菜,老伯自然是肯的。他们就相约了具体的收货时间与数量价格,跟着,范禹就出了这渔村。
他想着这趟回去先提了洋菜粉出来再说,看看到时候新货上了后走货的速度再定要不要去别的渔村也定期收这红发菜过去他鱼女城,因怕如若像是布丁、凉糕那一楼美味润口的小食很受小孩与女人的喜爱,那怕是一条渔村供过来的红发菜是不够的。
☆、第 53 章
范禹找到了要的东西之后,再在这盘充城停歇了一日,四下里看看转转后便与他宅中的两个男人一路往回里赶。来这处盘充城用了七八日,在盘充城停驻了三日,往回里走又得是七八日时间,这一趟统共得用去约二十日不到的时间。
而他在鱼女城的家中一切都安好,也没发生什么大事。只一日略微有些不寻常,那是范禹往回里赶的第三天,那天早上,祖辛与婆婆还没有往山下宅子里去,而是如往常一般在山上做一些事情,或准备准备去山下宅子的东西,或舂舂麦粒。
祖辛舂了一会儿麦粒后,将脱了壳的三角麦仁在一只缸中存好,就想着去后头厨房看看卜丁。他是想着范禹走前交代了他要查卜丁写的字与背的书的,而事实上祖辛也不识得几个字,他其实心里一直也是奇怪这个范禹也不知是从哪时起竟识得字、写得字了,以前在那妓院里时从未听他提起过,不过反正这些事情他不懂,他也不会管,只要范禹人在这家里就行了,他多会一些事情那还不是好事?他是不会去管他到底是怎么会的。
可就是要他查卜丁写的字与背的书,这些东西他哪里懂,但他心里明白卜丁是不会糊弄范禹交代他去做的事情的,要他写的他一定也是写了的,要他背的他一定也是背了的,而范禹应该也只是让自己做一下检查的表面功夫。
可这个祖辛每回查卜丁写的东西与听他背一些东西时,又不好摆明了表现出他不是很懂的样子,这样他也会觉得脸上无光,不要到时让一个卜丁也把他给看扁了,也因此每回他一查起来都特别地严,倒不是说查得严格,而是脸上表情极其严肃,甚至乎可以说是严厉,有一种什么也不要想骗到他的神气。还查得特别勤,想要以数量压过质量,把个卜丁都快烦死了,还不敢说。
哪知祖辛一到了后头厨房,竟不见卜丁在里头乖乖地习字,也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他一气,想着卜丁一定是看范禹不在家,就剩他一个也不识字也看不懂文章的就好糊弄,不拿他放在眼里,于是他先是在院子里转了一转、四下里寻人。找不着了后,就上前头去问老伯,问卜丁上哪儿去了,老伯说不知道,他又24 一急,心想着别把个人都弄丢了,到时候对着范禹根本不好交代。
于是他紧忙地将院门打开了,往外一看就见卜丁正由板桥这头走向那一头。一见着了人,他也放心了,也不像先前那样急了。
他倒也明白卜丁为什么要在板桥上走。因卜丁有一回跟他说他顶怕这个板桥,又高又悬,看着就令人害怕。也确实是这样,每回这个卜丁都不会走这板桥的,一般都是范禹抱着他走,他扒住范禹的脖子,眼睛还闭得死紧,根本就不往下看。而祖辛就跟他说,多走几次就保证不怕了,还说没事的、其实稳当得很。
他见卜丁现在在板桥上慢慢地走,想着兴许他是想要练习过这个高悬的板桥。
于是他就出了院门,走到板桥的桥头。而这时的卜丁正朝另一端走去,背对着祖辛的那个方向,他走至一半处,因心里也紧张着,就只顾着朝前平视着,并慢慢迈着步子,也就全然不知道祖辛已站在了后头的桥头上。
等到他走过了这板桥,才重重吁出一口气,一转了头就见祖辛正站在桥那头看着他,他朝祖辛吐吐舌头,祖辛也学他的样子朝他吐吐舌头,还对着山那头的他大声问:“感觉如何呀?”他没回答,就摇了摇头,又迈开步子往祖辛这头走来。
