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辰叹了口气,之前喝的中药的药效也慢慢上来了,恍恍惚惚就睡着了。
……
等他再次醒来时,房间内似乎有人在说话。周辰睁开眼睛,就见庄文坐在桌边,正与林太医小声说着什么。一转眼看见他醒了,忙起身过来道:“殿下,你好些没?”
周辰笑了一下,点点头,想要坐起身却被庄文给按住了。庄文道:“且慢,还是先让林太医再看看。方才林太医说如果你再不醒就要叫醒你,也该喝药了。”
周辰应了一声:“好,不过我觉得我没事儿了,阿文你不用担心。”
林太医行了一礼,上前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将右手两指放在周辰腕间,左手捻着下巴上的胡子。切脉大约用了一盏茶时间,林太医才睁开眼舒了口气道:“殿下已经无碍了,只需要再喝几副药巩固一下。以后还请殿下注意,没莫要大喜大悲,否则很容易落下心疾。”
周辰:“我记下了,多谢林太医。”
林太医忙道不敢,去一边写方子去了。
庄文迟疑了一下,轻声道:“殿下,等小南回来,我肯定好好教训他。”
周辰眼中快速划过一抹黯然,面上还是一片和风霁月的模样,摇摇头:“他……应该……对那姑娘情有独钟吧。”只是短短几句话,周辰说得无比艰难,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好好和他说,别骂他,如果他真的……喜欢,就名正言顺地娶……回来。”
终其一生,他连“喜欢”二字都无法对庄南说了吧。
庄文看到周辰说完后脸色竟然比之前还要苍白,急道:“林太医,你快看,殿下这是怎么了?”
林太医忙放下手中的毛笔,过来把脉。过了会儿不赞成道:“殿下,您应该静养,放宽心,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周辰苦笑一下,这个坎儿,这辈子都不会过去了。
庄文知道周辰还是因为庄南这事在气恼,心中难免也带了气:“这个小南,真是不知所谓!我这就把他找回来!”说完转身欲走,就听院中有人急促地禀报道:“属下给容王殿下请安,给大少爷请安。大少爷!您快去前院看看吧,三少爷伤了腿被人抬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从今天起,本文日更,谢谢小天使们支持(づ ̄ 3 ̄)づ
☆、良心 何大牛
屋内几人大惊。庄文脚下打了个绊,差点儿扑在桌子上;周辰更是翻身而起,起得急了,眼前阵阵发黑。
庄文瞧见周辰微合着双目、身子摇晃,忙又扑过去扶他。
周辰嘴唇都白了,急得语无伦次:“快去看……救他……不能瘸了啊!他那么好……”边说边扶着庄文站起身就往外跑。
庄文一个没拦住,竟被他跑了出去,忙追了上去。
屋子里只剩下林太医、小药童和几个侍卫了。
其中两个侍卫对视一眼,走向林太医。林太医示意小童提起药箱,自己张开胳膊,腿向上一缩,接着就被那两个侍卫架起来飞快地跑去前院了。
***
前院,庄文和周辰看到了腿上鲜血淋淋的庄南。
庄南躺在床上,左腿上缠了布条,布条显见是从里衣上撕下来的,上面满是鲜红,已经看不大出布条本身的颜色了。庄南痛得紧攥着双手,手背上露出青筋来,倒是没晕过去。
庄文又痛又气,怒道:“怎么弄的?!”
庄南这才看见周辰和自家大哥。看到周辰时先是愣了愣,怎么看着他瘦了呢,脸色也不好,又青又白的……而后反应过来,移开眼神,笑了一笑,满不在乎道:“没事儿,骨头没断……”
若不是他身上带伤,庄文恨不得上前捶他两下!这个三弟从小就细皮嫩肉,娇嫩的像是个女孩子,哪里受过伤见过血!他打断庄南的话:“到底怎么弄得?!”
庄南被他吼得呆了一呆,小声道:“出去骑马,不小心摔了一下。”
庄文指着庄南,指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气得扭过头去不看他,这一扭看见林太医了,忙一把扯过林太医来:“林太医,麻烦您给看看,没有伤到骨头吧?”
