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集众师弟,大家都回去休息吧。”
半个时辰后。
一个苍老瘦削的驼背人挣扎着从水里跳上岸,背上还背了个小女孩。
“够沉的呀你这小家伙,该着你命大,遇到老夫。老夫别的不行,救人可是一把好手,你等着。”
他自言自语着,将小女孩放到岸边,从怀里掏出各种稀奇古怪的物品来,大杂烩似的往身前一摊,捂着脑袋喃喃道:“糟了,我好像把那个救命的东西弄丢了。不行,再找找看……”
于是,又过了半个时辰……
“哈哈,找到了,小丫头你果然是命大。唔,既然你这么命大,等你醒了就拜老夫为师好了,这样也算报答老夫的救命之恩。嗯,让老夫想想,叫你什么功夫好,有松鹤派的铁掌神功、紫玄门的锥心大法,密云宗的飞羽一刀……”
寂静的山谷里,老者的声音飘絮般响着。
而沉睡的小女孩,也就是重生的叶爻,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在这样一个老者的喃喃低语中被从此决定了。
同样的夜晚,有人遍寻山谷为救人,有人落水被救命运改,有人兴致勃勃收徒弟,还有人,半夜跋涉千里快马加鞭,只为见一个老和尚。
隐在山中的古寺钟声清幽,寺院的大门却在这时被人敲响了。
来的人满鬓风霜,容色憔悴,却眼神急切,只为求见一个法号慧能的老僧。
这个晚上,两人下了一局棋。
形容枯槁的老僧微笑落子,淡然道:“看来施主并未舍却心中执念。”
对面的人凝神深思,闻言叹息一声,“苍天负我。”
老僧笑容依然,说出的话却带了刀锋般的锐,“只因她是你女儿?”
对面的人手一抖,一枚白子正落到棋盘上。
老僧看了看那棋子的位置,“施主这一招下得甚是凌厉,只是不知能否颠覆这命运无常?”
那人沉默了,只觉兴味阑珊,一声苦笑,叹道:“只求大师指点。”
老僧笑容一敛,凝神望向窗外,天际正有几颗繁星,他缓缓道:“七杀入世,天下易主。你我凡人之躯,又怎么改得了天命?”
那人道:“十年前贪狼星入世之时,大师曾说,三星一旦得以汇聚,必将有天下浩劫,届时生灵涂炭。当年贪狼破军降世因机缘巧合你我均未能阻止,难道如今竟也没有办法吗?”
“老衲已不问世事多年,十年前只因感念施主救命之恩,泄露了天机,老衲已折损十年阳寿,如今已不能再开口,否则会为寺里招致灾祸,请施主谅解。”老僧双手合十,闭上双眼。
那人握了握拳,咬牙道:“大师难道要置天下苍生于不顾吗?”
老僧忽然睁眼,眸中精光一闪,微笑道:“施主难道没听说过置之死地而后生?廿年之内,五行大陆必将有奇人出现,施主只需静待即可,无须多问。是福是祸皆有因果轮回。”
他回到原地坐下,再次闭上眼。神态安详而慈和。
那人凝视老僧许久,叹息一声,深施一礼,沉声道:“多谢大师,在下告辞。”
他步履匆匆而去,枯坐的老僧忽然睁眼,烛台上火光跳跃,映亮他那双深沉的眼眸,漆黑如这不平凡的夜。
就在这一夜,一个来自异世的女子即将开启她注定不凡的人生之路。
第一章 你的衣服在我这里
景炎国,天朔二十年九月初三。
这一日,帝京上空天高云淡,白鹭行行过,秋水阵阵波,黄历上朱红大字醒目写着“宜出行、宜嫁娶”。
这一日,东南修罗海风平浪静,波涛一如既往地呈现着诡异的黑色。
这一日,北方苍尧国依旧虎视眈眈,两国边界维持着表面的安定祥和。
这一日,帝京最大最热闹的青楼怡香苑迎来了开张以来生意最红火的一天。
这一日,鲁国公家的小公爷谢君桓在怡香苑险些被刺。
这一日,据说貌美风流的左相大人公开对外宣称,已有贤妻,姓叶名爻。
……
