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寻意已经是几次见他用这把匕首了,这时候终于腾出功夫来询问:“哎,你的明河呢?”
云歇一愣,随即笑了笑,轻描淡写地道:“没带出来,放山上了。”
江寻意似乎也只是随口一问,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回到了刚才的话题:“我同意你的看法。其实当初王席刚刚讲起他儿子王易寄身在乌龟身上的事情时,我就心有疑虑——只因为他既然能用这种方法苟延残喘地活下来,就说明身体并没有失去活力,所以说为什么会烂成那样就很奇怪了。”
他想着王易的样子,顿时又觉得右手有些发麻,忍不住使劲搓了搓,续道:“现在看来,按照你这个说法解释,王易的身体事实上早就死了,泡在水里的就相当于一具处理的比较妥善的死尸,那么泡久了会腐烂,这个解释才能够合理。”
云歇颔首:“那么现在只剩下两个问题了,或者也可以说是一个。”
江寻意会意道:“到底是谁将他们缝成这个样子的,这样做又是为什么?”
“我怎么感觉反而越来越复杂了。”云歇叹道:“走罢,人多是非多,怎么着也得找点会喘气的人问一问啊。”
他说完之后,发现江寻意用一种很诡异的眼神看着自己,奇怪道:“你看什么?”
江寻意慢慢道:“我记着我第一次听你说‘人多是非多,想要出门打探消息’还是在我十六岁的时候,你说要长见识,带着我去逛了窑/子。”
“……”云歇痛心疾首:“什么逛窑/子?难听死了!你这粗人,什么时候才能风雅一点,愁死我了。你知不知道什么叫风流?知不知道什么叫清谈?思想肮脏。”
江寻意凉凉道:“我是不知道,你说带我长见识,去了之后又同我抢姑娘,我看上哪个你抢哪个,抢到了你自己又不搭理人家,最后被老鸨给轰出来了,还带累了我。云歇,你可知道老子长那么大就没这样丢人过……”
云歇:“……”
一向伶牙俐齿的他有口难言,跟眼前这个木头疙瘩实在是说不清,只好投降:“好好好,都是我的错——真是的,咱们两个争这些干甚么,我又没说要去逛窑子,你放心,这次不去。”他忽然坏笑了一下,凑近江寻意:“阿寻,说来说去难道你是吃醋怕我找姑娘,所以才拿话激我?”
云歇嘴贱惯了,满嘴胡话不要钱地往外倒。只是他开完这个玩笑,心中忽然咯噔一下,自觉失言。
他以前经常这样撩江寻意,可是自从在心魔海对对方做出了那样的事以后,心存愧疚,连嘴上都老实了许多。本来想着日后找机会跟江寻意表白心意,结果没想到又发生了这么多的波折,直到现在两个人之间心结已解,他心情畅快之余嘴上也没了把门的。说完之后才反应过来,又怕江寻意生气,连忙惴惴看向他。
江寻意倒是没觉得怎么着,随口骂道:“扯淡。”
说完他要动身,转头看见云歇神色有异,奇道:“你咋了?”
云歇轻轻叹息,神情微露黯然,口气却一下子温柔了起来:“不知不觉,我发现自己竟欠了你这么多。”
江寻意震惊道:“你咋了!”
云歇:“……”
他没好气道:“我有的时候真的不知道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咱们两个明明都已经……你怎么还……唉!”
江寻意被云歇那一串“……”憋的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听到最后也没明白他到底要说个啥,只能感叹云歇越来越神经病了,也不知道这个病还治不治的好,略担忧。
这个村子的不远处就是一个小镇,两人没走多久就到了。江寻意打量了一番,觉得这个镇子倒是正常,只不过来往间人烟稀少,看上去有些萧条。
他看着一片晴朗的天空,道:“不合理。今日天气这样好,外面的街道上为什么没有人?云歇,这里没鬼吧?”
