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天淳显然不赞同,陆于霏已经怒气冲冲得甩开他的手:「你不要是不是?我自己跳,你就在上面像个磨机的老男人皱眉头吧!」
说完他蹲身一矮,像条泥鳅一样先是钻出了洪天淳的胳膊,在钻过梁柱间的缝隙,他的动作奇快,洪天淳即使抱着他的腰都没能阻止他,陆于霏艺高人胆大,纵身一跃,稳稳得踩到壁上的缺口,再往下一翻,就跳到了帽子遗落的地方,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
他看也不看近乎失态得扑到桥畔上的男人一眼,寻着所有可能塞人的路径和通道,边喊边翻找,跟他想的一样,果然窟窿里面不是死路,他心中一动,扒开窟窿外的泥屑和雪土,往里头一挖,竟是一小条通道,应该是本来就有条小径,却因为刮雪冲刷落石材挡住了入口。
小径非常狭窄,陆于霏即使瘦,但还是成年男人的骨架,然而关心则乱,他要是瞻前顾後的个性,方才就不会冒着风险跳下来,要是掉下去或是没踩稳,他就跟着被河水冲走了,他用两只手当作铲子把穴口挖出一个他可以通行的大小,粗糙的碎石和雪块刺满了他的手臂和手掌,他顾不得满头灰暗,稍微挖开一点光,就迫不及待的侧身钻了进去。
「丽娜、丽娜,是我,你在里面吗?」
他一钻进去就看明白了,丽娜肯定是从桥上不小心滑了下来,她身子小,刚好跌在一般人踩不住的切口,凭着本能往远离河流的方向跑,钻进窟窿,往小径里头爬了进去。
找到了,在离小径入口不到一米的距离,就找到窝缩在石壁穴口里的丽娜,她整个人卷曲成一团,看不出醒着没醒,陆于霏没空欣喜若狂,靠近了才发现丽娜一动也不动,明显不省人事,他弯下腰把人先抱起来捧在大腿上,用手指探了探呼吸和脸色,发现丽娜只是昏了过去,也没有明显的外伤,而且身上穿的衣服也足,没有浸水的痕迹,只是额头有点起热,脸色也泛着潮红。
应该只是累了或是吓的,陆于霏拍了拍丽娜的脸颊,边呼唤她的名字,过了一会儿,小女孩就逐渐苏醒过来。
「……爸爸?」丽娜晃荡着水灵灵的大眼睛,迷茫又恍惚得看着他,没多久就掀起了涟漪,紧接着是倾盆大雨,眼泪像雨珠般滚落了出来:「爸爸,爸爸……」
「没事了,没事。」陆于霏哄着她,母鸡护蛋似的把人无微不至的包覆在怀里:「我在这里,不要害怕,都是我不好,让你等那麽久,丽娜,没事了……」陆于霏不断拍抚着丽娜的背,一遍又一遍得宣示信念,不晓得安慰丽娜多一点,还是宽待自己多一点。
确认丽娜没有受伤後,他怕丽娜在下雪的户外待太久有失温的危机,赶紧把身上唯一能保暖的毛衣脱下来裹在丽娜身上,自己身上就只剩下一件衬衣。
早在几分钟前他就听见外头洪天淳不耐烦得呼叫声,要是他再不带着丽娜露头,恐怕洪天淳霸王脾气一上来,把手下砸下来当作人肉桥梁都有可能,他赶紧把丽娜推了出去,自己在垫後路爬了出来。
洪天淳看到他出来,表情没有松动一分,陆于霏单臂抱着丽娜,踩在不牢靠的石壁上,原本摇摇欲坠的立足点就更薄弱了,他又护人护得紧,就怕再让丽娜受到更多惊吓,几乎是让丽娜踩着自己的安危,藉着让她踩着他的肩膀,把人优先托给桥上的人。
洪天淳接过丽娜後,看也不看一眼,随即丢给一旁的史育朗,他伸出结实的手臂,就要勾到陆于霏时,陆于霏却突然踩断了石壁,脚扭了一下,就摔了下去。
「小霏!」
「……没事、」陆于霏咬着牙,紧紧攀附住湿滑的石壁,虽然没被湍急的河水冲走,但半边身子都泡进了冷冽的水里,彷佛一瞬间那半边的身子全切割给别人了。