帝京作为景炎国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一向是风吹草动眨眼间风雨满街,消息传播速度不可谓不快。
据说这一天夜里谢家小公爷在怡香苑买醉,正玩得进行时,满堂灯火突然齐齐熄灭,一时间人影流窜,锦榻上正抱着酒壶醉眼迷离的谢小公爷突然感到肩头被人狠狠一拽,背上挨了狠狠一脚,接着他就狠狠摔到了地上——摔掉了两颗门牙。
当时光线昏暗,怡香苑中众人又由于灯火全熄行动慌张,虽然即刻点了烛火查看,却也实在分辨不出谁是“刺客”,倒了霉的谢小公爷恼羞成怒,捂着满嘴横流的鲜血下令紧闭院门,附近巡逻的捕快把怡香苑围了个严实。
结果没搜到刺客,却不小心撞见左相顾西陌正与夫人“tiaoqing”,当即不欢而散,谢小公爷掉了两颗门牙的事也便不了了之。
关于顾西陌,景炎国民间早有形容,“有美一人,晔兮如华”。
传说左相大人每次出府必定收获掷果满车,左相府邸门口砖缝每日可搜出情书数封,顾西陌一张画像在市场上价值堪比奇珍,无数闺阁小姐将之悬挂床头寤寐思之辗转反侧……
美貌难得,尚未婚娶则更是吸引人了。
然而风流华艳的左相大人竟已有妻室。以上劲爆消息一经传出,整个帝京所有八卦界人士纷纷出动,事实证明,社会舆论以及八卦组织的力量在任何时代任何世界都是不容小觑的。一传十,十传百,一夜之间无数闺阁小姐仰天含泪默默无言,自觉终身遗憾。
而作为事发现场的怡香苑,上述最后一条消息传出的半天之内,门槛已被闻讯跑来打听的、爱好八卦的各色男女老少狠狠踩烂。
八卦传得满天飞的时候,八卦的两个中心人却仿若无事地各自维持着正常状态——左相大人优哉游哉坐在窗边修指甲,笑得讳莫如深;而叶爻——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叶爻,什么八卦没听过?什么场面没见过?一切都是浮云。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此刻她正站在顾西陌的府邸门口,托着下巴,眼神淡淡看着拦住她的门口护卫。
“你确定不让我进去吗?”
门口护卫坚定点头。主子交代过,这些天所有来访者一概不见。
叶爻一扯嘴角,冲着院子大声喊:“顾西陌,你的衣服忘在我这里了!”
说完她手一扬,一件织工精致质地奢华的雪青色锦袍在她手中随风张扬,无数行人闻声立即侧目而视,有眼尖的看出那是左相大人常穿的一件外袍,神情有些古怪。
那护卫看着叶爻一副脸皮比城墙还厚、无所谓的样子,险些弯腰吐血……
叶爻直接无视,面色坦然大步而入,留下那护卫独自在风中凌乱。
刚一进院门,迎面而来面容质朴的高大护卫首领,冲着叶爻微笑一揖,“我家大人料到姑娘必然回来,命我在此等候,姑娘随我来。”说完一眼看到叶爻手中那衣服,眼角忽然一抽。
叶爻一点头,算是还礼,跟了上去。
左相府邸装饰华丽,布局精巧,有玲珑曲水、亭台楼阁,道路曲折回环,小径通幽,可看出府邸主人是个心思细腻、胸藏沟壑之人。
穿过一道九曲回廊,一方别致清雅的院落出现眼前,正值清秋时节,院落两侧高大梧桐叶片融金,阳光洒落期间,风吹叶落,美不胜收。
一扇敞开的轩窗前,那人闲闲支肘而坐,正笑盈盈抬眼向她望来。
他只随意披了件玄色长袍,内着素色中衣,隐约可见颈侧肌肤莹润,墨玉般的长发不似寻常男子那般高束而起,只任其流水般倾泻垂落,滑落衣袖上方露一抹玉琢般精致的手腕,诱惑天成。
叶爻淡淡扫了一眼,手一扬,华贵锦袍凌空飞出,罩向那人脑袋,也不管对方什么反应,转身便走。
身后传来对方笑吟吟的声音:“娘子也有件东西落在为夫这里,你……不准备拿回去了吗?”
