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总是揉着她的头发,宠溺地说:“就算是女孩子,总是这样怕打雷怎么行,女孩子将来都是要嫁出去的。”
她不懂,愣愣看着他,“嫁出去怎么了?嫁出去我也有爸爸。”
脸颊被捏了捏,父亲温柔地笑,“傻丫头,等你嫁出去,会有另一个男人照顾好你,帮你挡风挡雨的,到时候就轮不到爸爸喽!”
她却听得要哭了,“为什么要另一个男人?爻爻要爸爸,爸爸不准离开!”
车祸发生那天,也下着雷雨。
医院的人通知她去认领遗体,母亲忙碌着后事的各项事宜,她缩在医院的角落里,光洁的地板上倒映着她孤独的身影。只是静静的抱紧自己的膝盖,茫然地看着。
天空暗沉,雨点淅淅沥沥浇在医院的玻璃窗上,周围的一切都模糊起来。
这世界上唯一肯借她肩膀依靠的男子、他的父亲,不在了。
……
她从回忆里挣扎出来,发现自己正将脸贴在顾西陌怀中。
不需抬头,便可见眼前一抹诱人的精致锁骨、如玉肌肤宛如凝脂,柔软发亮的乌发几缕垂落胸前,锦衣质地凉华,泛着淡淡光泽。
鼻端一缕异香引人迷醉。
温柔含笑的戏谑响起:“抱够了?可还舒服?”
她如梦初醒般从他怀中抬起头,猛地咬住了嘴唇,轻轻伸手要推开他,却被他轻轻拉住。
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声,他望着她冷光迸射、含着微微窘迫的眼,“不就是怕打雷吗?何必这样拿自己的攻击性当作保护壳呢?”他怜惜温柔地抚着她的指尖,“把别人对你的所有关切都装作漠然不知,叶爻,你终究是个女子,即便再顽强,也是需要保护和依靠的。”
叶爻脸色发白,挣了挣,他不肯松手,她便张口咬下去。
余光忽然瞥到他另一只手上滑落的鲜血,不禁僵住。
他的声音春雨般温柔,“你不肯信任别人,对外界充满了警惕,就像一只野兽,把自己的心封在笼子里……”
“放手!”她皱着眉打断他,呼吸短促,胸口闷闷的。
闪电的亮光再次划落,一霎间她脑海中惊现无数模糊的、零碎的片段,有人在撕心裂肺的呼喊、有狂风暴雨、闪电雷鸣的嘈杂。
那是一个漆黑的夜,风雨摧折着枯树,悬崖边的身影清绝萧索……
那情景明明陌生,却像是深深刻印在淘海中的。
凄厉的女子呼喊着某个名字,她睁大了眼,按住头颅,向前飞奔着,想要听出那个名字是什么,眼前却只有一个朦胧的幻象……
“轰隆——”
一声巨响,一瞬间眼前仿佛天崩地裂,叶爻紧紧闭着眼,全身开始剧烈的颤抖,无数的梦魇飞旋环绕,陌生而凄厉的声响步步紧逼!
顾西陌感到手上一股大力传来,拽着她的手竟被强行挣开,叶爻的身影消失在山洞之外。
她感到自己仿佛置身悬崖边上,冷风狂烈吹袭她全身,冰冷的雨点如锋利的刀刃切割着她的肌肤 ,痛楚深入血脉,直到灵魂,有撕裂般的疼痛。
她脸色苍白如纸,双眼紧闭着站在雨中,雨丝浇湿了她的长发,紧紧黏在额前。整个身子都在剧烈的颤抖,犹如置身地狱。
第二十八章 风雨如晦
风雨如晦,万物悲鸣。
一袭黑衣的女子沉默而挣扎地在大雨中紧闭双眼,笔直地站立着。
她的脸色异常的苍白,嘴唇早已被咬得失了血色。
重重幻象随着雷声不断在脑海中涌现,那些情景似曾相识,她努力地思索着,究竟……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为什么自己明明感到熟悉,却毫无印象?
为什么撕心裂肺的痛苦那般强烈?
她站在雨中,冰冷而麻木,仿佛早已失去了知觉。
身体忽然被拉入一个温柔的怀抱中。
她轻轻一颤,睫羽剧烈地颤抖,咬着牙,“别管我,走开!”
