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把蝴蝶残骸放在手心给景宸看。
那是一只奇怪的蝴蝶,它的翅膀是透明的,只在边缘有一圈淡淡地蓝色。确实美丽,确实妖异。
——“春天到了,你要关好窗户。”
母亲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景宸原本接蝴蝶的手骤然僵在半空,他放下手,扭过了头。
“哦,你不喜欢啊。”周一秋打开窗户,手伸出车外,透明蝶的翅膀马上被风带走了。
“你累了吗?快到了。”周一秋说。
自动门缓缓升起,周一秋把车驶入院中,一对老夫妻撑着伞站在院子里等着他们。
“一秋来了。”老年男子帮周一秋打开车门,他的妻子站在后面,搓着手,高兴得手足无措的样子。
这对老夫妻是严家仅有的两个帮忙的人,男的负责日常的卫生打扫,女的是厨娘,徒有男女管家之名,手底下一个人也没有。
“一秋多久没来了,几位严先生经常提起您。”女管家嗔怪地说,这次听说您要带朋友回来看看,他们可高兴坏了。
周一秋边走边跟他们闲聊几句,介绍了景宸。
打开门,大厅里灯火通明。
正对着门的沙发上,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在那看报纸。
“昱哥。”周一秋看到他,喊道。
男子放下报纸,从金丝眼镜后打量他们几眼,才露出了笑容:“一秋。”他站起身,走过来。
“这是我大表哥。”周一秋跟景宸介绍。
其实不用他介绍,严可昱的材料在警局的档案室里至少有几大衣柜,景宸差不多已经背到滚瓜烂熟了。
严可昱走到他们身边,看着景宸:“这位就是……”
“他叫景宸。”周一秋抢先介绍说。
“幸会幸会!”严可昱客套地说,跟景宸握手,手指似乎漫不经心地擦过景宸的虎口。
“父亲还有可卓、可昌都已经休息了,”严可昱说,“我们给景先生也安排了客房,你们淋了雨,回房间早点休息吧。”说着,他招呼过来管家,让他带景宸去自己的房间。
景宸打量整个大厅。
这座房子的设计非常古怪,中间是贯穿整座房子的大厅,大厅有三层楼高,两侧各有一个楼梯通往二楼三楼的走廊,走廊边是一个个房间的门。
——这不是住宅的格局,倒像是监狱的布局。
景宸目光看到右边三楼走廊的尽头,似乎有个人影在走廊的栏杆后面闪现。
他开始以为是有人在监视,装作没在意,转过身,想跟周一秋说些什么。
突然听见了身后的一声异样的响动。
回头看,只见三楼刚才有人影的位置,一个人翻过栏杆,一刻也没有犹豫的从上面跳了下来。
没有落到地上,他脖子上的绞绳拽住了他,身子的另一端系在三楼的栏杆上。
绳子不长,他的身体吊在二楼的半空,晃晃悠悠的摇荡。
景宸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体比意识早了半步,直接冲上了二楼的楼梯,飞奔到那人的身边,勉强可以接住那人的腿,可是绳子还吊在上方。
景宸跃上二楼的栏杆,踩着栏杆跃起抓住了三楼阳台的地板,攀了上去,一手解系在栏杆上的绳索死结,另一手抓着那人的手,怕他掉了下去。
景宸心里明白,那人只怕早已经死了,他跳下去的那一刻,绳索收紧,已经勒断了他的颈椎。
余光扫到远处,周一秋正匆匆向这边跑过来,而严可昱还在站在原地。隔得这么远,还能感受到他眼镜镜片后审视怀疑的目光。
——难道这是一次试探?
景宸心中一惊。这时,抓着那人手腕的手突然一紧,原来,那个原本应该已经断了脖子的人回握住了景宸的手。
景宸低下头,看见那个人仰着头看着他笑。
——他为什么还能活着?景宸刚才就看过他脖子上的绳结,没有动任何手脚,他摔下来拿一下也是扎扎实实,景宸几乎听见了他颈椎脱臼时候的那一声“咔擦”。
他为什么还能活着?