云歇道:“我的法器并未……”
他没说完,一个老者恰好路过江寻意的身边,听到他说这句话,忍不住笑了起来,停下脚步:“这个小后生真有意思,世上哪有那么多鬼啊神啊的喽,你年纪轻轻的,竟然信这些。莫怕莫怕,咱们这个镇子上没有鬼。”
死在江寻意手下的孤魂野鬼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还是头一次听人跟自己说“莫怕”,他深深感觉自己被嘲笑了,但尊老爱幼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面对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者,也只好苦笑道:“老丈说的是,那请问为何这街道上没有人呢?”
那老者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旁边的云歇,神情甚是欢乐:“这个嘛,自然是有缘由的。我瞧着两位公子应不是本地人,那么也自然就应该不晓得,今日乃是我们这里的踏歌节。这踏歌节当日,无论男女老少都要聚在前面的桑罗河边踏歌游乐,不到半夜是不会走的,我们这里的好姑娘多着哩,最喜欢你们这样的小伙子。二位要是没事啊,也可以去逛逛。”
云歇一听便知道这应该是类似于乞巧节这样青年男女相互表达爱慕之意的节日,于是笑道:“多谢老丈,不过我们两个成亲很久了,这个热闹还是不凑的好。”
他这句话说的颇有歧义,要搁到高考语文卷子里多半是个病句。但一般人自然不会理解成别的意思,因此江寻意虽然只是听着别扭,可又说不上哪里别扭,也就没有开口。那老者却好像很遗憾的样子,叹了口气:“年轻人成亲成的这么早啊,若是这样的话,我劝两位还是带上些面具遮一遮的好,我们这里的女子,待人,咳,一向热情。”
江寻意和云歇都是“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人物,向来女人缘极佳,对这个“热情”二字都是颇有心得,听那老者说的晦涩,立刻就心领神会,点头道谢之后,这才同老者告别。
江寻意见老者走了,道:“还是去看看罢,不然找不到人问啊。”
云歇兴奋道:“这样的热闹当然要凑啊,不过你等着,我先给你买个面具去啊。”
江寻意道:“遮好你自己吧!”
云歇一边掏钱买面具,一边神秘地眨了眨眼睛:“咱们两个要是把脸都盖住了,可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我对女人一向不假辞色,不像你这人嘴硬耳根子软,所以还是你戴罢。”
他笑吟吟地把一个猫脸面具戴在了江寻意的头上,自己转身付钱。
“为什么都戴面具就问不……”江寻意的问题刚刚问到一半就被转移了注意力,震惊地道:“我靠,云歇,你居然这么有钱!”
云歇笑道:“你以为我这宗主是白当的,一派之主怎会没钱?怎么样,是不是后悔把你的位置让给江漠楼了?阿寻,你要是想回灵隐山当掌门,不过一句话的事,我上山就把江漠楼给杀了,到时候挣钱的还是你。”
江寻意似笑非笑的声音从眯眼卖萌的猫咪后面传了出来:“上我灵隐山撒野?只怕到时候先死的还是你,我和漠楼再把你钱袋里的银子一人一半,买了点心天天上你坟头坐着吃。”
“你奶奶的!”云歇一想那场景,顿时觉得心凉了一半:“太恶毒了!”
他俩一说上话就歪楼,东拉西扯了半天,云歇最后也没戴面具,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到了桑罗河畔。
他这张俊俏的小白脸在一群糙汉子当中确然是独领风骚,甫一出面就被各色野花砸了满身,被熏的打了两个喷嚏,险些当场翻脸。
云歇从小地位尊贵,敢得罪他的人基本上已经坟头长草,因此正如他自己所说,的确是一向对女人撒娇纠缠的招数免疫,从来不认为姑娘就应该被让着,在这方面男女平等的意识十分前卫,连江寻意都无法吐槽。只是碍着有事要办,这才没有表露出来恼意,压着不快随手摘下衣上沾着的一朵小花扔到地上,抬脚踢到了一边去。
作者有话要说: 江江是看着冷,但实际上还算……温柔^_^,小云那才是真心的脾气不好呀。
渣渣们死的就死了,没死的过一阵子还要发盒饭,莫急哈~这一阶段的小目标主要是表白表白表白!
