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哑道:“大家已帮了,剩下要靠自己。”
隔了一会又轻声道:“靠别人,帮得了一时,也帮不了一世。”
卫昭双眼便定在她脸上,可惜她没看见,正望向湖面。
空气中回荡着一个声音,“若你想,也能帮一世!”
花儿听见了,鸟儿听见了!
风儿听见了,水儿听见了!
清哑毫无所觉。
静了一会,卫昭起身,走出亭子。
在台阶前,他转头,朝清哑伸出手,微笑道:“下来。这底下有几丛兰草,颇有意趣,比养在盆里的要好。”
清哑起身,走向右前方栏杆处,这样不用下去就可以看见底下。
果然,阶埂下有几丛绿油油的兰草,近水又遮阴,十分灵秀。
卫昭慢慢缩回手,静静地看着少女。
这一刻,他感觉她就像那兰草。
无人幽僻处,是它最爱的地方。
卫晗轻轻走进凉亭,看看哥哥,又看看清哑。
最后,她目光定在卫昭脸上,似无声询问。
卫昭又恢复了清冷的模样,道:“我们在看兰花。”
卫晗笑了,招呼道:“郭妹妹,请前面去用饭。”
清哑便转过身,和他兄妹一齐出了凉亭。
大家吃了饭,坐着喝茶之际,卫昭又问清哑:“我让人备下船,陪姑娘去湖上转转如何?”
清哑歉意道:“对不住,我约了沈姑娘。”
卫昭只好低下头喝茶。
卫晗有些同情地看着哥哥。
正在尴尬微妙时,有人来回,沈姑娘来了。
沈寒梅来后,三个女孩子汇聚,气氛自是不同。
卫昭坐了一会,无心插嘴,也插不上嘴。
看了清哑几次,见不得注目,才起身告辞,让她们自便。
等他走了,沈寒梅拍着胸口道:“卫少爷在这我都不敢说话。这下好了。”
卫晗笑了,清哑也不禁莞尔。
沈寒梅好奇地问道:“清哑妹妹,你好像不怕他?”
卫晗闻言看着清哑,听她怎么答。
清哑道:“为什么怕?卫少爷只是话少。”
跟着又道:“我也话少。”
所以她不觉得他有什么不同。
沈寒梅娇声道:“你怎么跟他一样呢!”
卫晗忙问:“怎么不一样?”
沈寒梅却答不上来了。
说笑一阵,三个女孩儿带着巧儿游湖去了。
※
下午,沈家请郭家兄妹去家里作客。
花厅里,沈老爷和郭大全低声商谈,沈寒梅则带清哑在园子里玩。
郭大贵因为有事,傍晚时分才匆匆赶到。
他先去见过沈老爷,又和沈寒梅相见,“沈妹妹!”
沈寒梅和清哑逛累了,正来花厅喝茶歇息呢,见了他忙道:“郭三哥,我们都等你好半天了。这时候才来,都忙什么呢?”
郭大贵笑道:“好多事!”
清哑听着“哥哥”“妹妹”的称呼,有些诧异。
沈寒梅除了过年的时候回去老家,去年下年和今年初都在霞照。
因郭家借用沈家力量收棉花,她和郭大贵常见面。
两人混熟了,她便老爱拿话呛他。
听了他回答,便嘟嘴不屑道:“这个季节也收不到几两棉花,能有什么事?我瞧你就是无事忙!我就不拿方少爷卫少爷他们比了,我就拿严姑娘跟你比:她管那么多人事,也没见像你这样,忙得团团转,还顾头不顾尾的,她昨天还跟清哑妹妹玩了一天呢。”
郭大贵无言以对,十分颓丧。
他不过一个乡下少年,哪能跟他们比呢!
第162章 奸*情
这还是他勤谨,肯学肯上进,要是按原来的他,比现在更不如呢。
清哑安慰三哥道:“人都是慢慢成长的。”
沈寒梅先见他无话可回,暗自得意;等见他露出颓丧神色,她又不忍了,忙又安慰他道:“说着玩的呢,你就当真了。摆出这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更没出息了。我三哥刚接手做生意那会儿,有次不小心失手,亏了四五万银子,不也这么过来了!你才管了几天人事?想历练老成了,还有的日子熬呢!”
