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那一道长路,她恰好看到燕洛廷和陆晓姝被围攻的一幕,心中一急便冲了上去。
“燕师兄,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你带着晓姝妹妹走,我给你们殿后!”她咬牙挥剑,眼眸血红。
燕洛廷拖着早已疲惫不支的陆晓姝,见她来了欣慰一笑,却摇了摇头:“你把晓姝带走!”说着将陆晓姝往她这边一推。
她急了,拨开乱箭,正要往他那边靠,大雨倾盆,这深宫一角杀机四伏。
宫墙上不知何时多了道诡异的影子,扭曲一转,手中弓箭一拉,漆黑的箭矢向着叶爻急射而至,燕洛廷低呼一声,慌忙中来不及用剑格挡,伸手急挥。
“噗”一声闷响,箭矢入肉,燕洛廷整只右臂顿时垂了下去。
那诡异人影见一剑射中,转瞬间已经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终于赶到的顾西陌厉喝一声:“都退下!”他来得急,不曾注意宫墙高处那道人影,一眼落到叶爻身上,见她没事才心神微松。
射箭的护卫们立刻退了下去,远远地注视着他们。
叶爻立刻扶住了燕洛廷,也顾不得其他,撕开了他的衣袖,箭矢入肉极深,那肌肤上伤口惨烈,周围竟然一片青黑。
陆晓姝惊呼:“箭上有毒!”
叶爻咬咬牙,伸手从早已湿透的怀里翻找着,手剧烈地颤抖,找了许久就是找不到,冰凉的雨水打得面颊生疼,她感觉到一阵慌张无助。
忽然一只手递了个小瓶到她面前,指尖莹润,骨节苍白。
“用这个。这是解药。”
她没去接,抬头冷冷望着他。
顾西陌轻轻道:“你不敢信我?你燕师兄可就没命了。”那样笃定的眼神,一如初见时胜券在握的模样。
她知道,他了解她,为了一线生机也会冒险相信他。
她讽刺地道:“怎敢不信?我还有其他选择?”劈手夺过,给燕洛廷喂了进去。
顾西陌垂下眼眸,回头看了一眼,淡淡道:“趁陛下和太子还没被惊动,你们快走吧。”
叶爻深深看他一眼,嘴角动了动,终究没再说什么,与陆晓姝搀扶着燕洛廷走了出去。
地上的宫砖被大雨浇得湿润发凉,倒映着默然站立着的男子身影,水珠顺着他乌黑的发丝滑落,他闭紧了眼,有人跪在他身边低低道:“请主上离开此地避雨。”
他涩声道:“不必了。”
那人犹豫了一下,不敢执拗,默然退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又有人禀报:“主上,丽妃娘娘派人来问这边情况。”
他默然片刻,薄唇轻启:“我这就过去。”
第八十九章 难得信任
叶爻和陆晓姝扶着受伤的燕洛廷暂时避到了客栈,一直等待接应的唐小川秦弈闻讯都是惊诧万分,立即搁下了手中事情与他们会合。
那支箭矢入肉很深,拔出来时燕洛廷却连呼痛都没有,只是紧紧皱着眉,额头上渗出了细细的冷汗,伤口里流出的鲜血却都是黑色的。
叶爻默默地看着唐小川和秦弈七手八脚替他处理伤口,递过顾西陌那瓶解药,轻轻道:“燕师兄,无论如何,这件事,我会查清楚的。”
“有什么可解释的?这一切不是很清楚吗?”陆晓姝忽然愤恨地抬起眼,狠狠瞪着叶爻。
叶爻发丝湿润地黏在脸颊上,缓缓抬起幽暗的眼眸,平静道:“这话什么意思?”
她一双霜雪般透彻清亮的明眸此刻犹如冰凌,闪着隐约而犀利的清光,刺得陆晓姝心神一震,一时竟忘了说话,叶爻突然笑了笑,看得陆晓姝不寒而栗,忍不住退后了一步,却还是咬了咬牙道:“明明是你泄露了我们要行动的消息,却在这里说什么冠冕堂皇的大话?查清楚?你怎么查?贼喊捉贼吗?”
“晓姝!”一旁的燕洛廷一皱眉,“不许胡说!”
