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
陆于霏这一觉睡得特别酣畅,好像把所有的不痛快都抛诸脑後,他醒来後,屋内空无一人,连男人身上的香菸味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打开了房内的电视,才发现自己竟浑浑噩噩得睡过了两个夜晚。
头昏脑胀之余,陆于霏一直隐隐约约觉得遗漏了什麽,直到他在客厅的桌几上找到了自己的手机,才惊觉事态严重了。
他着急得捞起手机,随处往沙发椅上一坐,竟坐到一床柔软的棉被,他怔了一下,原来梦境中温柔的抚摸都不是错觉,他居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又跟洪天淳共处一室,他一个虎背熊腰的大男人,就窝在这种小沙发上将就了两天,怎麽可能睡的舒服,陆于霏不太舒服得皱起眉头。
他很迅速得拨通了姜城霜的号码,喂了一声,却不是他所期待听见的声音。
「城哥上戏了。」对方似乎是姜城霜的经纪人,听到他的声音一点都不意外,也没有询问他是谁,应答流畅得宛如守株待兔:「您是他的朋友对吧,城哥有交代我如果您致电过来,就说他晓得你一切安好,叫你别担心。」
陆于霏心头一咕噔,他认识的姜城霜才不会说出这种话,除非有人告诉了他什麽不应该知道的事。
当下,他几乎百分之百确定姜城霜知道了什麽,他查过来电显示,一直到前天晚上的最後一通电话之前,全部都是姜城霜紧锣密鼓的来电,肯定是那最後一通电话,有人代替他接了起来。
会代替他的人是谁,根本无需分辨,天晓得洪天淳究竟跟姜城霜说了什麽,他怎麽会那麽糊涂,居然落了个把柄在洪天淳手上,姜城霜那什麽性子,醋起来无法无天,最痛恨的就是他跟别的男人扯上任何关联。
要是他够冷静,就不应该打那通电话给姜城霜求救,这下这孩子的事一曝光,他说什麽都百口莫辩,莉娜是洪天淳的女儿,姜城霜又不是傻的,左右联想一下,就能知道来龙去脉。
他从来没有跟姜城霜明说过莉娜的身分,只表浅得提过她是朋友的孩子,并有意无意得让姜城霜往梁是瑄的方向带,他对涉及到莉娜的事情一直都很小心,总是刻意避开姜城霜,为的就是不要让他再大发雷霆一次。
他其实也不是刻意想隐瞒,只是既然能够继续拖下去不说,为何要特地把这层疤揭开来讲。
他跟城霜在一起的这几年,从外人的角度看来,姜城霜对他的纵容无可限量,但其实姜城霜是一个控制慾很强的人,对於自己的东西有着很强烈的领域意识,他出生政治世家,父辈们对外事业有成,对内更是一家之主,处处充斥着大男人的威权主义,姜城霜是家里的天之骄子,耳濡目染之下早就融入他性格中的一部份。
这些陆于霏都可以忍受,他的性格本来就不是很强势,要他戒酒、戒大麻,不准他晚归,流连夜店,他都照着姜城霜的话去做,但他最无法忍受的就是姜城霜把他当作他的所有物看待。
虽然这样想很自私,但陆于霏就不明白了,当初明明是姜城霜先说喜欢的,还非要逼他也喜欢他,凭什麽又对他的生活指手画脚。
真是气死了,他做什麽处心积虑隐瞒丽娜的身世,不就是照顾一下前男友的小孩吗?他做错了什麽事吗?没有!他干嘛先给自己预设愧疚的罪恶感?要摊牌是不是,他索性就把所有的事都跟姜城霜一吐为快!
