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为办公事,来此处散心度假当真是绝佳的选择。
叶爻随意挑了一家小饭馆坐下,店主人一番热情招待,特意给她介绍了几道菜亲自端上来,似乎觉得在此地经营了十几年,还未见过这样有气质的姑娘,一时心花怒放。
叶爻坐下的时候,看着眼前的饭菜,突然皱了皱眉。
心下叹气,可怜自己只是想吃顿安稳的饭也不能。
“老板,你这里做菜成色倒是不错,难得。”她随口赞赏。
相貌敦厚的店主人有些惶恐地点点头。
“老板开这个店几年了?生意还不错吧。”她淡淡问,明眸落在一旁忙碌着的少年身上,漫不经心道:“那个小家伙看上去挺伶俐。”
“客官抬举了。我们干了有四五年了。那个是我的儿子。”店主人有些不安地道。
“哦,原来如此,”她面纱下唇角轻轻一勾,“叫他过来,我见他忙前忙后挺辛苦的,不如过来尝尝菜,也让他歇一会儿。”
店主人面色一变,满脸堆笑:“客官,这是给您准备的菜肴,让我那儿子吃,怕是冒犯了您,不太合适吧?”
眼里却带了一丝希求的光。
果然如此。
“我可是一片好心,你可不要惹我不痛快。”她将筷子重重一摔。
那少年听见这边动静 ,立即跑了过来。
“这孩子倒是真乖,一看就很孝顺吧,多大了?”她继续漫不经心问着,随意夹了一块鱼肉到少年嘴边,眼里笑意盈盈。
“我不能吃。”少年有些生硬地道。
“是不能吃,还是不敢吃?”叶爻托着下巴淡淡道。
店主人和那少年闻言对视一眼,立即对着她跪下了,店主人双唇颤抖,面带惊恐望着她道:“贵人,这可不是我们自愿的啊,是有人……”话音未落,却见叶爻眼中锐利光芒一闪,已然起身,长袖一挥,试图将那朝他后心袭来的暗器击落。
此时,却另有一道寒光射至,抢在叶爻前面将那暗器迅速撞开。
叶爻一抬眼,窗外一前一后两道人影正迅速向远处去。
她恨恨一踢桌子。
又让那家伙抢了先!
今天她非要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不可!
一提气,起身便追了出去,可惜那两道人影已经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淹没,完全看不见踪影了。
一时间她颇有些烦闷。
自从当了庄主到现在,她还从未有过这样被人牵着鼻子不顺心的时候。自己一路上一举一动都被人家看在眼里,她却连人家影子都不见!
每次一有危险,出手却比她还快。
那藏在暗处的人好像什么事都算在她前头。
这种被人窥视又被人算计,受了人情还不知是谁的感觉,委实不爽得很,令她感到一阵深深的挫败。
等弄清楚是谁在背后盯着她,可一定要好好算算这一笔账。
只是,想归想,她现在连人家的身份立场都还没摸清。
为今稳妥之计,还是先与燕洛廷安排在南疆的人设法联络上。于是她直奔城南而去。
第一百零八章 我可怜你
“第十二个。”
四周荒无人烟,寂静的风扫过冗杂的草堆,溅落的鲜血沉重地将草叶压得弯了下去,而后再坠落,渗入土壤,染出暗红的色泽。
望着倒下去的躯体,红衣散发的男子轻轻冷笑,剑尖滑落尚有余温的鲜血。
他回身,宽大的绯红衣衫猎猎而舞,媚而冷的眼眸落在那唯一一个咬牙支撑站立的人,薄唇轻启:“就剩你一个了,你这些兄弟都太不禁杀,燕洛廷挑人手的时候是不是走眼了,留下这么几个货色,也敢来监视我?”