庄南看着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大哥对着林太医说的那般小心翼翼,不知为何心中就是一酸,他用余光瞥了周辰一眼,看见他眼中的心疼时心中又是一痛。庄南垂下头紧紧咬着下唇,心道:就这样吧,我不能对不起家人,让他们因为我而蒙羞毁了清名;也不能玷污了与周辰这么多年的情谊,让他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庄南再抬头时,周辰敏感地察觉出庄南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如果说之前的庄南坦荡中隐藏着一些紧张、希冀与小心翼翼,那么现在的庄南似乎一瞬间长大了,眉目还是如画,但却从水彩画变成了水墨画——似乎有什么东西慢慢立了起来,支起了一个铮铮傲骨的庄南。
他探究地看着庄南,只见庄南已经彻底放松下来,肩膀不再硬撑着,紧攥的双手也松开了,眼角眉梢都带上了慵懒随意,那一对丹凤眼中微波流转,艳骨恒生。这样的庄南让周辰觉得极为诱惑又极为陌生。他下意识地捻了捻手指,这才惊觉手心已经满是汗水,就连心跳也震如雷鼓,以至于连林太医说什么都没听清。
“什么?”周辰问了一句。
林太医虽有些奇怪怎么离得这么近,容王还问自己说了什么,但还是马上回答道:“微臣是说三少爷没伤到骨头,只是皮肉伤,伤口深了些,看着吓人,乍看才像是断了一般。好好养养很快就能恢复了。”
周辰迟钝地“嗯嗯”两声,又问:“需要注意些什么?”
林太医狐疑地看了周辰一眼,这种事不是应该交代给负责庄南饮食的小厮丫环吗,怎么还要和容王说。
周辰看见了林太医的表情,忙自己解围道:“‘伤筋动骨一百天’,我是说多久能下地走路?”
林太医恍然大悟:“得看三少爷具体恢复得如何了,至少一个月内左腿不要用力,免得伤口崩裂。”
周辰点头。
庄南嘴角勾起,带了些吊儿郎当的语气:“哎哟,阿辰,你不要这么紧张了,看你那小脸儿白的……哎哟!”话没说完就被庄文在脑门上敲了一下。
庄文怒目而视:“从哪儿学来的调调?再说削你!”
庄南:……大哥,你这又是和谁学的……
……
包扎完伤口,庄南也喝了药,将药碗放在案头上,笑道:“好了,你们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吧,别在这儿守着我了。对了,也不要和祖父说,更不要和爹娘二哥说。”
庄文哼道:“我是你大哥,为什么要听你吩咐。等你好点我再和你算账!”说完拉着周辰推门而去。
庄南看着被庄文随手关上的房门,呆愣了一会儿,脸上的笑慢慢散去,挥了挥手对站在床边的小厮东柯道:“你也出去吧,我歇一会儿。”
东柯也出去了,听动静并没走远,而是守在了门边。
庄南慢慢倚在床头上,这一简单的动作,左腿上的伤口就嘶拉拉一阵疼痛,忍着痛调整了下姿势,他轻轻敲着被面,想起早上发生的事,眼中显出一道凌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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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昨晚睡得早,庄南起了个大早,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雕梁画栋的格局,听着楼下吴侬软语的说笑声,思绪渐渐飘远了。宵香院的清晨和卫国公府的清晨有什么不同呢?都是有声有色的生活,他在这世间,渺小而又匆忙。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取自古诗十九首)。
正思量间,房门被敲响了。门口的余书林边敲门边询问道:“小南,可起床了?”庄南回过神,忙答应了一声坐起身来,这一坐才发觉浑身酸痛,像是散架了一般。
余书林听他答应了就推门进来了,一打眼看见庄南坐在床边龇牙咧嘴的,顿时笑了:“平日里不活动,猛地一训练受不住了吧。”边说边上前来给他捏肩膀。
余书林是练武的行家了,松筋骨的手法自然娴熟,在他捏捏敲敲一阵后,庄南觉得果真没那么疼了。他示意余书林停手坐下,起身穿外衣,边穿边道:“今天要做什么,和昨天一样?”