叶爻脸上微笑不变,将解药递到秦弈手里,淡淡道:“是非黑白,总要有个说法,今日之事,纵然她不指控,你们也要质问我吧。”
“少庄主,我相信你。”一直没说话的秦弈忽然平静开口。
“我也相信,叶师姐才不会是那种人。”唐小川跟着附和。
陆晓姝哼了一声,道:“是非曲直,不是你一张嘴就能决定的,你说你是无辜的,那你倒是解释解释,今天为何没有准时赶到栖捂宫?”
叶爻沉默了片刻,对于这个质问,她确实无话可说。
她服下华云山庄的药物终究迟了些,往回赶的时候内力无法及时恢复,终究是耽搁了一些时辰。
她这一沉默,陆晓姝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讽刺道:“怎么样?你无话可说了吧?”她得意地笑起来:“你今天和谁出去、去了哪里,我可是一清二楚。你作为燕师兄未过门的妻子,居然不守本分……”
窗外雨依旧淅淅沥沥下着,叶爻缓缓道:“晓姝,我终究是你姐姐。”
说这句话时,心里却是冰冰凉凉的。
面前是自己的亲姐妹,此时却在咄咄逼人地质问自己、处心积虑地跟踪和查探自己,这份居心,虽不足以威胁到她,却只让她心寒。
深深厌倦这样的关系,她抬眼含笑道:“妹妹你这样理直气壮在这里质问我这个做姐姐的,那么请问,你今天为何站在这里?莫非不知私自外出扰乱执行任务是违反庄规?”
陆晓姝被她这一句噎得哑口无言,半晌,恨恨道:“你这条罪名若是落实了,可不仅仅是违反庄规那么简单。”
叶爻笑得嫣然:“不牢妹妹费心,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然而,一切事情的发展并非那般尽如人意。
这天夜里,雨未歇,燕洛廷突然箭伤迸发,内力受损,当即昏厥。
众人心情沉重地检验过后,发现问题竟然出现在那瓶解药上。判定出结果的一刹那,叶爻瞬间白了脸色,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被放在桌角的那个小白瓷瓶,神情一阵恍惚。
她霍然站起身,顾不得拿伞,冲向了漆黑夜色里的大雨。
叶爻直奔栖捂宫,也不走正门,直接翻墙。到了门口立时有太监拦住了她,阴沉地冷笑:“姑娘,天色晚了。丽妃娘娘已经休息了,您还是请回吧。”
呵,这位护法娘娘的宫殿防卫果然诡异。
眼前这个太监,竟不知是从什么地方窜出来的。她之前在墙头的时候,已经很是谨慎,却没有发现任何人影。
叶爻什么也不说,直接动手,那守卫太监没料到她出手时这般拼命的架势,一时竟有些招架不住,寝宫里忽然走出个护卫装扮的男子,看了也要一眼,淡淡道:“娘娘说了,要见见这位姑娘。”
叶爻看了看烛火幽暗的宫闱深处,讥诮地收剑,对着那人一拱手,直接闯了进去。
穿过回廊照壁,眼前是一条深红帷幕,轻盈地垂落及地,灯光有些暧昧恍惚,两侧立着丹青笔绘的屏风。香炉里燃着袅袅熏香。
叶爻进来的时候精神紧张得留意着四周动静,不曾注意到,屏风角落里飞快隐去的一抹深色精致衣摆。
深红帷幕后,那个纤细曼妙的人影缓缓落座,叶爻颇有些奇怪,此时是深夜,秦雅兰倒像是根本没睡,看这情形倒像是一直灯火通明来着。
然而她对秦雅兰的生活习惯并没有什么深入的兴趣,听见帷幕后那女子婉转的音调响起:“姑娘这半夜到访,是有什么指教吗?”
有侍女上前,缓缓拉开帷幕,那女子容颜艳丽,风韵婉转,眼波犹如盈满了水,柔和妩媚。她已将近临盆,腹部高高的隆起,一脸柔和抚摸着自己未出世的孩子。
叶爻对那张脸只淡淡扫了一眼,也懒得和她周旋,开门见山,淡淡道:“解药给我。”
寝宫里顿时陷入一阵僵硬的沉默。
片刻后,秦雅兰微微一笑,犹如春水花开,道:“姑娘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叶爻想,这句话可真是装傻推卸之必备台词,经久不衰,亘古不变。
她微微上前一步,笑得人畜无害:“丽妃娘娘,您的算盘打得真是太好,我们险些都要被您骗了。”
秦雅兰微微睁大了眼,一脸无辜纯洁地看着她。
那明艳笑容背后,该是怎样一颗心?
