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一时之间,你不能接受我说的这些话,但是越钦——记住,燎広无论说什么,做什么,也改变不了他是魔尊的事实!什么紫枫山,什么紫枫门,都是他的骗局!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他想要骗你什么,但你千万莫要信他!他若是还想从你这里要什么,也千万……”
话未说完,一道惊雷炸响于天地间,黎染的脸色顿时白了几分。
越茵擦了擦眼泪,如临大敌般盯着洞口——“是那个混蛋吗?”
“他在攻击我的结界……撑不了多久了。”黎染点了点头,“真是不愧于魔尊大人六界第一战神这个称号……唔……”黎染一手捂住胸口,嘴角蜿下一抹血痕。
“现在把人还给我,还可以留你们一命。”山洞外传来的是越钦熟悉的声音,只是没了往日的从容淡定和戏谑,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压迫感。不知怎么的,越钦心头也跟着涌起一股恐惧来……奇怪,他之前虽然也曾对燎広有过厌恶的情绪,却从来没有害怕过……如今却是为何……
“哥!你不能去!”越茵紧拽住燎広的手臂。
“你们说,他是骗我的,但我又如何确定,你们不是骗我的?”越钦静静反问道。
“哥!我们!”越茵还欲说些什么,却被黎染拉了回来,“阿钦说得对。况且,你现在不让他出去,结果也就是我们全部死在这里。即使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们都逃出去了,你觉得我们有可能逃得开燎広旷日持久的追杀吗?他做得出来。”
越茵也知道黎染说的有道理,但是却无法放开紧抓着越钦的手。
黎染长长叹了口气,将越茵的手指一根根从越钦手臂上掰下来,“阿钦,以前师傅常说你会是有福之人,但又说多少福便需多少苦来换……我却只看你受尽苦楚……希望师傅说得对,日后你会有福报吧。我不会拦着你做任何决定,但你有知道真相的权利,自己珍重。”强撑着说完这话,竟然是又吐出一口血来。
洞外,燎広似乎更加急不可耐了——“别逼我移平这座山!”
越钦整了整自己的衣衫,即使身处这样的环境下,亦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他思绪有些乱,理智上相信燎広对自己的好,也相信黎染与越茵绝无害自己之意,但感情上却复杂的让他自己也几乎屡不清楚。
但黎染这句话说的很对,他有知道真相的权利,更有自己选择,做每件事的权利。
定了定神,越钦回头对黎染和越茵作揖:“两位,很抱歉,越钦现下并不记得你们。谢谢你们今日出手相救,但我总得自己了解过事实,才能做出正确的决断。也许燎広确不是你们口中的‘好人’。但他对我如何,想必也没人比我更清楚了,来日有缘再见,希望能不是现下这般境地,还能请两位,慢慢一同小酌一杯。”
说完这番话,他便头也不回的往洞外走去。
夜里本就没什么光,黑暗笼罩着这片土地,头顶翻滚的浓云更显气氛压抑。但当越钦从洞口走出来的那一刻,风却悄然停息了。
“过来。”燎広对越钦伸出了一只手。
覆盖着的浓云悄悄散去,一汪明月静静挂在天顶。
☆、月下人(十一)
一盏茶前,燎広听着双头蛇袭击的巨响赶回他与越钦分开的地方——这本就是早已计划好的事情之一,双头蛇被封印两百年,自然急于觅食,而从自己踏入沧曳山的范围来,威压便让妖魔鬼怪都藏了起来,双头蛇自然会被越钦所吸引。
在极度危险面前,炼魂者会自发的调动体内的已被灵气润泽的魂魄来抵御外来危险。炼魂者的魂魄强度较之炼气与炼体者强上太多,并且在危险之中,也更加容易激发炼魂者的修行进度。古往今来,不少炼魂者都是在险象环生的生死之间取得了修为的进展与突破。
今天这一遭,便是燎広早就设计好的……只是未曾想到,算漏了黎染和越茵这两个不安定因素,倒是让他们钻了个空子。
越钦走到离燎広三步远处站定,抬眼与他对视。那样的目光让燎広想起百年前的越钦,也是那样的纯粹,让人看到就忍不住想要占为己有。
他一把拉过越钦,在他颈窝处嗅了嗅,又轻轻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怎么跟着不认识的人到处乱跑?如果是坏人怎么办?”