余书林摇头:“昨天是下午做的训练,以后那些动作你就固定在那个时辰做,因为每次训练能保持十二个时辰的身体活力,这样循环往复,才能事倍功半。上午,咱们去骑马。”
庄南听得出神,再一次感叹真是人不可貌相,谁能想象得到纨绔少年余书林会有这般正经严肃的时刻。
二人收拾好,简单用了些早饭,就一起下楼来。
途径大堂时,庄南随意地一瞥,突然看见个眼熟的人。他停住脚步,扯了下余书林的衣袖,示意他去看。
余书林显然也记得那人,便道:“你想做什么?”
庄南有些犹豫,但还是道:“提醒他一句,兴许能救人一命。”
余书林点头:“随你。”
二人一起走向那人,那是个青年男子,衣着粗陋,可以看到靠外侧的一只鞋子磨破了一边,露出半个小脚趾来。走进细看,那人一张方脸,直眉圆眼,嘴唇很厚,有些皲裂起皮。此时一脸郁色,正垂头喝酒。
庄南在距离他两三步之处停了下来,拱了拱手,道:“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那人不耐烦地瞥了一眼,顿时一惊,他没料到会是庄南。忙起身回礼,起得急了,带的桌子晃了晃,眼见一只瓷酒瓶就要倾斜掉在地上,被余书林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那人也顾不上酒瓶,手足无措地又是想拱手又是想磕头,最后半跪不跪地拱手行了一礼,结结巴巴道:“回庄三少爷话,小人姓何,名叫何大牛。”
庄南点头,伸手扶起他,道:“冒昧打扰了,有句话虽知不当讲,但是不讲的话,在下将会寝食难安。”
何大牛疑惑地看向庄南,庄南这话说得文绉绉的,何大牛一时没有绕清楚。
余书林倚在身后的桌子上,斜歪着身子,脸上满是不在意的轻浮表情,他剔了剔牙,道:“你就直截了当地说。”
何大牛这才看清那是余书林,正要行礼却见余书林摆摆手走开了。他只得讪讪地收回手,看向庄南。
庄南笑道:“余兄就是这个性子,你莫见怪。我昨天见你竞拍,出价一千零一两,恕我冒昧,不知这钱是否是借了高利贷?”
这话一出,何大牛的脸先白后红,最后又是一白。他不知道庄南是如何得知的,又为何对自己说这话,心中翻涌过各种情绪:担心、吃惊、自卑、愤恨……使得脸上的表情极为复杂。
庄南并不知道这人眨眼间想到了什么,继续道:“我多事劝何大哥一句,莫要借高利债,那是倾家荡产之祸。”
何大牛只是呆愣愣的,庄南突然有些后悔自己说的太直白,想要弥补又不知如何做,最后只是尴尬地笑笑,拱拱手走了。
走出宵香院,牵了马匹,余书林突然道:“以后莫要如此了。我观那人面色不对,估计听不进去。兴许还会嫌你多事记恨上你。”
庄南失笑:“这不可能吧,我又没有坏心。”他见余书林一脸不赞同,只得道:“我不过是想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秋光 情滋味
余书林没再说话了,只是拍了拍庄南的肩头。二人翻身上马,一路出了京城,到了附近跑马的庄子。
那庄子是余书林名下的,周围都是农田,后院有个并不算大的跑马场。连跑了三圈,二人都觉得越跑越憋屈,似是被这围栏给挡住了天地一般,满是不尽兴。余书林下了马,整理了一下马鞍,对策马过来的庄南道:“小南,咱们出去跑跑吧,庄子里毕竟不过瘾。”
庄南点头:“也好。那带上弓箭,打点儿野物回来加餐。”
余书林抚掌称赞。
二人背上弓箭,策马出了庄子,向山林而去。
此时正是夏末,极目望去,林子里一片深绿,是那种成熟的绿色,樟树、紫檀、马尾松、柚木等,个个挺拔,在林间小径两侧矗立着,一眼望不见尽头,很是壮观。树上不时窜过松鼠、飞过猫头鹰、还有“笃笃笃”尽职尽责的啄木鸟等,密密丛丛的树林灌木中,不时有小鹿、野兔等动物穿梭而过。
余书林搭弓射箭,多是射远处的,很快就射到了七八只野兔、小鹿,其中还有一只半大的野猪。庄南虽不会武功,但是射箭的准头还算不错,再说他多是射近处的,不一会儿也射到了四五只獐子和山鸡。
两人一边说笑一边打猎,利箭“嗖嗖嗖”射出,像是将心头多日里的郁结也射开了去,眉目间愁意尽散,心中也难得舒爽。