只不过江江平时很敏锐,一谈感情就傲娇又迟钝,云云平时很霸气,一遇上他心上人就小心又紧张,天然呆逼死暗恋帝,他们该咋样在一起呢,啦啦啦听我讲~
谢谢热情的评论和营养液,多亏了你们我才能找到写东西的意义,么么哒~╭(╯ε╰)╮承诺的每周加更~
第52章 疑案后续
他这番举动又引来一片莺声燕语,唯有江寻意看出了云歇心中的不耐烦,轻笑道:“真是活该,既然不愿意,干甚么不戴面具?”
他只想赶紧办完事情就离开,说完后也不等云歇回答,转头拦下一个女子道:“姑娘请留步,我想……”
江寻意的声音清朗,十分动听,那女子本来带着点笑意已经回过了头,看见他的面具后却又脸显失望之色,敷衍道:“没空没空,这里这么多的人,单拦着我干什么,你去问别人罢。”
江寻意:“……”
云歇把他拉回来笑道:“这是谁活该?阿寻,你不懂了罢,这种节日的风俗大同小异,一般都是女子找意中人的日子。你带了面具就是表明已经有了妻室,时间宝贵,哪个姑娘愿意理你?看我的。”
他说着,示威似的走过去,仍旧叫住了江寻意刚刚问过的那个女子道:“姑娘,哎,真是奇怪,这里这么多的人,我却第一眼就看见你了。你长得这样美貌,为什么还没有男伴呢?”
那女子看见云歇那张堪称完美的脸,顿时一阵惊艳,脸上的笑容分外热情:“刚才的确还没有找到中意的。我叫柔柔,要是公子不介意,就来当我的男伴吧!”
云歇也没想到对方这样火辣,眼珠一转,用下巴向江寻意点了点,笑道:“在下云歇。美人有请,我自然求之不得。不过我兄弟是第一次来这里,他为人内向腼腆,我还得陪着点,不如晚点……再来和姑娘游玩罢。”
他这个“晚点”故意说的轻了几分,柔柔显然会错了意,对云歇的知情识趣更加欣赏了几分,高兴道:“我原本以为你们文人都迂的很,不过你很好,我喜欢。但你既然现在不想和我一起,又叫住我干什么?”
云歇不张嘴则已,一撩起妹来竟然格外风骚,江寻意简直在一边看呆了,听见终于说到了正题,连忙上前问道:“姑娘,我们是想问一问……”
柔柔回过头来,见到是江寻意,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江寻意:“……”输给云歇,太伤自尊。
好在对方虽然冷淡下来,倒也没有离开,他于是坚持着把话说完:“……这左近有没有裁缝做的特别好的人?”
江寻意这句话一出口,云歇就在心里暗赞了一声“高明”,只因为他们要打听的事情对于普通人来说太过离奇诡异,又是在这样热闹欢喜的日子里,要问起来的确有些没法说,倒不如从针线入手。
柔柔果然好奇起来:“你找裁缝干什么?竟找到这里来了。外头裁缝铺子多着呢,难道还不够你挑的?”
江寻意应对神速,立刻压低了声音道:“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瞒姑娘,其实……我是想找一个专门缝尸体的裁缝,也就是那种缝尸匠。我的妻子……”
此言一出,柔柔的脸色顿时变了,江寻意自从装傻成功之后,演技已经得到了质的飞跃,原本是打算演一出苦情戏,结果忘了自己带个面具,没有容貌加持,又不是科班出身,感染力大打折扣。他眼见了柔柔有拂袖而去的趋势,想也不想,立刻抬脚暗暗踢了云歇小腿一下。
云歇心领神会,连忙顺着江寻意的话往下编:“柔柔姑娘,你不知道,我这兄弟命苦啊,打小家穷人丑,生活艰难,好不容易娶上了媳妇,结果不到两年人还掉下山崖摔死了。”他眼眶发红:“那死状,嗐,真是惨不忍睹。这年纪轻轻的连个全尸都留不下来,让人怎么甘心……”
柔柔道:“他妻子去世,你这样激动干什么?”
