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河和小狗一脸惊愕,闭了嘴只看着冯且安和季沧海一问一答,他们两人之前一心想去帮叶悔之的忙完全没想到冯且安提的这种可能性,细细想来如今满皇城都知道季沧海将叶惊澜挫骨扬灰的事,此等大辱必然使叶家和季沧海仇深似海,既然明知道将来叶悔之会寻仇,如今季沧海又怎会好心帮衬让叶悔之做大,想来想去冯且安说的才最合情理。
季沧海望了眼紧闭的房门,声音难掩疲惫,“我将你们视做至信之人,事情我只讲一次,到你们那里为止,再不可外传半句。”
书房中的另外五人答了声是,季沧海继续开口,“永州之事是太子设计构陷于我,我将此事认下是想将计就计,待在太子身边也许日后会有大用,太子性情并非国之良主,于公于私我都不想由他继位,然而我认下此等暴行定然会饱受唾弃,叶悔之的性子你们知道,他必然不肯答应我如此行事,如今倒不如连他一同蒙在鼓里,这戏反倒也演的更像些。”
冯且安拱手认错,“是属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将军高义。”
季沧海淡淡摇头,“你能不畏?2 业娜ㄊ频泵嫦嗷ぃ杉颐谎〈砣恕D忝侨巳チ艘痘谥抢锞退凳翘擞乐葜乱宸吣哑剑桃橹笠黄鹜牙肓肆狼叭グ锼滓瓜衷诨乖诼飞希乙蜒傲怂拇泶χ鸪隽溃氐交食且不嵬忝且黄鸫谝痘谥肀摺!?br /> 冯且安发问,“我们这么多人贸然前去,会不会让叶悔之也觉得将军是另有所图。”
“人之常情,”季沧海深知叶悔之的性子,“你们只要真心以待,时日久了他自会知道你们是在尽心帮他,况且我让你们去帮他,他信不信你们与你们帮不帮又有什么直接干系。”
冯且安信服,“将军说的是。”
“冯且安,”知道此人心计更胜于他人,季沧海多交待了一句,“振威军诸事你不必回报于我,但如若叶悔之那边有什么难处,你大可去寻玄夜知会一声,我自会暗中想办法解决,是否需要我相助这尺度你自己权衡斟酌,叶悔之便托付于你们了。”
冯且安三人去投奔叶悔之之前设想了许多情形,然而实际却是叶悔之对他们并未表示出任何疑惑,或者说是根本无暇顾忌他们,叶惊澜的尸首已经没了,叶家只好以衣冠冢替代忙着叶惊澜出殡之事,叶宗石夫妇尚在病中,柳半君刚刚出了月子还要带着两个孩子,叶家大事小情全要叶悔之做主,更何况振威军那边虽多是叶宗石旧部,但叶悔之若不尽心尽力也难以服众,看着几乎瘦了一大圈的叶悔之,冯且安三人也不敢多说什么再让叶悔之费心,叶悔之匆忙却妥当的将他们安置在振威军中,三人也是规规矩矩的自处,生怕此时再给叶悔之添什么乱子。
因着叶惊澜并无尸身,奔丧、守灵、大殓这些程序几乎尽省,皇上尚在病中未避晦气,叶惊澜虽是追封公爵之位,出殡排场却十分寻常,只是算定了日子低调发丧。叶惊澜的两个孩子尚在襁褓,跪拜之礼是柳半君抱着孩子行的,叶家未备鼓乐,灵堂显得越发清冷,两个孩子身着孝服不哭不闹,只瞪着大眼睛四处打量,因着长子年幼,“摔盆”只能由叶悔之代劳,叶悔之沉默不语拿起烧纸用的阴阳盆,奋力将瓦盆摔向地上,像泄尽了满心的悲愤,阴阳盆落地摔得粉碎,一地的残破宛如人心。
摔完阴阳盆,家眷依礼绕着棺材顺行一圈,然后棺椁便被十六个壮汉稳稳抬起,头前脚后的抬出叶家大门,待出了门口又沿着习俗将棺材转了一圈换做脚前头后,寓意再不回看直往极乐。
送葬队伍最前面的是叶惊澜的妻弟柳龙骧和副将林琅,他们二人开路,一人插放路旗引死者亡魂,一人扬撒纸钱买通鬼魂,两人身后是扛着引魂幡的叶悔之,再后面柳半君和管家分别抱着两个孩子,孝子后面是十六杠的棺椁,送葬队伍最后是纸扎的仪仗。天色尚未大亮,送葬队伍缓慢静默的前行,叶家并未知会亲朋前来,队伍单薄得有些凄凉,一路上众人沉默不语,只有错落的脚步声和路旗纸钱撒出去的淡淡细响。