景宸大骇,差一点松开了手,但是那人已经抓着他的手,也娴熟地扶着三楼的栏杆翻上了走廊。
“严可昌!”这时,周一秋赶到了,对着那人叫到。
这是严可昌,严雁声的第三个儿子,严可昱的三弟。
“你想干什么!三更半夜的!”周一秋看来很生气。
“我想死,你们不是都知道吗?”严可昌耸了耸肩,笑嘻嘻地说。
他的年纪和周一秋差不多大,或许还更小一点。长相俊秀,眉眼和他大哥很像,不过更多一些吊儿郎当的纨绔气质。
——周一秋曾经告诉景宸今年是自杀大年。
——上一个自杀大年,严可昌就试图自杀,不过没有成功,今年又开始折腾了。
第13章
景宸看着严可昌,脑子里迅速地回忆一遍资料中有关严可昌的内容。
在严家,严可昌是一个异类。
他的父母早年上大学时是高材生,后来退学做起了生意,也做得风声水起,短短几年,就挣下了偌大的家当。他的两个哥哥也是人中俊杰,无论做什么都是一把好手。
但严可昌不同,他从小就像是把叛逆两个字写在了脸上。
六年前,他曾经去过警局,举报他的父亲严雁声杀了母亲何晓懿。
景宸看过当年留下的审讯室影像记录。
——六年前的审讯室审讯室,明亮的灯光下,坐着一个头发染得姹紫嫣红的少年,看年龄十四、五岁的样子。
——“他的脑袋!就像把个花盆顶在了头上!”江夏低声对景宸说。
景宸笑了一声,看陈指挥的目光冷冷向这边投来,立刻收敛笑容,做道貌岸然状,拍了江夏的后脑一下:“准备干活!”
——六年前。
审讯室里门一响,两个便衣走了进去,在那花盆的对面坐了下来。
“你叫严可昌?”便衣问。
“是的。”那少年坐没坐相,一刻不停地抖着腿,看久了让人觉得整个屋子都在晃动。
“何晓懿是你的母亲?”
“是!”那少年吊儿郎当的回答。
“严雁声是你的父亲?”
“是!”
“严……”
便衣还要继续询问,少年已经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没错没错没错,严可昱是我大哥,严可卓是我二哥,我是严可昌,……大哥,您是查户口的吗?”
便衣看了严可昌一眼,问:“你在我们警局里大吵大闹,打人砸东西,现在知道错了吗?”
“我还不是因为你们不帮我报案吗?我们老师可从小就教育我有困难找警察!”
“你有什么案子要告诉我们?”
“我跟你们说,”严可昌瞪大了眼睛,“严雁声杀了我妈!”严雁声是他父亲,但是他只愿直呼父亲的名字。
“为什么?你母亲都过世好多年了吧?”
“我以前年纪小,不懂,现在我想明白我妈是怎么死的了,来报案,不行吗?”严可昌气急了,不住地拍着桌子。
“你有证据吗?”
“在我妈被害前一天,我回家的时候,听见他们俩正在吵架,我妈说,是你害了我,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遇上这种事。去他妈的探险队,这么多年,我连窗户都不敢开了。”
六年后的显示屏前,景宸和江夏都是呼吸一滞。
……探险队。
……不能开启的窗户。
显示屏里,少年的严可昌还在继续说:“然后严雁声回答我妈,要是没有我,你23年前就死了。然后妈妈就哭了,她说,我宁愿早就死了。”
——这话不是证明他的母亲有自杀的动机吗?景宸盯着视频心里想,他看向陈指挥,陈指挥递给景宸一份卷宗,前两页是严雁声和何晓懿的简单档案。
景宸的手轻轻滑过了其中两行。
——“严雁声,20XX年石西大学地质科考队成员之一,洞穴探险事故幸存者之一。”
——“何晓懿,20XX年石西大学地质科考队成员之一,洞穴探险事故幸存者之一。”
30年前,曾经发生一起轰动一时的探险事故,17名深入地下探险的地质队队员们失落在深深的地底,最后只有7人平安获救。
还有1个人疯了。
其余9个人从此消失在了地底。
有人说,被困在地底的漫长数月中,饥饿难耐的时候,17个人自相残杀,活着的7个人把其他人都杀了,靠着他们才坚持到了救援队找到他们。
——只是流言。
“妈妈不是自杀的!”视频里,严可昌激动了起来,“你们没有见到她……她,他是后脑勺中枪的!谁会这样自杀啊?一定是有人害死她的!”
