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悔之将马同季沧海靠近了一些压低声音发问,“可是我听郁弘说,太子素来提防五皇子,若是见到你的人同五皇子一副相熟模样,会不会对你不利?”
季沧海意有所指的看叶悔之,“我的人?”
叶悔之老脸一红,“我不是那个意思。”
“无妨,”季沧海见叶悔之发窘转回了正题,“刻意避嫌那位瞧出来了更会多想,你恭谨些别太热络便是。”
叶悔之答了声是,季沧海继续发问,“照着我刻的那个木雕什么时候给我,难道你还藏在枕边舍不得?”
“谁藏在枕边了,”叶悔之佯怒,却看到季沧海揶揄的眼神,当即脖子一扬变回吊儿郎当的模样,“在下敬佩将军之心如滔滔江水皎皎朗月,自然是将木雕供起来每日三拜九叩。”
“木雕给我,下次拜真人即可,一日三拜九叩我替你数着。”
对着袒露心迹后的季沧海,叶悔之经常觉得心累心塞心慌慌,端肃正直惯了的人,偶尔一本正经的不讲理或者面无表情的撒娇,简直让人难以招架,叶悔之不搭理季沧海,直接调转马头寻绯夜去了,谁说绯夜刁钻刁蛮的,比起如今的季沧海,简直善解人意和蔼可亲我见犹怜好么。
南溟国的皇庙修在城外的普华山上,从山脚到庙门正正好好九百九十九级台阶,为表虔诚,历来参拜的人都是一步步亲自登山,哪怕来的是太子和五皇子也不例外。祈福的队伍行了两个多时辰才到了山脚下,因为太子和五皇子下了马车又是一阵人仰马翻,季沧海是此行的将官自然要跟在两位贵人身边,叶悔之瞧不上太子身边那个颐指气使的老公公,闪到了人堆里不愿意露面。玄夜和白夜随着季沧海供他调用,绯夜却也跟叶悔之扎在一堆躲懒,顺便和他吐槽那个对着季沧海咋咋呼呼的老宦官。据绯夜的说法,那个老太监叫甄福全,太子小时候便伺候在身边,因着太子对他几乎是言听计从,狗仗人势做过的缺德事数不胜数,这些年太子做过的混蛋事大部分都是这个甄公公唆使的,此人是又贪财又记仇,近日里听说太子又要建个什么美人楼,这甄公公也是跟着搞出不少事,但凡姿色上乘被他瞧上眼的,要么花个大价钱买平安,要么不管你是不是清白出身统统抓走。太子这般胡闹,一开始还有人去同皇上告状,但皇上对病逝的太子生母徐皇后十分情深,连带着也不愿深罚,反倒是告状的人事后会遭到太子强烈报复,久而久之太子做些不伤国体的混账事,便也难达圣听了,朝中清流的几位重臣前几年倒是联名启奏过太子的德行问题,当时皇上也答应要严格要求太子,太子知道后痛哭流涕大病一场,听说差点一命呜呼,皇上衣不解带亲自照顾了几日,后来只听说皇上和太子的父子感情越发亲厚,再后来联名上奏的重臣好几位都查出了大小过错,要么告老要么被贬,余下的也只是柳尚书、景尚书和叶宗石寥寥几人。
绯夜同叶悔之走了一路讲了一路,待讲到太子三番五次要聘景尚书的千金景裳为侧妃屡遭拒绝定然怀恨在心的时候,一行人已经浩浩荡荡的上到了庙门处,庙门口皇庙住持亲自带着庙中一众僧人盛情接待,简短的寒暄客套了几句才引着太子和五皇子前往大殿,大殿里崇天司的官员早将仪式准备妥当,绯夜要去瞧热闹,叶悔之却没什么兴趣,索性一个人在皇庙里四处走走。
听说皇庙里有一处篆刻经书的碑林小有名气,叶悔之同一个小僧人问了路索性去看看,叶悔之不是善男信女,大略瞧了瞧碑林便没了意趣,好在碑林旁边有个供人休息的小亭子,起了大早的叶悔之干脆跑去亭子里靠着亭柱睡大觉,下午阳光甚好,亭子里却是难得有一丝清凉,叶悔之很快便昏沉起来,睡梦中蝉声渐渐淡去,连风也越发轻柔。
大殿里的祈福仪式虽隆重却不算繁复,太子和五皇子祭天结束时间比预期的要早一些,五皇子温珏是出了名的喜爱诗书琴曲,听闻皇庙内有一处碑林,便想让太子在禅房等等他独自去看看,难得今日太子心情也好,很有兴致的要与五皇子同去,住持亲自替两位皇子引路,季沧海有护卫两位皇子安危的职责自然也跟着,最后还有一位甄公公,一张老脸笑起来尽是谄媚,“哎呦太子爷您慢点,老奴也蹭个体面跟着去长长见识。”
太子一行人来到碑林,住持细心的为几个人介绍碑林的由来,甄公公忙着替太子扇风,太子忙着厌恶热腾腾的日头,还好五皇子和季沧海听得认真,不然真是难为了住持一大把年纪还要受累。太子对着一对石头生不出兴趣,也不愿意听住持啰嗦,干脆四处打量打发时间,过了半晌甄公公发现太子突然盯着一个方向不动了,跟着也去看,然后住持三人注意到他们的异样也随着去看,太子像怕惊扰了谁似的低声问了句,“那人是谁?”