郭大贵听说她三哥还出过这等事,顿时咧嘴笑了起来。
沈寒梅白了他一眼,嗔道:“听见我三哥出错,你就得意了!”
郭大贵不好意思地笑了,清哑也微笑。
有别人的失败对比,感觉自己也不是那么差,可增长信心。
沈寒梅招呼郭大贵吃点心,指着一盘黄白的糕点道:“这是我做的桂花糕。你尝尝好不好!”
郭大贵忙捡了一块吃着。
还没吃完,就猛点头道:“嗯,好,好吃!”
等吃完,又夸道:“沈妹妹这手艺越来越好了。”
沈寒梅就开心地笑了,撩着一缕发梢玩弄,一边看他吃。
清哑看着这场景,更觉得奇怪了。
或者说,有些不敢想。
她不禁看向沈老爷。
花厅那一头,沈老爷和郭大全不知说什么,十分专注。
说完,沈老爷扫了这边一眼,笑容可掬。
因又低声对郭大全道:“大侄子,你只管怎么想就怎么做。别怕!我现在不管那么多,是知道你的志气,不肯白要我填银子。就眼下来看,郭家不宜与谢家硬抗,只要稳稳立足,有薄利进账就算很好了。照沈伯伯我的经历,你们之间有得耗!等到关键时候……你且看好了吧。哼。谢家想要把郭家踩下去。他先过我沈亿三这一关!”
郭大全忙笑着道谢,说:“有沈伯伯这句话,晚辈心里就踏实了。”
沈亿三也一笑。便站起来,对这边叫道:“九儿,叫你郭三哥和郭妹妹来吃饭。别耽搁晚了,回家不方便。”
沈寒梅忙答应了。以主人身份让客。
郭家兄妹饭后便告辞回家,别无大事。
第二天。清哑43 又各处看了,又去作坊看了。
至第三日,方才启程回绿湾村。
※
再说贾秀才那边,某一天被大头菜无意中提醒。终于弄通了!
二月下旬,贾秀才再次在田湖柳堤上邂逅谢吟风。
他轻吟道:“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谢吟风听得一动,看向他。也记起了他。
无他,这段日子她经常碰见他。
锦屏有些恼怒,又不好呵斥,毕竟人家念诗又没碍着谁。
那时她们主仆逛累了,正在亭子里歇息。
贾秀才便走了进来,对谢吟风深深一揖,道:“谢姑娘,在下有礼了。”
谢吟风忙站了起来,蹲身道:“不知公子有何指教?”
贾秀才直起身,从袖内抽出一卷图纸,双手捧着送上前道:“听闻姑娘家是织锦的,在下有一物想请姑娘看看,万望不吝赐教。”
谢吟风看了锦屏一眼。
锦屏忙上前接了过来,自己先展开观看。
只见是一幅图纸,绘的好像是织布机。
她心里虽纳闷,但见无异样,便递给谢吟风。
谢吟风看了却一愣,忙问“公子从何得来此物?”
贾秀才含笑道:“在下绘的。在下家贫,家母以织布绣花供养在下读书。在下不忍家母劳累,听闻郭家织布机快速非常,便也想改进织布机,希望耗时少织多布,也免老人家操劳辛苦。然在下潜心琢磨两月,虽有进展,却总有一二处参悟不透。在下想,这毕竟是我读书读愚了,比不得你们世家有人常揣摩这个,因此前来请教。若能得姑娘相助,在下除要一台织机供家母织布外,余者悉归姑娘安排。”
谢吟风目光猛然亮了。
这真是喜从天降!
接下来,各样事都顺理成章——
先是谢吟风找人来和贾秀才共同琢磨织布机;参详几日后,某日贾秀才灵光一现,找出关键,然后新织机改造成功;再然后,谢吟风被贾秀才风度偏偏的举止和谈吐吸引,又被他柔情勾引,再被江明辉无情抛引,几处凑合,他二人便“百年好合”了。
江竹斋扩大了,开了一家分店。
为了节省租金,谢吟风将自己田湖西街的一间陪嫁铺子做了店面,自己亲自掌管。
这铺子前门朝西,临街;后门朝东,临水,正对田湖。
若从南小巷进去,可通侧门;若从水上来,可进后门。
湖中荷叶茂盛的时候,小船由荷叶丛中荡出来,无声无息。
谢吟风已经连着三日和贾秀才在此幽会了。
两人如胶似漆、缱绻难舍,立不完的海誓山盟,说不完的甜蜜情话,只有一桩遗憾:恨不相逢未嫁时!
