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老爹道:“什么情啊爱的,老子不懂,你既嫁到了秦家,就是秦家的人,别总往回跑。”
“女子当以夫为天,咱们这辈子尽心尽力了,人待咱几分好,那便是人家的事了。”妇人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要不说,女人啊……这辈子……不容易。”
“你,去跟她收拾收拾,明个赶紧跟秦家人回去。”她阿爹没好气的喝了碗茶水。
“我自己来,让二娘歇着吧。”楚姬哐当摔上门,点起蜡烛,突然看到桌旁椅子上坐着个人,楚姬赶忙捂住嘴,才没惊呼出声。
“你已经嫁人了?”桌子上的糖果花生,摆成了一行字。
一股低气压笼罩着白泽,他侧着脸,看向别处,身上散发出阴沉的气息。
楚姬俨然是做错事的小孩,小声道:“恩。”
“多久了?”
楚姬知道,白泽是问她成亲多久了,楚姬道:“七年。”
“那你还和我定哪门子亲?和我玩过家家?”
楚姬索性搬个凳子,坐到了白泽对面,她看着明明灭灭摇曳不定的烛火,道:“他不喜欢我。”
“这就是你可以欺骗我的理由吗?”
楚姬转头,一瞬不瞬的看着白泽,眸光闪过一丝光彩,道:“我没骗你。”
白泽勾起嘴角轻轻一笑,温文尔雅,只是这个笑容有点冷,他很期待,想要看看,这个很有意思的女人还能编出什么故事来。
楚姬也笑了,坐到了白泽的大腿上,撸起袖子,道:“说没骗,就是没骗,你看……这个都给你留着呢,咱们就差一个事,就是名副其实的夫妻了呢。”莹白的手臂上,一点猩红----守宫砂。
白泽用手指在那红点上撮了几下,不似造假,七年……她夫君都没碰过她?这男人……该不会有病吧?楚姬还没丑的让人没法下手啊!嘴上一凉,等他回过神来,楚姬正在亲他,被亲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但是被亲嘴巴还是头一回。白泽突然脑子冒出个很不君子的想法,事实上他也那么做了,他又不是柳下惠。当看到楚姬裙子上的血迹的时候,彻底慌乱了!
一阵阴风乍起,鼓动的窗子咣当咣当的响,白泽化成阴风……逃走了……楚姬整理好衣服,眼眶发热,白半仙儿听她嘀咕了一句,终于破处了。
第二天清晨四点多的时候,楚姬就被从被窝揪了起来,开始换衣,梳洗。秦家是大家族,注重仪表,看中德行,男儿着黑衣,因为在秦国之时,黑色乃帝王之色,女子穿红,红意为地火。楚姬穿上家族的红衣,上头金色丝线绣着繁复的图形,头戴火狐抹额,鬓发间缀着三串珊瑚珠,黑发散开,编成一头的小辫子,头戴金冠。脸上抹着粉,让她看起来有些苍白憔悴,点小唇,红绣鞋。
楚姬推开窗,瓦砾墙头一片银白,下雪了……只有几个家丁起的早,在扫雪,楚姬披上大氅,出了大院的门。走到那条结了冰的河边时,冻的直流鼻涕,脸都麻了,山间皑皑白雪,万籁俱寂,这里少了个等她的人。
楚姬把篮子里的花灯拿了出来,掐指捻住一道符纸,红唇微启,符纸燃烧了起来,低喝一声:“去。”便将符纸扔向冰冻的河面,只听噗呲几声裂冰声,冰面毫无反应,这道符叫碎冰,本想将河面炸开,让花灯顺水而下,看来白泽还在生气呢。
楚姬将放着糕点和蜜枣的花灯放到了冰面上,摘下发间的那朵红杜鹃,也一并放到了花灯上。这一别,山高路远,怕是无缘再见……真想和他私奔啊……如果他没有那个叫寻梦的姑娘,不是出身名门的贵公子,她一定要了他。
楚姬转身,踩着来时的那一排脚印儿,下山去了,白半仙儿感觉到楚姬心里,那堪称灭顶的痛心,他听到了她心里的话,这辈子,已经没有遗憾了。她跟这个人,把寻常夫妻的小生活都走了一遍,虽然有点匆匆。
楚姬用很小的声音说了一句:“在心里,我已经跟你过完了一生。”虽然,这个小男人,心里藏着别的女人。
她的声音,湮没在呼啸的寒风中,和那份吹不散的挂念。
一席红衣,如明艳的烈火,烈火如歌,今天的她,美极了……这一走,便是再也没有回来。
☆、第十七章:火烧雁翎城(一)
北风裹挟着残雪,终了,那抹艳红如血的身影,消失于远山之间。
但到这里,一切并没有结束,白半仙儿陷入了黑暗,待视线恢复清明,出现在眼前的景象无不透出荒凉,昏黄的夕阳半掩云层之下,天地间呈现出灰暗的色调,颓败的气息,宽茂的长河已经断流,露出河底龟裂的泥土,两岸枯黄的蒿草,在瑟瑟风中此起彼伏。
这时,远处有个人影,跌跌撞撞正往这边来,等此人走近,白半仙儿大吃一惊,于他而言,不过是经历了一瞬间,而此时出现在他面前的楚姬,一身灰不灰蓝不蓝的衣裤,上头刮蹭出不少口子,上衣松松垮垮,裤子挽着一大截裤脚,脚上只有一只鞋,头发乱蓬蓬的,眼神呆傻,一边朝这边磕磕绊绊的跑,不时回头瞥一眼,神情惊慌,怎么形容呢,一个受到刺激的疯子!
