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错,父亲的性格我清楚,他向来视凡人的命如草芥,杀孽造业,早晚也是要死在天劫下的,小凡,你不必多想。”
说着,女子面色上似有犹豫,小心地择了语气开口,
“小凡,夜华呢?他为何没有在你身边?”
夜华?
鬼厉怔忪,眸中神色卒尔一变,骤然入耳几乎刹那间就懂了什么,片刻轻扯嘴角,“夜华么?以前的事,我都已经忘记了,走吧,我带你去市集。”
他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远处清光,原地的夜华慢慢显了身形,他眼底的情绪深不见底。
他不是不喜欢这样的衣着么,竟然为了那个女子才穿么?那个女子就是他要唤醒的人么?他,喜欢她么?
夜华心中的怒意和酸涩几乎满溢,掌心紧握,鬼厉方才眼底的宠溺柔和刺痛他的眼睛,他差一点就要忍不住出手把人锁回自己怀里。
可是,为什么,她会提到自己的名字?
小凡?似有惊雷炸开,张小凡?!
脑海忽然炸开一片昏暗,
小小的幼童步伐凌乱,惊惶在暗林中逃窜,身后一鬼魅身影如同跗骨之蛆,时而迫近时而飘远,似猫戏老鼠般追杀着前方的幼子。那孩童精疲力尽倒在地上,不? 洞γ┪葑幸槐奶吹男⊥怨战谴γ俺觯确⑾郑泵ι锨埃淘グ胂欤а辣称鸬厣系暮⒆油得卦诹俗约何葑印?br /> “你醒了?我叫张小凡,你呢?”
“我……夜华。”
“夜华?好奇怪的名字……”
……
青云山,亲眼目睹全村被屠,张小凡目光呆滞,双手抱膝瑟缩在床的里侧角落,夜华轻轻揽着他,彻夜沉默。
大殿之上,道玄真人有意收夜华为徒,少年等至最后却执意选择了大竹峰,旁边刚被塞给田不易的温润少年瞪大了双眼,焦急的想要劝他,对方却无动于衷。
你在哪,我便在哪。
……
碧绿长裙倾城之色,挽着张小凡臂膀的女子灿若烟霞,藏了秋波的眼神满满都是顽皮。夜华一把拉回张小凡,握紧了拳头,出声冷漠,“她是谁?怎会与你一同回来?”
“鬼王之女……与我顽笑罢了。”
少女眼珠子一转,嘻嘻一笑。
“原来,你心悦他呵?”
……
山洞中,于寻宝之地虎口逃生的二人疲惫靠在一块大石上,张小凡摸着旁边小灰,促狭笑言,“这青云上下,怕你还是第一个胆敢在陆师姐面前抢东西的人,这下,她定会对你印象深刻。”
夜华抿唇,三番五次被误解心意已然逼的他不耐,何况那女子眼中分明注视着的,是旁边说着调笑话的人。他忽的起身,一把压制住张小凡,定定看着他无措的眼,“张小凡,你听好,我心中之人,只有你!”
……
掌门雷霆之怒似在耳边,
“混账,修道之人本该摒弃七情,何况你二人皆是男子!”
瓢泼大雨,长跪不起,派内刑罚长老已至,他眼睁睁看着张小凡吐血倒地,狂怒震伤多位峰主,掌门亲自出手,他额角金光破开,仙气四溢,震慑当场。张小凡两日后苏醒,目露复杂,“你到底是谁?”
背对着他的夜华转身,笑容温柔,
“我是天族的太子,夜华。”
……
“鲛人叛乱,命太子夜华为主将,前往西海平定战乱。”
被责令于洗梧宫静思己过的夜华步出殿门,心中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你等我,这次鲛人之乱之后,我便再也不离开。”
……
伤重坠于俊疾,睁眼身处一椽木屋,一素裙女子轻步移入,莲步淡然,“我叫素素,是我救了你。”
……
纷乱的话语到这里停了,场景如同雪片一般,脑中一处金光微微松动,夜华的指尖崩裂,鲜血如急箭射入水面,力道刚猛,溅起蓬蓬水雾。
鬼厉与他相爱过?!那为何,东海初见,他竟假意不识,还是,真的不愿再识得自己?鲛人之乱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张小凡分明答应自己会等自己回来,为什么,为什么他所说重要之人会是碧瑶?!