蓝天金阳,红亭绿柳,叶悔之倚在亭子里早已入了梦,他身后的垂柳似碧绿的纱幔,衬得他越发沉静秀美,柔如春风十里,艳若海棠初睡,乌黑的发丝缠在颈边,有风吹过发尾便微微轻晃,晃的人心尖一动。
季沧海掩去满目温柔,用冷硬的声音答道,“是臣的属下,在两位殿下面前失礼,臣回去定然好好教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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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季沧海同太子和五皇子告了罪便大步朝亭子走去揪叶悔之起来,太子和五皇子只是饶有兴致的看着,倒没什么被冒犯了的不悦,反观旁边那位甄福海甄公公,却如打了鸡血一般,对着太子笑的满脸菊花开,“恭喜殿下贺喜殿下,这可真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一旁的五皇子不知道是否听出甄福海的意思,扫了他一眼便若无其事的转开目光继续朝亭子那边看去,太子自然是知道甄公公什么心思的,多年前他遇见柳龙骧便十分心动,可惜柳龙骧的爹是当朝一品权臣他不敢造次,于是心里一直执念想寻个如柳龙骧那般绝色的男宠,可惜长得美的男子虽多,比得上柳龙骧的却闻所未闻,今日偶然间居然就遇见了,而且瞧着不过就是季沧海手下的一个没什么资历背景的小管事,果然得来全不费功夫。
叶悔之武功不弱,虽是睡得香甜,但季沧海一近身便也悠悠转醒了,如果不是季沧海换做旁人,只怕刚踏上亭子叶悔之便会警觉。不情愿的睁开眼,看清来人是谁叶悔之朝着季沧海懒散一笑,季沧海被叶悔之笑的那点本就不大的火气也悄然熄灭了,不动声色的挪了一步用背影挡住了望向这边的太子等人,不愿意叶悔之这副模样落在他们眼里。叶悔之似有察觉要侧过头去看个究竟,季沧海伸手揪着叶悔之的下巴让他别乱动,用另一只手帮他理了理微乱的发丝,说话难得带着一丝无可奈何,“偷懒也不寻个隐蔽地方,现下冲撞了太子和五皇子,还不同我一起去请罪。”
季沧海带着叶悔之来到神色各异的太子等人面前,叶悔之规矩的跪下请罪,“小的鲁莽,冲撞了两位殿下,还望两位殿下赎罪。”
太子朝甄公公使了个眼色,甄公公立即将叶悔之扶了起来,过程中毫不避讳的盯着叶悔之看了又看,叶悔之眸光暗了暗忍着没表现出不悦,太子从旁一副大度做派,“我们也是临时起意要来这里瞧瞧,并不算你的错处,无妨。”
叶悔之借机第一次认真看了看太子,如果不是听了许多太子胡作非为的传言,单瞧着这人挺鼻薄唇明眸皓齿也算有副好皮囊,周身也有那么几分天家气度,瞧不出骨子里是个锱铢必较胡作非为的混账,反倒是太子身边的五皇子显得更轻浮孟浪了些,他笑吟吟的看向叶悔之,“云鬓半偏新睡觉,花冠不整下堂来,我们赏了副美景,哪里有怪罪美景的道理,”说完又望向太子,恭敬的拱了拱手,“皇兄你说呢。”
太子故作深沉的微微点了点头便没有其他表示,好似刚刚同甄公公在说得来全不费功夫的不是他一般,五皇子眼底闪过一丝讥讽,依然满面笑意,“季将军,想不到你麾下还有这般美人。”
季沧海耿直的行礼答道,“末将眼中只有军人并无美人,五殿下说笑了。”
叶悔之恭谨的低着头站在一旁,心里却在吐槽,你要是不分美丑怎么不找洪修过一辈子?