她……经历了什么?好好的人,怎么成了这样子了?
楚姬慌无目的地乱走,周遭景象像剪影一般快速掠过,等楚姬再次停下来的时候,首冲眼帘的是尸横遍野的惨景,原来----血真的能将土地都染红。旌旗于朔风中铿锵而立,起火的战车,插在地上的断箭……这里----应该是战场!这片土地上,刚刚经历了一场残忍的厮杀!
楚姬抱头大叫,没头苍蝇似的乱窜,在她惊慌无措之际,一道半透明的身影,自焚烧着尸骸的烈火中走出,浓烟滚滚,染满鲜血的白衣,白发披散,眸如清川之凛冽,仿佛,自黄泉火照路走出的不能瞑目的恶鬼,浑身无不散发出一股嗜战的杀意!
这道出现在战场上的孤影,在发现楚姬的时候,眸光一亮,迅速朝楚姬飘了过来,在飘到楚姬跟前的刹那,咻然消失,只见趴伏在地上抱头惊叫的楚姬,浑身突然剧烈的颤抖了一下,浑身抽搐,两眼翻白,五官扭曲,嘴巴大张似是在做激烈、痛苦的挣扎,手指扣进了泥土,最后不动了,那双翻白的眼,只剩下死寂。
等那双只剩下眼白的双目,恢复正常时,那双眼睛变了!
眼底坚毅冷漠有之,锋芒锐利,像狩猎中的野豹,锁定猎物时,那种阴郁的势在必得!
楚姬就地一个翻滚,躲藏到一辆报废的战车旁,警惕的看了一圈四周,见无人,才矮着身子,扒下了一具死尸的鞋给自己套上,捡起地上的一把弯刀,掂了掂,瞅准了一个方向,匆匆而去。
白半仙儿已然明了,楚姬的身体,被强占了!也明白过来,白泽那句亏欠为何意!那霸道的白色鬼魂煞气重很凶,恐怕,楚姬的魂灵,是凶多吉少!
这个冒牌的楚姬警惕性非常高,轻车熟路,巧妙的避开了搜查活口的各路小队,在死去的士兵身上挑挑捡捡,很轻松的走出战场。在一处无人的战壕下停脚歇息,这时天也差不多黑了,楚姬舔着干裂的嘴唇,观望着夜幕,找到了北斗七星和北辰帝王之星,微眯着眼睛,手下意识的去抚摸拇指,当摸到光滑的大拇指时,一愣,白半仙儿猜测,这人是习惯性的在摸扳指。
很快,楚姬从战壕里爬了出来,一路又是翻滚又是匍匐前进的,竟然摸进了大营,在火头军那片的柴堆里藏身。大营已经燃起了篝火,一大帮士兵围成好几圈,在哪吃饭呢,馒头和玉米面饼子就着大咸菜,这算好伙食了,毕竟多少行军打仗的士兵,因为军饷紧缺,吃不饱饿着都是常事儿。
楚姬捂着肚子,饿的咽了口唾沫,这时,一个士兵急匆匆的朝这边跑了过来,楚姬挪腾了几步,藏身在半人高的荒草下,那新兵扒下裤子刚要蹲下,只见楚姬神情一凛,狡兔般窜起身,银亮的匕首柄邦的一下把兵蛋子敲昏了,翻出兵蛋子胳肢窝下夹的馒头和腰上别的水囊,一口咬下去半个馒头,腮帮子都鼓了起来。跟吃瓜群众白半仙儿想的一样,她噎着了,喝了一大口水,手掌轻拍前胸,好半天噎的这口才顺下去。
剩下的半个馒头一口解决,她的目光又瞄准了伙夫临时灶台上新出锅的馒头,楚姬粗略的看了一下人员分布,想吃这口热的----难度不小啊!这附近没有城池,之前经过的战场,应该只是场偷袭战,就是获胜的这批大部队,在此地安营扎寨,可能被数量少而精的轻骑偷袭了,意在挫大军锐气,搅乱军心。
还是那句话,在这个地方偷口吃的,有点犯不着!楚姬皱着眉头,荒山野地,野兽倒是不少,但转念一想,她不觉得自己能猎杀一头野猪,或者是跑得过一只兔子,怎么办呢?