想要抬手将他打开,却再次被他轻松制住。
他轻轻从身后搂住她,叹息,“叶爻,你就是太要强了。”缠绵温柔的呼吸轻缓地落下,温柔绵软地唇瓣扫过她的颈侧,将她面颊滑落的雨水轻轻吻住。
他的肩膀宽阔有力,将她包裹在怀中,替她阻挡了风雨。
“那些不过是幻像,既然你记不起来,就不要去想它,”他抬手拨开她额前乱发,将怀抱紧了紧,“记得,我在你身后。”
顿了顿,他幽幽地加了一句:“其实我幼时,打雷的时候总喜欢躲在娘的臂弯里,后来她不在了,我也不再害怕打雷。因为我……已经没有什么亲人可以给自己怀抱了……”
她睁大了眼,朦朦胧胧中听清这一句,莫名的心酸。
回想起他那句自白,以及他那时唇角含着的苦涩笑容,竟异样的动魄惊心——
“我一个半边身子在黑暗里的人,何来家人亲眷?仅此孑然一身苟活于世,唯盼了却心愿,再一人伴与终老而已。”
……
她默然,只是用力握紧了他的手。
冰凉的手指,她却感觉到心头一阵温暖,仿佛寒意在一瞬间都消散了。
忽然莫名的想,就这般,握着彼此的手,紧紧相拥,风雨再大,也是好的。
再开口,声音已是沙哑,“为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幻象?我是不是……病了?”她回头,迷离地看着他。
“别多想,什么事也没有,你只是这几天太过劳累了,回去好好休息。”他柔声安慰她,缓缓执起她的手。
她默默点了点头,心头有些恍惚,眼前忽然一黑,猛然间天旋地转,就此什么都不知道了。
昏昏沉沉不知睡了多久,迷茫的张开眼时,头顶雕刻繁复的天花藻井高悬,叶爻微微皱眉,却听得一声呼喊:“哎呀叶爻你可算是醒了,你知道吗,你从昨天上午到现在睡了整整一天,吓死我了!”
不用听,这震耳欲聋恨不得隔着八条街都能听见的大嗓门,非沈非花莫属。
紧接着又是惊天一嗓子:“师父,你快来,叶爻她醒了!”
她皱了皱眉,扶着额头坐起身,“师父?”
沈非花一身红衣在她面前亮的扎眼,“你还不知道吧?哦对,昨天你和顾相被庄主叫去天柱峰,后来不知你们去了哪里。风长老替你们求了情,庄主已经答应不计较你触犯门规的事了,还准了我们这些人进行拜师,风长老已经收我们做徒弟了!”
这大姐一脸兴奋的模样,叶爻无语地扯了扯嘴角。
发现自己竟然在自己房间,揉着额角回想了一下,似乎昨天与顾西陌去看那个山洞,后来被雨浇了个透,再后来……
自己好像晕倒了。
心头微微一跳,居然在那狐狸面前晕倒了吗?
下意识看了看衣领,发觉衣裳已经被换过了,不觉一呆。
沈非花看着她一番动作,以及那一副思索恼怒的模样,忍不住想笑,难为她懂得压低了声音,“喂,你们昨天早上在天柱峰后山待了那么久都做什么来着?”
“啊?”叶爻愕然。
“还没告诉你,昨天顾相一脸疲惫,全身上下都湿透了,把你从天柱峰上一路抱下来的。”
“什么?”叶爻几乎要跳起来。
那人手臂上明明重伤使不上力,是怎么走了那么长一段路把她抱下来的?
沈非花撇了撇嘴,“说,你们是不是没干什么好事结果遇上大雨走不了了?然后全身浇了个透?”
“闭嘴!”叶爻一脚踹她下去。
脑海中努力试图回想自己昏倒后是否被那人占了便宜,但却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心里隐隐地担心,他那般重伤在身,又受了雨淋,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昨天,他气色怎么样?”下意识问出口。
“他?哪个他啊?”沈非花对她装傻,被她狠狠瞪了一眼。
“我只记得他脸色特别白,看上去很累,要不然你亲自去看一看?”沈非花坏笑着,“不过你现在似乎也不宜下地走动,还是等等好。”
叶爻扯了扯嘴角,白她一眼,“风长老说让我什么时候去行拜师礼了吗?”
