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狼眼手电
楼梯口处不见人,只泛起一团莹莹绿光,在昏暗无光的楼梯里像是一大团纸灯笼杵在那里。
言铮知道他要抓的东西来了,就一手符纸一手柳树枝,蹑手蹑脚的靠了过去。
廉贞手抓着媳妇衣角在不惊动他的情况下亦步亦趋跟着,那模样颇像是五六年级小朋友去鬼屋探险组成的队形。
那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终于歇了下去,那团诡异的绿色荧光越来越亮,有什么东西走了上来。与此同时言铮也走到了楼梯口,他靠在墙上做了个深呼吸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去堵在门口……
楼梯上站着一个很年轻的鬼魂,浑身散发着莹莹绿光,脸白的像纸,长相斯文,非常瘦弱看着是风一吹就倒,此刻正面露惊讶的仰头和言铮对视,好像没料到这个时候会撞见人。因为言铮突袭,两人之间距离不过一尺,就这么一上一下的面面相觑。
言铮以为对方怎么也是个凶恶的家伙,没成想这么弱?高高举起的手这么一迟疑的功夫,那病弱鬼忽然回过神来,惊呼一声,嗖的向楼下蹿去,带起一阵阴风。
那情形好像言铮才是那个穷凶极恶的厉鬼,而他是个受到了惊吓的人类。
言铮一愣,咦?这画风不对啊?
拿错剧本了吧?
狭路相逢什么的不应该凶狠的对打吗?
他愣过之后立刻反应过来,疾步追去,“别跑!”
这瓷器行的房子举架高,楼梯正经挺陡,全都是打磨光滑的实木板,言铮扶着木头扶手三步并两步的几乎滑下去。剩下最后两节台阶的时候,黑灯瞎火的他也没看清,脚下一空忍不住惊呼出声,直接踩空栽了下去……
言铮当时跑的速度很快,这一下又猝不及防,他闭上眼睛在心里哀嚎,一楼全都是流光水滑的大理石地面,这样摔下去,想想就会知道有多疼。
“媳妇小心!”廉贞跟在后面看的分明,怎么会让媳妇跌倒?他动作飞快,将言铮拦腰一揽脚尖点地转了个圈化解掉俯冲下去的惯性,然后稳稳当当的停住。
言铮被他抱着甩了一圈,好像跳舞一样,老脸一红,破天荒的没炸毛,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他放手,抬脚顺着那鬼消失的方向追了去。
月光透过窗扇,光影斑驳,亮的地方明晃晃一片,黑的地方伸手不见五指。
那鬼跑的方向正是暗不见光的后堂。
那里言铮早就查看过,一共两进隔着薄薄的壁板,里头是个小仓库,外头平时就当做伙计们吃饭休息的地方。
言铮追了过去,那鬼早就没影了。他伸手打开墙上的电灯开关,那灯却闪了两下,刺啦一声灭掉了。
哼,言铮冷笑一声,知道是那鬼在作怪。从裤兜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袖珍狼眼小手电,刺眼的白光好像探照灯晃过,跟在后面的廉贞当即别过头,这啥玩意?太刺眼了。
二十几平的休息室一目了然,言铮将目光放到休息室里头的那扇门,里面是个小仓库,乌漆墨黑的也没有窗户阴暗潮湿,平时伙计到里面找货都是速战速决,就算偷懒都不会躲到那里面去,太阴森。
言铮从腰包里摸出一个怀表大小的罗盘托在手心里,低头瞄了一眼,见上面的指针疯了一样乱转,就知道那鬼肯定躲在里面。他放轻脚步走过去,丝毫没有察觉身后廉贞已经满眼泪花蹲在地上疯狂的揉眼睛。
领主大人心里此刻只有一个念头,那到底是个啥玩意儿?好闪!
只被晃了一下就忍不住双眼发花,又疼又痒,还有些酸胀。简直睁不开!
堂堂砚台山领主阴沟里翻船,竟然被一个小手电给拿下了!传出去恐怕会让人笑掉大牙!