白半仙儿听冒牌楚姬嘟囔了一句,“刚被打死,好不容易搞个身体……又要被饿死?吗的……连天都跟我作对!”
嗖……迅疾如电的一道破风声……
楚姬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就地打滚,避开这一箭,但为时晚矣!几乎是顷刻间,几十号士兵围了过来,第一圈枪兵围剿,第二排弓箭手震慑,第三排手持大刀。
“……”被包围了!给她按个翅膀,都得被打下来!
只听一个低沉的男声,道:“带下去----审!”
刷的一下让出一条路,两名士兵过来,楚姬被架起来,眼看着要被带走,军队里的道道儿他还不清楚吗?真要被弄下去,不死也得被扒皮!得制造点动静,动静还不能太大,不然就是当场斩杀,楚姬故意拉扯了几下,衣服一下滑至肩膀,大声道:“军爷凭什么审民女?因为您是军,我是民?”
远处坐在篝火旁的一位军爷,转头看了过来,“就凭你私闯大营!”
楚姬扑通跪了下来,在地上打拖,眼圈泛红,“这方圆百里,唯一的村庄……三个月前被屠了,男人被杀光了,女人和粮食被抢了……军爷啊……我吃了几个月的草根树皮,现在要入冬了,草都枯了,连树根都没的吃……你们这……你们这有吃的……民女就想要口吃的而已……”
眼泪----是女人最厉害的武器!
那军爷站起身,走了过来,楚姬抹了把眼泪,在这一瞬间,白半仙儿看到,冒牌楚姬眼底精光闪过,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那军爷看了楚姬一眼,嗖的一下把手里的馒头扔了出去,楚姬一下窜起来,连滚带爬带栽跟头的,把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儿的馒头捡起来就啃了一口……
“……”楚姬嘴里塞满了馒头,呆住了!惊诧于自己竟然为了一个馒头折了腰!
嘿嘿……那军爷咧嘴一乐,笑的跟个变态 似的!在楚姬面前蹲下身,朝将士们摆摆手,士兵散了,道;“好吃吗?”
楚姬抬头就看到一张放大的脸,白半仙儿感觉到楚姬在看到这个年轻的军爷面容之时----内心片刻惊慌,白半仙儿一看也慌了,这军爷----是十四!只是面容更稚嫩了些,但眼睛里那种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狂拽之气丝毫不减半分。
“或杀或罚!何必做那多余举动?大营之中,你行为欠妥,成何体统?”这个突然插话的男子,声音有些粗哑。
楚姬寻声望去,手里的馒头,吧嗒掉了。
火堆西南角,那人----不是雁翎王么!
这个冒牌楚姬,心里彻底慌了,这是自寻死路了!竟然跑到敌军大营偷馒头来了,偏偏在大营坐镇的还是打散过他十八精甲的雁翎王!
白半仙儿觉得读心术邪术挺好的,看这个冒牌货的内心独白,脸都吓变色了,不能再爽!让你抢我身体,还吃掉我的灵魂!
???
白半仙儿心下一凉,如果楚姬是他的前世,楚姬的灵魂没了,他的存在合理吗?白半仙儿……心里有了个很可怕的认知!
十四看着楚姬,捏住楚姬的下巴,抬起她的脸,“能让本宫亲自送上路……你也是有福气的!”
楚姬突然眸光一沉,嘴角勾起一抹邪笑,直视他的眼睛,“你死到临头却不自知!真是可怜!”其实楚姬心里乱成麻绳了,搜肠刮肚的想着能让她活命的有力信息。
十四朝他大哥雁翎王那里看了一眼,回过头来,瞄着楚姬,挑眉道:“变脸真快!你……挺好玩!”