越钦没答他这话,只拢了拢自己的披风,“有些冷,我们回去说吧。”
这句话反倒是成功的取悦了燎広,他冷冷对那洞口留下警告的一瞥,便转身揽住越钦的肩,领着他走了。
黎染抚着自己的胸口苦笑一声——“不知道我们这算不算捡回一条命。”
……
……
经那双头蛇一遭,马车和马自然是都早已经没了踪影,好在车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倒犯不着为此伤神。夜间不比白天安全,燎広索性一路带着越钦,弹指间便跃过好些山头。
“你再走远些,很快就要回到紫枫山去了。”越钦整个人都缩在燎広怀里,被披风裹得很是暖和,只露出一张脸来。
“你不想回去吗?”燎広的声音不太听得出情绪来。
“没有。”越钦淡淡的答了一句,自下山来的一系列事情是真的让他感到深深的疲惫,但他并不是那种不想面对问题的人,“我只是觉得,与其半夜在外面这样赶路,还不如找个地方我们先谈谈。”
……
半晌后,又一个火堆被生起来,燎広找了山崖下的避风处将越钦安置下来。
“其实刚刚路上我们路过了好几个山洞……”火光映在越钦脸上,能看得清他有几分疲惫的神色。
燎広拨弄火堆的手僵了僵,停顿了许久才咬牙切齿道:“别跟我提山洞,我一点都不想听见这两个字。”
越钦这才想起他大约还在为刚刚的事情生气,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越茵那样的不放心自己和他一起,传说中可怕的魔尊大人,刚刚在黎染的结界外便以威慑之力逼的他气血翻涌难安的燎広——却是一个会为自己言辞间话语而动摇的人。
燎広的脸色依旧不好,他收拾好火堆后又坐到越钦身边,将他的披风裹得更紧了些,才抿着嘴唇问道:“你想谈什么。”
越钦叹了口气,“刚刚那两个人,他们说是我的师兄和妹妹,是这样吗?”
“前世是。”燎広斟酌了不一会儿便这么回答道——那意思便是今生今世他们与你就没有干系了。
“那么,刚刚那条双头蛇袭击我的时候,你是知道的,是吗?”越钦又问。
“那是我安排好的。”燎広也并不否认,“炼魂者需要通过危险来激发魂魄之力,达成每个层次的突破,现在你的‘缱灵’已经修成了……当时我就在不远的地方,没想到却让他们钻了个空子。”
越钦点了点头,虽然这次燎広的做法有些令他生气,但他还是可以理解。
“最后,你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越钦直视着燎広的眼睛问道,“我以为你是不该骗我的……还是说我过分预估了我们的关系?”
他这么一问,燎広就猜到黎染和越茵大概对他说了些什么了——“我的确隐瞒了身份。”燎広也直直的对着越钦的视线,丝毫没有回避退缩之意,“因为我到柳家去找你,总不能对你父母说我的真实身份,如此一来,他们若是觉得你是灾祸之兆,对你下手怎么办?”说完这句话,他长叹了口气,“我有考虑过什么时间把真相告诉你,但总又怕你不肯原谅我。”
越钦沉默了片刻,又道:“那么,我之前梦到的,关于前世的记忆……你却是个散仙……又是为何?”其实他计较的并不是燎広真是魔尊还是散仙,而是……难道那些梦境也都是编纂出来的吗?可是感觉那么真实……
“你只记起了那一段是吗……”提到那段时光,就连燎広的神色也变得温柔了些,仿佛回忆起了美好的岁月,“不过其他的事,不记得也罢。因为你被剥了仙籍,又受天罚,修为魂魄皆有所损伤……可是魔道和仙道是互不相通相融的,所以我即使修为再深厚也帮不到你分毫,因此我才试着按散仙的方式修行,大概你记起来的时候也不是很清楚,弄混了吧。”
越钦稍稍怔然,怎么也没有想到答案竟然会是这样。他静静的看着跃动的篝火,良久的沉默了。
如此一来,黎染和越茵告诉自己的事情与燎広这边的前因后果便可串联到一起了——摸约百年前,越茵外出遇到燎広,被带到魔界,自己前去营救,以人换人的方式,代替越茵留在了魔界,却不想两人相恋,违反了玄仙戒规。于是天降责罚,自己修为散尽魂魄受损,与燎広隐居山林。燎広想尽办法,最后剑走偏锋,将他的一魂一魄植入自己体内,却未能挽回一切,自己仍旧身死命陨,轮回转世……直到再度降生在这个世界上。
心中万千情绪翻涌,一时难以理清,越钦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我懂了……不过黎染和越茵可能对你,还有不少误会。”
“那没有关系。”燎広淡然道,“他们对我来说,不过是相识的路人……只有我们,魂牵魄缠,不是肤浅的关系。”
越钦被他这孩子气的发言逗得笑起来,竟主动凑过去吻了吻燎広的唇角,“但还是让我尽快把魂魄还给你吧,毕竟这是有违天法之事,非良久之计,对你我也都没有好处。你也说我的缱灵已经修成,好不好?”