为何,他会跳下诛仙台?!
心底的惊痛如燃起长烟的木林,翻滚不休,夜华的手紧紧拽着衣袖,指骨青白,一道道随主人心绪翻涌而不受控的气剑从他周身四射而出,岸边的树木在砰砰声里化为碎末,风过,化为灰烬。
西海原本平静的水面震起巨大的水幕,无数的虾兵蟹将被突至的力道震出,哀声连连,天空中受到神力的牵引四下电闪雷鸣,惨白色的电光划破晴云,白日惊雷差点损毁光明宫。坐于日炉旁的昴日仙君突被一道轰隆惊醒,仙力倾斜而出本欲查探,往下看见他神色郁郁,思虑片刻仍未敢出声,索性当做没看到。周遭被惊动的神仙面有惊慌,却都不敢上前阻止。
九重天上,最深处的仙宫,正在教导团子念书的帝君似有所感,抬头,深沉目光似乎穿梭了无数个时空,稍后,深深的叹了口气,慈爱的摸了摸好奇抬头的团子。
夜华,记起来了,这场劫数,当真是,躲不过么?
西海水君被震动的打了个踉跄,怒气冲冲的出了海面,刚飞出来就被打了回去,再冒头却对上一双结霜冻冰的双眸。
“太,太子殿下!”
夜华心中郁气没有半分消减,仿若最深层的凄寒海水渗入带血的伤口,盐渍化在骨血里满是血腥。
“折颜上神可来过?”
这话没有往日的客气,冰冷的语气惊得西海水君暗自擦了擦脑门的冷汗,“回殿下,前几日来过,还带了个仙君,来为小儿……”
“带本君去见那仙君!”
夜华没有听完,直接打断了他的回话。
“是,是,殿下这边请。”
第25章 风动
“嗨,我说你这么死板干嘛?教主让你去领罚你就真去啊?”
杀生叼着根青根,一手拍在燕回背上,不意外的看见对方俊颜扭曲了一下,仍是半声不吭,悻悻道,“你还真是跟着教主时候多了,这么能忍。”
他二人自人间起便是鬼厉的左右手,幼时在鬼族针锋相对,这共事多年,倒是比旁者多出了几分兄弟情谊。燕回背部受戒,疼痛难抑,手指抬了抬,一道灰光化作手指状狠狠的敲了杀生的光头,对方未防备被敲了正着,捧着脑袋嗷的一声,“过分了吧!”
燕回嗤笑,
“你倒是不能忍,这事本就是我的错,领罚也是应当,教主实则已经网开一面了。”
杀生耸肩,露出一口白牙,
“说的也是,你这事办的不地道,教主只让你去刑堂着实轻了。”
燕回无语,这真是多年出生入死挣出的兄弟情谊,
“……那下次你若是犯事,我定向教主进言加重处理。”
杀生摸了摸自己光头,瓮声瓮气,
“真不够意思,我说燕回,你向来遵教主令是从的,怎得这次寻了旁人去做?阳奉阴违啊?”
燕回轻咳一声,不自然道,
“西城临时出事,我这才……”
“得了吧,你以为我不清楚?还不是因为美人将醒,心有不宁,教主若不是清楚这一层,就你这事做的,按以往规矩,早就被丢进悬崖底好好被噬阴谭洗掉一层皮了!”
燕回不理他,杀生愈发笑的不正经,
“你喜欢那万人往的掌上明珠又不是什么秘密,郎情妾意男欢女爱,有什么可遮掩的?”
燕回继续沉默,耳后悄然红了一片,蓦然似想起了什么,刷的转头,脸色苍白,杀生被他一看,心里发毛,“怎,怎么了……”
燕回不顾背部疼痛,猛地起身,
“糟了,我忘了告知碧瑶,万万不可在教主面前提及夜华!”
杀生瞬间脸色大变,
“这种事你怎么能忘!碧瑶呢,她在哪?”
“她……今日教主无事,带着她去人间了……”
面面相觑,杀生喏喏道,
“没,没事,碧瑶心细,也不定会问教主此事……”
燕回跌回床榻,捂脸长叹,
“碧瑶比你我都早认识教主与夜华,以她性子,多半是要问的,而教主如此聪慧,哪怕只是一处不妥,怕是都会猜出一二。”
“……你别自个吓自个,教主封了记忆……”
燕回摇首多有懊恼,
“教主身上封印在上次流影殿一事中被冲破部分,你也知一处连则处处连,那往事之封未必能阻挡多久!”