想通这个道理之後,陆于霏不再钻牛角尖,那小子要恼就给他恼好了,他要先来洗个痛快的热水澡,结果才踏进浴室,就发现身上全是尚未癒合的伤口,尤其左膝上的擦伤格外严重,只不过走几步路,绷带上就溢出了血污,他估计是摔上石阶的时候撞伤的,居然养了两天伤口还是迸开。
他忍着疼痛,艰辛万苦得乔了一个伤口碰不到水的姿势,把身上的脏污清洗了一遍,正在穿衣服的时候,外头传来了门铃声,他不方便行动,就喊了一声进来。
瞧见推门进来的是黎渊,陆于霏也不以为意,继续走回浴室把自己穿戴整齐,单单擦乾身体把衣服套上,就花了半个多钟头的时间
陆于霏没有等到姜城霜的回电,中午退房之後,就搭着黎渊的车回到南市。
虽然他没有表达出任何想知道洪天淳为什麽一句话都没留就匆匆离开饭店,然而前面副驾驶座上的史育朗非要大声跟黎渊讨论这件事他也没有办法。
洪天淳这个烂男人虽然高傲自我,目中无人,但真心温柔体贴起来的时候,实在是个会哄人的骗子,他以前就被荼毒得不浅,经过了十年,洪天淳还是一样会哄他。
依洪天淳的个性,定然不会扔下受伤卧床的他不告而别,除非遇到了什麽紧急状况。
根据史育朗的大嗓门,洪天淳是被他的妻子叫走的,陆于霏光是听到那个女人的名字,就对这个话题的兴致瞬间降到最低点,藉由史育朗犀利的字字珠玑,陆于霏才知道原来这次丽娜会出意外,跟那个女人拖不了干系。
「小霏,那女人会这麽嚣张,急的手脚都动到太岁头上了,你难道还不知道为什麽吗?」他扯了一抹无赖的微笑:「丽娜再不受重视,还是姓洪啊,那女人自己肚皮没本事,也见不得别人没肚皮,却是个有本事的,你说是不是?」
陆于霏压根不理会他,他头一别,对着车窗无语。
「你沉默也没有用,嘿,想撇的一乾二净也没有用。」史育朗介於戏谑和嘲讽的语气,悠悠传进陆于霏的耳膜,清晰又刺痛:「小霏啊,咱们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怪我没提醒你,表哥大动作从美国迁居回国,连报纸都大篇幅刊登了他要拿回尚红所有的股权,更要合并两三家娱乐公司的新闻,他是真的要把重心转回国内了。」
他痞痞的对着後照镜一笑,道:「他现在事业如日中天,早几年就不需要看着那女人家里的脸色,你说我是她急不急,嗯?表哥这麽个活生生人送给她白搞七年,搞不出一个孩子,还能怪谁怪?没本事的人就该腾位子出来,古来天经地义嘛。」
「没准哪天表哥随手就把一家公司指给你,咱们见着你就要改叫一声陆总了。」他捅了捅隔壁正在开车的面瘫男:「你说是不是,渊仔,我看表哥就是这麽打算的,我还听说他打算给你一份赤水楼的股份,卧草,这是在给儿子还是给老婆啊?我真的分不出来,难怪那女人要吓出病,我说啊,表哥他根本就是……」
陆于霏实在听不下去史育朗话中有话的暗示,股份?去他娘的股份,他想给,他就一定要收了?洪天淳就是把整栋赤水楼给他他也不要,他止不住颤抖的冷意,抽笑得嘴角都僵了,凌厉得打断史育朗的胡扯:「你要是敢说出他是为了我回来、这种鬼话,信不信我现在就掐死你,你这个秃毛黄鼠狼。」
史育朗本来维持着三分无赖七分恶质的笑容,猛地听到陆于霏骂他秃毛,当下脸色扫了三季,什麽形象风度全部抛诸脑後,整个人激动得转头大骂:「好你个姓陆的,我都没骂你什麽,不是说好一辈子不准讲那个词吗?妈的,你一个靠屁股吃饭的小娘们,也敢在这里跟我大小声!」
他越说越气,脖子都胀红了,仍指着陆于霏的鼻头破口怒骂:「真是造反了你,你是什麽东西啊,真以为我们是在捧你吗?也不看看你是洪天淳的什麽人?要不是你卖的是我表哥,你以为你跟那些被操烂的小鸭子有什麽不同?」
「育朗!」
黎渊出声拦了他一下,史育朗却把他挡了回去,继续他刻薄得飙骂:「还不是仗着表哥脑子被蛤蟆糊了拧不清,把你当活佛神仙拱着,呵,你倒厉害,不就仗着点勾引男人的本事,吃着碗里的,再到外面搞别的,我就奇了,一个男人的滋味能有多好,值得表哥花大钱一睡再睡,原来就是你这股狐媚子的骚味,能迷倒我表哥,自然能迷倒别的男人。」
史育朗越讲越不屑,趾高气昂得冷笑:「其实有没有洪天淳对你来说都没差吧,反正你只要靠一张臭脸,就能把一群傻逼耍得团团转,现在是那个靠脸吃饭的小白脸姜城霜,之前呢,还有一个楚少。」