楚姬告诉自己镇定,要沉着!要冷静!气势不能弱!故意往十四胸前凑近了些,眼睛直直的盯着十四,唇角轻勾,压低声音,道:“想想,有你这几万大军给我陪葬,我死的……很值呢!”
走过来两个士兵,在十四身后停下,小声说了几句什么,十四瞪了楚姬一眼,退到了一边,楚姬被带走了。
楚姬琢磨着,以这么个虚弱的身体,干翻这俩年轻力壮的汉子,有几成胜算,突然发现,走的方向不对!直到眼前出现一座堪称华丽的大帐,她知道,事情出现转机了,内心盘算着应对之策,人已经被带了进去。
帐内点着温暖的炭盆,绕过沙盘,是一方矮桌,毯子上坐着一个人,面容很是俊朗,但常年行军在外,风吹日晒,皮肤有点粗糙,那双眸子看人是宽仁和煦的,他身后是一张幅员辽阔的战略地图。
送她进来的两名士兵已经退下,雁翎王道:“坐吧。”
楚姬挨着炭盆坐了下来,眼角的余光偷偷注意着雁翎王,雁翎王道:“说吧,你是什么人?”
楚姬看了眼雁翎王,头又别了过去,“说了你就会饶我一条小命儿?”
雁翎王:“区区女流,杀你有什么意思?”
楚姬听他这么一说,心思顿时活络了起来,立马跪下,道:“我真的只是为了吃几个馒头,这附近荒无人烟,我好几天没吃饭了,再这么下去,真的要饿死了。”
雁翎王手指划了划书页,但他其实并没有看书,楚姬又继续说道:“动乱年代,会点防身之术再正常不过了……”
雁翎王突然抬头看着楚姬,“姓甚名谁?家住哪里?”
“……”楚姬愣了一下,不妙,这么一卡壳,嫌疑好像更大了呢。
雁翎王笑了笑,道:“你以为本王的话是在试探,可本王……只是随便问问,你应该知道本王想听什么!”
楚姬咬着下唇上的干皮,俩眼望着火盆,道:“按正常的行军速度,两天之后你们的大军会到达一片芦苇滩,芦苇滩规模很大,刚好三天之后风向调转,你的敌人正在哪等着你送上门,你有没有想过,天干地燥,一大片芦苇烧起来借着风势,你们会是什么处境?想必你也知道毒烟那种东西吧?”
雁翎王听了没什么反应,只是不咸不淡的问道,“你是如何知晓的?”
楚姬哼了一下,他当然知道,说这个狼烟计划的时候,他在场,要不是往外送这个秘密信件结果被抓,也不至于落得个被打死的下场啊!
楚姬爬到桌子上,看着雁翎王的眼睛,道:“王爷,若是我说对了,你就放我条生路,这世间纷纷扰扰,我累了!要是没说对,你就直接砍了我。”
雁翎王:“你跟十四弟说这种军机大事,不怕被当成敌方的人,被大刑伺候吗?还是说,你觉得十四弟年纪尚轻,定会把你交给我直接审?”
楚姬道:“怕,可好死不如赖活着,要是能活,就得搏一搏……说了这么多……”楚姬摸着肚子,道:“王爷可否……赏我口饭吃?”
雁翎王将矮桌下的食盒提上了桌,道:“本王不饿,正好你吃吧。”
楚姬也没扭捏,打开食盒盖子,里头只有两个玉米饼子一碗稀粥和一小碟咸菜,楚姬皱了眉头,雁翎王道:“嫌不合口?”
楚姬赶忙摇头,咽了口口水,道:“就是惊讶,您贵为王爷,竟然吃的这么……这么一般。”还以为会有肘子肉什么的,楚姬吃完了王爷这份,其实感觉跟没吃一个样,这副身体到底饿了多久了?
雁翎王道:“你困了可以在这里歇息。”
楚姬道:“不不不……孤男寡女,深夜共处一室,会毁了王爷清誉的。”
雁翎王,皇十三子,名声……据说挺不错的。
雁翎王翻了一页书,道:“本王又不在这睡。”
楚姬笑道:“您不怕我偷看密信啊,作战计划什么的?”主帅大帐,他可不敢睡!
雁翎王抬头看了他一眼,道:“你大可一试。”
这一晚,楚姬随便找了个帐篷,本想挑个背风的地儿凑合一宿,但是被士兵带到了专门关押俘虏的那个帐篷里了,透过帐篷布帘,可以看到雁翎王的大帐,雁翎王召见了几个人,什么官职不知道,研究了很晚,大帐才熄灭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