“他说你醒了就可以去找他。”
叶爻点了点头。
等到叶爻伴随着沈非花等人一同来到朝霞峰时,风一兮的弟子们已经到了大半,静静地站在风一兮所属的修境堂前等候。
这之前经过顾西陌那间景致雅舍时叶爻不自觉地往里面看了看,却只见风吹帘动,里面依稀的修长人影,坐在窗前的他似乎察觉了什么,微微偏头望向窗外。
她连忙回头,若无其事地走过。
依旧是,那悸动的心跳。
朝霞峰上的景致算不等整个华云山上最好的,却也别有一番风韵。深秋时节,阶前的淡黄落叶干枯而脆,踩在脚下发出阵阵响声,越发衬得这环境清幽。
风一兮好竹,修境堂前的竹子一株株风姿挺秀,临风微摆,翠绿的竹节被雨水新洗过,尤为鲜亮。修境堂的台阶是最普通的白石砖,门帘也是最素淡的轻竹帘,门前除了这几株竹子再没什么奢华的陈设布置。
从这布局便可看出风一兮夫妇性子不喜奢华,淡然恬静,心地质朴,是纯正的君子作风。
叶爻有些怀疑自己之前的猜测,难道风一兮不是卓一股那老头的故交?那个爱财如命骗财如流的卓老头怎么可能交的来风一兮这样的人物?
轻竹帘忽然被一只素手轻轻挽起,一个淡妆妇人走了出来,峨眉淡扫,看了众弟子一眼,微笑道:“我是你们的师娘,你们的师父方才忽然身体不适,托我来告诉你们,今天由我向你们教导相关事宜,明天正式开课。”
众人都是一愣。
叶爻目光灼灼看着眼前的美貌妇人,只听身边有弟子低声细语:“这位是咱们的师娘越萍,可是个不让须眉的,咱们的师傅啊,可是出了名的妻管严呐!”
师娘越萍的美眸忽然淡淡扫了这边一眼,薄唇微启:“你们说的没错,从今往后要记得,我说的,和你们师父说的,一样重要。”
众弟子悠长的“哦”了一声。
瞧这师娘,身形婉约,容颜素淡,说起话来清清凉凉的,怎么看都是个白玉花瓶,只怕是中看不中吃吧?
妻管严?可这弟子事务和管老公可不一样,这担子她能挑得起来吗?
沈非花托着下巴不屑地道:“那要是你和我师父说的不一样怎么办?”
越萍忽然微笑了一下,“这还用说么,当然是听我的了。”
沈非花哼了一声,偏过头。
不料越萍忽然伸手一指,对沈非花淡淡道:“你,从今天开始三天,负责所有底子餐后刷碗工作,不许拖延不许耽搁。”
众弟子一阵静默,突然有人轻笑出声。
沈非花跺了跺脚:“凭什么!”
一旁的叶爻微微扬眉。
越萍看也不看沈非花,掀了珠帘便走了进去,淡然道:“越是不服管教的,便越要管一管才行。你们现在是华云山庄的弟子,不是闲游在外的江湖野人,既然要留在这里,便要服从管教。”
沈非花咬了咬牙。
越萍忽然回头看了诺诺不敢言的众弟子一眼,又加了一句:“你们也一样,她这是初犯,若再有人表现轻浮,严惩不贷!现在每个人去天机阁凭自身资质领一把适合自己使用的剑,此后便作为自己的佩剑使用。记住,每个人自身属性不同,不可强求。”
这才掀帘进去了。
众人看着她纤瘦玲珑的背影走进去,这才松了口气,四散开来,前往剑阁方向而去。
叶爻拍了拍沈非花的肩膀,沈非花没好气地道:“这个师娘,真不好惹。”
叶爻淡淡道:“若不是你表现得太浮躁,不会让她有这个立下马威的机会。”
沈非花扁着嘴,哼了一声。
叶爻心里叹口气,接触时间长了,她渐渐发现,沈非花的性子里除了江湖人的随性洒脱之外,似乎还隐隐有一丝野性的气息,不同于景炎国本地女子的婉约内敛。
她不曾和自己提过出身的事情,也许是因为根本不记得,又或许是出于难以向别人透露的缘故……
这般思索着,已经被沈非花拉着到了天机阁附近。
大批的弟子正站在天机阁巍然肃穆的大殿前的台阶上,汉白玉的台阶被阳光照耀其上,散发着纯圣的光辉。殿内一片幽暗,看不清内部陈设,想来也是看守紧密。
脑海中不自觉的飘过那一夜,夜风扬起那人神秘的面纱,飘然如梦的身姿,摄人的幽香,灼热的呼吸,温腻的耳语……
