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容煜不想承认,但陆安平是有点能耐的,新的皮肉长得很快,手脚感觉到剧烈的疼痛,只要有知觉,就能好。
陆安平每天喂容煜四碗水一碗汤,萝卜水、青菜水,蛋花水,一大碗药水,还有腻得要吐的骨头汤。容煜问陆安平,怎么没个人参之类的好东西。容煜想着陆安平怎么也得说点药理,没想到陆安平直接告诉他,人参太贵,没必要。
容煜以为这种病痛,熬一熬,再熬一熬就能到头,哪想到这才是个开始。陆安平让他动!说不动,到时候只能像爬虫一样走。
动他奶奶个腿!那才是另一重的火坑啊,容煜真正明白什么叫痛不欲生,痛的他满床打滚,关键是身上的新皮刚长好,这一滚,完了,什么叫血泪人生,这就是血泪人生。
陆安平真没想到容煜能挨过这个坎,不由对他高看几分,甚至决定要是容煜死了,他得给容煜买个棺材。然而过不了几天,陆安平觉得这小子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他快被容煜嚎死了。那个嚎啊,没日没夜,嚎得这方圆三里连个耗子都没有,嚎得山上的狼都噤声了。
要不是亲眼看见容煜的伤,亲手治疗他的病,陆安平根本不相信容煜这是从鬼门关回来的,这么足的中气哪里是重伤之人应有的。
“M的,老子吃个饭都不安生。”陆安平一推门进去了:“嚎什么,再嚎就把你扔山里喂狼。”
“我家死男人了,我号丧呢。”容煜用眼睛狠狠杀了陆安平一次,随即把脸埋进被子里,变成了,有些不好意思再张牙舞爪,可嘴上实在不愿意服软。
陆安平瞧着容煜白粽子的头埋进被子里,露出乌黑的发,发上还放朵野花。容煜让他去采的,说是有点香气,遮遮药味。容煜的脸伤的很轻,陆安平之所以将容煜弄成这副德行,纯粹是守着容煜的时候无聊,闲得了。还有就是看不上这货半死不活,还臭美。
半个月后,天气开始热了,容煜拆了脸上的白布,问:“我怎么样?”
陆安平摸着下巴看看,唇红缺牙,面含□□,瘦了。陆安平上前盖住容煜的眼睛:“很好。”
陆安平罕有的温柔让容煜差点哭出来,他将脸埋进陆安平的怀中,不美就不美了,反正上辈子不靠脸,也有钱有色。
陆安平瞧着容煜微微颤抖的肩膀,硬憋住笑,得亏这屋里没有镜子。
“陆安平,我要吃肉。”容煜靠着床,张着嘴,陆安平一勺米一勺野菜喂给他。
“山上的野兽都被你嚎光了,哪有肉。”陆安平没好气地说。
“胡说,我昨天闻到了,你在外面烤肉。我要吃肉肉。肉!肉!”
“你内伤未痊愈,吃肉不利于养病。”陆安平一口饭塞容煜嘴里,容煜噎着了“水,水。”
跟着这老东西,我不疼死也得饿死。自力更生,我得想个办法。
白天还好,到了晚上容煜简直痛不欲生,在地上爬着,拉着陆安平的衣袖,眼泪汪汪:“陆安平,我难受。”
陆安平坐在椅子上,一手春宫一手瓜子:“看春宫画吗,上月新出的。”
没人性,容煜说:“我活不成了,咱们进城去挑口棺材吧。”
陆安平松口气:“你能进城吗?不怕赵清珏他们找你麻烦。”
容煜说:“陆安平,我觉得我真熬不下去了,这都一个月了,我才能勉强站着,这痛也不知要多久。我要去看看,如果王七他们的家人受了冤枉,我要站出来为他们说句话。不会连累你的。”
陆安平放下书,看看容煜,叹口气:“好,我带你去选棺材。”
天不亮,容煜就把陆安平叫起来,逼着陆安平给他找了件干净衣裳。换好衣裳,容煜伸出手往陆安平脖子上一搂:“走吧。”
陆安平看着他,容煜看着陆安平,满眼真诚:“你不背我,我怎么走?”