那语声低沉魅惑,听得人心神一荡。
叶爻一震,猛然回头,目光炽烈灼人。
时间倒回到前一天晚上。
是夜,漆黑的云雾笼罩在怡香苑上方,秋风凛冽,卷动着月光里翻滚的云层,云随风动,台阶上一滴滴坠落的清水倒映出月亮的影子。
一道黑影利剑般在屋顶上飘过。
夜色如浓墨,那身影却狸猫般轻捷,从窜起到落下、一个屋顶到另一个屋顶,只有轻微的衣袂带风声,可见一身不错的轻功。
悄无声息地在屋顶上站住脚,轻而缓地蹲下身,叶爻轻轻吸了口气,凝神细细听着周遭动静。
秋风寂寂,只能听到下方怡香苑的雅舍内尽兴男女之间暧昧的调笑声。
叶爻清水般的眼底闪过一丝厌恶,心中却微微放松,拽下面罩轻轻舒了口气。抬眼望了望远处。那里,谢小公爷已经开始四处搜查“刺客”。
她唇边一抹讽刺的冷笑。
只有她知道,谢君桓如此心急火燎根本不是在找什么刺客,他是在找灯光尽灭那一刹那突然从他身上丢失的罪证。
只要越过这一排房屋前方那道高墙,她就有把握把从谢君桓身上偷来的信送出去,那是谢君桓写给张家老汉的信,信中强迫张老汉将女儿抵押给他,是他以讨债为由勒索民财、侵占民女的罪证。
叶爻来帝京找人路过,对此向来看不顺眼,便插手管了这事。
月光淡淡,照亮叶爻轮廓分明的脸庞。
那眉目极清晰,脸庞清瘦、眸如清水,泛着冷冷寒光,薄唇抿成一线,一张利剑般带有紧致锋芒气息的面孔,此刻在月色下反倒生出几分清秀柔和。
她身上黑衣紧致,腰带扎束得极利落,脑后飞扬的长发只简单地高高竖起,深黑的衣袂被风轻轻拂动。
一片泛黄的树叶轻盈飘忽地坠落院心。
叶爻屏住呼吸,轻轻纵身,脚尖及地和落叶一样轻。
忽听“嗖——”地一声,尖锐的破空声急射而至,叶爻心头一惊,来不及回头看那寒芒来向,电光火石间咬牙旋身,,那道寒芒与她擦身而过,一截黑发悠悠落地。
还不等她喘息,那件雅舍的窗子忽然从里面“啪”地一声打开,劲风扑面而来,叶爻看也不看,身子迅捷飘然退后,这才终于看清身前追着自己的是数枚精锐小巧的银色飞镖,其中一枚正射她鼻尖,只有寸毫的距离,可见出手之人不仅心狠,而且精于算计,呼吸之间已在屋内判断出她所在方位,先发一记试出她的反应,摸清她的躲闪方式及习惯性的反应后?div align="center"> 叶爻连眼都不敢多眨一下,仓促间下巴微扬。身子微微后仰,同时嘴一张,已将那近在咫尺的银镖衔在口中。
黑暗中女子的眼眸犀利却平静,身材纤细而笔直,硬而黑的发丝散在风里,贝齿间紧紧咬着那枚飞镖,身形虽在倒退,但她的手却已按在了腰间断剑上,全身警戒却不慌乱,那样子看上去像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冷冷注视着对面此时已大开的窗户。
似乎有谁饶有兴味地“咦”了一声。
叶爻此时已干脆利落地抽刀、挥落、击镖,几个动作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挥舞着的短剑在月光下形成一道道弯曲的明亮的弧。
银镖落地,发出一声声清脆的轻响。
然后,归于平静。
院落静寂,对方似乎暂时已不准备再对她动手。
叶爻却动了,
短剑如一道流光,霜雪般刺向记忆中方才声音传出的方向,杀气凛冽。
她十分清楚,如果对方将她的事泄露出去,那么,即使对方现在不杀她,倘若让身为小公爷、骄纵跋扈的谢君桓知道了,将有更多的人无辜的因她而死。张老汉一家首当其冲。
人心险恶,此刻虽不知对方身份,但她不得不有此一防,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此刻回去,才有探知对方真实目的的一丝可能。
握紧了手中锋利的短剑,叶爻忽然感到手心一丝细密的冷汗,气氛紧张到连风拂过草叶叶尖的轻响都清晰可闻。
她忽然有种莫名的奇怪的感觉,却不是因为那杀气。
一步、又一步、向前走去。
一双手臂忽然从她身后伸出,轻轻拥住她,指尖温度冰凉如玉。
几乎就在同时叶爻已经不假思索反手一剑向身后刺去!
能在这种时候全然不被她发觉地靠近她的人,至少不是朋友!