言铮用手里的柳树枝轻轻推开门,顺着缝隙往里看,漆黑一片。他忍不住将门缝欠的大了一些,手电刚挪过去就感觉到一阵劲风,他偏头一躲,一个白白的圆圆的东西擦着他耳旁飞过,径直砸在身后墙壁上发出卡啦一声脆响。
紧接着又连续飞出来两个花瓶。被言铮躲了过去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他扫了一眼地上那花花绿绿的碎瓷片心说,哎呀,岂有此理!
这么摔下去,明天那事妈老板来了,这趟买卖很有可能不仅赚不到钱,恐怕还要倒找钱。
言铮抽回手,那门板吱呀一声合上,里面顿时就消停了。
四周一片死寂,他抬手给门板上贴了一张困龙符,局面僵持起来,他进不去,里面的也出不来。
言铮正想办法,一眼瞄到安静的有些异常的廉贞。见他蹲在地上,手捂着眼睛不停的揉像是只勤奋洗脸的大猫就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
“疼……”廉贞只抬头说了一个字,就继续揉眼睛,刚刚还只是酸涩难忍,闭上眼睛就忍不住涌出眼泪来,这会他揉了两下之后,手背上粗糙的皮肉反倒把眼睛给揉的发疼了。
言铮手电光并没有直接对着他,而是偏上一点照在屋顶墙壁上,廉贞眼睛对光非常敏感,不自觉的偏头躲他。言铮两步走过去蹲在他面前一手扳过他的脸,就见廉贞眯着眼睛不敢直视他,一双眼珠子通红。
“被手电照到了?”言铮皱眉,狼眼手电光确实强烈,骤然照到很容易让人暴盲,但是没想到廉贞的眼睛对光敏感到这种程度,廉贞一直跟在他后面并没有直视手电光啊!
“别揉,我帮你看看。”言铮拍开他的手,“应该没事,你靠边休息一会,我解决这咱马上回家。”
言铮让廉贞靠在墙角休息,自己整了整腰包,夹了满手的符纸直接就踹门进去了。
不破不立,豁出去赔钱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里面就是个胆小鬼,都不敢正面跟他对上,只会躲在一旁小打小闹的捣乱。另一个让他这么大胆的原因就是,刚刚打照面的时候,他并没有从这个鬼身上感受到穷凶极恶的凶煞之气,所以才愣了一下。
要知道,柳树枝打鬼越打越小,那可是很疼的。
不同于肉体的那种疼,而是那种深入骨髓直击灵魂的痛感。没经历过的人完全没办法想象。看那鬼的痨病样,恐怕撑不了几下,言铮可不想把他给打飞了。
这并不是个厉鬼,也不是个冤魂。
至于他滞留人间不肯走的原因,有待考察。
廉贞还真是听媳妇话,安安静静的靠墙坐在那里没动,好像是幼儿园里排排站等着老师发果果的小朋友。
就听那小仓库里一通稀里哗啦的乱响,不多时,言铮就气呼呼的推门出来了。
“所有碎掉的东西都要你赔!不然免谈!”
言铮不是一个人出来的,他身后还跟了一个人,愁眉苦脸的站在那里,浑身发着莹莹绿光。
“我会的。”那人保证。
这还差不多,言铮把符纸收了起来。
廉贞眼睛还是很疼,不过还是抬头瞄了那鬼一眼,就见他二十七八的年纪,瘦削苍白,整个人都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感觉。言铮也瘦,但是言铮瘦却不孱弱,还有把子力气,身形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间,一米七八的个头像是一丛茁壮成长的小竹子。
“说吧?怎么帮你?”言铮抱着肩膀站在地中央,语气颇为怨怼。不是气那鬼,而是气自己。
多管闲事!
耳根子软!
自找麻烦!
吃一百个豆不嫌腥!