得,算我倒霉。陆安平把容煜一抗,下山了。
到城里已经是晌午了,陆安平雇顶轿子,路过绸缎庄,容煜停下了:“我想去做身衣服。”
陆安平想人死都有个寿衣吧,也就没多说。容煜被抬进去后,指着店铺老板拿出一些红红绿绿的时兴绸缎,一匹匹比。
“你要做厉鬼啊?穿这么艳。”
“我以前穿得低调有什么好,该倒霉还不是倒霉。你看看这颜色,配不配我脸上的疤?”容煜兴高采烈问道。
绸缎老板不明所以:“这位公子人漂亮,这绸缎简直就像是专门为公子所织就的。本店还有匹新到的云州锦,颜色娇艳,最配公子了。”
陆安平一看那颜色,就知道这绸缎老板是出存货呢。这云州锦是好东西,可价值不菲,世家子弟不会喜欢这样浓艳的颜色,一般人家也不一定舍得这价钱。
“老板,就要这个。”容煜满怀期望看着陆安平。
坐,一身伤都止不住你那个作劲,怎么不嚎了,身上不疼了?陆安平装没看见,走到一旁,挑选几匹粗布。
作为冤大头金主的主力军,容煜这会回过神了,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这布料价格不低,好的时候都没想过让陆安平为他出钱。“还是素点好,就你手边那个吧。”
容煜一不好意思,陆安平就心乱了,这低眉骚眼的干什么呢。人是我救的,几匹布料我还能委屈你了:“你看上的挺好。”
容煜不客气了:“那陆安平,这三匹你说哪个好?我喜欢这黛色和艾青色。”
陆安平刚想说艾青色,就看店家、小二都看他:“那就这两个吧。”
绸缎老板意味深长一笑:“这样好了,好布料也只有像公子这样的人才配得上。公子不如把这三匹都选上,这布料算小店送给公子的。”
“哈哈,那怎么好意思。”容煜说道,满怀期待看着陆安平。
陆安平看了眼老板,明白了,这老板是把容煜当小倌了吧,叹口气,出钱了。
“陆安平,我饿了,咱们吃点东西,饿着肚子挑选棺材不吉利。”
“就这家,这家好,我来过。”
陆安平知道这是京城最贵的酒楼之一,这小子真会挑。这馆子不但是京城最贵的,还是最有善心的,每天下午都会给乞丐送新鲜的饭菜,所以容煜从来没有进来过,也不怕被人认出来。
容煜选个靠窗的桌子坐下,一看菜单:“我身上没钱。”
那就卖身抵债,陆安平没好气说:“我有。”
容煜咧嘴一笑:“我要酱板鸭,盐酥鸡、糖醋鱼、香辣虾,再来个红烧肘子,清蒸蹄髈,还有辣味牛腩。”将菜单递给陆安平:“你吃什么?”
陆安平小心翼翼问:“你不吃个素菜?”
容煜一拍手:“对,小二,再来个素鲍鱼汤,里面配菜要豆腐。”
陆安平要了壶酒。
过会菜上来了10 。陆安平不打算在大庭广众下给容煜喂饭,他好奇这小子看得着吃不着,会是什么表情。
陆安平再次被容煜惊呆了,准确地说,吃饭的客人都被容煜震住了。这是哪里来的豪客?
筷子拿不出上手,手拿不住,直接上嘴,嘴不方便,喊陆安平拿着,他啃。容煜对待这桌子菜,犹如绝世剑客一般,嘴一张,手一动,牙过肉光,片皮不留。不多时桌上只剩下一堆骨头,一堆虾皮:“小二,我的素鲍鱼汤呢?”
小二回过神:“这就来,这就来。”
容煜打个饱嗝,瞧陆安平看着他,不好意思嘿嘿一笑:“你还没吃呢?哎呦,这阵子饿坏了。”
陆安平很平静地说:“容煜,你会吃出伤来的,晚上会更难受。”
容煜挥挥胳膊:“我天天糠腌菜,也没见少疼几分。”
陆安平问:“那你还打算死吗?”
“我这刚做了四身新衣服,怎么也得一件件上身穿穿,挑件合适的。”容煜一本正经地说。这有点像小蜜诳金主花钱,钱出去了,如果不能及时回报,至少态度要诚恳:“安平,你就这么急吗?”