季沧海正想寻个话头让叶悔之能赶紧离开,这时候禁卫军的统领却急匆匆的赶了过来,见到太子等人立即跪下行礼,“禀太子殿下,皇上得了消息,说慧王爷府邸的是替身,慧王爷已经不知何时偷梁换柱跑了,皇上怕殿下有危险,命下官又带了三百人马赶来,立即护送殿下回宫。”
叶悔之偷偷瞄了季沧海一眼,那意思是你快看,这个禁卫军统领很不把五皇子放在眼里,季沧海却不理他,当即和禁卫军统领商讨回城事宜。反倒是五皇子若有似无的看了叶悔之一眼,叶悔之当即有种背后讲人闲话被人抓包的感觉,如芒在背。因着怕沿路遇袭,回程要比去的时候快了不少时间,即便如此,进了承安城的时候天色也黑下去了,季沧海和禁卫军统领护送着太子直接回了皇宫,而龙骧卫带着分出来的一小部分禁卫军护送五皇子回了王府,护送到王府门口禁卫军回宫复命,龙骧卫则是直接回了将军府,不过叶悔之倒是被五皇子留了下来,说是要打赏众人让他代领一下。
温珏的王府大概是叶悔之见过的高门府邸里最有景致的,一步一景,一湾一色,亭台半隐楼阁错落,杨柳堆烟碧波处,柳暗花明又入画,饶是天色已沉,却仍美不胜收,修建此处需要多少财力、人力、物力可想而知,温珏当真是把闲散富贵王爷做到了极致。叶悔之随着温珏的小侍从穿梭在王府之中,之前买鹦鹉的时候叶悔之同这个小侍从有过一面之缘,当时他正找过来催温珏回府。小侍从只是请叶悔之跟他走,一路上也不多话,庭院深深两人走了许久才到温珏的书房,好在路上景致锦绣曼妙并不觉得无聊。
温珏的书房已经亮起了盈盈灯火,橘色的光在暮色里分外柔和,就犹如此时的温珏本人,褪去了白日在太子面前的轻浮孟浪之态,又恢复了叶悔之第一次遇见他时候的感觉,温润和善气度从容。小侍从将叶悔之请进书房自己却只是守在外面,温珏请了叶悔之落座又亲自泡了茶递给他,语态自然平和,仿佛两个人只是平常旧友并无身份差距,“想不到居然在白天那情形下又见面了。”
叶悔之放下茶杯行了个礼,“谢过王爷看在在下皮囊的面子上不罚之恩。”
话一出口叶悔之自己倒是愣了一下,按理说他才第二次见到温珏并非亲近之人,这种老友间善意玩笑般的揶揄实在不该说出口,更何况说话的对象还是很得盛宠的五皇子,可温珏此人实在让人难以设防,不知不觉便平等待之了。
温珏果然不觉叶悔之态度有什么不对,无奈的笑笑,“果然让你见笑了。”
温珏并未多说,但两人均是聪明人,他自然知道点到为止叶悔之会明白他的苦衷,因着五皇子的母亲瑛贵妃母家势力不弱,五皇子又深得皇上喜爱,太子一直对他忌惮颇多,如果他不做出一副沉迷诗画喜好美人的纨绔闲散模样,只怕少不了要吃太子的苦头。温珏见叶悔之神色了然,才接着开口,“上次分别匆忙,也未来得及征询该如何相称。”
叶悔之想了想,果然从来未介绍过自己,便大略讲了一下,“我是季将军的近卫官叶悔之。”
温珏面上露出些许疑惑,“我怎么听季将军喊你季九?”
听见了还问什么,叶悔之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那个,艺名。”
温珏忍不住笑了起来,说了句妙人,然后又接着解释,“今日其实我早就认出了你,只是怕贸然相认引得皇兄误会,反倒让太子对季将军生出什么嫌隙,是以才装作不相识的模样,还望你不要见怪。”
叶悔之答了句不敢,温珏将书案上事先备好的赏钱递与叶悔之,“我将你当做朋友,并没有想赏赐显摆身份的意思,不过既然是寻了这个由头请你进来好同你解释,这做戏还是做足的好。”
叶悔之将赏钱推回给温珏,“未经我家将军允许,虽是做戏,也不敢私授他人恩惠,殿下还是不要让我为难了。”
温珏闻言收手,“那之前请你领赏你为何进来?只是为了礼数妥帖进来当面辞谢?”