此刻的荒地上,算上刚才那一个,已横七竖八躺了十一具尸体,个个一剑致命,僵硬的脸上表情惊诧,仍有死亡的惊恐。
粘稠的血液缓缓汇入流水,将溪水染红,空气中弥漫起浓重的血腥气息,让人难以呼吸。
犹自站立的人牙关颤抖,一双眼已经杀红,带着怨毒的光看着眼前的红衣男子。
他已经没有力气再拿起自己手中的剑,真气早已耗尽。
暗自后悔太过疏忽,燕洛廷临走前谨慎嘱咐过,监视绯语的时候务必要小心,不可轻易暴露。他们还是大意了。
如今,留下来的人里只剩下他一个。
“哎呀,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绯语居然眨了眨眼,“这样的眼神我见得太多了,见得次数太多以至于现在每次看到都忍不住想吐呢。”
他轻笑着,眼眸在地上这些尸体身上扫了一圈,吹了吹剑上的血,笑道:“还有,想必你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了,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你,死的时候表情千万不要太痛苦,你们这些面皮我是要留下来的,表情皱得太厉害做人皮面具是会很麻烦的。”
那个人身子开始发抖,脸色苍白。
那把沾着同伴鲜血的剑猛地刺入了他的心脏。
染血的剑刃在他的衣襟上擦了擦,被红衣的身影握在手中,缓缓向着另一边的树下走去,树下纤细文秀的少女双手被缚,口中塞着布巾,亲眼目睹了十二个人的死状,脸色煞白,看着他走近,一双眼惊恐地睁大。
他一笑,扯掉她嘴里的布,扬眉道:“二小姐,看着你们的人死得这么痛快,你应该很欣慰吧?”
“呸!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不会有好下场的!”陆晓姝一口唾沫喷过去,被绯语用力捏紧了下巴,冷冷威胁:“你最好老实点。”
陆晓姝白着脸,闭紧了眼偏过头。
“二小姐光临南疆,应该是为了跟踪你姐姐吧。你们胆子都不小,单枪匹马就敢闯来南疆。听闻二小姐是一怒之下离家出走,公然与华云山庄决裂,鄙人很是佩服,所以特将二小姐请来,我们来共谋一番大业。”冰冷指尖轻柔滑过陆晓姝的颈,顺着那光洁肌肤一路向下直到束紧的领口,少女肌肤微微颤栗。
“你想干什么?”她齿关颤抖,发音不清。
绯语手指把玩着她衣襟纽扣,轻轻道:“你不是一直恨你姐姐夺走了你的一切吗?不如我们来做一笔交易吧。你帮我做事,我替你完成心愿,如何?”
“你休想!”陆晓姝一口回绝。
“难道你不明白吗?只要你姐姐死了,你就能如愿以偿嫁给你师兄。”绯语笑容蛊惑。
陆晓姝霍然变了脸色。
“不过,这个先不急,为了保证你能听我的话,先吃个东西,乖,张嘴。”绯语温柔笑着,叩开她的嘴,将一枚药丸塞了进去。
叶爻匆匆忙忙赶到了城南预约的客栈,却没有如愿见到燕洛廷的人,不禁有些诧异,跟店家一打听,才知道那十几个人在几天前就已经出门去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坐在房间里,她正在心底盘算着接下来怎么办,不经意间看到桌面茶杯下扣着一张纸,上面只能一行小字。
“要救你妹妹,一个人来城外覃溪边。”
叶爻神情瞬间变得严重,心头微微一乱。
是啊,她只顾着忙碌于南疆的事,怎么就疏忽了陆晓姝?她独自一人离家出走,自己原本是派了人跟着的,只是几天前突然断了消息,彼时自己还在与路上那些麻烦纠缠,还未来得及与山庄的人联系,现在看来,都是有心人背后作祟。
捏紧了手里的字条,她有些踌躇,对方敢这样说,显然是有备而来。
不论如何,先出门再说。
向着城外方向而去时,路过街头拐角,却被一个陌生的人影拦在前面。
“叶庄主,请您稍安勿躁,千万不要一人去覃溪,二小姐的事,自会有人帮你解决。”
叶爻唇角浮现一丝冷笑。
果然又是这样,永远比她快一步,甚至连消息都这么灵通。
她反倒不急了,平静地问:“有人让你来拦住我是吗?不愿意暴露身份,是不想让我欠他人情?不过江湖上奇人异事多,我不强行过问,”见那人神情尴尬,她挑眉道,“好心人愿意帮忙助力,叶爻心领。但现在有危险的是我的亲妹妹,恕叶某不能放心将信任托付给一个自己连来历都不知道的陌生人。”
说着她看都不看对方一眼,与那人擦肩而过。
那人张了张嘴,目瞪口呆。
传闻中年轻的叶庄主倔强高冷,竟是真的?