放屁,又不是我逼你死,你抛什么媚眼,装什么可怜。你这小子就是来好吃好穿的,你要是想死,我陆安平就一脑袋撞到你棺材上,殉葬。
“陆安平,他们为什么看我,是不是我脸上的疤太吓人了?”容煜赶紧转个话题。
陆安平点点头,看看容煜吃得一脸油腻,衣服上更是被汤汁溅得惨不忍睹,这种吃相把别人吓着了:“他们怕你把他们也吃了。”
容煜哈哈大笑起来,油乎乎,贱兮兮的,无所顾忌露出他的豁豁牙,滑稽而张扬,像盛夏正午的阳光直直射进陆安平心里,一不小心,烧着了。
“容煜,和我回家吧。”
☆、第 45 章
四十五、猛作
陆安平话一出口,愣住了;容煜听了也愣住了,扭扭捏捏说:“嘿嘿,客气客气,其实也不用这样。”
陆安平瞧容煜那神色,就知道这家伙想歪了,心里那点阳光又被云遮住了。“你怎么就不能像个年轻公子呢?”
容煜不吭声了,那袖子擦擦嘴,越擦越油。陆安平看不过去,上前用手帕给他擦擦。
容煜问:“年轻公子应该什么样?”
陆安平说:“聪慧,桀骜,重情义,漂亮。”容煜算桀骜吗,被人踩成爬虫了,还能蹦跶起来;容煜不聪慧吗,床上心思倒是挺多;要不重情义,容煜能成今天这样吗;至于漂亮,豁豁牙,没门牙,也不讨厌。这说来说去不就是说得容煜吗?他有那么好吗?他怎么没有这么好。陆安平在心里自问自答,烦了,猪油把眼睛糊住了:“走吧。”
容煜叹口气,我这是一样不沾啊,陆安平这顿饭亏了:“我们回山上?”问得小心翼翼。
“山上白天热晚上冷,回家。”
容煜说:“不回。你那程逸宁知道,万一碰上了,我就死定了。”
陆安平点点头,命轿夫将容煜背上轿子,抬出城,打发回去了。陆安平背着容煜上山,一句话不说。
容煜这时才发觉这山上花鲜柳绿,翠鸟鸣空,时不时几只松鼠在树梢间窜过。容煜想到刚才在路上看到的榜文,王七、林成他们四人被认定遇到劫囚之徒,殉职了。还有鲁潜竟然是当场死亡。至于他容煜,只字未提,似乎根本就没他这个人。
容煜知道,这是赵清珏他们留的后手,为以后要他的命留余地呢。一个死人不可能死第二回,可一个无存在的人却可以轻易抹杀。鲁潜要怎么办,他可不能死,欠我的是条活命,要活着还。
容煜趴在陆安平的背上,厚实可靠,阳光射在陆安平的脖子上,容煜低头蹭了蹭,再蹭一蹭。
“别乱动。”陆安平近乎呵斥。
容煜不乐意了:“喊什么啊,我什么地方没亲过,装什么纯。”
陆安平真想把容煜扔这,让他自生自灭。自己的心和容煜的命哪个重要,当然是自己重要。可没有容煜,心就空了。陆安平觉得自己一把年纪了,还像个少年郎一样,为了情人的气息而心跳不已。
凭什么啊,我陆安平什么人没见过啊。容煜有什么好?他不好,一点都不好。
“陆安平,”容煜叫道:“给我别个树枝。”
“要哪个?”陆安平问。
“那个,有花苞的。”
有本事自己摘,凭什么,你知不知道你有多重。容煜这小子在笑吧:“那个是杏花,你要吗?”
“要。”容煜很高兴。
要个鬼!“给你,拿好了。”
“陆安平,我要吃果子,那果子能吃吗?”
吃,还吃!知道你今天吃了多少吗,晚上上吐下泻,别找我。“要几个?两个够吗?”
陆安平背着容煜,夹着花枝,一手托着容煜,一手举到耳边,容大爷要啃果子。果汁溅到陆安平的耳朵上、头发上,容煜瞧见了,一舔。陆安平差点把容煜给摔下来。
骚货!狐狸精!摔死你,就安生了。陆安平心里骂道。
“陆安平,那是不是有河,我要去河边照照。”
有能耐自己走啊。“你要看什么?缅怀一下你的兄弟?”
“这水真清。哎呦喂,老子这脸还能看。低点低点。”
陆安平瞧着水中容煜的倒影,容煜仔仔细细端详自己的脸,猛地一张嘴呲牙,嘿嘿笑起来了:“好滑稽。”
陆安平心揪了一下,扬手摸摸容煜的脸。容煜顺杆子爬,蹭蹭陆安平的手。陆安平斥责道:“你数猫啊?”