后脑勺中枪?自杀?
难度颇高。景宸的心里也动摇起来。
陈指挥在一边介绍:“当时警察调查过了,确实是自杀,死者把枪抵到了后脑,用大拇指扣动了扳机。”
仿佛能听见那“砰”的一声枪响,景宸心内忍不住一颤。
——“咚、咚、咚”视频突然传来了三声敲门声,审讯时间一般不容许人打扰的,这三下门响让所有人都皱起了眉头。
一个便衣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口是个穿着警服的女性工作人员,她低声跟便衣说了几句什么,那便衣回头看了一眼,皱起了眉。然后,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出现在了审讯室门口。
那是一个相貌温和的青年,二十出头的年纪,打扮却非常老成:“我是可昌的二哥严可卓,我弟弟给您们添麻烦了,我来接他回家。”
在严可卓进门的那一刹那,严可昌好像突然中邪了一般,停止了所有的动作,低下头一动不动。
“他还有事情没有跟我们说清楚,不然请您在旁边等待一下?”便衣客客气气地跟严可卓说。
严可卓脸上露出不悦的神色,但还是保持了一定的风度:“我弟弟今年才14岁,在你们警局已经羁留了一天一夜,我们想早点带他回家这也是人之常情吧。”
“我们没有羁留他,是他自己跑到警局来……”
“既然不是犯错被留下,那我现在带他回去也没什么吧?”
“这……”
“可昌,你还有什么要跟警察说吗?”严可卓不再理会便衣,直接问弟弟。
“没有了。”严可昌慢吞吞地说,僵硬地摇了摇头。
“那好,我们回家。”
“好……回家……”严可昌梦游一般地回答,慢慢站起身。
严可卓大概是不耐烦严可昌的慢动作,几步走过来抓起弟弟的胳膊,连扶带拖的向外走去。
视频就到那里。
——这段视频景宸曾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希望能找到只言片语中透露的证据,严可昌的脸早就在他的脑海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六年过去,严可昌不仅相貌有了不少变化,脸上那股玩世不恭的气息也更浓重了。
“喂!”严可昌一边从脖子上解下绳索,一边冲景宸喊,“你就是周一秋口中说的‘对象’?”
景宸瞪了周一秋一眼,不说话。
周一秋擅自跟他的亲戚们说景宸是他对象。
“你可得小心点,”严可昌笑得不怀好意,语带双关地说,“周一秋是个神经病。你别光顾着看长相,因为美色把命丢了就不好玩了。”
“你才是神经病!”周一秋跳了起来,脸涨得通红,看着景宸,似乎很紧张他会相信了严可昌的话,“我正常得不得了!闲着没事就闹自杀的你才是神经病!”
他们俩年岁相仿,都是二十左右,智商也都一般般,吵起架特别没营养,反反复复都是那几句话。
“好了!”这时,严可昱面色不善地走了过来,“大半夜的,闹什么!让客人看笑话!”