他仰头望天,欲哭无泪。
主子,您这交代的真是一份苦差事啊……
叶爻经常想,自己对这个妹妹,是没什么感情可言的。印象里过往每一次与她的接触,这个骄纵任性的姑娘都将最锋芒毕露的一面呈现给自己,像是一根根尖刺,努力去显示自己的锋锐。
她从来不承认她是她的姐姐,可即便如此,有血缘亲情,让她无法对她无动于衷。
犹记得陆鸿涯临行前曾说“要为她找个好归宿”,即便不顾念姐妹情分,她也不能让父亲日后归来之时为晓姝心痛。
不禁有些恍惚,如果不是自己的到来,也许这个姑娘还是那个随心所欲的金贵小姐,恣意张扬,无忧无虑。
心里这般想着,视线范围内已经能清晰看到不远处的覃溪。
只简单扫了一眼,叶爻便皱起了眉头。
气氛压抑而诡异,只能听到风吹过草尖的声响,目之所及只有疯狂生长到半人高的杂草,而不远处陆晓姝被悬空吊在树上,见她到来惊恐地睁大了眼,被塞住的口中呜呜地试图发出声音。
原本澄澈的溪水此刻弥漫着血丝。
草丛之中,有某种东西缓慢蠕动的声响,叶爻仔细听了片刻,倒吸一口凉气。
阳谋!坑爹!
哪个混账设下这么坑的陷阱!
对方把人质放在这样一个空旷显眼的地方,周围却布上毒蛇,不用说,附近有机关,倘若有人过去很难全身而退。而如果不过去,或者晚上几步,那些蛇未必会有那么好的耐性,迟早会择人而噬。
因此,她明知有危险,却还是要过去。
“你放心,我这就过去救你。”叶爻抬眼,对着半空中的陆晓姝淡淡一笑,也不等她有所反应,便神色凝重地上前,挥剑,利落地几下将晓姝身边的蛇斩杀了个干净。
果然不出所料,正当她站在陆晓姝身边准备上去解绳子的时候,手才碰到树上的绳结,便有无数细如牛毛的小针扑面而来,与此同时,整个树干开始剧烈震动,那感觉仿佛有野兽藏于根茎深处正要挣脱束缚狂躁奔出。
毕竟有心理准备,叶爻虽然应付吃力但还不算慌乱,将身上披风迅速扯下,迎上那些细针一阵横扫,一时间零乱冗杂的枝叶裹挟着细针从宽大披风上簌簌掉落。
她冷笑一声,身子灵巧一转,脚尖在树上轻轻一蹬,从斜出的枝干上倒翻过去,一边挥剑格挡,一边借助冲力窜向陆晓姝方向,剑尖在绳子上随意一挑,便随着陆晓姝整个人向下落去,安全着陆。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连贯利落,叶爻忍不住在心底暗暗庆幸,这三年未曾疏忽了对身法的练习,刚才那一个动作,若是身体柔韧性不到家,脊梁骨非倒折了不可。
只是可惜了那件锦制披风,还是当下帝京流行的款式,沈非花上次特意买来送她的,不过是觉得料子质地好,若让她知道被自己就这样随随便便糟蹋了,非要追着自己咆哮三天不可。
想到这里,为陆晓姝解绑的叶爻嘴角抽了抽,心下默默叹气。
怀里的陆晓姝落地的刹那身子瞬间软了下来,冰凉的手紧紧握着叶爻的手不放,叶爻把她嘴里的布扯下来,笑道:“不用害怕了,姐姐来就你了。”
陆晓姝脸色雪白,怔怔看着她,干裂灰白的嘴唇动了动。
叶爻垂眸一笑,淡淡道:“我知道你心里愧疚,无妨,你不必介怀,我救你,也是为了给爹一个交代,总不能让他老人家担忧。”
陆晓姝低下头,神情怪异,忽然低低说了句:“姐姐,对不起。”手中突然出现一根小针,猛地刺入了叶爻心口!