只是,他没办法不帮忙,谁让他看得见听的着呢!就当是积阴德好了。
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
不过,好在这么多年的摸爬滚打之下,他给自己定了一条死规矩,行善积德当然是好事,但是必须量力而为。
那鬼见言铮肯帮忙,当即大喜过望。
原来,他是这瓷器行老板的独子,名叫闵清。
闵清从小就体弱多病,生下来身体就不好,几乎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闵老板两口子把他当成易碎的瓷娃娃,平时吹个风都不让。
三个月前,闵清一病死了。只是他心结难解,心愿未了迟迟不肯走进轮回。
要说这个闵清的死因,闵老板有一半责任。
大约一年前,瓷器行里招来一个年轻的小姑娘,正在读研究生,学的是时下热门的考古,课余时间到这里来勤工俭学,一边赚些生活费一边长些见识。
小姑娘热情开朗,长相可爱,爱说爱笑,闵清很快被他吸引。
他从小到大因为体弱极少出门,跟同龄人接触很少,就跟养在深闺里的大姑娘似的。这次情窦初开的喜欢上了人家,第一次品尝到爱情的滋味。
闵清说起到这的时候,眼睛里泛着快活的光芒,“那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一段日子。”
但是很快,两个年轻人的事情就被闵老板知晓。
闵老板勃然大怒,坚决反对他们在一起。
他认为那小姑娘无父无母是个孤儿,克父克母命不好,此其一,又没钱没势的,跟自己儿子在一起肯定是看上了自己的家业,此其二。闵老板这个人没什么大毛病,就是心眼小的厉害,把钱看得很重。
这一点,言铮第一次见面就见识到了。
他觉得自己儿子结亲怎么也要找个门当户对的,他当即就辞退了那小姑娘并且不许二人在见面,闵清当然反对,父子俩闹得不欢而散。
闵老板思前想后,决定还是给儿子订一门亲事,让他趁早断了念想。
闵清黯然的看着言铮,“父亲说小然是不会看上我这个病秧子的,她一定是为了钱才和我在一起的,可是我又不傻,一个人喜不喜欢我难道我还看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情人节诶?
单身的陆总身残志坚,坚决的祝福,天下有钱人终成兄妹!有情人终成眷属!
第一章 张道长
无奈何,胳膊拧不过大腿,闵老板执意要拆散这对他认为门不当户不对的姻缘,急三火四的给儿子相亲,没几天还真有人上门来提。
别看闵清身体不好,但是他人长得不错,脾气温和,家里又有钱,还真有不少人家趋之若鹜。
三次两次的,闵老板和本市一个做木材生意的大老板对上了眼。对方和自己家世相当,除了女儿还有个儿子。闵老板暗中打听了一下,那家女儿长相还不错,性格也平和,就是为人木讷了一些。
这根本就不算毛病啊!所以他自作主张的拍板决定了这门亲事。
闵清性子倔强,得知消息之后,大受打击一病不起。他和小然两情相悦,死活不肯答应婚事。
病榻前,闵老板劝他,“爸这也是为你好啊!我就你一个儿子,我攒这些家业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你看你身体弱,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等我和你妈百年之后,谁来照顾你?这些家业就是给你安身立命的!”
闵清摇头,泪如雨下,“我怕我没命花。”
他一语成谶,不过两个月就病重没了。
临死之前,他躺在病床上,苦苦哀求,要他父亲答应他把自己的一个玉壶春瓶送给小然。
那春瓶不是一般的瓶子,而是个古董,是当年他爷爷特意留给他的,放到现在怎么也能卖个五六十万。
小然一个孤儿日子过得清苦,赚来的钱除了留够生活费之外剩下的全都捐给孤儿院了。那么好的一个姑娘,闵清舍不得她吃苦,想在临死之前帮她一把。
闵老板只是嘴里答应着应付儿子,那青花缠枝莲纹玉壶春瓶是道光年间流传下来的宝贝,被他当成镇店之宝。看着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一个瓶子,要拿到拍卖行去,轻轻松松拍个七八十万不成问题,要是再放几年那就更值钱了。
他怎么可能白白给一个外人?
闵清这一病死了,闵老板仿佛被摘了心肝一般,一夜之间就白了头,可再后悔也晚了。
这世上卖什么的都有,唯独没有卖后悔药的。
他痛失爱子,老婆又整日以泪洗面,不停的埋怨棒打鸳鸯害死了儿子。
他越听越烦,将丧子只恨全都怨在了小然身上,别说玉壶春瓶不给她,连她来祭拜儿子都不许!
