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姓贾,其母人称贾大娘。
贾秀才在学馆教童生挣束脩,贾大娘刺绣织布为业。
母子两个勤勤恳恳,倒也能过。
三日后大头菜回来,在门口探头探脑向自己院内张望。
听见没声音,才敢进去。
自此,他便独自在外讨生活。每日去码头给人搬运货物,勉强糊住一张嘴。除了艰苦些、手紧些,日子倒也安稳,又没人管他,比先前自由多了。
这日他刚回来,听见隔壁“哎哟”声,过去一看。却是贾大娘摔倒了。他急忙上前搀扶起来。“大娘,怎么了?”
贾大娘疼得面色发白,道:“扭了腰了。”
大头菜见她站也站不稳。便要背她进屋。
贾大娘一个寡妇,最重名节的,不肯让他背,请他帮忙去隔壁叫一个女人来。大头菜便急忙去了。
一时叫了个妇人来,将贾大娘扶进屋。
问起贾秀才。这两日却出门访友去了,不在家。
这可怎么好?
大头菜听了忙去医馆请了大夫来。
诊脉抓药,忙了半天,才算安稳下来。
贾大娘和那妇人瞧着他忙前忙后都觉得稀奇。
贾大娘因道:“我瞧你这孩子心肠还好。怎么做下那样不知好歹的事来?气得你娘在那屋里哭了一天。你肯定是受了人哄骗了。你这么大人了,也该多个心眼,怎么能听信外面人的话。害自己家里人呢?”
那妇人也在一旁帮着说他。
大头菜憨笑着,不住点头。并不推脱狡辩。
两人更觉得他是个好孩子,很是规劝了他一番良言。
大头菜都认真听了,也点头应了。
过后,他又帮贾大娘找回了贾秀才。
经此一事后,贾大娘也没那么讨厌他了,有时见他日子难过,还送几个馍给他吃;他也常帮邻居们做些担水劈柴的活计,混了个邻里和睦。
谁知过些日子,大头菜攒了点银子又去春香楼胡混。
贾大娘这才体会到蔡大娘嚎哭的心情:原来大头菜没大坏,却也是扶不起来的阿斗,没一点刚性,劝他的话左耳进右耳出,任凭当时答应得响脆,过后还是照样。
这烂泥扶不上墙的性子可真是活活气死人了!
贾大娘不禁替蔡大娘感到悲哀。
眼下且不说这个,且说谢吟月,得了郭家的搅机和纺车后,果然经营省力快捷许多。
虽然没有弄到织布机,却也难不倒她。
谢家家大业大,她和郭家拼产量,拼得起!
她设计了许多花布样式,十分美观大方,比郭家不遑多让,令景泰府谢家工坊全力开工织布。一批一批,这些花棉布投入江南市场,以霞照为中心,逐次向周边扩展。
至次年一月,市场上棉布销售价格就下跌了一成,棉花价格却上涨一成。
郭家利润便减少两成。
谢家成本高,亏损更是惊人。
因为这亏损不仅是棉布亏损,另外还有集中人力物力在棉布生产上,导致织锦那边减少的利润,一反一正,损失翻倍。
但这对于谢家来说,仍是九牛一毛。
谢吟月不断扩大生产,联合商家占据市场。
九大锦商见此情形,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他们本就欠郭家人情,便不管市场价如何,拼着亏损,仍然以原价从郭家购买棉布。
谢吟月毫不在意。
这样一来,九大世家等于白送郭家利润了。
这就等于在还郭家人情了。
这人情可是还一分少一分的。
难道他们还能一辈子亏损帮郭家卖棉布?
她等的就是这样的机会!
她有的是时候跟郭家耗!
郭家,能耗得过谢家吗?
她还有后手呢!
等今年郭家和九大锦商的合约期满以后,那才是谢家和郭家真正开战的时候!
