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周全考虑,陆晋贤一路命武安堆砌石头作出记号。
一行人俱是身强体壮的男人,和比男人还要男人的王卉,除了在后面不住哀嚎喊累的苏青竹,其他人爬得还算顺畅,有些山路陡峭的,需要费些气力,但脚程总算不慢,两个时辰之后已经过了半山腰,山腰上山雾弥漫,越往上走,雾气渐浓,几乎只能看见自己方圆数米之内。
苏青竹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拄着一根捡来的树枝想要在队伍最后面偷懒一会儿。偏偏殿后的武安一个劲地在后面催他快走。
“唉我说,你个大男人体力原来比卉姐姐还不如呢。”小椿回头嘲笑苏青竹一番,原本自己也有些疲累的,嘲笑完别人顿时就觉得烟消云散了,人都有些争强好胜的心理,不管什么时候都很高兴有人替自己垫底。
苏青竹在后面呼哧呼哧喘气,只觉得上了山之后出气多进气少,只能默默腹诽,哪里还有多余的力气多言争辩。
“我们歇一歇吧。”陆晋贤虽然一直走在最前方,却也时不时回头关注其他人的情况,此时看苏青竹体力不支,脸色青白,便金口一开,苏青竹立马如蒙大赦,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管被雾气湿润的泥地等会儿会不会弄脏了他的衣服。
山雾濡湿了衣衫,此时停下来便有一股凉意沁入皮肤,雾气弥漫,几乎只能让坐在一起的七个人看到彼此的脸,却再难看清几步之外的景色。
突然一阵尖利的叫声从不远处划过,似鸟鸣,又似女子的尖叫,把几个人吓了一跳,凝神屏气等了半天,似乎并没发现危险靠近,才又松下气来,只是这一安静下来才发现耳边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分辨不清,有远有近,可见这山上的鸟兽其实不少,尤其是乌鸦此起彼伏地沙哑鸣叫,仿佛一种不吉的预告,更添一种寂寥恐怖的气氛。
“陆大人,这山上凶险,我们这一路上来也没见到什么古怪,还是早早回去吧,现在下山恐怕还能在天黑之前抵达山脚,否则一入夜,野兽出没,只怕更是危机四伏。”苏青竹坐了坐,此刻脸色才稍稍缓了缓,连忙劝离陆晋贤,其实是他实在是爬不动了。
小椿本就胆小,听苏青竹这么一说也有些退却的意思。
陆晋贤折扇一摇,装模作样地扇了扇风,说道:“你说这山没有古怪,我却觉得皆是古怪,按说附近的村民都不敢靠近此山,山上常年人迹罕至,但我们一路上来,虽然荒芜,但仍然明显可见人踩出来的山路,可见这山还是有人上下的,尤其是越到这高处,山路反而更加清晰,可见这一带,必是有人走动。”
“大人的意思是?”武安似乎已经猜到了陆晋贤的话,此时也不免警觉起来。
“看着路上被踩断的草痕,这里不久之前还有人走过,你猜得不错,这里怕是有人居住的,但这些人是敌是友,现在却还分不清楚。”
“照大人的说法,我们这是踏进了别人的地盘,或许现在已经被人监视着一举一动也未可知。”苏青竹此言一出,尽管大家都心知肚明,却也是背上一凛。
这四周大雾弥漫,若是真有埋伏,敌方在暗,我方在明,恐怕这一行人都要凶多吉少。
陆晋贤凛声道:“为今之计,只有大家提高警惕,集体行动,切不可掉队,彼此也有个照应。既然已经到这里了,不探个究竟,岂有轻易回去之理。”
歇息片刻,一行人又再次前行,陆晋贤开道,李氏兄弟和王卉随后,武安走在最后,免得慢手慢脚的苏青竹什么时候掉队了都不知道。
沿着清晰蜿蜒的山路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一路山雾弥漫,近处可见的景物又都相似,陆晋贤先发觉不对,面前这棵歪脖子树极其眼熟,像是之前见过的。
“武安,一路走来可见过之前留下的记号?”