祖辛心里想着,他这走得也真是慢,照他这个速度,他走上十步,换成是别人的话,可以将一整条板桥走下来。可是他也不说,只守在板桥这边,看着卜丁朝他走来。
而这时他忽然注意到了山那头的坡上渐渐出现一个人,那人一步步爬上那山路,就快要到顶了,他一细看,竟是那个都有许久没再来烦他的姬槐,他见他上了山顶后就朝板桥那头的桥头走去。这姬槐看着倒是较之前要瘦了些。
祖辛心里想着,他不是也要过板桥而来吧,范禹也不在家,这可怎么办是好。于是祖辛的眉心蹙在了一起,纠结得很,隔得远远的,都叫卜丁看见了。卜丁转身朝他蹙眉凝视的方向看了过去,因卜丁感觉到他的凝视中充满了一种防备,也因此就顾不得他自己在板桥上的那种害怕,而转过身去朝背后处一看,竟见到一个陌生男人就要上板桥来。
卜丁也是一吓,当是什么坏人,于是就拔腿朝着祖辛狂奔。这就是小孩子会有的反应,一遇上什么让他们觉得危险的人或者事情,就会狂奔进一处让他们觉得安全的地方,比如家里又或是某个信任的人的怀抱。
祖辛本是凝神兼且防备地看着朝他这边来的姬槐的,这会儿一看那卜丁竟在板桥上狂奔了起来,刚那会儿还嫌他十分地慢,展眼间竟这样奔了起来了,像是有虎豹在他身后头撵他似的。
卜丁奔过来了后,一把箍住了他的腰,把头埋在他肚皮上,他顺着卜丁的后脑勺挼了挼,再牵着他就要快速地往院门处走去,想着院门刚才被他在出来时合上了,小正它们也出不来,虽然门没锁上,可是小正它们也是无法将门拉开的,他们也只有回了院中才安全。
那个姬槐一见这人刚一见着他就要逃,马上也加快了步子,再没十几步就走过了桥,在半道上截下了祖辛,问:“你见到了我总逃什么,我又不能吃了你。还有你家这哪来的孩子,怎么一见我拔腿就跑,我怎么他了?”
祖辛心想:我哪知道?肯定就是你长得不像个好人呗。
可他又不敢把这个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以前前面隔着一条板桥,后面又有一条小正时,他还敢这么远远地白他几眼,现在人就在眼前了,就只这么咫尺的距离,他就又不敢了,心里只是恼这人怎么回事,都好几回摆明了不想跟他有什么过多的往来了,他竟还是阴魂不散的样子。
祖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只低着头,也不答言。姬槐则自顾地说道:“夏侯乙跟我说与你住一起那人说的,说你不喜欢有些胖的男人,让我把自己收拾收拾,弄得中看一些再来找你,虽然我觉得我本来也没什么不中看的……其实我都知道,这也不一定是跟你一块儿住那人说的,夏侯每回都是这样,一会儿撺掇我来找你,一会儿又说服我别急着来找你的,都只是他一面之词,到后来我都不愿意信了,但我想想他这个话倒也是有道理的,于是我就把自己弄得中看了一些。你觉得我现在有没有让你看着舒服些?”
祖辛简直听得要傻在了那里,他想着怪道这人刚才乍一见时就觉得瘦了呢。他因怔在了那里,就许久没有说话,引得姬槐又问了一遍:“你觉得我现在有没有让你看着舒服些?”祖辛被问得还是傻住了,因为这话即便这个姬槐问再多遍、哪怕百遍千遍,他也是不晓得要如何回答的,于是他也只好敷衍似地答:“舒服……本来也没什么不舒服的。”
其实这个姬槐看着令他舒服又或是不舒服与他又有什么相干呢,姬槐的长相根本就不是这个问题的关键,这问题的关键就是他这整个人都不要出现才好呢,才是真地让人觉得舒服了,而与他这长相无关。
哪知这个姬槐一听还有点高兴,说:“我知道以前我那样缠着你是让你烦,我以后再也不会缠着你让你烦了。夏侯乙在这城里又新开了一家酒楼,我们明天要不要去试试菜?”
