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九剑!”他脱口而出,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那雄浑浩荡的剑气,让人觉得自身仿佛是芥子须弥,只觉宇宙宽广,浩荡无垠。
他瞬间明白,亲娘去世的巨大冲击激发了叶爻体内的煞气,无意中竟然使她的内力精进了!
那浑厚的内力,无比的杀气,完美地融为一体。绯语这才意识到,叶爻一直在隐藏实力!
他这一惊讶便分了神,右边手臂立时被划了一道口子,鲜血喷涌而出,他咬了咬牙,飞身后退,妖异的红衣飞舞,殷红的血顺着袖管缓缓滴落。
叶爻不等他反击,又是一剑劈来。
地面上所有的枯枝落叶都被剑气席卷,强大的气流带动着寒风,让人几乎立足不稳。
他闷哼一声,退后几步,有些狼狈地扶住树干,妖艳唇角溢出一抹鲜血,脸色瞬间苍白。
心头大惊,面上却不露声色,脑中飞快想着对策。
叶爻冷笑着,负手静静走近他,在他五步以外站定。
缓缓,抬起了执剑的手,剑尖指向他的咽喉。
绯语心跳得飞快,仓皇间脑中某个念头一闪,顿时狂喜,顾不得太多,脱口而出:“等等!我有重要东西给你看!”
叶爻眯了眯眼。
她不信这时候他还能耍什么花招,微微挑眉。
绯语深深吸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个准备已好的东西,交到了她手中。
叶爻担心有诈,剑尖一挑才接过,竟是几封信。
看那信笺模样,是御龙阁的专用密信。
她皱了皱眉,不知为何,心头一种不详的预感。
将第一封缓缓拆看,眼前,只有简单的一行字:“目标稳定,请静候佳音。”落款是玄影。
那字迹风流雅致,隐隐透着锋芒,正如其人。
熟悉无比的字迹,早已烙印心中。
再打开另一个,也是只有两句“已接近七杀,攻心在前,万无一失。”
手指微微颤抖,仿佛有个声音在拼命地告诉自己不要去看,却仍是咬着牙倔强的拆开后面几封,脸色却一丝丝白了下来。
直到最后一封,墨迹显然新鲜一些,应是不久前的:“已许下婚事,提前预祝阁主,得此煞气可成神功。”
简简单单的语句,却如刀刃撞入心房,抽出来的时候溅出满怀的血。
叶爻身子终于晃了晃。
她死死盯着那熟悉到深深镂刻心底的字迹,不可置信而又悲伤欲绝。
眼前仿佛飘过那夜左相府暖黄灯光下,他轻笑着拥她在怀,柔声呢喃:“叶爻,想不想嫁给我?”
他许她婚事:“等苍云国的是解决完,我们就成亲。”
脑海中景物变换,是寂静长街,是繁华年节,府邸门前他从身后搂住她,温柔描绘着美丽图景;
“我刚才忽然有种错觉,看着那几个在街角游戏的孩子,你我就这样相守着站在庭院门口。坐看花开花落,静观云卷云舒,看一年四季轮换,守着几个孩子一个个长大……”
那春风般的语声,绝世的容颜,生生魅惑了她,神魂颠倒。
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悄悄碎裂了。
薄薄的信笺犹如雪片飘零在风中,湮没无声。
绯语冷笑看着她,满眼讽刺,还不忘加上一句:“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天真?我一直觉得,如你这般女子,让你心动该是极不容易的,难得真情托付一次,居然还所托非人,很讽刺吧?”
26 绯语却好像唯恐她不够心痛,轻笑一声,凑到她近前,低低笑道:“玄影也够厉害,你这般冷情冷性的人居然都能上套,不过倒也是,他那般男子,真要出手,哪有女子把持得住?”
那语气里的尖锐讽刺再明显不过,叶爻却只是麻木的站着,整个人没有一丝生气。
“对付你这种女子,必然是用温情一点点感化,也亏得他这么有耐心,等你慢慢上钩。”
“我真是佩服阁主,派玄影来,竟然使用这样的方法,啧啧,我本以为他都得手了,谁料这么久过去了,他也没动你,没办法,他不着急,我们可看不惯了,阁主也等不了他,”他有些惋惜的看着飞入风中的纸片,“幸好我明智,暗中从阁主那里冒险偷了他亲手书写的这几封信,也由不得你不信吧?”