“没有。大人可是觉得有异常?”武安答道。
“我们已经走了这么久了,但高度却未上升多少,可见我们只是在这山腰打转,这点时间,即便是绕这山腰一圈也足够了,我见这树眼熟,恐怕之前来过这里的。”
“可是我们一路都做下记号的,这一路走来并未看见啊。”小椿想不明白,心里已经隐隐有些害怕。
精疲力竭的苏青竹此刻早挑了一块石头坐下,乐得看他们愁眉苦脸地商讨,自己安然休息。
“你们忘了我之前说过,这山上显然是有人迹的,若是有人跟踪我们,在我们后头把记号毁坏了也不是没有可能。”陆晋贤凝神道。
“少爷,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小椿已经面露惧色。
“恐怕现在想回去也不容易了吧。”苏青竹坐在地上,拔着路边的狗尾巴草玩。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李开看了一眼苏青竹,心里想着此人看起来弱不禁风,身量还没有自己的一半宽,必是胆小怕事妖言惑纵之辈,不免语气中有些蔑视。
苏青竹倒是不以为意,摇着手里的草茎不紧不慢地道:“这山上这么大的雾,本就难走,况且现在怕是又有人有心让我们迷失在此地,各位想必也知道乙女山的传说,有来无回。”
纵然苏青竹语气轻松戏谑,众人却都有担忧,是以听他这么一句有来无回出口之后,每个人都是一阵悚然。
“你少吓唬人,说不定就是你,每次都落在最后,说不定就是你搞的鬼。”小椿一受惊吓,对苏青竹的怀疑便涌上脑海。
苏青竹本就行为古怪,被小椿一说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李氏兄弟甚至已经把手伏在刀柄上随时准备迎战了,倒是王卉和苏青竹有些交集,相信他不是什么坏人,身子微微跨前一步,似乎是想护在他身前。
身在数道怀疑视线中心的苏青竹本人却不辩解,只是目光坦然地看着其他人,一副任人宰割的温顺模样。
“不要自乱阵脚,等休息够了我们再走一段,各自留心走过的路,标记刻在树上,即便有人毁损也能看出端倪。”陆晋贤丝毫不乱,他的沉静让其他人感觉安心不少,剑拔弩张的气氛也和缓下来。
不敢停留太久,一行人休息过后又开始向上攀登,这次改用刀剑在树皮上刻下记号,即便遭人破坏也有迹可循。
苏青竹依然叫苦不迭,只想落在后面,其他人对他有所提防,推搡着他往前走。
又走了大半个时辰,眼见雾气越来越浓,目光能见之处已经越来越少,一行人正暗自戒备着,生怕一个不留神敌人就会从浓雾中杀出来。
"快看!"小椿一阵惊叫,"那不是我们刚才做过记号的那棵树?我们又回到原地了。"
李氏兄弟闻言立即上前探查,一路走来所有的记号都有些微的差别,这个记号正是最初刻上的那个。
"大人,怎么办?"李氏兄弟勇猛有余,对于这样的情况却使不上半分力。
一路负责殿后做记号的武安确认了一下自己做的记号,确实是出自自己的手,不安道:"昔日听说乙女山为仙人所居之地,有奇门遁甲之阵,所有上山之人不得其门而入,不得其门而出,被生生困死在里面,莫非竟是真的。"
"既然不让我们上山,不如我们就回去吧,保命要紧,保命要紧,是吧大人?"苏青竹坐在路边道石块上,手里捏着一根狗尾巴草,穿着一身残破的粗布衣服,因为到处乱坐乱蹭早已沾满了污泥,脸上沾的灰比原来更多了一些,只一脸惶惶的样子,李氏兄弟对他胆小如鼠的模样投以蔑视的一眼。
“若是一般的奇门遁甲倒不用怕了。”小椿接口道,神情还颇有几分释然。
“为何?”