刹那间叶爻飞快后退,手指捂住心口,不可置信地抬头:“你……”
陆晓姝咬了咬唇:“对不住,我也是为了自保。”她不敢再看叶爻的眼睛,仓皇失措地向后退去,眼里骤然迸出泪花,惊恐地看向另外一个方向正走来的红色身影。
叶爻费力支撑着身子,微笑:“绯语,原来你这么没胆量,费这么大力气,却连亲自出手都不敢。”
“错,”红衣男子走到她身前,温柔笑道,“这次是想让你尝尝亲人背叛的滋味,不知你可还满意?这根针你可千万不要拔,上面有剧毒冰焰,中毒者全身僵硬麻木,时冷时热,如有两种内力在体内冲突,直到你全身经脉禁不住压力自爆而亡,哦,不用谢我,总要让你知道,对付我是没有好下场的。不过你能来,我真的很意外。”他笑容讽刺,却一脸愉快地看着叶爻的脸色,仿佛在欣赏十分美好的景色。
“你真的以为世界上人都和你一样绝情绝性、只乐于看到背叛、欺骗、阴谋和算计?”叶爻平静地抬头,神情怜悯,“那阁下未免太可怜,只怕是从未被人温柔待过。”
绯语神情在一瞬间变得凌厉,扑上前扼住了她的咽喉,从牙缝里挤出句子:“我还真是小看了你的伶牙俐齿。”
她呼吸微微急促,却依旧带着笑容,从容道:“你不要误会,我不过是——”她一字一字清晰道,“可怜你。”
第一百零九章 奸计得逞
“我可怜你,被人当做杀人工具还乐此不疲;我可怜你,自己孤苦自怜居然还以为所有人都与你一样冰凉冷血;我可怜你,此生不知何为真情真性!“叶爻咬牙说出这几句,却一脸痛快和嘲讽。
绯语面无血色,眼眸漆黑地望着她,良久,突然声音沙哑道:“你不了解我的过去,有什么资格这样说?你只会更加的激怒我!”
叶爻勉强支撑起精神,平静地道:“我没有兴趣了解一个杀手的过去。并且,”她眼底悲凉怜悯,“你已经无药可救。”
绯语却好像已经听不到叶爻在说什么,神情微微的迷惘,有一刹那的失神。
扼住自己咽喉的手越缩越紧,叶爻的呼吸已经无比困难。
曾经,也是这样濒临死亡的时候,会有一个人突然出现,保护自己不受伤害……而如今,她只有一个人。
原来一切不过是自己的错觉,真正危险来临的时候,不会有人再出手帮她。
莫名地感到好笑,来到异世都有二十余年了,为何还有会做梦的习惯?
不能再等了……
她轻轻一垂眸,袖口处寒光一闪,闪电般刺入了眼前人的胸口,而后闭紧了眼向外一拔!
这一刀,凝聚了长达三年的血海深仇。
鲜血飚射而出,溅了叶爻满脸!
绯语闷哼一声,捂着胸口踉跄后退两步,震惊地看着她,失声道:“你没中毒!” 叶爻颓唐地靠着树干坐下,剧烈地喘息着,冲他一摊手,微笑道:“既然是只身外出,少不了防备。不巧,我今天穿了护身软甲,刀枪不入。”
她脸色潮红,发丝凌乱,清艳脱俗的脸上神情却依旧从容淡定,在那里喘息着望着他,清澈眼眸里隐含得逞的笑意。
绯语这才看清,叶爻的所谓“伤口”连血都没有流,忍不住情绪震动,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他咬牙指着她道:“小看你了……”
叶爻咳嗽两声,抬头温柔道:“不敢当,承让。”她作势要站起身,懒洋洋微笑:“或许,你伤的还不够重,不如我在帮你补上一刀……”头脑中忽然一阵眩晕,她强迫着提起精神睁开眼。
她说自己没有中毒,也是骗绯语的。
方才她一番话使绯语分散了注意,使他慌乱之中没有仔细观察她的伤口。所谓护身软甲她其实根本没有,即便有,又哪里有那么神奇。
之所以能动,不过是她所练功法独特,暂时抑制住了经脉内真气运转。而绯语心神混乱之下竟然真的没有看出来这其中关节,实属她不幸之中的万幸。
所幸绯语没有留在原地,已经迅速逃开了。
原本在另一个方向的陆晓姝也不知跑去了哪里,不过想必是安全的。
“真无趣,竟给他逃了……”她垂眸,喃喃说着,眼前一切越发模糊,变为一片黑暗,身体四肢逐渐失去感觉,麻木而僵硬。
就连空气中原本浓重刺鼻的血腥气都已几不可闻。
陷入混睡前的那一刻,她隐约听到,身边有人走近的声音,步伐轻而缓,仿佛唯恐惊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