叶悔之微微一笑,带着些许狡黠,“这是我回去时候对外的托辞,至于我为何进来,大概是猜到殿下为何请我进来。”
叶悔之不知道五皇子是不是对谁都一见如故,但最起码他们两人还算相谈甚欢,打着赏赐的旗号叶悔之也不好待太久,谁知道王府内外有多少耳目,叶悔之出府依旧是之前的小侍从带出来的,出府的路上小侍从揣摩着自家主子的意思同叶悔之闲聊了几句,并告诉他自己叫做小六子,如若叶悔之要见五皇子可以来找他,拿着之前五皇子送他的那块玉佩,王府的人自然不会为难他。
出了王府的大门,叶悔之自己走回将军府,温珏的府邸和季沧海的住处隔着大半个承安城,小六子询问过用不用派辆马车送他回去,只是王府派马车送一个小小的近卫官不合情理,叶悔之拒绝了小六子也没再坚持。一整天没吃过一顿安稳饭的叶悔之越走越饿,路过市集干脆寻了处馄饨摊连吃了两大碗馄钝,吃饱喝足又寻着些好吃的点心小吃包好了带着回去分给季沧海吃。
等到叶悔之边消食边慢悠悠的溜达回将军府,已经将近宵禁的时辰,本以为季沧海早已经回府,谁料门房李叔一碰到他倒是先问起来,“将军没有同你一起回来?”
叶悔之摇了摇头,料想季沧海应该是因为慧王爷外逃的事被皇上留住了,瞧着这时候宫门也快闭了皇上也不太可能有兴趣同他一起度春宵,约莫着不久就会回来,叶悔之让李叔帮自己寻了一盏灯笼来,把吃食塞给他便独自朝着街口走去,那里是季沧海回府的必经之路。说起慧王爷,他对季沧海也是动过杀心的,虽然知道护城军守卫得力,季沧海自己的本事也不至于在皇城里出什么事,可道理归道理,叶悔之还是不能安心在府里等着。
近乎宵禁时候,虽然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但季沧海想起自己纵马曾伤过叶悔之,还是尽量放慢了马速,夏日的夜里清风宜人,却吹不散季沧海心中的忧思,慧王爷逃回了南边封地,只怕搞不好便是一场兵戈,自来内战都是最伤的,战死的是同袍,受害的是同胞。
月色正好,花香正浓,季沧海心中的郁郁压抑被不远处的一盏灯笼驱散了许多,叶悔之借着月光朝季沧海招了招手,季沧海加快马速赶到叶悔之身前翻身下马,牵着灭景同叶悔之一起往将军府的方向走,“为何在此等我?”
叶悔之拉不下脸说自己担心季沧海,只得寻了个由头,“今日在皇庙惹了祸,当然要来巴结你一下以免被罚。”
想起太子和甄公公的言行神色,季沧海声音便不觉带了些平日里的严厉,“你还知闯了祸?”
叶悔之用未提灯笼那只手扯了扯季沧海的衣袖,“想让你罚的轻些,我是应该说知还是不知?”
季沧海反手握住叶悔之的手,轻轻攥在掌心里,“不如你说句好听的,我考虑一下。”
叶悔之想了想,试探的问,“似此良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季沧海望向叶悔之,“为谁?”
叶悔之大言不惭,“自然为你。”
眼看着要到将军府门口,季沧海将缰绳塞进叶悔之手中,自己放开了他,“那就罚你牵马吧。”
小剧场
曲旦:老娘夜观天象,算出一起围观小叶子睡觉的人中有一个乃是你的情敌。
季沧海:太子?
曲旦:嘻嘻
季沧海:温珏?
曲旦:呵呵
季沧海:难道是主持?
曲旦:是那个老太监
季沧海:滚!
作者有话要说: 多么感人的更新时间!
☆、47
慧王爷潜逃一事,朝廷并未对外公开,然而看似风平浪静之下实则暗潮汹涌,季沧海留在宫中的时间多了几倍,每日早上上朝便要出门,回府通常都已经过了晚饭时候,叶悔之被塞给龙骧卫的几位先生,日常操练虽不用跟着,教授兵书谋略行军打仗这些却不许逃课,而且还安排了个专门擅长这些的冯且安全程监督,就算偶尔跑出去一次也寻不到什么人,叶惊澜同季沧海一样扎在宫里,郁弘也寻不到踪影,估计慧王爷潜逃最焦头烂额的便是他们督敬司,景裳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他也不好总去叨扰,于是叶悔之深深的寂寞了,连带着四处招惹龙骧卫被绯夜和白夜组织人手围殴了一顿之后,每日也只剩晚饭后跑去路口等季沧海这么点人生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