那人似乎低低笑了一声,好似全然没看见那雪亮的剑光,不知有意无意身子一偏,恰好闪过了那短剑剑锋去向,又微微俯身,温热带着一丝酒香的吐息灼热地扫过她后颈,低沉的语声夜风般温柔地响起:
“姑娘,良辰美景,花月宜人,你……从了我可好?嗯……”
朦胧月光将两人身形映在青石板上,叶爻仓促间只能看清那是个身形颀长的男子。
这是哪家的酒鬼酒后乱性了?
叶爻第二剑已经刺了出去,同时右腿飞起踢向那“酒鬼”,冷冷道:“我帮你醒酒如何?”
握剑的手腕忽然被人轻轻抓住,力道不大不小,她却怎么也睁不开,她终于抬眼,目光泠泠如霜雪,怒视他。
第二章 借你名声一用
远处是灯红酒绿、歌台暖响、嘈杂热闹,天际幽月光辉淡淡,云雾如轻纱漫卷,掩住七分月光,却掩不住眼前那人一身惊艳好风华。
他正微微垂首含笑凝视她,不知是角度太过完美、月色多情,还是那人本就容颜天妒,月光都成了陪衬。他眸中凝练烟波万里,让人想到江山夭矫、波光涟漪,人间美景似都收于这深邃眼眸中。他身上雪青色薄衫袖口藤纹繁复,散披的墨发瀑布般垂泻,笑容里三分诱惑七分狡黠。
饶是叶爻见识广博,也不禁微微一怔,失了心神,表情滞了滞,动作也就滞了滞。
那人却已含笑靠近,波光涟漪的眸中几许迷离醉意,执了她的手腕,绣了藤纹的衣袂间异香氤氲,那香气并不十分浓郁,只淡淡一抹便令人闻之心醉神迷。
四周搜寻的人生渐渐向这边靠近,叶爻心头心急如焚,面上却不好表现出来。她不敢判断眼前这人是敌是友,看这人气度华贵风流,倒像个王孙公子,但除了贵族气质外,他身上似乎还隐隐透着一股心机深沉的危险气息,让叶爻感到一丝不舒服,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她自从在这异世重生,被一个叫卓一谷的老家伙救下,自幼修习内功,对人身上的气息极为敏感。是杀气,她绝对不会判断失误。
她才不会傻到去相信眼前这人是真的醉了酒。一个失去理智的酒鬼绝不会有这么深不见底的一双眸子。她看得出,他其实很清醒。
他眸中虽含笑,但却像是隔着千层雾气,脸上神色虽风流,眼底却不见轻佻。
不过,管他是谁,叶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个晚上辛辛苦苦完成的计划被这个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家伙搅乱了。
她皱了皱眉,漠然看向他抓着自己手腕的手,“松开。”
那人不急不忙往四周看了一眼,笑得越发悠然,“那些人很快就会过来,你……”
叶爻忽然一偏头,张开嘴就咬向他的手。
那人下意识手一松,叶爻一拂袖,冷冷道:“阁下还有事吗?失陪了。”
那人眼中一抹意味深长的光芒,施施然负手看她远去,轻笑,“你一定会回来的。”
果不其然,叶爻刚翻上墙头就立即跳了下来。不为别的,他们所在的这一排屋舍已经被谢君桓带着一队捕快包围了。此刻别说是她,就是一只鸟从院子上空飞过也会被瞧得一清二楚。
放眼环视,附近根本没什么稳妥的藏身之处。
突然,她带着思索的目光落在了院中风姿翩翩静立的那人身上,眼神一亮。
那人原本看见她向自己走来,唇角一勾,忽见她伸手拽住她前襟用力一拉,拽着他抬腿踹开房门,然后大踏步走了进去、面色坦然地“砰——”一声关上房门,一室烛光随风摇曳。
他笑得越发意味深长,任由她拉着自己前行。
叶爻没工夫欣赏身边家伙一脸勾魂笑容,瞅了瞅边上那张锦榻,略一思索,胳膊一甩,将手中拎着的人直接扔到了上面,清冷的眼眸直视他,淡淡道:“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那人被她毫不留情往榻上一扔也不觉得丢脸,就势姿态随意地往锦褥上斜斜一靠,那姿势看去慵懒而舒服,任那长长乌发绸缎般铺在身前,又懒洋洋将被她扯得敞开的衣襟拢了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