送葬的队伍需要从未阳街转到直通西门的青板街,未阳街正是季沧海的府邸所在,送葬队伍静静路过将军府,时辰尚早将军府大门紧闭,仿佛并不知觉门口曾有谁经过,叶悔之侧头望了一眼他无比熟悉的地方,却第一次觉得陌生而疏远。
一路行至未阳街尽处,送葬队伍转弯踏上青板街,刚转过弯走在最前的柳龙骧和林琅便愣住了,连带着整个送葬队伍也停了下来,青板街两侧静静的站满了百姓,祭棚一处挨着一处直铺到西门,十里霜缟、满目素白,站在最前面的百姓见到送葬的队伍纷纷鞠躬行礼,柳龙骧和林琅红着眼转头看向身后的人,柳半君和管家满目泪水不能言语,叶悔之压了压情绪行至最前,对着送葬的百姓深深鞠了三躬答谢,然后低声吩咐队伍,“走吧。”
送葬的队伍一路前行,行过处百姓纷纷跪下身去,低低的抽噎声从人群中传出,他们这一跪,跪碎了桃花灼灼旧梦,跪碎了鲜衣怒马少年,那棺椁里躺的是他们承安最明朗的少年,皎如玉树、健若劲风,多少人见过他白衣银甲意气风发,多少人赞过他少年英才赤子之心,并马承安年少客,会挽长弓醉射雕,然而过往如何锦绣,如今便更添伤情,叶惊澜死了,昔日让他们引以为傲的少年将军,如今已成了如烟故人。
送葬队伍眼看便要行至西门,不料却突逢变故,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孙伏虎带着护城军匆忙赶到,送葬队伍被孙伏虎当面拦住,柳龙骧冷眼望着独自骑在马上的人,“你是谁,这是何意?”
孙小寒虽坑了太子,但孙贲在太子面前立誓誓死效忠,是以太子帮孙贲的独子孙伏虎寻了护城军守将的官职,禁卫军、护城军和忠义军关系着皇城安危,他自然想方设法安排自己人手,孙伏虎有太子做依仗此时正是来寻仇的,眼前眉目如画的小柳状元他自是认得却全无惧意,只是哼笑一声,“皇城重地,你们竟敢聚众滋事,如此大逆不知罪伏法,竟还敢问我是何人。”
宫中安危有禁卫军护卫,承安城外有忠义军驻守,是以其实护城军平日也就管管地痞流氓家长里短,前任守将是个热心面善的,同百姓官家都相处的极为融洽,这么多年护城军由他带着,连带着下面的人也大都和善,孙伏虎手下的一个小头头不知道一大早被带出来竟然是拦叶惊澜的送葬队伍,此时颇觉不妥上前低声进言,“大人,小的看百姓们井然有序并未造成什么乱事,而且这又是送葬,都说死者为大,是不是就让他们直接出城算了。”
“死者为大?”孙伏虎满眼恨意望向叶悔之,“我姐姐莫名死在叶家,谁说过一句死者为大,我们家连替她发丧都不敢,谁说过一句死者为大?”
叶悔之声音冷得犹如冰锋雪刃,“滚开。”
☆、66
比起在选训营的时候,孙伏虎少了许多张扬变得有些阴鸷,叶悔之的话并未让他生出退意,反而眼中的仇恨愈深,他翻身下马一把拽过刚刚进言的小头目,“这护城军是听我的还是听你的,速速将叶家滋事所有人全部捉拿,一个也不许放过。”
小头目低头不语,护城军也全都踟蹰不前,百姓们站起身鸦雀无声的盯着眼前情形,生怕护城军真的对叶惊澜的棺椁不敬。叶悔之将招魂幡递到身后的管家手中,眼中已露了杀意,柳龙骧何等机敏聪颖之人,听了孙伏虎几句话便已经猜出他是什么人,柳龙骧转身一把拉住叶悔之,背对着孙伏虎劝解,“如今叶家势微,切勿再惹出更多麻烦,再怎么说他也是护城军守将,你擅杀朝廷命官如何交待得了,我爹说兵部已经查到了他爹克扣军饷买卖官职的证据,今日你先忍下,过不了多久他们孙家定然会被兵部一网打尽,不过是放他多活几日,你不必出头自引事端。”
叶悔之知道柳龙骧的话在理,而且处处是在替叶家着想,今日发丧他也并不想招惹是非,静了一静按捺下杀心,叶悔之将神色放缓了些走到孙伏虎面前讲话,“孙大人,今日是我大哥出殡,你拦着棺材也不吉利,不如你先放我们过去,待到葬礼完了我自己去你那里领罪。”
孙伏虎上前一步挑衅的瞪向叶悔之,“我若说不呢?”
