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晋贤接口道:“他中了毒。”
“陆大人果然聪明。”苏青竹朝陆晋贤微微露齿一笑,他那张枯瘦如柴的脸笑起来着实有些令人毛骨悚然,“他中了毒,知道自己出不去了,所以坐在这个暗门之上,提醒后来的人,这是死路,虽不知此人姓甚名谁,倒也是造福于民的正派人士。”
“少爷,你怎知他中了毒?”
陆晋贤从地上拾起一截骨头给其他几个人看,方才此人骨骼外表看不出异样,可有几块骨头被苏青竹方才一压,碎成了几瓣,这便露出了断骨界面那一团青黑色,该是什么样的毒如此霸道,深入骨髓,不留一丝活路,陆晋贤抬眼看苏青竹,心中浮出很多疑虑,后者左顾右盼一副“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表情。
“这……难道我们要在这里困死不成?”小椿听了苏青竹刚才一番阻拦的话,虽然觉得很有道理却并不领情,他原本觉得苏青竹是又懒又笨的江湖骗子,结果竟然还有点自己不及的小聪明,这仿佛就在一向自诩聪明伶俐的自己脸上打了个嘴巴,实在惹人讨厌。
“你家少爷不是精通奇门遁甲吗?等他破了此阵,咱们就能出去了。”苏青竹揶揄道,顺道还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靠着石壁又睡了起来。
“亏你还能睡得着。”小椿啐了一句,无奈地走到陆晋贤身侧。
谁知陆晋贤竟也慢条斯理地坐了下来,修长的手指在空中虚划,似乎实在勾画什么结构,李开李源只觉得这新县令还真是无一不通,看起来像个白面书生,精通诗文也罢,功夫不弱也罢,这会儿竟像个神神叨叨的江湖术士真的开始测算起来,他二人没见过什么世面,便觉得这陆县令当真是了不得的人物,连带着自己也与有荣焉。
陆晋贤思考了一阵:“我们进来多久了?”
小椿忙答道:“约莫两刻罢。”
陆晋贤点头,指了指地上:“你看这道影子,你可还记得我们坠落下来时它的位置?”
李开李源空有一身武艺,却粗心得很,哪里会去注意什么影子,倒是武安心细,思索了片刻道:“这影子移动得太多了。
陆晋贤赞赏得看了一眼武安,此人不似李开李源等人莽撞,在人群中低调谨慎,却内藏锦绣,这样的人必定不是泛泛之辈:“我们掉落此地的时候,浓雾消散,正是日照西斜之时,我们在底下的时间不长,缝隙的投影位置理当不会有太大的变化,只有一种解释,这个石室是一个活动的机关,每隔一段时间便会移动,想是以奇门八卦阵排列,只要我们在此静候生门开启,便可以找到出口。”
陆晋贤此言一出,众人皆松了一口气,王卉更是对此人信服不已,想来这荒山野岭,也不会有太复杂的机关,只要破了此阵,便可以顺利突围,于是便都静坐下来,凝神等待。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未等到任何动静,室内的光线却越来越来,想是太阳已经西沉,再过片刻,连那点余光都消失殆尽,只余下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眼前什么都看不见了,众人的恐惧也随之增长起来,就连外头的虫鸣和野兽行走的细微响动透过缝隙传来也唯恐是机关暗器,草木皆兵。
“都到我身侧来,切勿走散。”陆晋贤话音未落,小椿早已经躲到他身后揪住他的衣袖,李开李源、王卉也都走了过来,唯有武安和苏青竹却迟迟未动。
☆、地宫(下)