叶爻心底叹息一声,心想着女子论演技倒是和顾狐狸有一拼,不愧是一个师门出来的。
她直言:“直接开条件吧,我师兄已经毒发了,我知道解药在你这儿。”
她目光明锐果断,没有一丝一号的迟疑。
秦雅兰垂眸,长长的眼睫遮盖了眼底情绪,淡笑道:“何出此言?你师兄是受了伤,但射箭的并不是我的人,这你该清楚。”
她语气柔和中带着尖锐,锋芒暗藏。她话中含义是在暗指顾西陌。
果然,这是个外柔内刚的女子,艳丽柔软的背后是锋利的剧毒。
叶爻心里忽然变得前所未有的愤怒,咬了咬牙,盯着那优雅坐着的女子,忽然微带嘲讽的冷笑:“丽妃娘娘,我真的替顾西陌感到不值。”
这一句话出口,秦雅兰的脸色瞬间变了。
她勉强一笑,直勾勾瞪着叶爻,坐得端正笔直,脖颈细长优美,等待着她继续说下去,那姿态犹如高傲的白天鹅。
“他,冒着与我决裂、乃至自己身份暴露的危险,算计埋伏我华云山庄的人在前,为了避免给你带来麻烦不对我做出任何解释默默忍受在后,就是为了保护你、为了成全当年对令尊令堂的一个承诺,于他这般人而言,这份心意何其难得?而娘娘你呢?”
叶爻微微冷笑着,直视着明亮灯火簇拥下面色苍白的秦雅兰,语气却带出几分苦涩和怜惜。
“您该是早就算到他会把解药给我吧,所以,那支专门命人射出的箭上,用的毒药根本不只那一种。”
秦雅兰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叶爻涩声道:“他那么信任你,丽妃娘娘,你却险些害得他步入绝境,世上竟有你这般自私的人?”她微微挑眉。
看到秦雅兰的脸色,她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不觉怅然。
顾狐狸啊,居然也有这般执着犯傻的时候。傻到会为了遵守一个十几年的承诺深入险境,以自己和他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关系作为赌注。
又或许,这个人,从生下来,就在险境里作赌,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所以早已习惯了这种境遇。
他明知道,现如今的她和他关系何等敏感脆弱,却在这等紧要关头再次算计她入局,当年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承诺,要坚守至此?
回想起那个时候他递解药给他,自己那么决绝,他心里,该是很苦吧,偏偏那狐狸性子深沉细腻,半个字也不和自己解释。
她忍不住腹诽,一边打算着下次见到他定要好好算这一笔账。
秦雅兰忽然道:“你猜错了,我并不是为了一己私利,”她高傲地仰起脸,容颜艳丽,“叶姑娘,你该知道,你只会是他的威胁和拖累。”
叶爻扬起唇角,微笑望着她。
开始给自己的阴谋找借口了?
“他这十几年步步艰辛,绝非你能想象的,他将来要做的,你恐怕也并不清楚。”
叶爻笑着摇摇头,挑眉道:“我的确不了解他的过去,我也不需要了解,这世界上的感情,不是娘娘您想象的那么狭隘,”她忽然心头一酸,“我知道他辛苦,所以,他做的一些事,我会尽我最大努力去理解和释怀。他或许会行险,我便陪他,他此生不曾得到过关怀信任,我便将这份信任坚持下去。又或许有一天,我发现自己终究无力达成心里的意愿,也不会为今天的决定而后悔,这一切不过是因为,”她勾了勾唇角,“我爱他,心甘情愿。”
说出这一番话,似乎所有沉重的心事都得到了释放,心中竟如雪后初霁般豁然开朗,莫名的喜悦和庆幸。庆幸自己尚且拥有这份热度,庆幸命运不曾予夺她一切快乐幸福。
秦雅兰震了震。
似乎有谁突然屏住了呼吸。
她静静望着秦雅兰,漆黑的眼眸映着灯光,熠熠生辉,“其实您只是低估了我的心思,对否?”