缠绵之余,贾秀才细端详怀中女子,只觉她眉、眼、唇、胸、腰,无处不美,无处不诱人。想着此刻他还搂着她,少时她便要被另一个男子搂抱亲密,便忍无可忍。
“他对你无情如斯,你还要就他?”他问。
“妾身薄命,如之奈何!”谢吟风幽幽道。
“你既从了我,怎能还跟他苟且!”
贾秀才傲气迸发,受不了自己心爱女人与别个男子是夫妻。
谢吟风伸出柔软如面条般的手臂,圈住他脖颈,柔声道:“贾郎放心,我既从了你,便再也不让他碰了。不然,我成了个什么人了。”
贾秀才听了高兴,但还不足,又道:“这也不是长久的法子。”
因蹙眉思索,要想一个一劳永逸的主意。
谢吟风用红唇在他嘴上轻啄了下,安慰道:“眼下我纵有万般委屈,也只能忍着,谁让我是女人呢。只当我瞎了眼罢了。你且安心,这只是暂时的。他心中念着那郭家姑娘呢。等我谢家把郭家收拾了,再抓住他二人把柄,亮相于人前,叫他们身败名裂!如此,我方可顺利脱身。我二人也可顺利结为连理,不枉你待我一片痴心。”
贾秀才大喜,顿觉前景无限美好。
二人又缠绵一时,贾秀才怕老娘惦记,才依依不舍和她分别,偷偷打水上走了。
谢吟风送走他后,便去到旁边耳房内。
锦屏满脸是泪,缩在床上瑟瑟发抖。
第163章 得手(二更)
见她来了,慌忙爬下来。
“你都知道了?”
谢吟风在椅子上坐下,轻声道。
这种事是不可能瞒过身边人的,她也没打算瞒。
“姑娘……姑娘……”
撞破奸*情的锦屏骇得面无人色。
“好了,别吓得这样!”谢吟风嗔怪道。
“姑娘何苦来!”锦屏觉着塌天般的恐惧,又惊又羞,“就是和姑爷怄气,也犯不着这样作践自己。况且姑爷近来上进的很,也做出样子来了,好些人都慕名前来求画呢。这不正是姑娘当初盼望的么!”
谢吟风听她说“作践”二字,心中不悦,脸色沉了。
“不错,他是上进了,”她冷声道,“那你说他对我可真心?”
锦屏就哑口无言了。
她眼前浮现江明辉俊秀的面容。
他近几个月来一心埋首竹丝画中,根本无心俗事。
无论谢吟风弹琴弹得多哀怨,他听了就像没听见一样。
无论她打扮得多炫丽、耀眼,他看了也如同平常。
有时锦屏看不过,就在他耳边嘀咕;转身又劝谢吟风体谅他。
两边使力,也并非无效,江明辉听了会抽空陪谢吟风;谢吟风也会打叠起耐心和他相处。
然而,大多谢吟风说话,他要么静静听,要么含糊应。
有一回,谢吟风忍无可忍指责他不回应自己,他居然脱口道“清哑从来不多话的。”气得谢吟风愤然离开。
“他心里能装人,我怎么就不能装了?爱我的人多的是!”
见锦屏不说话了,谢吟风才柔声细气宣誓。
“可是姑娘,长久这样。将来如何是好?”
锦屏依然忧急,生恐事发。
“如何是好?他不是想等发达了好休了我吗?我便等着!白等着也着急不是,先找个人放这,到时候好补上。贾公子要文才有文才,要人品有人品,比他强多了。”谢吟风说得漫不经心。
说完,见锦屏张大嘴。一副接受不了的模样。又不悦了。
“你别以为我红杏出墙不知羞耻!我和贾公子情比金坚,是要做一世夫妻的。你往后见了他要当他是姑爷,不许无礼!”她郑重吩咐道。
锦屏垂头。低声道:“是,小姐。”
谢吟风见她不再劝自己,才松了口气。
她看不惯贴身丫鬟那颓丧的神色,自言自语道:“这才好呢。贾公子文才过人。将来能高中也不一定。说不定你家姑娘我还有诰命加身的福气!”
锦屏抬头,小声问道:“他……他不会辜负小姐?”
