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叶爻转头,认真专注地欣赏荷花。
过了片刻,又回头,见他依然笑吟吟望着自己,她愕然:“不是说看荷花吗?”
他流转的眼波在她全身上下慢悠悠溜了一圈,才轻笑道:“还有,顺便欣赏你……”
她今天这身衣裳,本就极显身材,此时被他看了个遍。
叶爻闻言,眯了眯眼,突然扯了扯嘴角,猛地一伸手夺了他船桨。
本来她是想让他从那边船头上掉下去,熟料这狐狸反应极快,笑吟吟手指一划,她握着的船桨一震,她整个人重心不稳,被船桨带得向前一倾。
而后,她终于毫无悬念地向下摔去。
第八十七章 亭中劝酒
向下倒去的身体忽然被人从腰间一揽,站在对面的人笑盈盈道:“这么不老实,下次我可不一定救得了你……”
话音未落,叶爻忽然微微一笑,轻声道:“是么……”忽然猛地用肩头撞了他一下,同时膝盖一顶。
这小小轻舟之上两个人居然上演了一场小型的近身格斗。
他苦笑着迅速一侧身,还是被撞得微微倾了倾,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叶爻的膝盖已经顶了过来,奈何小舟上空间狭小,任他轻功卓绝,竟也躲闪不开。
漆黑眼眸里突然闪现一丝促狭笑意,整个身子突然顺势向后一倒。
叶爻膝盖攻势收之不及,猛地向前一栽,心里暗叫糟糕。
她整个人直接栽在了他身上。
幸好最后关头她双手一用力,撑在了他身侧。
满池的荷花一阵摇晃,清香溢满鼻端,隐隐夹杂着他衣襟上惯有的幽魅香气,闻起来让人着迷。
他低笑:“这可是你要这样的,我可没撩拨你。”
阳光暖洋洋洒在水上,泛着淡金色的粼粼波光,荷叶上的水珠晶莹剔透,宽大荷叶下是他那张如画容颜,一个仰躺的姿势丝毫不显狼狈,乌发犹如泼墨散开在船头,阳光下肌肤晶莹如玉,宽松锦袍内一线锁骨若隐若现。
似乎阳光太过刺眼,他抬起精致手腕,将荷叶转了个方向挡在他和她上方,轻笑:“怎么不说话?”
那风流姿态,总让她记起去年秋天初见他那晚,他也是这般姿势,让她误以为他是个流连风月的乌衣子弟。她突然想到,他那时是故意等在那里的吧。
根本就不是偶遇,他也从来不是什么醉鬼。
所有的一切,从一开始就是精心安排。
叶爻突然移开眼,轻轻道:“别闹了。”就要起身,他忽然握着她手臂,轻轻低语:“叶爻,我有话和你说。”
“什么?”她一怔。
“就是……”他慢悠悠开口,猛地将她一拉,小舟剧烈摇晃,溅起阵阵水花落到他衣襟上,他却也不管不顾,灵巧一翻身,游鱼般滑了开去,紧接着一反肘将她放了下去。
叶爻觉得一阵晕眩,然后就仰躺在了小舟上。
“顾西陌!”她真的怒了,瞪他。
他坐在她身边,勾唇浅笑,长发星河般泻了满身,柔声道:“就是想让你看看头顶的景色。”
她眨了眨眼,这才发觉仰躺在小舟上看天空格外舒适。
顾西陌轻轻挽起衣袖,操持船桨,小舟便在水上缓缓前行起来。
两侧是浓密拥挤的翠绿荷叶,像是宽大的伞盖,偶尔几株荷花,淡粉色的花瓣随风摇曳,引人遐思,都缓慢地向后退去。
叶爻便在这中间,怔怔望着头顶天空。
视线里只有荷叶,荷花,天空,薄云。
小舟时不时碰到荷叶,微微地晃一晃,而后继续飘荡。
心境居然真的就在这个过程中逐渐地开阔起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荷香沁人,轻舟飘荡。
这样一个地方,绿叶拂过衣襟,清水漫湿流年,山水两两相忘,日月毫无瓜葛,尘世喧嚣不入耳,荷香清风拂袖来,丝竹不扰,繁华不乱。宜心宜性,恰是幽居好去处。
他是精心安排的吧,这样一个地方,这样一个角度。
她忽然笑着喊道:“顾狐狸,你累不累?”