他得意地打量着她,看着她苍白的脸。
心里却在冷笑,顾西陌这么久不动手,必然是又有筹谋,上次白曜来找自己,还胡乱猜什么那人动了真情,上阁主那里不知说了些什么,阁主竟然不远千里下令让玄影回总部去了。
笑话,这么多年了他还不知道玄影?皮囊华艳,却野心勃勃,那般处心积虑算计着,肯定是标着阁主的位置,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人荒废这么多年的心血?
不过也幸好是玄影被紧急召回,否则他何来对这女子下手的机会?
叶爻脑海中却只是浮现出初见那人那夜,冷月高悬,轻云缥缈,他容颜落入她眼中,刹那间月光都成了陪衬。
她本以为,他只是算计好了她会带着那封信到怡香院才会故意在那里等她,终究是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想要夺她手中的信,何必他以身相诱?
一开始就是自己太天真。
从帝京到华云山庄,天机阁密道,小木屋,之后的假戏真情,使者风波,苍云国的一路相随,他分明是在刻意接近她。
而她浑然不知,一步步如他所愿,落入他布置好的情网。
果真好手段,好心计。
恍惚间记起他说过的话,竟分不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她那么心甘情愿地在他的诱惑下一步步沦陷,哪里还有分辨的余力?
她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
还真的以为自己从此以后便有人倾心相待,还真的以为这人海茫茫终于有了自己归宿。
还真的以为……他爱她。
手掌冰凉,她摊开手心扫了一眼,那淡红的印记轻轻闪烁着。
那时他含笑说:“如果那时候你心里不是对我有好感,那个符印是种不上去的。”
那么多的令人脸红心跳的对白,如今想来,她只觉得冰冷刺骨,忍不住深深呼吸,却发现寒风冷得让人发抖。
她确实在抖。
许久以来,从未有这样一刻,她如此脆弱,不堪一击,像是风中一朵凋零的花。
顾西陌……你瞒得我好苦……
玩弄别人的感情,很有趣是吗?
那些她以为的温存,都是他暗中布好了局,每接近她一分,他的任务就达成一分。
直到最后,他会拿她的性命,换自己的无上权力。
委实是魅惑如狐,狡猾如狐。
第七十四章 撕心裂肺
冷风吹动衣襟,叶爻却分不清身上和心里那个更加冰冷。
在这个她最脆弱的时刻,那个人,他不在自己身边,反而给了她致命的最后一击。
那些流水般逝去的岁月里,从相识到将真心托付,所有的热情都在此时变幻成为最尖锐的刀,一刀一刀割在她心口,仿佛不流尽最后一滴热血都不会罢休。
那些她曾经看的珍重却毫无保留托付的信任啊。
忽然觉得,自己怎么那么傻。
犹如所信奉的信仰在一刹那分崩离析,她缓缓地抱紧自己,死死地咬住了下唇,空洞的目光却只落在风中飘飞零落的碎纸片上。
漆黑的墨迹,脸一样惨白的纸,字字诛心的字句。
她忽然觉得头痛,天崩地裂一般的疼痛,像是暴风雪一般席卷在她的脑海中,温情不再,誓言不再,信任不再,茫茫大雪之中迷失了方向,幽魂一般的思绪不知该飘向何方。
而此时,她的身后,红衣妖艳的男子正缓缓靠近,目光讽刺而冰冷。
想要击败一个内心强大的人,不是给他最蛮横霸道的攻击去凌虐她的躯体,而是用现实一点点摧毁她的意志,将她长久以来固守的信念翻覆,让她对这个世界产生怀疑,对自己所爱的人心生嫌隙,甚至,彻底崩裂。
他越是靠近越是心惊。
叶爻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人的靠近,那巨大的伤心绝望将她紧紧笼罩,完全没有分出心神去顾虑太多。
竟然已经,情深至此么……
她一直是孤独的。
旁人看她活得风生水起,风光在外,却不知她内心孤凉,无父无母,没有依靠,有几个朋友,终究难以分忧,所有的压力由她一肩挑起,哪怕有一个人出现在自己身后,时不时给予温情,缺少关怀的她都会下意识地眷恋。
何况是那样心怀目的刻意接近、存心引诱。
他是看准了自己的内心吧,所以对症下药,她毫无悬念,输得一塌糊涂。
那个人,把握人心也是如此精准啊,呵呵……
无穷无尽的黑暗铺天盖地而来,身体内某种一直以来被压抑着的气息顺着血脉疯狂地滋长,像是要冲出她的身体。
然而她不想管。
心灰意冷,此时竟有一种与天地一同毁灭的绝望。
她身后原本想趁机下手的绯语吃惊地看着她的背影,看着那一团似有若无的黑气在她身体周围逐渐清晰的扩散又凝聚,心里暗叫糟糕。
他本想利用玄影的事给叶爻致命一击,摧毁她的心智,自己便可以趁机下手,熟料,她心智摧毁不假,身体里那股力量却也被逼得即将喷薄而出!