叶悔之蹙眉不语,孙伏虎亲自上前去推搡抬棺的人,“让你们将棺材放下听不见么,抗命不遵是想造反?”
南溟国的习俗,棺椁抬出家门到墓地下葬之间是不能落地的,落了地死者便寻不到墓穴只能化作孤魂野鬼,孙伏虎在军中时日不短颇有些力气,前面抬棺的人被他推得摇晃起来,连带着其余的人也脚步不稳,棺椁摇摇晃晃已经失了平衡。叶悔之两步踏到孙伏虎身边将他钳住制止他继续推人,柳半君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拼力去扶住棺椁,其余人见状也赶紧去扶,棺材加上棺衣十分沉重,十六个人抬着本就已经费去许多力气,现下众人一起帮忙才将棺材稳住。街路两旁的百姓见孙伏虎要动叶惊澜的棺椁再忍耐不住,有年少气盛的已经要冲上来维护,护城军不想听孙伏虎的话动叶家人,可也不能眼看着百姓真的围攻自己上司,于是只好挽了手臂将涌出来的人群挡回去,青板街一时间陷入了混乱之中,叶悔之眼中杀气又盛,拽住孙伏虎的衣襟冷声问,“你找死?”
孙伏虎讥笑,“你以为你叶家如今还能在承安横着走么,有胆子你动我试试?有太子殿下为我孙家做主,你大可以看看到底是谁在找死,你叶家敢动我姐姐,就该想到有什么下场!”
叶悔之动了杀心,想到柳龙骧的话却踟蹰了,这犹豫间,只见一抹银色带着大量鲜血瞬间涌出孙伏虎的胸膛,叶悔之看到剑尖从孙伏虎的胸膛穿透而出,又迅速消失在了大片血红之中,孙伏虎不可置信的低头去看自己的伤处,抬手捂住伤口费力的转身去看杀他之人,季沧海面无表情的站在孙伏虎身后,手中的剑依然在滴血。训练有素的龙骧卫迅速控制住了局面,护城军见守将被刺面面相觑只由着龙骧卫指挥,纷乱中叶悔之和季沧海静默不语两相望着,全然不顾已经倒地抽搐的孙伏虎,柳半君和管家怀中的孩子在刚刚的骚乱惊吓中也未哭过,如今管家怀中的老/二却是后知后觉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而柳半君抱着的老大只是瞪着黑宝石似的大眼睛看着周遭,又努力伸着小脖子去看嚎啕的弟弟。季沧海的目光被哭着的孩子吸引,肃冷的目光中浮上几分柔色,昨日他抽空去了一趟柳家,这些年来柳兢待他如亲子,而且又是兵部尚书朝廷重臣,永州之事他势必要去同柳兢解释清楚的,也是直到昨日他才知道柳半君为何要改嫁他人,这些年他隐有猜测却不愿细究,原来柳半君真的是他同母异父的妹妹,他们有着嫡亲的血脉,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一起的,心中那落英缤纷中提裙而舞的姑娘,不知不觉间也被另一人所取代,一切不过是旧事了,临走前柳兢开口叮嘱,“叶惊澜和君儿的一双孩子,也是你嫡亲的外甥,不管从何处论,你都该是向着叶家的。”季沧海沉声答是,心中却想其实柳兢并不知道,哪怕没有这双孩儿,没有柳半君这个妹妹,单一个叶悔之也足够他倾尽所有来护了。
绯夜带着龙骧卫维持好秩序立即来向季沧海复命,叶悔之疑惑的看向绯夜,“你们早知道孙伏虎要来闹事?”