郭家很快察觉到市场行情变化。
清哑对爹和大哥说,她要到城里去看看。
郭大全便和蔡氏亲自陪她到霞照。
这次出来,清哑把巧儿也带上了。
到了霞照,郭大贵将手头事安排妥后,也过来陪小妹。
他兄弟姑嫂一起在街上逛,特别留意卖棉布的铺子。
跑了几条街,他们发现谢家的花棉布充满大街小巷、大小商铺。清哑连进了几家绸缎庄和布行,对谢家流于市面的花布已经心中有数了。除此外,他们还发现九大锦商中,刘家和曾家都在帮谢家卖棉布。只是价格与郭家的棉布相同,显示他们两不相帮的立场。
“可要买几匹回去瞧瞧?”郭大全低声问清哑。
“不用。”清哑平静地回道。
谢家这些棉布,她一眼就能看出关窍,根本无需买回去研究。
“他们这样能赚钱吗?”郭大全心里疑惑,喃喃道。
“至少亏六成。”清哑略一算账,便肯定道。
“狗东西!这是成心不要我郭家好过!”郭大贵恨恨骂道。
“瞧你说的,你不也不想他家好过!”
郭大全看着愤愤然的三弟呵呵笑了。
清哑也瞅着三哥笑了。
她拉拉他的袖子。安慰道:“三哥别急。”
郭大贵道:“我才不急呢!谁怕他!”
蔡氏心急。问道:“小妹,可有法子对付他们?”
清哑没回应她,却道:“走吧。严姑娘等我呢。”
原来。严未央知道她来了城里,约了她游湖。
郭大全还有要紧事忙,命郭大贵送清哑几个去湖东码头,并约好下午未时末去接她。然后招呼蔡氏离开,“你别跟去了。你跟她们也说不上话。”又嘱咐细妹。“细妹,你头回来城里,要机灵点伺候姑娘。往后你跟姑娘见大世面的机会多呢,别跟个木头一样。”
细妹急忙点头应下。“是。”
郭大全又嘱咐巧儿要听话,然后才和蔡氏等人离开。
二月的田湖自有一番美景,才抽出嫩芽的柳条跟丝带一样。随风飘扬,让人的心情也跟着飞扬;蝴蝶在花间飞舞。莺燕在树隙穿过,到处一派春光明媚。
清哑牵着巧儿,含笑漫步。
巧儿头回来城里,问不完的稀奇古怪话。
清哑一点不觉得烦,随口解答。
虽然只有几个字,好歹开口了。
细妹在旁微笑听着,觉得姑娘被巧儿姑娘缠着,一天天的,那话比以前多了不少,脸上笑也多了,她见了很喜欢。
“清哑,清哑!”
正逛着,忽然后面有人追着喊。
细妹先听见,急忙回头看。
看见一个少年追过来,却不认识。
“姑娘,有人喊你。”她对清哑道。
清哑转头一看,居然是江明辉!
她敛去笑容,转过身继续走,“走,不必理他。”
巧儿一时没转过弯来,脱口喊道:“明辉叔叔!”
细妹恍然大悟,这才明白清哑为何不理人,忙加快脚步跟上。
江明辉飞快冲过来,拦住清哑几人,气喘吁吁道:“清哑,你听我说……我……我有事跟你说……”
清哑淡然看了他一眼,道:“我不想听。”
说完就绕过他,继续走。
时间是医治创伤的良药,真是没错!
再次见他,她已经没有了痛彻心扉的感觉。
然而,心里到底不舒服。
她不想再和他说话,也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牵扯。
江明辉急了,一把拉住她。
细妹也急了,狠狠掐了他手背皮肉一把,逼他缩回手,然后放脸道:“你做什么?滚开!我们姑娘跟你没话说!你再没脸皮我喊人了!”
一面说着,一面插到江明辉和清哑之间。
就见她两手叉腰,恶狠狠地瞪着江明辉,大有他再不走,她就要扑上去跟他厮打的架势。她的身量只到江明辉胸前,却像只小母老虎般气势汹汹。
江明辉看得一呆。
连清哑也是一呆——
她竟不知细妹这样厉害!
可是,她是不会跟江明辉纠缠的,便拉细妹,“走吧。”
这回,江明辉没追。
等他回过神来,便冲着她背影叫道:“你家的机器是被谢家的人买去了。大头菜是被谢家派人哄骗的……”
清哑听了这话,并没有停下来听他细说。
她早就猜到了,何须他来说!
江明辉见她不理会,急了,喊“你要小心谢家!”