绯语此时后悔也来不及了,自己已经触发了她体内煞气,事情已经无可挽回。
现在唯有走为上计。
不甘地看了叶爻的背影一眼,他转身,迅速消失在凛冽寒风中。
枯枝在寒风中摇曳,似乎有谁在隐隐呜咽着,悲伤怨念,充斥着那个女子的周围。
凄冷的月辉洒下,那身影如此孤凉。
而此时此夜的华云山庄,正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中央广场上此时已经聚满了各色人等,都是江湖各类门派的代表人物,还有一些是隐约听说了什么前来看热闹的散人。
“我说陆庄主,大家伙儿在这儿守了这么久,这大半夜的,放下自己门中事务急匆匆赶来,也都不容易,你难道连个交代都不打算给我们吗?”发话的是个面容刻薄的女子,是某镖局派来的代表,语气甚是尖锐。
底下立即有人随声附和,纷纷表示了对陆鸿涯一直保持沉默的不满。
“我们都是听说今夜会有七杀星现世的消息才急急忙忙赶来的,庄主您还是想出点对策来,别让一些江湖宵小趁机得手才是。”
“七杀星一旦降世,必然造成杀孽,应当急速铲除才是……”
“听说十二年前七杀星就出现过一次,那时江湖上传出话来,说陆庄主一举为天下铲除了那个煞星,怎么十二年后的今天它再次出现了?”
“听说是庄主故意隐瞒了什么,谁不知道七杀之力无人可挡?说不定是庄主为自己打算……”
“嘘……你不要命了?这可不能胡说!”
那人悻悻住了嘴。
底下的低声碎语落入前方默然站立的人耳中,早已赶到的唐小川恨恨地咬了咬牙,“这些就会翻嘴皮子的人,说起话来还真是毒,真想狠狠教训他们一番。”忍不住撸了撸袖子。
不远处苍青色的身影静静凝望夜空。
那里,隐隐有异色光芒闪烁。
陆鸿涯心神撼动,喃喃道:“莫非真的就在今夜?可是无缘无故她怎么会爆发?”
之前传回消息,派出去暗杀叶爻的人遇到了余氏,叶爻被余氏带走,于是那些人只得无功而返。
听到消息,他无奈地苦笑,“果然是天意。”
她是他曾经的枕边人,没有谁比她更清楚自己的心思。作为母亲,天地再大,命运再冷酷,任何时候的抉择永远是保护自己的骨肉,何况,叶爻,他们的女儿,本来就是无辜的。
他又何尝不知她是无辜的!
这十几年来,他没有一日不为此事心痛,却从未后悔过。
得知她没死,被人救下,他暗中查探,才知道原来叶爻就是她。
所以,叶爻屡次违反庄规,她和顾西陌关系不清,他看在眼底,本应重罚,他亦放任之。
他想,这个女儿命苦,他依旧不能和她相认,宁愿她永远不知道,也不要她活在那种对命运对过去的悲伤里。所以,他放纵她。
本以为这样任她发展便算是赎尽自己往日罪孽,谁知天意弄人,七杀星偏偏又在此时出现了!
难道,大义灭亲这样的事,他还要做第二次?