是那时候开始的吗,那莫名的悸动。
叶爻禁不住微微出神,手渐渐握紧。
“叶爻?你怎么了?”沈非花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叶爻猛然回神,脸色微微发白,摇了摇头,抿唇一笑。
第二十九章 赠剑
天机阁前巨大的剑池内,无数柄长剑铮然锐响,阳光照耀下闪烁瑞气千条,丝丝剑气激荡,四周空气仿佛都带了丝丝寒意。
看守剑池的弟子向众人拱手微笑:“各位师弟师妹们,凭自己的意念靠近剑池,自有与自己属性相符合的剑会靠近过来。切记不可强求,否则人剑具损。”
叶爻眯起眼,打量着那群弟子,其中颇有身着华服、神情倨傲者,已然拨开众人,抢着靠近那剑池,身材弱小、出身贫寒的那些弟子们不敢得罪世家子弟,只得唯唯诺诺缩到后面去,咬着牙却不敢出声。
转眼间剑池周围已经满是世家子弟,风一兮的那些弟子只得远远站在外围,等着那些世家子弟挑选完毕再靠近。
沈非花咬住嘴唇:“照这样下去,灵力高的剑都被那些人给挑完了。”
叶爻冷笑一声,忽然走向剑池。
世家子弟中为首的正是谢君桓,微微诧异地看着叶爻拨开众人走向自己。
那女子依旧一幅素淡容颜,黑衣笼罩下的身躯站得笔直,并无多余客套,一双清冷眼眸冷冷看着他:“谢小公爷,还请您的这些同门们让一让,给我们分出一半地方来。”
“叶姑娘,你难道不知道吗,选剑的规矩历来如此,世家子弟先来,然后才轮到你们。”谢君桓悠然微笑。
“规矩?这怕是你们定的规矩吧?”
“叶姑娘是觉得受了欺负?”谢君桓讽刺一笑,“华云山庄是什么地方?是为当今圣上选拔人才的地方,请问你们这些末流之辈又能出的了几个人才?将来朝堂上战场上大显身手的人中,又能有几个是出自你们当中?”
叶爻抿住了唇。
“你可千万别以为这是我自作主张,实话告诉你,这所谓的规矩既然能成为规矩,那必是人心所向,你若要强行破坏,可会招来很多人的不满哦。”
叶爻一挑眉,“是吗?”她回头,“各位同门,今年风长老开始破格招收弟子,总不能依旧按照过往的规矩来了吧?你们说是不是?”
一片静默,无人敢应声。
世家弟子那边哄然大笑。
叶爻面寒如霜。
是她低估了阶级压迫的强度,来自二十一世纪,忘记了这个时空里出身几乎就决定了一切。
攥了攥拳,叶爻冷冷道:“谢小公爷,你不要逼我。”
谢君桓瞳孔微微收缩,“你……”
叶爻忽然狡黠一笑,压低了声音:“顾相那里可是有一件要紧的东西,难道您忘了吗?”
谢君桓脸色骤然僵住。
对面女子却只若无其事丢过来两个字:“让开。”
谢君桓咬牙。
周围其他人听不清他们方才说了什么,却只看见谢君桓忽然一副要吃了叶爻的表情,不禁都微微诧异,正疑惑间只见谢君桓恨恨从牙缝中挤出一句:“把路给他们让开,留出一半地方来,其他人在后面排队!”
叶爻看也不再看他一眼,悠悠然走向自己的同门。
朝霞峰的弟子们看到叶爻两三句话摆平了谢君桓,觉得又神奇又欣喜,沈非花上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干得漂亮!”
叶爻勾了勾唇角。
低处的小布丁托着下巴,大眼睛眨巴眨巴,有些疑惑地咬了咬手指。
怎么方才和谢君桓对话的那个叶爻姐姐,脸上神情和顾大哥有那么几分神似呢……
众位寒门弟子选了剑,都簇拥着叶爻道着感谢。
叶爻注意到众弟子中有个面容淡淡的少年,负剑立在人群之中,周身热闹无比,他却始终不发一言,只用一双清澈的眼默默注视着她。
感受到她的目光,他微微皱眉,偏过了头,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