怯怯的声音。与她以往伶俐的口齿大不相同。
只因她心里想,一个读书人,与人妻苟且,还有什么人品!
谢吟风肯定道:“当然不会!他可是琢磨出织机来送给我了。你知道这是多大的人情?若不是他心慕我。又怎会如此做!”
这跟郭清哑当初送画稿给江明辉一样!
锦屏想起埋头琢磨竹丝画的江明辉,满心苦涩——
早知今日,当初又何必为了一个江明辉争得头破血流。还引发了那么多事端和后果!
※
谢吟风借口从大头菜前次说的话中拟出头绪,找出了郭家织布机的关键。改造了织布机,将图纸拿去给了谢吟月。
谢吟月命人制作出来一试,果然快捷平稳,赞赏不已。
谢家二房立此大功,谢明义夫妻都满面光辉。
谢吟月便思忖下一步行动。
首先,她想莫如把织布机、搅机和三锭脚踏纺车公开出去,让所有百姓与郭家对抗,还省了谢家精力。
然深思后又觉得不够利落。
这方法很容易打草惊蛇,只怕才公布郭家就知道了。那郭清哑能在织锦上创新,又在织布上创新,既知道机器泄露又怎会不另创新品,难道会坐以待毙?如果那样,谢家之前种种所为就算白忙了。再者,她打压郭家的目的不仅是要郭家赚不到钱这么简单,更主要的是不想郭家在行内形成气候和口碑,要他们彻底翻不了身。
这主意不成,她便又想出一条妙计:若将这几样机器献给朝廷,谢家立了大功不算,还能名正言顺地和郭家打擂。
然她深思后还是觉得不行。
这招虽毒辣,却虽胜犹败,真要使了出来,她谢吟月的名头和脸面算是毁了,谢家的口碑也必定坏了;还有郭家也必定倾力跟谢家打官司纠缠;佟公公深知内情肯定会出面干预,夏织造未必会帮谢家。因为谁都知道这几样机器是郭清哑和她哥哥研制出来的,谢家使巧计夺了不算还献给朝廷,将功劳据为己有,后果难料!
思来想去,她决定还是谢家自己运作,既可神不知鬼不觉地给郭家重击,又能为谢家谋利。——之前谢家在棉布上可是亏损了许多。
谢家已经在织锦上落后九大锦商一个台阶,莫如顺水推舟扩展这棉纺织产业,既可和郭家长久拼搏,又可为谢家增加利润。
想毕,又和谢明义商议后,安排下去:命景泰府谢家棉纺织工坊秘密加急制作新织布机,然后全力生产各种花色棉布,暗中囤积备货。
渐渐的,市面上谢家棉布越来越多,并不断向大靖各地延伸扩展,棉布价格又降了一成。人都说谢家拼着亏损也要把郭家挤垮,都眼睁睁地看着两家较劲,等待最后比拼结果。
郭家这两月销售很少,有时只有两三千匹。
谢吟月心中有数,这是方、严等家承诺帮他将棉布销往海外,所以郭家也在囤积备货。对此,她并不在意,只做不知。
她要的是不让郭家棉布占据大靖市场,不能在行内形成气候、凝聚口碑。等郭家和九大锦商合约期满后,才是她真正收拾郭家的时候。
为此,她全力以赴!
四月底的一天,方初约谢吟月出游。
画舫避开游人如潮的田湖,往南边水道飘去。
二人坐在透风的窗边,品新茗、说闲话。
谢吟月请他在方家商铺进售谢家的花布。
方初摇头,正色拒绝。
谢吟月诧异道:“这不过是正常买卖,并非要你帮我打压郭家。你进价卖价都同郭家一样,有何不妥?”
第164章 分歧(加更)
方初看着她认真道:“我方家一向与谢家并无棉布交易,也不做棉布的买卖。现在突然帮你卖布,落在外人眼中就是和谢家合谋打压郭家。方家帮郭家售卖棉布则不同,那是在织锦大会上签的契约。不但方家,九大世家也都是如此。”
谢吟月沉默片刻,轻声道:“如此,我便不为难你了。”
方初深吸一口气,道:“吟月,虽然明知劝了你未必听,但我还是要说上一说:你如此大费周章,若是针对大商家,令他们名声和实力折损,还能收些效果;然郭家本就是一农户,从一无所有开始,这样做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