杀生万料不到有这一茬,瞠目结舌,
“这……”
燕回疲惫般一头栽在瓷枕上,
“罢了,自教主执意去青丘起,我便猜到要有这么一天,情深不寿,封印本就为下策,只盼教主如今别再如当年一般。”
杀生苦恼的走来走去,五大三粗的壮汉一步一声震得人心烦,他忽的蹲下身对着燕回正色道,“兄弟,这次你可能真得被丢下去掉一层皮了……”
“……滚!”
……
白浅立于夜华面前,见他一张脸苍白如纸,看着自己的目光甚是复杂,似愧疚又似决然,心里奇怪,正欲开口就听见对面的人语气疲惫,“你是要借结魄灯对么?”
既知自己来了此处,定然是找过了折颜,知道自己要借结魄灯并不稀奇。白浅这般想着,却忽然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她目光一凝,“你受伤了?”
夜华不在意的摆手,指上的鲜红还有所残留。他目光紧紧盯着白浅,“结魄灯在我这里,之后呢,你还要做什么?”
白浅疑惑谁能伤的了他,却还是更着紧结魄灯的事,老实答曰,“去瀛洲,取神芝草。”
果然么,夜华微微握紧了手里的玉佩,神色犹豫,
“若是,若是……”
夜华眼底的情绪复杂,白浅是无辜的,情劫并非她能控制的,落于俊疾山与她成亲的人是自己,害她失去眼睛跳下诛仙台的亦是自己……
他抓紧了掌下凹凸不平的纹路,心中如被山石碾压,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偿还欠白浅的因果,但是,张小凡,他既记起,便断无可能再让他离开!
若他提出来炼这神芝草的话……
白浅舒尔想起一样事儿,也没在意夜华难得的吞吐挣扎,“夜华,我们的婚约,废了吧。”
坐在雕花椅子上的人猛地抬头,料不到白浅的心思竟与自己归了一处。
白浅的态度是万年难得一见的郑重,素白的手指拂过衣袂,“夜华,我若炼了神芝草,必然无法接天后位,你我的婚约本就荒唐,桑籍的错断不应你来承受,我自会面秉天帝,废了这一纸婚书。”
……
桃花酿的醇厚香气自桌前玉杯飘出,雨时花朵朵舒展在分尘不染的云色衣袖,如瓷玉指按在太阳穴,以往总是挂着风流之意的唇角难得扯出几分无奈,“折颜,我说了,我是真的不清楚。”
绚丽尾羽轻易压过了天上精心绘制的云景,轻轻一划,小舟冲开片片荷叶,错过了人间时节仍是开的满湖青碧,“那丫头是我看着长大的,又是真真的亲妹子,纵然夜华是继任天帝,我也不想她嫁给一个无心于她的人,你老实告诉我,三百年前他二人之间是否……曾有情?”
折颜盘腿坐在蒲团上,不依不饶。
连宋只觉得头痛,哀叹先前不应在他提及鬼厉之时神色露了端倪,若是旁人倒也罢了,可折颜是远古上神,父神亲自养大的洪荒第一只凤凰,莫说自己,便是天帝平常时候亦会让他三分,他如今直截了当的这一问,说与不说,都是个难题。袖子坠地,连宋避重就轻道,“年轻人,总是有几段的,都是过去的事了,你还问它作什么?”
折颜留了一根尾羽一晃一晃,
“有件事我之前一直未曾在意,你可知三百年前夜华来寻过我?”
“嗯?”
“他来问我,若是修真者碎了魂,可还能寻得见?”
连宋浑身一震,折颜是天地间少有的医术高明者,连九重天之上的药君都鞭长莫及,“你怎答的?”
“不能。”
折颜至今都记着,那句“不能”出口之后,那位风华绝代的太子殿下,刹那间,面如死灰。
那个模样若非要形容,大约就似一株灵材被强行剥落了最后一丝生气,剩下的,就只是一副空具其形的木壳,小风轻触,便化为飞灰。
连宋喉头似是梗了一下,折颜眯了双眼,
“我猜,他问的这个人便是如今的鬼王吧。”
连宋沉默,倏地恢复了懒散,向后一躺,
“我说了我是真的不清楚,然而,我知道的有一点,白浅当年与擎苍大战之后历劫,应的人,是夜华。”
折颜倒酒的手停了,
“白浅,正是当年夜华带上天宫的女子,阿离,是她的孩子。”
“折颜,你还要问下去么?”