闵清死后发现父亲并未按照自己的遗愿,心急如焚,可他天天待在这里没人能看见他,也没人能听到他的声音。
日子久了,他心里渐渐生出一股怨气来,这股怨气给了他微薄的力量,至少他可以没事打碎个瓶子吸引注意力什么的。
闵清知道父亲是个财迷,专门挑贵重的货品下手。果然,没几天闵老板就受不了了,找来了言铮。
言铮听完闵清说完前因后果,心里一阵唏嘘,听他遭遇这么可怜也不好在摆臭脸了。
“时间也不早了,明天我跟闵老板谈谈,想办法让你们见上一面,在那之前你就先不要在捣乱了。”言铮叮嘱道。
嗯,闵清答应一声杵在那里不动。
言铮看他没有走到意思,低着头也不知道在寻思什么,两手搅在一起快拧成麻花了。
这是还有事没说啊!
“还有什么一起说吧!只要我能做到……”言铮话未说完,就听闵清非常快的说了一句。
“我还想见小然一面。”
……
言铮了然,“你有她联系方式吗?”闵清点头如捣蒜,言铮迟疑了下,又道:“我只负责联系,来不来我不敢保证。”
闵清欣喜若狂,只会不停的点头。
好不容易有个人能看见自己,闵清自然对他的话言听计从,道了声谢就隐遁消失了。
言铮这才回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地上显得可怜巴巴的廉贞,心中又是无奈又是好笑,“起来,回家了。”这个时候才半夜一点多,回去还能睡个觉。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瓷器行,言铮回头看着落下的卷帘门,颇为感慨的摇了摇头,人命天定,世事无常,谁也无法预料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
不知想到了什么,言铮的表情有些呆。
“言铮?”廉贞试探的叫了一声,有些担心。他眼睛这会已经不痛不痒了,在漆黑的夜色中泛着幽深的光芒。
言铮看了他一眼,“回去吧!”
第二天一大早,言铮睡得正香,就听楼下望京堂的木头门被敲的山响。
容深觉轻,几乎立刻就睁开眼坐起身。
言铮也被吵醒,在床上蠕动了几下,才一咬牙爬了起来。不用多说,一定是瓷器行的那个闵老板找来了。
他慢腾腾的先到卫生间洗把脸,才打起精神去打开门。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瓷器行的闵老板,满头大汗,脸色尴尬的打招呼,“哎呦,言老板,早啊!”
言铮白了他一眼,可不是早吗?
被人从被窝里拽出来,言铮脸色不大好,语气揶揄的说道:“有什么事偏要一大早说?我这刚睡下!”
呵呵,闵老板满脸堆笑搓了搓手,“这个,这个昨晚上的事,了结了?”
“没有。”言铮很干脆。
啊?闵老板当即愣住,脸上的表情凝固在那里,要笑不笑,要哭不哭的,十分难看。
他因为担心店里的事情,几乎一夜都没怎么睡,天刚一亮就起来满屋子乱晃,好不容易挨到早上迫不及待的就赶来店里。用备用钥匙开了门,首先在大厅里溜了一眼,很好,没有发现什么碎瓷片。随后就脚不沾地的上了楼,二楼更是干干净净。
闵老板松了口气,坐在沙发上休息了一会儿。这提起的心刚放回肚子里,楼下就传来伙计的惊呼声。
原来是瓷器行的两个伙计来上班,知道老板这几天都不对头,谁也不敢触他眉头,早早的就来了,刚进休息室打算换衣服就见满地碎瓷片,跟糟了贼一样。
闵老板急忙下楼一看,顿时就觉得眼前发黑,头重脚轻,整个人都不好了。
怎么会这样?
小仓库里放的货碎了一半,虽然只是一些日用瓷,都不是什么名贵的货色,可架不住数量多啊!这也是值不少钱的,这样换算下来,和楼上打碎个瓷瓶的价值不相上下。
闵老板喘了一会儿气,眼睁睁的看着伙计一筐一筐的往外扔碎瓷片,就觉得这心都堵的没缝,再也坐不住了,也不看时间索性一气走到望京堂去了。
开门还强扯了个笑脸,因为也不知道事情解决了没有,没敢得罪言铮。
这会一听‘没有’这两个字,就觉得心如刀割,开始心疼那些瓷器来了。
闵老板颤巍巍的问了句,“为,为啥?”
言铮言简意赅,“实话告诉你,那天天闹的鬼就是你儿子,他说他临死之前要你把一个玉壶春瓶给他女朋友,而你食言了,他现在不肯走就在闹这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