那郭大贵超前一步去找严家的画舫去了,所以刚才不在跟前。这时转来,看见江明辉拦自家小妹,大怒,冲过来不问皂白就挽袖子要揍人。被清哑一把拉住,轻轻摇头“别理他!”
郭大贵才收手,朝地上“呸”了一口,骂道:“猪狗不如的东西!”
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转身护着清哑走了。
江明辉想起从前和他玩笑的日子,心冷如冰。
他眼看着他们走到前面一艘画舫前,清哑上了画舫。
“舍不得她是不是?怎么不过去呢?”
身后忽然传来轻柔的声音,转脸一看,是谢吟风和锦屏。
谢吟风满目沉痛酸楚,再做不出笑脸来。
江明辉道:“你胡说什么!我是来跟她说句话。”
谢吟风看向清哑上的画舫,除了严未央,居然方初也在。
她自己醋意翻滚不算,还代堂姐谢吟月妒恨不已。
遂转脸对江明辉点头道:“告诉她谢家在对付她嘛。你要帮郭家对付谢家是吧?那就去吧。我留住你的人,也留不住你的心。你既有这个意思,何不给我一纸休书?也免得我整日空守闺房,还要提心吊胆,怕等一天有人翅膀硬了,再来收拾我。”
想起当日那个小孩的话,她心就滴血。
谢吟风在江明辉面前一直是温柔模样,他从未见她?2 庋涑叭确砉醋潘溃骸澳阍谙胄┦裁矗啃患艺庋辉袷侄味愿度耍共恍砦宜盗耍×阋簿醯谜庋Ω玫模俊?br /> 锦屏见他如此对谢吟风说话,怒道:“郭家人自己不争气……”
一语未了,江明辉竖眉冲她喝道:“滚开!我跟媳妇说话,哪有你插嘴的地方!”
锦屏见他气色非比寻常,气得不知如何是好。
不是不知应答,而是主仆有别,她确实逾越了。
于是,她看向谢吟风。
谢吟风身子微微发颤,哽咽道:“好,好!她没资格跟你说,我跟你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郭家自己门户不严,又没手段管理人事,连至亲都背叛他们,怪得谁来?我谢家花银子堂堂正正买东西,哪里不择手段了?”
江明辉道:“什么堂堂正正!还不是使阴谋诡计下套害人!”
他和大头菜毗邻而居,住了那么多年,太了解他为人行事了:他心性不坏,就是听不得人勾引哄骗,谢家要是没在背后使诡计,大头菜怎么可能出卖实心照顾他娘母子的姐夫!
这话听在谢吟风耳内,正中她心病。
这令她想起抛绣球一节事来。
她只当他知道了什么,或者猜到了什么,羞怒交加。
“你好,你很好!我谢家使阴谋诡计,你是正人君子!”
说完,含泪转身跑了。
一边跑一边想:我看郭家还能风光几时!
郭清哑,等那一天,我要你生不如死!
锦屏狠狠瞪了江明辉一眼,忙跟了上去,一边喊“姑娘,姑娘!”
江明辉没有追,怔在原地,失魂落魄。
他这几个月来潜心练习绘画不算,还用心编织竹丝画,终有所进展。凡经过他手编织的竹丝画,意境更高一层,非别的篾匠可比。
这正和清哑绘制图稿一样,她同时具备绘画和编制图稿的能力,自然比一般意匠强;江明辉同时具备画图和编织的手艺,所出的作品也不是一般篾匠可比,凡有眼光的买家都指明要他亲手编织。
第159章 援手
本月最后一天,粉红最后一月,下月就停了,拜求粉红!!!
***
他信心百倍,更潜心琢磨编画,立志要创出名头。
如此一来,他一心忙于作画和编织,未免忽略了谢吟风。
谢吟风本就有心病,见他整日不理自己,孤寂难耐,幽怨日积月累,认定他是牵挂郭清哑;今日偏又碰见他追清哑,醋海翻波之际,早忘了谢明理要将清哑弄到江家的示下,便口不择言起来。
江明辉却是听见谢天良和妻子谈话,方才知道谢家打压郭家的事,愤怒极了。正想要找机会告诉郭家人当心,谁料在田湖绘画时碰见清哑。这才上前告之,却碰了一鼻子灰。
且不说他如何难受,且说清哑。
她上了严家画舫,见方初也在,不禁有些诧异。
严未央将她上下一打量,笑道:“嗯,长好了!来坐吧。”
又对巧儿笑道:“巧儿,有没有想严姑姑?”