便听得他轻声笑道:“如何?可愿赏我一尺三寸地在你身边躺一躺,赏一段风流香?”居然还是在调戏她。
叶爻薄嗔地哼了一声:“躺可以,不准有别的动作。”
他放下船桨凑近,笑吟吟道:“遵命。”就势躺在了她身边,忽然轻呼:“哎呦,这地方好窄,借我挤一挤……”说着朝她贴近了些。
叶爻向着反方向挪了挪。
他又贴近了些。
于是她又挪。
他不动了,支肘在她身侧,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忽然笑道:“喏,你再挪可就要掉下去了,先说好,这水凉得很,我可不捞你。”
叶爻白了他一眼。
继续专注地欣赏头顶蓝天,正色给他定规矩:“从现在开始,不许说话。”
他十分配合无比乖巧地应了一声:“嗯,不说话。”片刻后,开始在她耳边轻轻吹气,很有耐心地撩拨。
叶爻偏过头看着他。
他无辜地眨眨眼:“我没说话。”
叶爻忽然笑了笑,周围空气降了个温度,伸手,不动声色在他腰间隔着锦袍轻轻一拧。
他身子顿时一软,倒吸一口凉气,低笑着勾住她肩头,在她耳边轻声道:“你什么都好,就是太狠心……” 小舟剧烈地晃了晃。
“不及左相大人狠心。”她温婉一笑。
“呵……”他微微眯起眼,眸子里暗藏的情绪隐约一闪,便凑上前,修长手指托起她下巴,温柔地对着她的唇轻轻一咬,那动作细微而轻柔,斟酌之间便颇带了几分幽怨的意味。
她闷哼一声,一不留神开了齿关,他满意地一笑,舌尖游鱼般滑入,毫不给她反抗和犹豫的机会,抵死纠缠,勾着她肩头的手也?1 一旁荷叶突然被风吹得剧烈晃了晃,两人身子微微一震,他松开她,伸手抹去她唇上血痕,垂眸笑了笑。
叶爻偏过头,在风中看着远方水边自由飞旋的白鸥,微微出神。
他顺着她目光看去,忽然道:“叶爻,我带你走吧。不要被那些东西束缚,找一个像这样的地方,多自在……”
风吹得她发丝狂舞,她目光微微的茫然,却坚定地摇了摇头,缓缓道:“我不能走。我娘的大仇没报,我还要去找穿回去的办法。”
他轻轻道:“我可以帮你解决绯语。”
叶爻摇摇头,决然道:“不,这个我必须亲自动手,而且,如果由你出手,你自己也会有麻烦,我不想拖累你。”
他默然片刻,忽然转眸笑道:“险些忘了,我给你备了酒,还没有请你喝。”
叶爻愕然:“喝酒?”
他思维还真是跳跃,方才还那么沉重的话题,居然能想到和她喝酒上面来,她微微汗颜。
脑海中却有某个念头一闪而过,她晃了晃头,不愿意再往深处想,深吸了口气,微笑看着他撑着小舟继续向前。
荷塘中央是个小小的凉亭,被无数荷叶包围着。亭子里一张小圆桌,两个小凳。桌上简单地放着一坛酒,尚未启封。旁边是两个碧色酒盏,质地晶莹剔透。
接近傍晚,光影已然有些暗沉,酒盏上泛着粲金微红的光,微微灼眼。
她坐在他对面,眸光闪烁,顽皮一笑:“就知道你这儿藏着好酒。”
“这是特地为你留的,上好的佳酿梨花白。不妨尝一尝。”他笑盈盈替她斟酒,酒色清冽,上面浮着一朵梨花。他微微遗憾地叹气:“可惜耽搁地久了,本是给你温了的。”
她忽然道:“现在天已经有些晚了,我晚上……还有事情……”
晚上还有一场暗杀要执行,她怎能在这关键时刻醉酒?虽然她酒量还算不错,然而……
“好容易备了好酒等你,怎忍心拒绝我?” 他似乎没听出她话中推诿。
风卷起他宽大轻盈的衣袂,递给她的酒盏里倒映他容颜如画。
她托腮望着他,眨了眨眼,忽然笑道:“费心了,”目光落到那清冽酒液上一凝,“上次华云山庄一直没什么好心情,这次你又特意为我准备,我可定要好好品尝。”