绯夜侧头看了看季沧海,见自家将军虽将视线转回了叶悔之这边却没有要答话的意思,只得替他开口,“哪里知道,我们本来是在城外候着的,小叶将军出殡我们自然要来送一程,可是城内百姓太多龙骧卫也不方便挤在他们中间,于是都在城门外等着,刚刚听说城里出了乱子,将军才赶忙带我们回了城里来查看。”
叶悔之低头看向地上已经断了气的孙伏虎,“杀了他只怕不好交代,不如就说是我杀的吧。”
“不必,”季沧海的声音带着冰凉,“一个守将而已,季某还担得起。”
绯夜朝护城军的小头头使眼色,被之前一系列乱事惊得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小头头想了半天才想明白绯夜的意思,赶紧让人将孙伏虎的尸首抬到一边,季沧海侧身让路,“你们走吧,我来善后。”
叶悔之望向季沧海,面上悲喜俱无,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谢过季将军。”
待到叶悔之走回送葬队伍中重新接过招魂幡,送葬队伍整了整队形便重新上路了,叶悔之目视前方再未关注过一旁的季沧海半分,反倒是柳半君盯着季沧海望了许久,眼中并无怨怼憎恨,一双柳眉微微蹙着似有无尽的不解。
季沧海并未察觉,只是深深的看着叶悔之的背影,好让这个人能在自己心头多留一时半刻,从前叶悔之时时跟在他身边他也不觉得腻,如今不能常见了心底想的厉害。
皇上复政的消息是柳龙骧告诉叶悔之的,叶悔之在朝中的信息来源自然不如身居一品的柳兢,但好在有什么要紧事柳兢都会让柳龙骧过来提点一二。这几日孙家独子被杀找季沧海讨公道之事闹得满朝沸沸扬扬,季沧海和孙贲都是太子的人,五皇子那边乐得冷眼旁观看热闹,倒是太子一个头两个大,从中调解了几次也没什么结果,孙贲就那么一个单传的儿子横死街头,他如何能善罢甘休,只不过季沧海同柳兢的关系也并不一般,持身中立的不肯蹚这浑水,连个帮忙缓着的人都寻不出来,柳兢猜想这也可能是皇上提前复政的原因,这个局面太子已经有些把控不住了。
柳龙骧来的时候其实叶悔之收拾妥当了正准备去找他,柳龙骧听闻不解,“你寻我是有什么其他紧要事情?”
“郁弘回来了。”叶悔之觉得每次提及郁弘,小柳状元的神色都有些莫测,若说他同郁弘有了嫌隙,可郁弘临走时候两人还好好的,隔着千山万水想闹别扭也不太可能,而且那个定情的玉牌柳龙骧也常带着,并不像恩断义绝的架势,只不过要说没事,柳龙骧的态度也着实冷淡了些,连当初郁弘受了重伤的消息也没能让柳龙骧情绪有太多变化。
叶悔之提议,“我是想去问问你,要不要一起去郁府探望他。”
“如今你我身边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一个绸缎庄的少当家外出跑商回来却引得你我同去未免让人生疑,不如此时我先过去探望一二,你功夫好,等晚上你再悄悄过府探望。”
柳龙骧的提议很有道理,叶悔之点头答应,心想果然还是自己多心了,柳龙骧一听说郁弘回来立即急着先去看望,其实他们两个小情人久别重逢肯定腻歪得很,叶悔之还不愿意跟着一起去碍眼碍事。
送走了柳龙骧,已经换了衣服打算出门的叶悔之干脆换了个目的地直接去找燕流痕了,燕流痕一路护送郁弘回皇城出力颇多,而且他们两个也是许久未见,叶悔之早想拉着燕流痕去喝顿酒。燕家是跺一跺脚整个江湖都跟着颤的名门,在皇城中自然有不少房产宅院,叶悔之凭着记忆寻到燕流痕常住的那处宅子,还未到宅门口正遇到燕流痕独自一人骑着马外出。
燕流痕瞧见叶悔之翻身下马,笑着招呼叶悔之,“我约了景裳那丫头去琉春园吃饭,正好遇见一起吧?”
叶悔之揽过燕流痕,一脸嫌弃的看着他,“你有没有发现,这条路只通你家一处宅子,你跟我说恰好遇见?”
燕流痕尚未答话,叶悔之已经接着开了口,“而且你约人吃饭不第一个约我,居然先约药罐子是什么意思?”
燕流痕大义凛然,“毕竟她家穷,我先带她吃顿肉,你不要吃醋。”
叶悔之同燕流痕并肩走,嫌弃的往外挪了一步,“小爷不好断袖,”说完怔了一下,潦草的补了一句,“好也不好你。”
叶悔之和燕流痕相交多年,这点小停顿自然逃不过燕流痕的眼睛,燕流痕笑眯眯的勾住叶悔之下巴,“呦,小妖精,你看上了哪家精壮的汉子想吸人精元,还不从实招来。”
叶悔之拍开燕流痕的爪子,懒得搭理他,直接转了话题,“你觉得药罐子知道是你请她,她会搭理你?”
燕流痕成足在胸,“我是派清潆去的。”
叶悔之点点头,“哦,直接去朝中一品大员府上绑人,燕少侠不愧是少年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