他啊了一声,故作恍然大悟:「喔,对了,不说我都忘了,楚印云可是迷你迷到连命都不要了……」
早在史育朗讲到楚这个字时,黎渊就已经沉下脸,史育朗是对自己的发线很介意没错,但说到这个地步就已经越过界线了,尤其是牵扯到楚少的事,一直是赤诚会里的禁忌:「史育朗!」
史育朗呵呵一声,状似没听到黎渊的话:「楚印云可真是最大的输家,还是最冤的那种!他要是知道你从他的身下爬出来後,马上就逮到下一个男人投怀送抱,不只葬礼,连他的忌日一次都没出席过,以他那种落伍少爷的臭脾气,不知道会不会气到从地底下爬出来,骂你这种婊子就是翻脸不认人,一点都关不住大腿,不找男人包养就活不下去。」
史育朗横冲直撞得发泄完脾气,才察觉祸从口出,再怎麽撒野,也千不该、万不该提到楚印云,一时间也後悔不已,但看着陆于霏无动於衷的侧脸,又觉得愤然於胸,就为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那些被他耍得团团转的男人情商也是突破下限了。
他心里是服软了,但嘴巴仍是要硬几句:「有什麽不能说的,他会在意吗?你看他那是什麽样子,真是被人宠到不知天高地厚了,我耍几句嘴皮子算什麽,他难不成要像女人一样哭哭啼啼?」史育朗忽地转过头,恶毒得嗤道:「你要是女人的话,早就被人弄死了。」
「好了,不要吵了。」黎渊刹住车,转头看了眼窝在窗边的陆于霏,他瑟缩着身子,弱不禁风,脸色苍白得可怜,纤瘦的脖子却挺得笔直:「小霏,史育朗疯话你别放在心上,回头我给你教训他,你身子还没好利索,现在住哪里?要不要找个朋友来照看你一下。」
史育朗又恢复凉凉痒痒的语调:「哟,人家现在可是有老公的,你扰乱他们的和谐生活作什麽?」
黎渊侧头削了史育朗一眼,後者才歇嘴,扭着头换他看窗外去了,这时绿灯标志也闪了,他只好握回方向盘换档上路。
陆于霏瞪着玻璃窗外迷蒙的景色,斑斑驳驳,庸庸碌碌,繁忙而飘渺,咫尺亦天涯:「我要看看丽娜。」
黎渊给了他一个沉稳的承诺:「好。」
然而这个好字却一直迟迟未能兑现。
洪天淳回头就把丽娜送出国了,没有告知他,也没有让他们再见一面,陆于霏纵然有恨意,却消极得默认了,因为他想不出更好的理由留住丽娜,这也许是对他跟丽娜两人彼此都比较好过的办法,他得慢慢放下丽娜,如同丽娜会渐渐淡忘他。
回首他跟丽娜的机遇和缘分,他一点都不坚强,他没办法保护丽娜,就像他当初没办法保护丽娜的母亲一样。
作者有话说:
☆、七十六
答应收留香橙母子後,香橙在他的公寓待了一段不短的时间待产,莫约几个月吧,他不记得了,终究还是被洪天淳逮了出来,已经远比陆於霏预想的时间拖得够久了。
香澄在挣扎的时候被人揍了一顿,奄奄一息之际,哭天喊地得乞求洪爷原谅收留她的陆于霏,洪天淳是允了,却不让她去医院看伤,而是把她关在房间里目睹洪天淳强奸他一个下午,等身心交瘁的她被送进医院後,用尽最後的力量,只勉强把丽娜推出了产道,就不行了。
陆於霏被凌虐了一个晚上,送到医院整了一顿,再醒来的时候,连她最後一面都没见到,那个曾经拉着他的胳膊,挺着大肚子,鼓起最大的勇气,对他说我们到别的地方一起生活吧的女人。
他或许从来没有对香澄抱有其它的情感,却对她口中向往的家庭生活动了心。
她的肚子里,有着那个男人一半的血肉。
然而他给了香澄最大的希望,却又一手把它毁灭殆尽,孩子终究是保住了,可是却没办法像个普通家庭的孩子在父母疼爱的注视下加入这个世界,丽娜一点都不快乐,他既然没办法保证她的幸福,当初就千不24 该万不该因为一时心软,就答应了香澄近乎是天方夜谭的请求。
零度以下的天气在河里泡了冷水不比寻常,受伤的这段日子让陆於霏非常不好受,他随时都在低烧,也没力气去看病,回到南市後,洪天淳有打电话来安抚他,陆於霏就只是把手机挂在耳边,半个字都没力气应付他,他想听的不是洪天淳无关痛痒的哄劝,他想听的是姜城霜更唠叨,更缠人,却也更温柔的声音。
某夜,一觉醒来,陆於霏觉得自己应该是流泪了,眼眶底下湿濡濡一片,混杂着汗水,冰冷得凝结在肌肤上,他摸了摸空荡荡的床铺,头昏脑胀,一点点些微的声音都被放大成数十倍,即使是外头瓦斯炉微弱的燃烧声,都像是过年的鞭炮一样,在他的脑海中响彻云霄。
……等等,瓦斯炉……?