陆鸿涯闭了闭眼,身影看去无比萧索。
燕洛廷站在他身边,眼神复杂。
回首望向山下,漆黑的夜色里灯火光芒闪烁,映在他墨玉般的眼眸中。
叶爻,此时,你又在哪里?
山下忽然一阵喧哗。
陆鸿涯等人齐其向山下望去。
那里,上山道路的尽头,有一抹纤细笔直的身影,长发在夜风里妖娆得缠绕飞舞,唯有一张脸,是极致的惨白。
那冰冷的眼眸此时竟然燃烧着熊熊怒火,冲天的怨气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她的怀中,一具已经僵硬的身体,是个女子。
陆鸿涯的身子刹那间晃了晃,感到周围一切似乎都不存在了,一双眼只是死死盯在叶爻怀中已经死去的女子身上。
“陆庄主,”叶爻淡淡地开口,眼神凝定在那苍青色身影上,语中毫无感情,唇角却有一丝凄凉讽刺的笑意,“这是你的结发妻子,余婉仪,她死于御龙阁血罹之手,阁下日后尽管报仇。”
所有人都是一惊。
陆鸿涯的脸色已经白了下来,被燕洛廷扶着,却不走近,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盯在叶爻身上。
“不过,在此之前,我要先找你算一笔旧账,”她轻轻说着,声音逸散在风里,所有人都忍不住抖了抖。
炽烈燃烧着的火把下,她珍重地将母亲的尸体平放在地上,缓缓站起身。
再次抬头时,却是望着天机阁的方向!
陆鸿涯心中一惊!
叶爻淡淡冷笑着,伸手一招。
后山猛的一阵剧烈震动,似乎被一股强大的吸力所撼动,一道幽蓝色的光芒向着这边飞来,带着震耳欲聋的破空之声,携万千剑气猛地插入了他们之间的地上!
那是一柄形式古朴的长剑,剑身上幽冷的蓝光闪烁。
叶爻走上前,猛地将它拔出来握在手中。
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这就是传说中多年未曾现世的名剑七杀?
陆鸿涯长长叹了口气:“天机阁那夜,果然是你,还有一个人,是御龙阁的,什么人?”
一阵诡异的静默。
周围人不知道陆鸿涯在说什么,只隐隐听懂,这事儿御龙阁也有份?
持剑而立的女子衣袂飘飘,眼底刹那间闪烁起莫名的情绪,片刻后她垂下眼眸,淡淡道:“那是御龙阁的护法,玄影,中了你的断魂针,后来下山去了,大概一命呜呼了吧。”
顾西陌的身份是个要密,她原本想当众揭发出来,却在出口的一刹那,心头莫名的一软。
呵呵……他已经对她下手,她却仍在心软。
果然如他所言,她不舍得杀他。
无所谓了,反正今夜过后,她大概就会受尽反噬粉身碎骨了也说不定,一切恩怨自然也就随风而散了,至于他今后如何,朝堂上搅动风云也好,江湖里暗中拼杀也罢,都再与她无关。
自己今日和陆鸿涯玉石俱焚与此,也算是免了这煞气沦落到御龙阁手中。
陆鸿涯听到玄影两个字时微微惊讶了一下,而后沉默了。
他还真的信了。自认为断魂阵无药可救,唯一的解药只有自己有,断不会流失在外。
“你今天来,是来找我的吧?”陆鸿涯沉声说着,目光落到那煞气凛凛的七杀剑上,“我们找个地方单独解决,你不要伤及无辜。”
所有人都是身子一震。
什么意思?陆庄主这是在说,要和这个女子决斗?
“没问题,庄主定个地点吧。”叶爻淡淡说着,答应得很痛快,“不过,必须是今夜,我不想等你,你也不要想耍阴招。”
陆鸿涯点点头,淡淡道:“就在后山,小木屋前。容我先将你娘下葬。”
叶爻霍然抬头。
第七十五章 恩怨成劫
凄厉的山风呼啸而过,卷起层层烟尘,后山疯狂生长的杂草肆虐着,狂乱摆动。
新立的墓碑前,青烟袅袅,静谧无声。
那下面,躺着一个女子。
墓碑前的男子缓缓跪下,苍青色的长袍在狂风里猎猎飞舞,暗沉的天色笼罩在他苍白的面容上,一如十二年前那个暴风骤雨的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