严可昌却好像并不服他,挑起了一边嘴角,冷笑了一声,但终于是闭嘴了。
“不好意思,景先生,”严可昱转过头来,对景宸说,“我弟弟喜欢恶作剧,希望没吓到你。我送你去你的房间吧。”表面上客客套套,却是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不容其他人反对。
“喂!”严可昌在背后喊景? 罚染板坊毓罚牧成瞎易牌婀值匦Γ馕渡畛さ厮担拔乙悄悖吹秸飧黾依镎饷炊嗌窬。乙欢ò瓮染妥吡恕!?br /> 景宸听见身边的严可昱重重地叹了口气,像是马上要发怒的样子。
“快走吧,”另一边严可昌继续说,“别最后搞得跟我一样,想死都死不了。”
第14章
这幢别墅,建得怪异,站在大厅,能看见所有房间门口的动静。
严可昱在大厅中央等了一会儿,等景宸和周一秋分别进了自己的房间,三弟严可昌也嚷嚷着“饿了”去厨房之后,他才向西边三楼最里面的一个房间走去。
“进来。”
他敲了两下门,马上便有人回答,就好像一直在等着似的。
严可昱进了门,看见他的父亲严雁声背对他站着,面朝着窗外,沉思不语。
“父亲!”严可昱恭敬地说,上前几步,走到了父亲的身后。
严雁声的房间在别墅的最后角落,有一整面墙的玻璃窗。
玻璃窗外,能看见房屋的后面,一条小路通向不远处的玻璃花房。
——严雁声退休之后,为了尽早适应无聊的晚年生活,便种起了花,花巨资在山上搭起了花房,后面还有个珍贵蝴蝶品种的培育室。
外面倾盆大雨,严雁声忧心忡忡地望着玻璃花房,眉头紧锁。
“父亲,”严可昱也看了看窗外,花房里,隐隐约约有灯光,“您请放心,我已经让可卓在那边守着了,您的花和蝴蝶都不会有问题。”
“哦。”严雁声欣慰地点了点头。
他身上穿的睡衣是熨好的,从衣服上整齐的摺叠印迹可以看出他不是已经睡着但被雨声惊醒的。
他一直清醒着。
——即便如此,外面那么大的动静,他的小儿子闹自杀,他依旧只是站在这里,忧心忡忡地看着他的花,和蝴蝶。
“一秋把那个人带来了是吗?”他转过身,走到躺椅边,靠了下来。
“是的,叫景宸。”严可昱回答,他们不像父子,对话间倒有些上下级的意思。
“什么底细?”
“警察。”严可昱说,和父亲一样,脸上露出了阴森森地笑。
“这么多年了,一点长进没有,还是前赴后继往我这里送警察,”严雁声冷笑着说,“看来,教训还远远没有吃够啊!”
“一秋知道吗?”严雁声问。
“应该不知道。他以为那条子是个老师。”
严雁声思索着什么,慢慢点了点头。
“一秋年纪还不大,容易轻信别人,这么多年,还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也是十分不易……”严可昱想帮周一秋说几句话,父亲很快打断了他。
“什么赤子之心,就是个白痴!”
严可昱怔了一下,闭上了嘴。
严雁声手放在躺椅扶手上,手指一下一下叩在真皮的布料上,他在准备做什么决定之前,常常有这样的举动。
“不然先把那个警察给解决了?”严可昱问。
“怎么解决?那小子是个警察,警局那边折在我们手里这么多人以后,这次来的肯定有他的过人之处,要杀他的话,一般人不行,是你动手,还是可卓动手?老三已经废了不中用了,如果周琰站在他那边呢?真正打起来,你和可卓不见得能赢。”
严可昱沉默了一会儿,问:“那父亲的意思呢?”
严雁声沉吟片刻,缓缓地叹了口气,说:“把那小子变成我们的人吧。”
“父……”听到这话,严可昱马上变了脸色。
严雁声抬起手,阻止长子继续说下去:“他是警察,你我都能看出来,周一秋虽然笨,但周琰肯定知道。”
严可昱马上明白了父亲想要说的东西,周琰在知道景宸身份的情况下,允许周一秋把他带了过来。恐怕说明,周琰已经不是那么好控制的了。
严雁声手指向床头。
严雁声的床头墙上挂了几张放大的家人的照片。严可昱走过去,移开角落里不引人注意的一张。
相片的后面,是一个不大的保险箱。
按下密码,打开保险箱,里面并排摆着四个试管,试管里是一些淡褐色微微浑浊的液体。
严可昱手停在半空,犹豫了一刻,取出了其中一管,关上了保险箱。
“想办法给他注射吧,”严雁声在他身后说,声音苍老低沉,“周琰对我们来说很有用,能多一个控制他的东西也好,今年情况特殊,大家谨慎点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