他用力一撑,勉勉强强翻回了岸上,只是身上的衣物全湿透了,零下的低温腐蚀上来,冻的血液和脑浆都凝固成冰块。
他对着桥上的人挥挥手表示没事,又再试图爬了一次,只是伤痕累累的掌心鲜血直流,在雪推上盖出一个个红掌印,他刚刚跌的那一下也不知道碰着哪了,白衬衫红染了一片,虽被河水冲走了一大半,但粉灰色的渍印还是令人怵目惊心。
史育朗能感觉到洪天淳已经濒临爆发的边缘,他默默往黎渊身边挪了一步,又防不住焦虑的情绪侵袭,跟着所有人一同瞪着陆于霏的状况。
结果再试一次不但没成功,陆于霏跳了几次都因为石壁上的雪水和手掌的鲜血太过湿滑,始终勾不到洪天淳的手,他有些脱力得倒在石壁上,对着心焦如焚的洪天淳轻轻摇头。
「等警察或搜救队吧、」陆于霏喘了口气,哆嗦道:「我没力气了,上不去。」
「再试一次,小霏。」洪天淳沉稳得命令他:「你要失温了,不能再继续待在下面,听我的话,站起来再试一次。」
陆于霏当然晓得洪天淳说的有理,他自己也觉得很不妙,意识已经开始忽远忽近,失温又失血双管齐下,涣散了他的力量和神智,再加上丽娜已经获救的消息更是让他本来就已经超出负荷的意志力一泻千里。
他照着洪天淳的指示,卯足了强弩之末的力量,纵身一跳,这次是勾到了,却被临时班落而砸下来的石块切断了生路,他又跌回了石壁上,这次连一向嘻皮笑脸的史育朗和八风吹不动的黎渊都发出了愕然的抽泣声。
雪又降得更浓了,像一盘化不开迷障,掩盖住底下斑驳累累的罪孽。
陆于霏趴在冰冷的石阶上,不晓得脸颊上湿热的液体是雪还是血,头顶上乱哄哄的吵杂彷佛喧嚣尘外,他的思绪或许已经开始飘忽,但从天而降的雪花飘打在他身上的触感,却又清晰得诡异。
他讨厌冷,他憎恶雪,他恨这大雪会一直下,好像不下那麽多雪,就遮盖不了底下丑恶又污秽的罪刑。
雪每年都会下,却仍旧遮掩不了他犯的罪。
那片鲜血他记得很清楚,鲜艳得浓染了银白色的大地,跟他最讨厌的雪胶漆相融,纯白色之中鲜红,可以是娇梅印雪,可以是被单上的处女嫣,可以是婚纱遮掩的一抹唇印,也可以是雪地上一缕炽热的生命。
这一刻,即便是被大雪吞噬了,他也不需要挣扎,如果能让这讨厌的雪掩盖掉他所有犯下的罪与错,他本来早就该葬命在这片雪地。
作者有话说:
☆、七十二
「没事、」陆于霏眼前晕黑了一小片段,缓了一会,才咬着牙,攫住十指紧紧攀附住湿滑的石壁。
虽然没被湍急的河水冲走,但半边身子都泡进了冷冽的水里,彷佛一瞬间那半边的身子全部切割给了别人。
他想跟桥上的人表达他没事,但那句话甫含糊出口,就被刺耳的风声刮的一哄而散,连他自己都觉得没有说服力。
他用力一撑,勉勉强强翻回了岸上,只是身上的衣物全湿透了,零下的低温腐蚀上来,冻的血液和脑浆都凝固成冰块,最应该活络思绪的时刻,却僵硬得彷佛腐朽。
他对着桥上的人挥挥手示意,又再试图沿着石壁的凹槽爬了一次,只是伤痕累累的掌心鲜血直流,在白色雪块推上盖出一个个红掌印,他刚刚摔的那一下,着地时也不晓得碰着哪了,整片右侧腹壁上的白衬衫红染了一片,虽血水被河流冲走了一大半,但粉灰色的渍印反而更令人怵目惊心,也不知道里头的伤口划的多深。
史育朗只靠空气的波动就能感觉到洪天淳已经濒临爆发的边缘,他默默得往黎渊身边挪了一步,开玩笑,他这表哥以前干啥的,虽然在外头装逼唬唬商阀老头装得很会,但私底下脾气发狂的时候有多火爆,半片逆麟都不可揭,他站那麽近可不是找死吗?