那样自信的微笑,看得秦雅兰心头一颤,鲜红尖锐的指甲陷进肉里。
“今天这个局,娘娘您本来是必胜的,您非常巧妙地利用了我们几个人之间的矛盾,你明知燕师兄知晓顾西陌的底细,对于他是个威胁,事发之后我很容易联想到是他设的局,然而,您也是运气不好,刚巧今天,我也被人误会了。”
燕洛廷毒发那一刻,面对华云山庄那些人质疑的目光,叶爻突然体会到了被人诬陷的酸楚。
面对着神色僵硬的秦雅兰,她微微一笑:“丽妃娘娘,您还是养好身子为重,相干的不相干的还是少插手,如何?”目光瞟了瞟秦雅兰隆起的腹部。
第九十章 公主解围
“我不管又能怎样?你们莫非还能放过我?”妆容浓艳的女子轻柔抚摸着自己的腹部。
叶爻见她眼底神情当真是怜惜那个未出世的小生命,心下也泛起一阵柔软,道:“毕竟你怀着龙胎,我们动手也会有所顾忌,只要你保证不与华云山庄作对,我们就不会继续针对你。条件有两个,一个是我师兄的解药,另一个是,把你日后打探到的宫中消息传给御龙阁的同时,也给我一份,算是对你保护的交换。”
秦雅兰眼底泛起奇异神色,半晌有些不可置信道:“这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整个华云山庄的意思?”
“我是华云山庄少庄主,兼有半部领事权。”叶爻勾唇微笑。
“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答应护你周全。”这样简单的回答,却莫名地让人震动。
秦雅兰的脸色渐渐和缓下来,沉声道:“你这样做,不是你们山庄的意思,你的目的可不简单,你想报仇。”
“彼此彼此,”叶爻笑得人畜无害,“娘娘你不也不只是为了御龙阁卖命么?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合作?”
坐在上面的秦雅兰微微惊讶地看着面前的叶爻。
这个女子,已不是几月前传闻中的直爽利落,笑容背后多了些让人捉摸不清的东西。
染了艳红蔻丹的指甲缓缓扣入了座椅扶手,秦雅兰缓缓抬眸,叶爻忽然觉得一瞬间如被针刺,然而她毫不畏惧地迎上前方女子的目光。
她坚信,御龙阁的组织内部阴暗分离,绝非一切都是那么毫无破绽井井有条,她虽然不了解那么多,但至少能控制其中的一部分力量,只有把这个组织从里面分解,它才会逐渐在整体上分崩离析。
“好,我答应你,只要你保证我和我孩子在宫里的地位和平安,我就把消息也给你们。”秦雅兰思索了片刻,肯定地说道。
叶爻没料到她答应的那般爽快,微微沉吟了一下,轻声道:“还有……”她忽然有些犹豫。
秦雅兰细长的眉微微一挑。
“我希望,你我这笔交易不必透露给其他任何人,包括……他。”叶爻有些艰难地开口。
说罢,她垂下眼,心情有些沉重。
顾西陌终归是身份特殊,若让他知道自己背着他和丽妃做了这样危险的交易,又不知会做出什么她意想不到的打算来。
还是不告诉他。
上方端坐的艳丽女子优雅地一笑,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眼里透出玩味的神色,“我自然不会透露,至于你能不能守住秘密,就看你自己了。”
“多谢。”叶爻淡淡说了一句,心乱如麻,不愿再多和这个女人纠缠。
“不过,那个毒的解药,现在却不在我这里。”秦雅兰忽然微笑。
叶爻霍然抬头,“你说什么?”她今晚就是为此而来的,现在人家却告诉她,解药不在这里!
秦雅兰慢慢地开口:“解药已经……”
忽听得外面一声拖长了音调的尖锐嗓音响起:“皇上驾到——”随即便看到宫门前过道上徐徐行来的一队侍卫簇拥下,那个伟岸的身影。
秦雅兰唇角缓缓勾起,眼底一抹幽冷笑意,忽然大叫一声:“快来人哪!有刺客闯宫了!”
叶爻正等着她说解药下落,猛听得这一句,瞬间反应过来,自己是中了丽妃的全套,她之前是故意拖延时间,为的就是有时间把皇帝找来。
自己身为御央军统领,却深更半夜这幅打扮出现在后宫,怎能不引人生疑?
一时间顾不得太多,叶爻一咬牙闪身退到了殿外花木后,32 她不敢就这样遁走,若这样离开,丽妃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到时候只怕一发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