素手接过,平静地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他抿了抿唇,一瞬间垂眸,再抬眼时恢复了一脸笑意,轻轻道:“再来一杯。”复又倒了一杯,递到她手上。
她望定他,眸光深深,隐隐暗藏有复杂深切的情绪。
顾西陌脸色不知为何微微苍白,定定神,那素来倾城醉人的容颜上笑意也是薄薄的一层,美则美矣,却让人几乎看不真切,“饮完这一杯,我送你回去。”
叶爻笑了,接过来一口灌下去。突然道:“这一杯杯喝多不痛快!”干脆抓起酒坛子,站起身一杯一杯倒了起来,倒一杯喝一杯,喝完了继续倒。一边喝一边笑。
他沉默地看着,突然一把抢过了酒坛子放在一旁,一伸手拦住了还要去够的叶爻。
叶爻抬眼看了看他,目光逐渐涣散,扶了扶额头,秀眉微蹙,眼皮发沉,突然身子一软,一盍眼昏倒在了他怀里。
他伸手抚了抚她的碎发,望着她沉睡的容颜,低低道:“谅我,你不能卷进去……”
微凉的风吹动他的长发,那张面容上的神情复杂,抬眸,对面角落里,有个黑衣的人影垂手笔直站立着。
“情况怎么样了?”他语气沉凉。
那人将怀里抱着的信鸽递给他,雪白羽翼,血红爪喙,腿部绑着细小的信卷,他抽出来看,点了点头,将鸽子交还给那人,那人便沉默着退下了。
夜晚即将来临,天色转暗,他回眸深深望了一眼那个倒在桌子上沉睡的女子,对着走上来的两名暗卫低低说了句:“照顾好她。”一转身,朝着帝京皇宫的方向走去。
风声呼啸,山林摇曳,那个身影渐渐消失在远处,终于看不到。
昏睡在桌上的女子的眼睫忽然轻轻一颤。
第八十八章 雨落长街
夜幕降临,天沉沉地压下来,栖捂宫朱红的宫墙在夜色中呈现出幽暗而深沉的色调,深宫之内,高强之外,一双双暗中窥探的眼睛闪烁着犀利的光。
浓密的树影投射在栖捂宫前一块块整齐排列、雕花繁密的宫砖上,月光清寒,细枝在风中摇摆纠缠,伴随着低沉的沙沙声,那台阶上的影子犹如缓慢爬动的黑色蚁群,随月影移动。
伏在树上阴影里的燕洛廷目光紧盯着栖捂宫前的过道,微微焦灼。
约定的酉时已过,叶爻却依旧没有消息。
他紧抿着唇,手指摩挲着剑鞘,暗自斟酌着。
华云山庄的任务向来是无论发生什么样的特殊情况都不能延误,换句话说,即便是他此刻突然发现同伴死了,他也必须继续执行任务。
漆黑夜色里,忽然出现一道纤细如燕的身影,正飞速向他所在方向掠来。
燕洛廷大喜,发出一声酷似鸟鸣的暗哨,那人影便窜上来,一摘面巾,笑容美艳:“燕师兄!”
燕洛廷一震,茫然道:“晓姝?怎会是你?”
“我来协助你们完成任务啊。”陆晓姝笑嘻嘻回答。
“快回去!”他微怒地低声呵斥,“违抗命令私自参与执行任务,庄主知道了会惩罚你的!趁现在还没出事,快走!”
“我不走!”陆晓姝倔强一抬头,明眸直视着他,“庄主是我爹,我不会怎么样的。”
“但是这里很危险!这是在执行任务,不是儿戏!”他焦急道,“你若是出事,我也没办法向庄主交代。”
“我在燕师兄你眼里就是个累赘吗?”少女眼眶里突然盈满了水汽,一眨不眨望着他。
燕洛廷心烦意乱,忙问道:“你可见到你姐姐了?”
陆晓姝咬了咬嘴唇,任性地道:“她才不是我姐姐!我才没有她这样的姐姐!”她忽然拽住了燕洛廷的衣袖,犹豫了一下,咬牙道,“燕师兄,你这样担忧她,今夜明明是你们共同执行任务,约好了一起来,怎的到现在她还不出现?依我看,她就是贪生怕死……”
“她才不是!”燕洛廷皱眉低喝,眸光一瞬间冰冷。
陆晓姝被他那样的眼神吓到,一时颤了颤,却不知怎的那般执着,“燕师兄,你难道还看不明白吗?那个女人,她心里根本没有你!这么久以来,你对她的心意那么明显了,她只不过在利用你,达到她不可告人的目的……”
“够了!”他语气冰冷,“我不许你这样说她!”