燎広轻轻将越钦的手握在掌心,摩挲着他的指尖,“好,听你的。”
寒风依旧,渐渐地落下些雪来,而这一刻,这一方天地间,却只余温暖缱绻。
章四月下人·完
章五 未归魂·启
☆、未归魂(一)
这夜越钦终于还是偎着燎広睡去,再醒来之时才发现天已将明,而燎広正蹲在火堆前烤着东西,这才恍然想起自己昨晚便已经觉得有些饿了,但还没有吃上东西就发生了许多变故。大概他刚刚又出去了一趟吧……
燎広回过头来看他一眼,笑了笑,“给你补上昨天的,虽然你已经修成缱灵了,但是刚刚辟谷也还是要吃些东西,不然身体会不习惯,以后慢慢的就会发现辟谷的好处了。”
越钦有些茫然的点点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总觉得一点真实感也没有。
见越钦并不说话,燎広将手中的烤肉架好,坐回到越钦身边来,“怎么了?”
“总是觉得……好像虽然知道了所有的事情,却跟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他叹了口气,“总觉得是在用完全置身事外的角度看别人的回忆录。燎広,我都忍不住怀疑那些事情真的发生过吗?”
燎広揽了揽越钦肩膀,“我是不懂转世之后再看到前世的自己,会不会觉得那是在看另一个人……但是我知道,你还是你,我们之间,也还是一样。”
越钦垂下眼睛看着地面,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既是魔尊,也是燎広,既是个冷冰冰的王者,也是个会痴念情仇的凡人。即使黎染和越茵都那样严肃的控告燎広的行为,他也知道,自己的心已经不能控制的倾斜了。
也许从那人重新给了自己“越钦”这个名字开始,也许从御心诀的修炼开始,也许从雪地里那一推手间开始,也许从紫凝泉那场交合开始,他的心早就倾斜到了那张狂、放肆又霸刀的家伙那儿。
——即使,即使上一世他们不得善终,这一世,却也许可以有所不同?
但无论如何,至少要先将那一魂一魄还给燎広,至少这样,他们就站在了公平的两端,才算是结束了前世恩怨……
才能,好好的把握今生……
这么一想,越钦的心情反倒急切起来。
“昨天那条双头蛇后来如何了?”越钦接过燎広递过来的烤肉,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杀了。”燎広说的淡然,仿佛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
“可是它那么大一条……大约是修行了很多年吧?”越钦有些怔然,继而又想到自己不久前被那家伙一尾扫飞的画面,“你没受伤吧?”
燎広笑的三分得意七分放肆,“也太小看你男人?”