“我们家少爷饱读诗书,在周易奇门方面可谓造诣颇深,平时也爱与一些朋友推演阵法,这一般的迷阵可难不倒我家少爷。”小椿扬着头,不无得意的样子。
陆晋贤在一旁听了,也不自谦否认,想来也是对自己颇有信心。
苏青竹看着这一对自吹自擂的主仆,无奈地耸耸肩。
“所谓奇门遁甲,意含三奇,八门,六甲,其中八门,乃体、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如若真的在此地设置机关,随着天、人、时的推移,机关布阵也会随之改变,接来下必定有更凶险的杀机,如不一一破除,寻找生门,恐怕我们都回不去。”陆晋贤细细听着周围的响动,似乎在揣摩其中的奥秘。
苏青竹轻嗤了一声,似对陆晋贤的话不以为然,刚要从石头上站起,突然什么东西擦着鼻尖划过,竟是一支锋芒毕露的利剑,没入侧方的树干寸许。
苏青竹还表情呆愣着,其他人却都是心中一寒,刚才那一箭来势极快,且并没有对准要害,若是万箭齐发,这里的人恐怕难以抵挡,小椿已经被惊出一身冷汗,两股战战,不知所措地看着陆晋贤。
此时又有几支利箭从四面八方射来,几人背靠背站成一圈,举起兵器格挡,只见箭雨越来越密集,王卉抽出背上的宝剑,挥舞间将利箭悉数挡下,招式凌厉,好不拖泥带水,令人不由得叫一声好。只是随着这箭阵一波又一波地被出发,无数闪着寒光的利箭从各个方向飞来,即便王卉身手再好也无法顾及各个方向,除了李氏兄弟尚可勉强招架外,其他人都已捉襟见肘,尤其是苏青竹,丝毫不会武功,像个缩头乌龟似的躲在其他人的身后,左躲右闪避开漏防的冷箭。
正当众人都觉支撑不住的时候,陆晋贤眼前一亮,指着箭雨最密集之处道:“我们往那里去。”
“你疯了,要被扎成刺猬么?”苏青竹跳来跳去累得气喘吁吁,口气失了尊敬,有些气急败坏。
“这箭雨虽密,却并不致命,想来只是一个警告,想把我们驱逐到没有利箭的地方,而我们就要反其道而行,因为那里才是此阵的机关所在。”陆晋贤一解释,其他人都觉得有理,便奋力朝陆晋贤所指的方向移动,苏青竹身上没半点功夫,只敢躲在他们身后,装模作样地挥舞着一根当做兵器的树枝。
行至箭雨最密集的地方,四周的冷箭竟然戛然而止,几人正松了口气,谁知脚下突然一阵颤动,随着“轰隆”一声巨响,所站的一方土地竟然整片下陷入地。
☆、地宫(上)
作者有话要说: 《幸以连枝生》完结之后开始填《月常明》,这个坑居然已经是两年以前了,时间真是一把杀猪刀来着。
自己挖的坑,咬着牙也要填完
另外申请了一个微博 /sixingche233,用来发一些咳咳咳你懂的
七人跌至地下,但见是一个一丈见方的石室,尚未来得及细看,只听机括转动之声,头顶的缺口处迅速合拢,李开眼疾手快,施展轻功纵身一跃,奈何石壁上长满青苔,湿~滑无比,无处借力,一翻身落了下来,便失了时机,只能眼睁睁看着洞口越来越小,只留一线缝隙。
当是时一道青影跃然而起,递出手中剑鞘,卡在石板与石壁之间,合拢的石板在剑鞘处受阻,一阵金铁斯磨声将剑鞘压至扁平之后好歹是停了下来,留了一线缝隙,这道青影的主人正是陆晋贤,李氏兄弟原本只当陆晋贤生着一张白面书生的脸,若说有点功夫,也必定是花拳绣腿,刚才乱箭之中也没来得及分神细看他的身手,现在一看这陆大人的身量,却也是轻如羽燕,小觑不得。
借着这道缝隙透出来的光亮,众人得以窥视石室之形貌,只见四壁光整,覆盖厚腻青苔,但仍可辨出人工穿凿的痕迹,必然不是天然溶洞,室中弥漫着一股阴潮腐臭的味道,令人憋闷作呕。
室内光线着实昏暗,习武之人尚耳聪目明,还能瞧个大概,像小椿苏青竹那样的,就似瞎子两眼一抹黑,啥都看不清了,石室四壁地底皆是坚硬无比的石块,刀剑也无法砍入,石室高十丈有余,上有千斤巨石板覆盖,底下又无从借力,纵是再好的轻功也无法从顶上逃出。
突然小椿惊呼一声,在寂静的石壁回响下这一声如同瓮中的惊叫显得尤为可怖,刺激得每个人的寒毛都竖立起来,目光都立刻向他看去。
只见小椿踉踉跄跄奔了两步,躲到陆晋贤的身后攥紧了他的衣袖,受了惊吓之后说话都不太利索:“少爷,这里有……有……有个死人!”