……
午夜时分,夜色已经覆盖了这一片天空,底下的水面深不见底,倒影里的星辰亮的清冽,玉带流转般的银河在不远处清晰可见,人间的寒风入了霜,吹起衣袖和发丝在空中猎猎飞舞。
夜华静静独身立于鬼界入口,瞳内颜色比着这凄然墨色还要黑上几分,隐约间透不出半分光亮。
远处划过两道流光,他抬头,看见鬼厉与碧瑶一道归来。
蓝袍青裙,一双璧人。
似是刺痛了双眼,夜华微微闭了眼睛,口中喃喃,
“张小凡。”
鬼厉数丈之外便看见他,微微一怔,继而听见他口中的名字脸色大变,“你叫我什么?!”
夜华周身仙气收敛,他历来冷漠端方,是再规范不过的,不笑安然之时,便自有一股压迫之力,少有人敢在他面前放肆。而此刻,透过黑暗里看上去以往的冷漠上神竟更似鬼魅,他脸上的笑容苍白至极,又惊心动魄,“张小凡,你违约了对么?”
天际的暗云丝缕拉开,墨色却是更深了,鱼鳞状洋洋洒洒,空气粘稠不堪,惹得人心烦意乱。
碧瑶看见对面被一道惨白闪电照亮的人,那人瞳孔内满是深不见底的空洞,冷风忽地灌入了心底。
她沉睡之后的那几年,到底改变了什么?
天族二皇子桑籍携一巴蛇精于朝间议事之时闯入大殿,神情凛冽,言辞凿凿,不要江山要美人。天帝大怒,夺其皇子身份,将其打入北海,此生与帝位无缘。
自此天帝膝下再无成器的子孙,直到天孙夜华的出世。
天帝对夜华寄予厚望,越过其父封其为太子,夜华亦不愧天命所归,于两万岁之前便生受三道天雷,修为上神,震惊各界。
400年前,为稳固心境下凡历劫,隐秘身份,掩去仙身,数十年间不知所踪。归位后,不知何故,与天帝爆发冲突,天帝责其在洗梧宫反省,没多久又被委派去平鲛人之乱。
鲛人之乱中,太子夜华几近魂飞魄散,再回天,却是带回一白裙凡女,身怀六甲。三年后,天孙阿离出生,那女子不知所踪。
第26章 含恨
天幕深黑透紫,乌云积于一角,令人望着便心生不安。
袍角如波,水浪山石绣纹之外游龙飞舞,氛围凝滞。
鬼厉手指无意识蜷缩,对上夜华冥冥寒冷的双眼,忽地侧头低声道,“我先送你回去。”
碧瑶迟疑望向对面,夜华凭空立于高空,身上寒气让她几乎以为身处极寒北原之地,目光死死盯着身旁之人,今日鬼厉所言模糊不清,她心中疑惑却未多问,轻声回绝,“我自己回去就好。”
鬼厉不言,径自牵了她的手,脚下团云得了令即刻飘向鬼界入口,眼见即将与夜华擦肩而过,突起一声怒吼惊落旁树栖鸟,“放手!”
缘是擦肩之时,夜华出手如风,钳住鬼厉的手腕,用力极大,视线却定在鬼厉与碧瑶相握的两手,沉默不语。碧瑶沉睡多年,对这目光含义仍是习以为常,尴尬抽出了手,摆手道,“你别……”
“碧瑶!”
鬼厉喝声打断她话,再次被夜华凭境界控下,让他极难接受。他正视夜华,冷声道,“殿下未免有些过分了吧!”
夜华完全不具松手的意思,锢住他手腕处的力气愈发的大,将二人相缠的手抬高,目光灼灼,“我有事问你。”
鬼厉挣脱不开气恼万分,右手掌心一抹流光,眼神温度不复,“燕回,速来界门。”
……
西海边的树林处,碧瑶已于片刻前由燕回接回诛仙殿,鬼厉脚下一叠湿冷残叶,凉意直透脚心,“太子殿下先前说我违约,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