越钦愣了愣神,继而笑道:“抱歉……我都忘了你是魔尊的事了。”
燎広看他一手拿着烤肉串,吃的唇间泛着一点儿油光,显得双唇无比润泽,又是满脸未睡醒的迷糊模样,便忍不住一低头印了个吻上去,“那种无关紧要的事,忘了就忘了吧。”
“还在说正事!……唔……”
……
……
幸运的是,那条双头蛇竟然内结两丹,燎広也是灭杀了它之后才发现,而且这条双头蛇已修行了三千余年,其内丹用来入镇魂魄二阵可说是绰绰有余。这自然是个好消息,对燎広而言,虽然灭杀一只这样的妖怪不过是碾死一只蚂蚁一般,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越钦的心则已经远远的飞回了紫枫山,飞回了小院里的落雪,飞回了紫凝泉里的缠绵。
此生,自己不过是个有些特别的凡人,所以,只要不做什么逆天而行之事,想来也不会招惹什么灾祸了。
如此一来,是否也可以仰望一下,正常凡人的恬静生活与幸福?
燎広原本打算再弄辆马车,越钦却比他更显得着急。但又无法主动要求对方一路带着自己,于是只支支吾吾的说这样恐怕太慢。
燎広以戏谑的表情看他,但也并不说破,很是欣赏了半天越钦窘迫的脸色,才抽了腰间佩剑,说两人御剑回去。反倒吸引了越钦的大部分注意力,惹得他兴奋非凡。
御剑对大部分修士来说都是寻常之事,炼气者若稍有天分,便可在凝气七八层的时候掌握御剑飞行。而炼体者,虽然晚一些,到了凝气大圆满之际也可以习得御剑飞行了。反倒是炼魂者——若没有特别修行的话,一般要到筑基阶段才能御剑飞行,而就御心诀来说,练到筑基阶段,则需修行到至少第四层。
对于大多数炼魂者来说,这都是个无比漫长的时间。
魂修就是如此,入门难,修行时间漫长,但得道之后,后期涅槃相较来说却容易得多,成功渡劫成仙的几率也比其他修行者高上不少。不过那都是后话了,此刻越钦正被燎広手中的那把剑所吸引——“它真漂亮,叫什么名字?”
“叫清越。”燎広上前两步,轻轻拦住了越钦的腰。
越钦脸上一红,低低叹了口气,“你真是没一句正经的……”
燎広哑然失笑,“清浊相对,越以表度,取其高超出众,清秀拔俗之意,哪里不正经了?莫不是你自己想的偏了路?”
这话说的越钦无法反驳,只得推了推燎広,“别闹了,快些返程吧。”
燎広得意的笑了笑,摆摆手便让清越悬在空中,“你站前面,风景好些。”说罢便把双手托到越钦腰部,带着他上了飞剑。
越钦甫一站定,飞剑便急速升高,迅速浮到山峦上方。虽然昨夜赶路的时候,燎広也是在空中御风而行,但却是夜里,自己看不见四周景色,仅有漆黑一片。而如今以这视角看去,的确一览众山小,妙不可言。
怪不得那么多凡人,都想得到成仙,即使不为别的,只为了这一刻的景致,也算是值得了。
这厢越钦正沉迷于眼前景色,却只觉原本托放在自己腰间帮着自己固定的双手有些不规矩的往前伸来,慢慢的环成一个圈,将自己绕了进去。身后那人像是压着自己呼吸的拍子一点点缓慢的靠近过来,终于在下一个呼吸间,让自己的背靠上了坚实的胸膛。
“不过……倒过来也是清秀拔俗,是吧?”他轻轻往越钦耳根吹了口气。
越钦红了脸没说话,静静倚在燎広怀中,看着冬日初生之景。
一派美好。
☆、未归魂(二)
如是御剑而行,花了十天走出的距离,不到半天便完成了返程。
在越钦的要求下,燎広不得不先带他去看了布置在靠近灵气天井平台处的两阵——缚魂离魄两阵早先便开始准备,自然早就已经准备好。
一直守在此处护阵的霜霖看到二人携手而来自然很是吃惊,不过他一直尽忠职守,抱拳行礼后便继续像是一尊雕像般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甚至都不去看燎広与越钦一眼。
“燎広,”越钦扯了扯他的衣袖,凑到他耳边问道:“他……是人,是仙?或者……是魔?”
“这重要吗?”燎広笑了笑,“我早便对你说过,六界修行无论为何,皆是自有其道,而神魔之战,仙妖之争,也都不过是些无聊的消遣罢了。若是想要和平,那和平便也是可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