小椿不耐道:“姓苏的,你还不过来,你这样一个人自行其是,出了事情可不要怪我们少爷不搭救你。”这一言说出之后在石室之内回响,却没有回答,四下诡异的寂静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陆晋贤觉察不对,便出口唤了几声苏青竹的名字,一样石沉大海没有回音,又转而叫了几声武安,也同样没有人应答,这下其他几人都紧张起来,就在刚才这两人明明还坐在这里,怎么顷刻之间就消失不见了,若是有机关开启,总也应该听到响动才对。
余下四人摸黑沿着室壁摸索过去,李开率先发现原来严丝合缝的石壁竟然不知何时开了一道门,便要进去,陆晋贤连忙拦住他道:“不急,你再四下看看。”
李开李源随即往其他方向走去,发现不止刚才那一处,每一处石壁皆开了一扇门洞,李开往里面探了探,发现门内的路并不是平的,而是个向下倾斜的陡坡,苏青竹方才正靠着墙睡觉,这石门一开,必定是沿着斜坡滚了下去,可这武安和王卉又去了哪里确实不得而知。
“少爷,我们往哪个方向走?”小椿问道。
陆晋贤并未思索,指了指苏青竹刚才站立的方向,小椿脸色一变:“少爷,你不会想要去救那个拖油瓶吧?他自己要到处乱跑,我们别管他了,我看这里不寻常,我们还是快些想办法离开才是。”
陆晋贤拍了拍小椿的肩膀,这侍童本就胆小,担心自己一个人出行非要跟着,这回显然吓得不轻,此时说出这种自私的话来也不忍多加苛责,道:“你别看他只会装傻充愣,其实精明着呢,看他的言谈必定是知道许多我们不知情的□□,跟着他走说不定能找到出路。”
小椿想想有理:“我早就觉得他有问题了,还担心少爷被他骗了,不过少爷这么聪明,怎么会被他迷惑,还是我白担心了。”
“再说了,他被我硬拉上山,如果放任不管,岂不有失道义,你跟着我走便是,不要怕。”陆晋贤接着道。
小椿只好瘪嘴不语。
突然,原本站在陆晋贤身后的李开惊叫一声,众人朝他的方向望去。
“娘的,什么虫子咬我,疼死了!”李开本是习武之人,按说被虫咬只是小菜一碟,可是那虫子不知道是什么种类,一口咬下去却是剧痛无比,直入骨髓,饶是他也忍不住惊呼出声,看引来了其他人的注意,面上有些过不去,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李源无奈地摇头,大哥真是定力不足,被虫子咬了一口有什么好叫的,白叫人心提到了嗓子眼。
陆晋贤见没什么大事,便命其他人跟紧,摸索着跨入甬道,这斜坡初时还不甚陡峭,越往前走,坡度越是倾斜,几乎站立不住,再往前一点,只能攀附着凸起的石块才能勉强不往下滑落。
“少爷,你看这里这么陡,再往前,不会是悬崖峭壁吧?”小椿战战兢兢地扶着石块稳住身形,“我看那苏青竹从这里滚落下去,指不定就摔死了。”
陆晋贤心中也有此虑,但既然来了,也没有回头的道理,正要往前行走,身后的小椿突然惊叫一声,陆晋贤只觉得背后一股推力,便被滚下来的小椿撞倒,也朝下坠去,这一坠下落时果然没有任何阻碍,当真是悬崖无疑,只是不知道这悬崖多高,摔下去是否会粉身碎骨。
两人下坠了许久,速度越来越快,小椿在心里已经把遗愿默念了一遍,结果却迟迟没有碰触到坚硬的地面,而是随着“噗通”两声,落入了水中,耳鼻皆灌入了不少水,小椿自小在水乡长大,水性自是不差,在水里蹬了几下腿便浮出了水面,吐出一口水便叫少爷,不过片刻,陆晋贤也浮出了脑袋。
两人下落之处是一条宽阔的地下河,河水深不见底,水流不疾不徐,缓缓流动,可见并非一潭死水,只见两岸星星点点长满了泛着荧光的植物,正是这些植物的光线让两人得以看清周围形状,而他们坠落之处,果然是一处悬崖,顶上没有光线,看不清实际高度,但至少有四五十丈。
“下面是河水,不妨事,你们跳下来罢。”陆晋贤朝上方喊道。
随着“噗通”三声水花四溅,李氏兄弟和王卉也跳了下来,李开从水下冒出头来,吐出一口水朝着小椿道:“方才真是惊险,你怎么就掉落下去了,还好底下并非实地,否则这么高摔下来不死也要残废。”