……怎麽会,难道、家里有人吗?。
陆於霏睡得今夕不知是何年,也不晓得多久没有进食了,他浑浑噩噩得掀开棉被,一时间大脑的血液还没复苏,四肢都还很困钝,果不然一下床就绊到了地毯,整个人扑了出去,好在抓住了床头柜的边缘,却把桌面的上的东西扫掉了大半。
框啷一声,他也不知道为什麽会挥到一个装水的玻璃瓶,当场砸在地板上四分五裂,浸湿了地毯,里头几片黄澄澄的柳丁片也跟着水渍晃晃悠悠得停泊在地毯上。
他睡着前可没有闲情整来这麽精致的果香水,想来会在他床头上做这些累赘的浪漫的人,除了姜城霜之外还有谁,他心中一喜,只想着要早点见到他,刚刚发出这麽大的动静,即使是隔壁的邻居都应该听见了。
果然一阵脚步声从卧房外匆匆忙忙得踩了进来,陆於霏也从地板上爬了起来,要是给人看到他在自己的床前摔得人仰马翻,还不给念到中午。
结果门一推开,并不是他预期中的那个人。
「天啊!你没事吧,别碰那些碎片,站得起来吗?」Tomas慌慌张张得跑了进来,好像玻璃碎片是紮在自己的身上。
陆於霏爬起来坐回床缘,手撑着剧痛的太阳穴,木然得看着Tomas俐落得把玻璃碎片整理乾净,嘴边的嘟囔老调重弹了好几遍,尽是骂他不让人省心的话。
「怎麽、」被莫名其妙当头骂了一顿,陆於霏混沌的脑袋缓了一会,百思不解得指着Tomas:「为什麽你会在我家?」
Tomas黑弹珠般的杏眼瞪得又大又圆,气势汹汹得捏了陆於霏的鼻子一把:「黎哥叫我来的,你也真是好的很,是要吓死人是不是!居然只穿着一件单衫就跑到丽水去,还跳到河里,你是不是脑子真的有问题啊?」
「……」
陆於霏暗叫不好,这Tomas平时娇气娇气的很可爱,但实际上老妈子起来,那口水是可以淹死人的,但一方面,他又很感谢黎渊把Tomas叫来照顾他,这小子干服务业长大的,细心又体贴,眼色好又会哄人,最适合照顾脾气暴躁的伤患。
陆於霏自知理亏,心甘情愿得任打任摔,隔了一阵子,都做好心理准备了,却突然没了声音,他抬起头,就听到微微的抽泣声,Tomas以手臂掩面,遮挡着一滴滴从脸颊滚落下来的泪珠。
陆於霏顿时心就软了,表面上不耐烦得叹了口气,沉声喃喃:「你哭什麽啊,有什麽好哭的?」
Tomas听到他的声音,哭得更凶了,好像他受的委屈比陆於霏还多,他兀自啜着泣,语气凶巴巴的:「……还好你没事,要是、你为了这种事……丢了性命的话,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哪有这麽严重,我不就是感冒吹风而已吗?你当我是小娃娃还是刚出生的兔腮啊?黎渊到底跟你说了什麽?我就只是去找个小丫头,你还当我是情报部队去攻坚毒贩啊?」
Tomas有些发狠得揪住衣摆,丝毫不信陆於霏意有所为的轻描淡写:「我只要听到你又为了那个男人做傻事,我就受不了,到底要几次你才会清醒?到底要几次?真的一定要到丢了性命你才知道自己是个大笨蛋吗?」
「我又做了什麽蠢事?我是为了他吗?我是为了丽娜!」陆於霏讨厌Tomas讲这种让人听了憋扭的话:「要不是为了丽娜,我为什麽还要留在这里?做他见鬼的会计师!这里上上下下哪个人不知道我以前是干嘛的,你不要以为黎渊打电话叫你来照顾我是为我好,他和史育朗全都一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