陆晓姝眼泪倏然滑落,望着燕洛廷的眼神微微凄楚,哽咽道:“燕师兄,我不会说一些平白无据的话,你知不知道,今天她出了酒楼去了哪里?”
燕洛廷眼神一凝,忽然撇开眼:“你不要再说了!”
“她和左相在一起。”她咬了咬下唇,“是我要去成衣铺,刚好看见他们出来,她穿得那么美,和左相出去。”
“这不可能……”他身子一震,顿觉心乱如麻。
他心神震动,以至于竟没有听到宫墙那头某种沉闷压抑的低响。
天边,乌云密布,沉闷而压抑。夜晚的风不知何时带了些冰凉的湿润,天边一阵闷雷声响起,豆大的雨点迅速滴落,沉重地打湿了宫墙。
就在雨声铺天盖地遮没了一切声音的一刹那,宫墙上突然出现一排整齐的弓箭手,紧接着细密的箭矢流星般迅速席卷而来,向着燕洛廷二人所在的大树。
有人高声呼喝:“左相大人有令,今晚私闯栖捂宫的刺客务必捉拿!给我射!”
箭雨密集,与雨点交接在一处,四周嘈杂而混乱,草木在风声中剧烈摆动,耳边风雨呼啸,雨点浇在脸上冰凉生疼。
燕洛廷一咬牙,拽着陆晓姝朝地上跳去,刚一落地便就势跳起,那浓密的箭雨便紧追在他们身后,显然是训练有素的一批人。
燕洛廷心中惊诧,对方是如何得知了自己这边会派人来的消息?现在倒好,丽妃的面还没见到,自己成了被追杀的那一个。
也不知叶爻现今如何了。
此时通往皇宫的街道上,大雨倾盆而下,路两旁的商户人家都已经关了门。整条街上只能听见大雨落下的声响。
却有一道身影,不顾一切向着那个方向疾奔而去。
冰冷的雨丝浇在脸上,叶爻顾不得擦拭,只是不知疲倦地跑着。
她却忽然停住了,霜雪般的眼眸如刀锋般注视着远处,前方。
长街尽头,寂寂宫门前,有一道修长的人影静静伫立。
隔着数重帘幕般的雨丝,他静静望着她,手中执一把素色油纸伞,玄色锦衣随风飘舞,雨水顺着伞尖如柱流下,伞下那一双眼眸,凝聚江山丽色,此刻却只倒映她一人。
深红宫墙,玄色衣袍,素色纸伞,水汽迷蒙的眼,冗长寂静的街。
那一边箭矢疾飞遍布杀机,这一边隔一帘烟雨两两凝望。
她深深吸了口气,终于放缓了步伐,面容平静走上前,也不顾全身湿透,紧紧盯着他漆黑如墨的眼眸,剧烈地喘息着,声音沙哑:“你把燕师兄怎么样了?”
他轻柔地一笑,缓缓抬起手,将纸伞举到她头顶,淡淡道:“风雨急,听我一句劝,回去吧。”那露在伞外的半边肩头立时被淋了个透,他却连眼都不曾眨一下。
“啪”地一声,她将伞打落在地,死死盯着他,“他们在哪儿?”
“你根本没中我酒里的药,对吧?”他疲倦地开口,声音透着淡淡哀凉,像是初秋的雨,浇在心上阵阵的疼。
她亦答非所问:“那只信鸽是你们专用的吧?我认得。”
没错,在从酒楼出来看到他的那一瞬,她猛然间记起那只熟悉的鸽子,提前给自己服了药。
他必然不舍得下狠心真的伤她,用的只不过是寻常的迷散,华云山庄灵药齐全,抵抗这点药力自然不在话下。
他颤了颤,勉强维持的笑容如花凋谢。
果真是,谁心软谁就是输的那一个。
“我再问你一句,你和丽妃是什么关系?”
一瞬间静默。
良久,他一字一字艰难答:“她年幼孤苦之时由我一手带领入阁,我答应了她双亲,保她性命,护她周全。”
她点点头,不再多问,只笑了笑:“如此便好。”说罢向着栖捂宫方向走去。
手臂忽然被他握住,他低低喝道:“别过去!”
她冷静开口:“正如你不愿看着我死在里面,我不能看着燕师兄遇难。无论如何,他是我名义上的未婚夫。”
他怔了怔,心刹那间冰冷,缓缓松开了手。
叶爻这次连头也没回,直接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