祖辛一听完,简直又要傻在那里。如果没听错的话,这人上一句说的是“我以后再也不会缠着你让你烦了”,再一句又紧接着地连一个顿点也没有地说了“我们要不要去夏侯乙的新酒楼试菜”这样的话。那这不是缠着烦着又是什么。
他这会儿又不敢说“你不是说不烦我了吗”这样的话,且又不敢扯开嗓子叫宅里老伯把狗放出来,因他怕这个姬槐会记仇。而究竟这个姬槐会不会记仇他不知道,因他对这人到底也并没有什么了解,只知道这人应该是很喜欢他的,总爱时不时地来烦他。而他确实又对这人没什么心思,到底不如在范禹身边时那样地感到安心。
对于祖辛来说,范禹是第一个让他觉得安心的人,范禹救了他,给了他栖身之所,所有的钱还归他管,什么都还让着他。他对范禹的这一份感情,就有些像是某些动物会认他们盯开眼来第一个见到的动物作妈妈的那种情形似的,哪怕跨了种族,也还是认作妈妈。而他对范禹的感情,就是哪怕他们一样都是囝,但他还是喜欢他。可能曾经太过于渴望有一份安定的、不用出卖自己的生活,而当突然有一天这一份安定真地给了他,前后的对比与一种巨大的反差就激起了他对于带给他这一份安定的那个人的一种执着。从那时起,就再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比得过那个人了。
本来也是,姬槐又算什么,不就是钱多吗?可范禹的钱也不少在哪里,他家现在床肚里一堆的钱,每天他们真是名副其实地躺在金山银山上睡觉。况且这男人的钱也不是他一人赚的,范禹的钱却都是他自己赚回来的。再者这男人的钱想必也不会由着他来管吧,而范禹赚来的钱就可以给他管着,也不小气,他爱买个什么就让买了。
祖辛对范禹有一种执着,不用拿范禹去跟别人比他也有那一种执着在心里,更何况拿范禹去跟别人比了之后,还是在心里更觉得别人比也比不上范禹。
也因此,这姬槐每每来缠着他时,他心里总是希望他快些走开,最好带着他那个朋友夏侯乙、两人一起滚得远远的、越远越好,最好从此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再也不要出现了,不要再来打搅他们的生活。
姬槐见邀了他一起去酒楼试菜后也得不到答复,就再问了他一遍:“你去不去啊?你怎么每回都这样呢?”祖辛想了想,说:“我这两天身体不大舒服,不能瞎吃东西,要么过两天再说。”姬槐说:“再过几天跟你一起住的那人应该就能回来了,他一回来,你怕是又去求他,他就再去跟夏侯乙说,夏侯乙就再来跟我瞎编。你是不是就存的这心思?”