众人沿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西南角落里一具端坐的白骨,颅骨上两眶黑黝黝的空洞幽幽地看着众人,身上还挂着几缕尚未腐烂完全的布条。细看其他角落也有几具尸骨,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
“怕是寻不到出口被困死在此地的人。”陆晋贤走近那具完好端坐的尸体一看,见他身侧有一把赤黑的宝剑,陆晋贤拔~出剑身,狭长的剑身即使是在如此幽暗的环境中仍然泛着幽幽紫光,断然是把好剑无疑,“恐怕此人并不是普通的山民,而是武林人士,诸位可识得此剑?”
李氏兄弟和武安俱有些江湖朋友,却也不知。
“据我所知,近来上山之人不在少数,此处却只有几具尸身,这里必有出路,大家小心找找机关。”陆晋贤说着沿石壁摸索起来。
苏青竹不愿意触碰那些滑不溜手的青苔,一见没人注意他就一屁~股在那具白骨旁边坐下了,小椿找了一阵,看到眯着眼睛假寐的苏青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愤愤地朝他的屁~股踢了一脚,苏青竹一个不稳跌在那具白骨上,把人家的尸骨压得散了架。
苏青竹无辜地爬起来,抱歉地朝那位弟兄拱了拱手,往旁边挪了挪屁~股,继续假寐,像尊活佛似的,他形销骨立,坐在那里和刚才那具白骨别无二致,倒是陆晋贤的注意被这两人的动静引来。
“这是?”武安蹲下~身,拨开刚才那具白骨所坐的地方下面滑腻的苔藓,发现这一方与别处都不同,石板上赫然刻着繁复的宝花纹图案,且这一块石板与周围石板间似有缝隙,显然是道暗门机关,陆晋贤不免又看了眼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武安看起来中规中矩,混在人堆里没有什么存在感,但是眼光却是犀利得很,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之下,还能找到青苔覆盖之下的图案。
其他人也都聚了过来,都是一副寻到出口的惊喜模样,陆晋贤觉得这花纹煞是眼熟,仿佛曾在哪里瞧见过,伸出手正欲碰触石板,突然手腕被一把枯骨攥~住了。
陆晋贤抬眼看着这一把枯骨的主人,正是刚才眯着眼睛事不关己的苏青竹,那一把瘦骨头上头没有一两肉,力气倒是不小,攥得人手腕隐隐作痛。
苏青竹半睁着眼睛瞥着陆晋贤道:“大人,底下凶险万分,还是别碰为妙。”
“你捣什么乱?”李开拍了他一把,把苏青竹拍得骨头差点散了架:“你怎么知道底下凶险万分?我看你这人古古怪怪的,不像什么好人,眼下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你却还欲阻拦,莫非要我们困死在这里不成?”
苏青竹对李开李源这样的大块头最是畏惧,委委屈屈的缩回了手:“我是为你们好,你们不听就算了。”
“怎么说?”陆晋贤倒是神色凝重得看着他,一副虚心讨教的样子。
小椿本就胆小,被刚才的尸体吓得不轻,此刻只想快快找到出口回去,暗自恼恨苏青竹惹是生非,连忙把苏青竹挤到身后,道:“少爷,别理他,他能看出点什么门道来,不捣乱就谢天谢地了。”
陆晋贤摆了摆手,示意小椿住嘴,继续看着闭嘴不言的苏青竹:“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苏青竹有点后悔引起了陆晋贤的关注,解释那么多话对他来说委实是件麻烦事,谁知道陆晋贤是这样一个凡事都要追根究底问个明白的主,只好指着那具尸骨以问代答:“这人正坐在这块石板上,这说明什么?”
李源不似李开莽撞,却也并不聪明,见别人都沉默不答,率先抛出拙见:“说明他出不去,饿死在这里。”
“既然他正坐在暗门之上,怎会没有发现出口?”
“这……难道他是瞎子?”李源显然脑子转不过弯来,看了一眼同样一头雾水的哥哥。
“说明他不是没有进去,而是从里面逃出来的。”苏青竹道。2 陆晋贤凝眉思索,似乎是觉得苏青竹说得有几分道理。
“你说他逃出来了,为什么又被困死在这里?”小椿仍然对苏青竹的话充满怀疑。
“因为他逃出来之后,很快就死了。”苏青竹继续道,他说话的时候云淡风轻,声音如同一泓清澈的温泉,与这个人丝毫不相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