巧儿脆声道:“想严姑姑。严姑姑好漂亮!”
严未央喜得眉开眼笑,亲自牵了她往画舫前梢的小敞厅走去。
一边走,一边还不忘招呼细妹:“细妹,你长粗了哦!”
墨玉“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细妹脸红透了,却没忘记见礼,“严姑娘好。”
严未央挥手道:“好,好!都来坐。墨玉上茶。”
墨玉答应着去了,指挥丫鬟们上茶上点心。
清哑走进敞厅,和站在那里相迎的方初目光相触。
方初打量她,觉得她脸颊丰润了些,气色也好。神色更安静,心里莫名一松,遂开口招呼道:“郭姑娘请坐!”
他今日是特来见她的。
清哑对他微微点头致意,坐了下来。
和面对江明辉一样,她面对方初也平静了,纵然心里不喜他,却不再表露出来。再者。她也不是傻子。回家后冷静回思之前种种,清楚觉出他出于愧疚对自己的容忍,因想就算不能化敌为友。也无需将他与谢家一样对待,凭空为郭家添一对手不说,那织锦和织机岂不白送了!
郭家需要他两不相帮!
甚至,必要的时候要他阻挠谢家。
因此她对他便不像从前。
方初立即感觉到了。很意外,也很惊喜。
在说正事前。宾主先喝茶闲话。
有巧儿在,气氛像这早春的景色一样清新活泼。
小女娃吃着精致糕点糖食,不断夸好,十分满足。
清哑见她吃了好几块。便伸手揽过她,喂她喝了两口茶,擦净嘴角水渍。叮嘱道:“别吃多了。待会吃不下饭。”
巧儿听话地点头,便不吃了。
她绕着船边奔跑。看着四面大声惊叹:“好大的湖哟!比绿湾坝还大呢!好多花船!”
一时又跑到严未央身边,问:“严姑姑,这船是你家的?”
严未央点头笑道:“是姑姑家的。巧儿喜不喜欢?”
巧儿仰头道:“喜欢!姑姑你家有许多钱?”
严未央咳了一声,道:“嗯,我家还算有钱。”
巧儿睁着黑亮的眼睛,天真地问道:“银子堆的像山一样高?”
说着,还张开两臂比划了一下。
严未央等人都忍俊不禁,连方初也莞尔
墨玉笑道:“哎哟巧儿,你可真讨人喜!”
严未央就逗她道:“巧儿别羡慕,你们家很快也有钱了。”
巧儿忙又跑到清哑身边问:“真的,小姑?我们要发财了?”
清哑将她揽在身边,道:“嗯,将来肯定发财。”
很肯定的语气,听得巧儿欢呼不已。
方初看着她恬静的笑容,有些恍惚:眼前情景无比温馨,仿佛远离红尘纷争,配合周围湖光水色、草长莺飞和桃柳春花,令人忘记烦忧和操劳,他心也跟着沉静下来。
这样的清哑他头次见到,却觉得很熟悉。
太奇怪了!
严未央趁机问清哑:“你去街上看了?”
清哑点点头,道:“我都知道了。”
严未央责备道:“那怎么还降价出货?”
原来,郭家得知棉布市价下跌后,主动降低了出货价格。
这样减少利润当然不合算,因此这个月只出了一万匹棉布。
清哑道:“要你们白送钱,不如当初拍卖。”
严未央和方初对视一眼,便明白了。
九大世家想要还郭家人情,所以宁愿减少利润也要按原价从郭家进货。可是郭家要的是人脉,不是钱;若这样靠他们白送银子,还不如当初直接拍卖织锦和织机,不更省事,得的银子还不止这个数呢。
方初想了想,道:“我已经跟海商朋友说好了,要运一批棉布去海外。按原价从郭家进货,我依然不会少赚。我不从谢家进,是因为谢家棉布成本高。若按他们的成本,我便无利可图;若按郭家一样的成本,谢家就在亏损卖给我,我不愿接受。所以,我选择郭家!”
这是他今日来见清哑的原因。
他准备将郭家的棉布运去近海小国,以此来规避谢家的打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