其实这个姬槐什么不知道?哪能真被夏侯乙每回一撺掇,就被牵着鼻子走呢。第一回被夏候乙撺掇说别来找祖辛时,他也刚巧遇上了一些他自家金铺里生意上的事情要忙,就正巧没再来找这祖辛,而第二回被他那从来都“居心叵测”的朋友夏侯乙撺掇说要先收拾出一个好样子再来找祖辛后,他倒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忙,但因心想着夏侯乙的那一说法倒也是有道理的,才一直忙于收拾出个好样子这件事。他想着祖辛这样漂亮的一个人一定也是喜欢相当漂亮的事物的,太不修边幅地出现在他面前也是不行的。
姬槐本身长得不差在哪里,就是一直十分地不修边幅,可能有钱人有钱到了一定的地步就很喜欢不修边幅,怎么惬意舒适就怎么来,仿佛这样才能有一种将一切都真正地踩在脚底下的感觉。就像是那种:你要穿衣讲究,但我不需要,我有钱,我要真讲究起来,我买来穿剩下来的衣裳你也买不起,只不过我不大爱为这个费神罢了;你要说话讲究,我不需要,我有钱,你说一万句话也不敌我一掷千金来得有效,且我也懒得说那么多话,有那时间说倒不如用来赚钱。
等等诸如此类,就是像姬槐这种有钱到了一个夸张的程度的世家公子之所以会不修边幅、一点点也不讲求外表这方面的东西的原因。不过这城里像他这样有钱的也真是少,也因此他朋友也没几个,不是家里真有一定底子的人,他一个这样精明的人是根本也不会想要去有什么往来的。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中,夏侯乙算一个,不过也还是不及他。
不过真地不知道这个祖辛要是真地知道他到底多有钱之后,会不会改变主意,祖辛也只是笼统地知道他十分十分有钱,而具体是多么地富有,就真不是很清楚了,不过他也不想弄明白这一桩事,因为毕竟他也没有兴趣知道,他觉得他再有钱也不关他的事。
祖辛听他说了之前那一番话,简直是把他心里所盘算着的说了一遍,他本来也就是想着等范禹回了来后,就把这事跟范禹说,然后范禹就会为他想办法的。哪里知道他这一套被这个姬槐完全掌握了去,于是他一时间又愣在了那里,又不知道要说什么话了。
☆、第 54 章
祖辛正愁着不知该怎么办是好时,可巧婆婆就开了院门喊他来了,说:“祖辛啊,怎么一个个的都跑到院子外头去了。快回来准备准备,该往山下去了。”婆婆做起事来跟范禹是差不多的样子,都是喜欢大刀阔斧的那一类人,这在一些细小动作上面也看得出来,像是婆婆开一个门,就直接嚯地一下开出比一人还宽的距离。而他们院里的一些老伯则不然,可能由来都是谨小慎微惯了的,但凡开一个门,都只牙开一条细缝,跟着只把一颗头探出去先打探一下形势再说。
婆婆这样说了,祖辛心里吁了一口气,想着好在还有这事,可以借这机会摆脱了眼前这个姬槐。而这时婆婆那儿是将门敞着的,小正它们也钻出了脑袋来,一见有生人在院外站着,就冲人吠了好几声,不过听得出来那声音还是压得较低地在吠的,还是比较“客气”的,毕竟也没见家中主人撵那人走,故而也只是那么先低吠几声,倒也不凶。
姬槐见这家里的婆婆喊祖辛去做事了,而他也不认得那婆婆,且眼前的祖辛也依旧是对他有着抗拒,一时间他就这样站在这两人的视线中间也有些尴尬。就只对着祖辛说:“那我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跟着又转头冲这家的婆婆笑了笑,就转回了头走了。
祖辛直到他走了,才放下心来,跟婆婆回院中去了。他本是想着不如在范禹回来之前都不要出院门了,可后一想,近来山下宅中的人个个都很忙碌,也不像以前那会儿找人替他找得那样容易了,于是又只得硬着头皮与婆婆一道下山去了。而卜丁则留在山上院子里,祖辛还关照了他不要随意一个人跑到院外去,万一有什么闪失可就不好了。
在下山去的路上,婆婆问他:“刚刚那人是怎么回事?我之前像是在山下宅前也见过他那么一回两回的。这一回看着怎么瘦了不少,人看着还挺精神的。”祖辛不知从何说起,就只说:“也没什么,就是有些烦人。”婆婆略顿了一下,说道:“你也越长越大了,怎么不留意留意这些人,看着挺好的啊。”祖辛抬头看了婆婆一眼,说:“啊,好?哪里好?”婆婆则没再说什么话,也不知她心里是明白的还是糊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