“我正要说呢,我在上面的时候觉得有什么东西咬我,只觉得实在疼痛难忍,手一松便掉了下来,将我家少爷也一并带了下来。”小椿懊恼道,抬起手臂看刚才被咬到的地方,却没有发现异样,按说被蚊虫咬了还能看见个包,但现在既没有丝毫疼痒也没有红肿的痕迹,仿佛刚才的疼痛只不过是种错觉。
李开听他一说,顿时有了底气,先前他还怕丢了面子不敢细说,这回才敢谈论:“正是了,我方才也是这样,只觉得毕生从未有过如此刺痛,伸手去拍打,却什么也没摸~到,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虫子这样厉害。”李开撸起裤管,也跟小椿一样,上面什么痕迹都没有。
陆晋贤上了岸,岸上丛生着冒着幽蓝色荧光的植物,一脚踩下去,“噗嗤”一声冒出丰润的汁~液,随即有一股腥臭的气味弥漫开来,令人作呕。
“想不到这草看起来好看,气味却这样难闻。”陆晋贤四下看了看,周围都是笔直陡峭的山壁,且石块有如刀削般平整,想要往上攀爬似乎极为困难。
“这上面无路可走,水却是活水,水下必有出口,李开李源,你们屏息下去瞧瞧。”陆晋贤一声令下,两兄弟便又沉入水中。
片刻之后,李开浮上水面,道:“这底下有个洞口通向外面,但十分窄小,只怕只能身材瘦小之人通过,小椿王卉当然是没问题,陆晋贤身量颀长消瘦也勉强可以,李氏兄弟身高马大,就有些困难。
“既然如此,你们就在这里等着,我去探个究竟。”陆晋贤说罢复又跳入水中。
小椿虽惧怕前方凶险,但更不想离开自家少爷,嚷着说要跟上,王卉自然也不肯落下,陆晋贤拿他们没有办法,只好让他们跟着,三人下潜三丈有余,果然隐隐约约瞧见一个仅容一人过的洞口,便向下游去,待三人人一入洞口,后方突然水波剧烈震荡,只听李开大叫一声:“啊!什么妖怪!”陆晋贤正要返回一看究竟,突然四周震动得越发厉害,大块的山石滚落下来,其中一块千斤巨石正好堵住洞口,陆晋贤推了几下,无法推开,且水中无法呼吸,不知前方还有多长,只能拉着小椿和王卉奋力往前游去,隐隐听见背后传来数声惨叫,怕是李氏兄弟已经遭遇不测。
三人在水中潜游了一阵,忽觉前方似有光亮,便朝着光源游去,一出洞口,便觉此处亮如白昼,以为已经到了外面,谁知一出~水面,仍然在一个宽阔的山洞里,只是洞壁两侧布满了莹润的晶石,中间更是镶嵌了众多夜明珠,大者如鸡卵,小者也有也有桂圆大小,抠下一颗来,也足够半月的吃穿用度。
王卉一身衣服浸了水便全贴在了身上,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材,看得未经人事的小椿也面上绯红,王卉丝毫未觉,倒是陆晋贤脱下了外衫给她,她才恍然大悟,赶紧披上了衣服,面上浮上一层羞色,倒不好意思说话了。
夜明珠的光滑照在桃花□□的晶石之上,折射出粉嫩润泽的光华,小椿看着满眼的珠光宝气,早已双目放光,还真想伸手去抠,被陆晋贤及时止住:“小椿你记住,这里的东西千万不可轻易去碰,你看这些夜明珠的排列,像什么?”
小椿一脸茫然,朝陆晋贤指着的方向看了半天,方才不确定地答道:“这看起来像是一口井?”
陆晋贤点头道:“不错,若我没有猜错,这墙上是南方七宿之中的井宿。”那八颗夜明珠下方正是他们来时的洞口,如今已经被巨石堵住,地下河的另一头也是一个深邃的洞口,洞口十分宽敞,两人并行也并不嫌拥挤。洞口上方排列着七颗夜明珠,正是南方七宿中的星宿。
陆晋贤遍寻其他各处,未见出口,喃喃自语道:“按说井宿乃吉象,为何李氏兄弟会在那里遇难?”
小椿指了指唯一的洞口:“那这个路口,是吉是凶?”