容煜一本正经说:“陆安平,我发现你今天的脾气很不好。还有,十二生肖里面没有猫这一类。”
我要把容煜扔河里!
“陆安平。。。”
“又干嘛?”
“那么凶干什么,你的名字不就是让叫的吗?”容煜很不满意说。陆安平正要说什么,容煜“嘘”了一声。
陆安平向旁边一看,一只肥嫩的灰兔子卧在草地上,小嘴一动一动,毛毛的耳朵也一颤一颤的。大灰兔不吃草了,看看陆安平二人,又接着吃草。
容煜笑了,陆安平也笑了,一拍容煜的屁股:“回去了。”
是夜,果不其然,容煜肚子难受得翻来覆去,一个劲喊“陆安平。”陆安平火了,“我是你爹还是你娘,叫什么叫?。”
“爹,给我揉揉肚子。”容煜张口就叫。
占了便宜,陆安平也不说话了,按住容煜手上的穴位揉捏起来。过会出去了,找了两颗药草,揉巴揉巴塞进容煜嘴里:“吃吧。”
容煜觉得自己像只兔子,面对凶神恶煞般的陆安平,除了听之任之别无他法,M的,这草真难吃。
难吃但管用,容煜很快就有了反应,陆安平直接把容煜扔出门外,解决完了再进来。
“陆安平,你给我讲个故事嘛。”
“你上个茅厕,还有那么多事。”
“外面黑乎乎的,你不讲,我就进屋了。后果怎么样,反正是我自己的,我也不嫌弃。”
陆安平深深吸一口气:“从前有个农夫,农夫救了条蛇,蛇把农夫给咬了,农夫死了,故事完了。”
容煜在外面说道:“没情趣。这个蛇吃人的故事是这样的。”
“从前有个农夫,农夫有个美丽的妻子,有一天农夫救了一条蛇。蛇为了报恩就变成健壮的男子,帮助农夫干农活。中午,蛇男跑回家,问农夫妻子要饭。农夫妻子问蛇男,你是要吃荤还是素啊?蛇男问:什么荤什么素?
“下午干了一会活,蛇男又要饭吃。农夫不乐意了:你不是才吃过吗?蛇男说:农夫妻子荤素餐太多了,他上午没顾上吃。农夫嘟囔道:这婆娘真是。我去给你弄个玉米棒子。蛇男说:农夫就有干的,只要舍得,他吃了准饱。”
容煜说完,等了半天没反应:“故事完了。陆安平扶我一把。”
陆安平惹着恶臭,把容煜抬进去,容煜摸摸肚子舒坦了。
陆安平突然笑开了:“水路旱路,这蛇男还是个双。不过你这故事怎么没有细节?”
容煜眨巴眨巴眼睛,这人反射弧怎么这么长:“你给我点灵感,我就有细节了。”
陆安平一挑眉:“容煜,你会死的,别乱弄。”
容煜摸上陆安平的腿:“你个庸医,你就没点想法?”
“你丑的像个破布娃娃,我有个屁想法。”
容煜不乐意了,翻身睡觉。
总算安生了,陆安平刚刚歇口气。
“陆安平。。。”小声叫道。
“信不信我杀了你?”
“可我要嘘嘘。。。”
☆、第 46 章
容煜把陆安平彻底惹恼了,即使陆安平看容煜越看越喜欢。第二天一早,陆安平往容煜怀里塞了两个馒头,嘱咐了几句心法,下山找乐子去了。琢磨着这一天没人照顾,容煜能懂点事,老老实实的。
直到深夜,陆安平一身脂粉气回来了。屋里黑黢黢的,门开着:“容煜,容煜。”点燃蜡烛,空无一人。陆安平屏神静气,一一检视房中的细节。
屋里有股子恶臭,馒头不见了,被子掉在地上,衣服被拉了出来。陆安平打开提着的包裹,把点心摆在门口,用蜡烛照着,又去烧壶热水。
很快就听见沙沙的声音。“容煜,我给你带点心回来了,你在哪?我今天还去帮你打探消息了,你不想听?”
门“啪”一下关上了,蜡烛被门风带灭了,猫头鹰发出几声鸣叫。陆安平在黑暗中站立不动,猛地向左手边一扑,尖利的东西划了陆安平的手一下。陆安平抱住了:“别闹。”
容煜不动了:“你个老不死的,自己好吃好喝,把我扔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