走到一处嶙峋山石附近时,余书林发现了一只全身雪白的白狐,眼睛顿时一亮,他驱马挪到小径内侧,靠近庄南小声道:“小南,莫做声,看哥哥给你打只白狐做衣领。”说完也不等他回答,聚精会神地拉弓对准。
这时庄南也看见了那只白狐,被那刺目的白色一激,忽然想到了什么,心中蓦地一酸,眼眶也有点发红了,他别过头去不想再看,扭头之间意外瞥到百米之外一处灌木丛的树叶似乎在动。
他还没看清那是什么,变故就发生了。
很轻微的一声“嗖”,一道亮光闪过,直直冲着余书林而去。
而余书林左侧是山石,右侧是自己,前面是树,他又没察觉,眼见绝不可能避开……庄南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就扑向了余书林。
他本来就与余书林离得近,这一扑直接将他扑到马下,自己也连带着翻了下去,左腿从尖锐的山石边缘划过,立刻就划出了一道伤口,鲜血洒了一地。
“小南!”余书林惊呼,他反应也快,揽着庄南就地打了个滚,滑进了山石与树空隙间,而后腿向后蹬住止住了滚动,忙跪起身查看庄南的情况。
庄南只觉得左腿钻心的疼,强忍着疼痛仔细感觉了一下,骨头应该没事,便先安慰余书林道:“无妨,皮肉伤。”
余书林几乎咬碎了后牙,心中又恨又感动。恨的是竟然有宵小谋杀他的性命,感动的自然是庄南拼死相救。他利落地将庄南扯到石头后面,骂道:“混账,竟敢谋害他余爷爷!”边说边拉弓上箭,闭上眼,借助风声仔细倾听了一会儿,突然起身,迅雷不及掩耳地将箭向着一个方向射了过去,只听“啊!”、“啊!”两声惨叫,有人从树丛中滚落出来,扑腾了两下之后就没了声响。
这一切只是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庄南看得目瞪口呆:“双箭齐发?!”
余书林的脸色还没缓过来,闻言下意识看向庄南,那眼神极为凌厉,像是浸染过无数次刀光剑影一般,看的庄南顿时一哆嗦。
余书林也缓过来了,有些好笑又很是心酸:“你说你舍命相救的时候不害怕,这会儿我看你一眼还打哆嗦?小南,刚才……”
庄南自是知道他要说什么,脸上满是无辜:“早知道昨天就不发誓说‘同年同月同日死’了,看我为了避免这个都见血了。”
余书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理睬他的装傻,只是一字一顿道:“昨日,为的是‘士为知己者死’,你我结义为兄弟;今日,我三生有幸,得贤弟救命之恩,余书林对天发誓,永记此恩。日后贤弟有事尽管开口,愚兄若推辞一句,死无葬身之地。”
庄南被他这誓言弄得震惊又感动,同时也不好意思了,似是无奈地说道:“余兄咱能不死啊死啊的吗。”顿了一下,又故作轻松道:“我真想不明白,那些戏文里英雄救美什么的,怎么都要以身挡刀?像我这样推开多好啊,谁都不用死。”
余书林大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贤弟是有福之人。”。
……
***
庄南敲着被面,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奇怪,如果说刺杀之人真如余兄所猜测的,是定远侯府终于对他下手了,恐怕说不通,定远侯千辛万苦、“忍辱负重”地将余书林养到十七岁,现在才动手晚了些吧。再说,契机呢?目前定远侯府的日子如井水般平静无波,也没到非立世子不可的时候,为什么突然动手?
但如果不是定远侯府,那么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毕竟疲累,再加上经历了如此惊心动魄的一个上午,庄南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
再醒来时,庄南意外地察觉到床边有人。不用看,单凭气息庄南就知道这是谁。他没有动,只是微微睁开眼睛,果然是周辰。
此时周辰坐在床边的一张椅子上,上身趴在床沿上,已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