……坏了,演过了。
云歇急中生智:“死的是他媳妇,也是我妹妹,我是他大舅子。”
江寻意:“……”他已无言以对。
他轻轻叹了口气,也接着云歇的话头继续说:“所谓‘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①’,人世间最悲痛的事莫过于爱侣早逝。我是个无能的人,妻子生前不能好好待她,保她衣食无忧,死后说什么也要让她有个全尸能够入土为安才行。不然我为人夫君的,日后下了黄泉怎么有颜面去见她呢?”
江寻意声音诚恳,柔柔微有动容,又看了看云歇,犹豫片刻道:“好罢,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我告诉你们就是——原先在我们这里,的确有过几个手艺出众的匠人。可是十年前发生了一件事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了,连带着缝尸匠这个行当也不再有人愿意做,所以你还是去别的地方找罢。再晚,我估计也来不及了。”
云歇看起来又是惊讶又是失落:“怎么会这样,我分明听人说在这里一定能找到人。这下怕是来不及了,就算是去了别处找到手艺好的匠人,大约我妹妹也快要烂干净了……”
江寻意叹道:“再去找找罢,十年前的事怎么会一直影响到如今?不如咱们到附近碰一碰运气。”
他又向柔柔拱了拱手道:“总之还是要谢过姑娘了。”
柔柔见云歇提步跟着江寻意要走,感觉到手的如意郎君可能要飞,又不甘心云歇和江寻意不听她的劝,顿足道:“哎,我说你们两个怎么这么死心眼啊,我说找不着那就是肯定找不着,十年算什么,就是一百年估计也不会有人敢触这个霉头!”
云歇露出半信半疑的表情,道:“怎么会这样……柔柔,你能不能告诉我,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云歇声音温柔,柔柔被他叫自己的名字叫的心里一颤,再也无法抗拒,压低声音道:“好罢,既然你们这么说,我就偷偷告诉你们罢——这事还晦气,听过了就算了,可千万再也莫要提了。”
见两人颔首,她轻轻吁了口气,见周围的人都热热闹闹地跑到河岸边上去了,没有人留意这里,便道:“那时候我的年纪还小,大部分都是听人讲的。我们这个镇子西边二百里处有一座神山,不知道是多少年前了,总之是我娘还没出世的时候,神山发怒了,喷出了好多火来。火烧了三天三夜之后终于被一个道长灭了,可山脚下面的一个小村庄却彻底被神山上落下来的石屑埋在了地底。”
江寻意当下了然,脑内翻译:火山爆发,岩浆把一个村子给埋了。
这还是科学文化范畴的内容嘛。
不过柔柔讲述的重点可不是火山爆发的过程,而是十年前那段往事:“本来那村子里的人都死干净了,这事也就了了,可是十年前这一带又发生了地动……”
云歇诚心诚意地感叹道:“那这里还真是多灾多难啊。”
柔柔苦笑:“的确如此。不过巧合的是,那地动也把多年前村子的残骸震了出来,许是因为当时万千山石一瞬间就落了下来,因此掩埋的速度快,村子被保存的也就特别完整。我爹那时候和人一起去挖过,还捡回了几件铜制的摆件。只不过最古怪的就是——整个村子里,一具死人的尸体都没有!”
江寻意道:“东西没有丢反倒没了尸体,这可真是咄咄怪事,那么请问姑娘,这个村子里有没有过被翻动的痕迹呢?”
柔柔呆呆道:“什么叫‘被翻动过的痕迹’?”
云歇笑着接过江寻意的话,答道:“若是像你说的那样,那个村子一瞬间就被埋了,哪怕是地震震了出来,若是没有人进入的话,推开门时也会有尘沙落下,屋内地面上却应该十分干净,此外还有很多细节可以验看……”
他看着柔柔的样子,十分机灵地转变了口风:“不过谁也想不到会有那么奇怪的事情发生,令尊没有注意这些,倒也正常。”
柔柔道:“这些我都不知道,可是就算有人进去过,那人不要东西要尸体,那不是有毛病吗?而且你们听我往下说就知道了,以后还会有尸体进去的。”
江寻意心中一动,觉得似乎已经连着听了好几遍“尸体失踪”的故事,他就是死了一小阵子没在道上混,也不知道行情,什么时候这都成了抢手货了?
云歇道:“那所谓‘后来进去的尸体’莫非就是缝尸匠吗?……呀,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