陆晋贤道:“星宿大作本是吉,但是这个洞口被河水泡着,遇水则凶。”
小椿心头一凛,小声道:“那我们还去不去了。”
“前无去路,走一步算一步吧,也许是我想错了,这里的主人并不是按着这个想法布阵的。”陆晋贤说罢往那处洞口走去,洞中最初水深及膝,走着走着,水渐渐浅了,才到脚踝,洞中本寂静无声,现在只有三人蹚水而过的声音在长长的通道中回响,小椿毛骨悚然地屏住呼吸,尽量放低脚步声,生怕引来什么东西,甬道深不见头,眼前又是瞎子一抹黑,不知是真实还是错觉,小椿总觉得似有毛发之类的东西拂过脸颊,伸手一摸却又什么都没有。
走了约莫一刻钟,面前出现了两条岔路,路口石壁上照样用夜明珠排出星宿的图案,左边是鬼宿,右边四星居中,左右辖各有一星,状如车,当是轸宿。
王卉听陆晋贤一说道,便提议道:“这鬼宿一听就不吉利,我们还是走右边吧。”
陆晋贤并未反对:“鬼宿四星册方似木柜,中央白者积尸气,确实不吉利,我们走右边。”
陆晋贤刚抬起脚步,只听得身后一声还来不及出口便被捂住的惊呼,陆晋贤只觉得左边的洞口似有一团黑丝闪过,小椿早已不见踪影。
“何方妖孽,装神弄鬼?”陆晋贤不信怪力乱神,只当是有人在作怪,提气问道,声音凛凛有威严怒意。
然而甬道里只有自己的声音回响,陆晋贤略一沉思,朝左侧洞口走去,走了不多时,视野便开阔起来,但此处墙壁没有夜明珠,晦暗难辨,只有一点微光勉强看个轮廓,越往前走,便有滴滴答答的水声传来,隐约还有一股血腥气味传来。
甫一出洞口,便见一见巨大的石室,顶上悬挂下一个个茧形的物事,看不分明是什么东西,下方一道道沟壑将地面切割成块状,每一块上面都印着宝花纹图案,跟先前看到的那块别无二致,陆晋贤往前跨了一步,突然一滴液体落在脖子上,他伸手一触,但觉滑腻无比,鼻间闻到一股血腥气,连忙抬头,只见一双圆瞪的眼睛正望着自己。
“小椿!”那双眼睛此刻双目无神地圆睁着,目眦尽裂出~血痕,全身被倒挂在空中,血水从他身上一滴一滴地滴落下来,已无一点生气。
陆晋贤心中大震,悲痛万分,小椿自小跟着他,与他情同手足,刚才还活蹦乱跳的,此刻却成了这幅模样,不由得有些后悔此行将小椿带上。
正心生愤恨的时候,一双枯瘦的手猝不及防地从他身后捂住了他的口,将他往后拽去。
☆、血祭坛
陆晋贤握住那一双手腕,正要用力甩脱,耳边传来一声压低的痛呼:“哎哎哎,别动,是我。”
“青竹?”失踪的苏青竹又复出现,陆晋贤自然十分欣喜,忍不住说话语气也亲近了几分,却还是不顾苏青竹的阻拦想要先把小椿从那束缚之物上救下来。先前他看见的那一团细如发丝一般的东西正束缚在小椿的周身,且越长越多,其他那一个个悬挂的茧蛹必然也是这种东西裹了人形成。
苏青竹心里腹诽陆大人我何时跟你混得这么熟了,面上却什么废话都没说,只将陆晋贤拉住隐入石壁深处,先一步被他拉住的王卉也在这里。
陆晋贤还要出去救小椿,苏青竹道:“你先别急着过去,他没死。”
陆晋贤心下虽然还是怀疑,却对苏青竹的话自有一番信任,松了一口气:“那他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事说来话长,等会儿再跟你解释。”
陆晋贤从水里过来,现在全身还是湿淋淋的,但刚才触碰到苏青竹身上的衣服,显然是干的,料想他们恐怕并不是沿着同一扇门进到这里,难道他真的知道这地宫的秘密,却瞒着不说?
正要细问,苏青竹又捂住他的嘴:“嘘,别说话。”
需知苏青竹流落郊外,几天未曾洗沐,手上又不知扒拉过什么脏东西,腥臭无比,陆晋贤颇有洁癖,连忙点头称知道了,继而在对方松手后不住擦嘴。
苏青竹看着他的动作,露出一点不屑的嘲弄表情,大有出门在外何必这么讲究的意思,看得陆晋贤大约也觉察了自己当着他的面这么做有失礼数,面上羞愧起来。
“来了。”苏青竹压低声音道,陆晋贤还没来得及细问,便听到一阵极轻极轻的脚步声,脚步声深浅不一,细辩应当是两个人。待那两人走近,面目眼熟,不是李氏兄弟又是谁。
陆晋贤心中满腹疑惑,看向苏青竹,对方却似早有预料一般,毫不意外,陆晋贤心中对此人的身份又产生了怀疑,这人面上看起来又懒惰又糊涂,其实心里清如明镜,这样一个满身都是谜团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青昌县,其实应当也有隐情可说,现在却不方便细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