史育朗虽是多瞅了表哥几眼,然而又防不住焦虑的情绪侵袭,跟着所有人一同瞪着陆于霏的状况。
「小霏,再近一点。」洪天淳伸长手臂,就隔着两个拳头的距离就可以抓住陆于霏,但就是连一根指头都勾不到。
陆于霏再试一次非但没成功,跳了几次都因为石壁上的雪水和着掌心的鲜血太过湿滑,始终勾不到洪天淳的手,他有些脱力得倒在石壁上,抬起正脸对着桥上心焦如焚的洪天淳轻轻摇头。
「等警察或搜救队吧、」陆于霏喘了口气,异常冷静得做出判断,哆嗦道:「我没力气了,上不去。」
「再试一次,小霏。」洪天淳沉稳得命令他,那语气有多温柔,史育朗皱在一起的表情就有多滑稽:「你要失温了,不能再继续待在下面,听我的话,乖,现在就站起来再试一次。」
陆于霏当然晓得洪天淳说的话有理,老实说他自己也觉得挺不妙,他的意识从摔下来後就开始忽远忽近,失温又失血双管齐下,涣散了他的力量和神智,再加上丽娜已经获救到安全的地方,那条紧绷欲断的弦一旦松懈下来,更是让他本来就已经超出负荷的意志力一泻千里。
「小霏,站起来,你他妈不要再让我说第二次!」洪天淳的耐心也哄到了尽头,他唬下脸,喷张欲裂的担忧之情在他的眉额上刻出坑坑疤疤的皱痕。
「我知道,你吼屁吼!」陆于霏也愤怒得吼了回去,要不是中间隔着一桥一水,还真有点回到他们以前吵嘴的模式。
「你再不上来,我就揣着丽娜一起跳下去!」
「闭嘴!」
谅这个老变态把所有人都扔河里也不敢扔丽娜,陆于霏骂归骂,手脚却不耽搁,他照着洪天淳的指示,其实男人的手就在不远处,他卯足了强弩之末的力量,纵身一跳,这次是勾到了洪天淳的手,只是好巧不巧,一块班落的石块临时从峭壁上砸了下来,切断了他的生路,他下意识缩了一下,湿滑的手掌立刻滑出男人的大掌,又跌回了原本的石壁。
然而这次就不再是脚底着地,那憔悴的清脆的宛如玻璃砸在石油路上的声响,连一向嘻皮笑脸的史育朗和八风吹不动的黎渊都发出了愕然的抽泣声。
雪又降得更浓了,零零碎碎得掩盖住陆于霏的额头上的散发,像一盘化不开的迷障,掩盖住底下斑驳累累的罪孽。
他虚弱得趴在冰冷的石阶上,身体却沉得感受不到太多的知觉,他甚至不分辨不出来脸颊上的液体是湿热的血还是冷酷的雪,头顶上乱哄哄的吵杂声彷佛喧嚣尘外。
他的思绪或许已经开始飘忽,然而不变的是,从天而降的雪花飘打在他身上的触感,清晰得让人毛骨悚然。
他讨厌冷,他憎恶雪,他恨这大雪会一直下,好像不下这麽多雪,就遮盖不了底下丑恶又污秽的罪刑。
雪每年都会下,厚厚的一层又一层,融了又堆,堆了又融,却仍旧遮盖不了他犯的罪。
那片鲜血,他至今仍旧记得很清楚,鲜艳的浓染了银白色的大地,跟他最讨厌的雪胶漆相融,
纯白色之中的鲜红,会让人联想到什麽,它可以是山崖中烂漫的娇梅印雪,可以是新婚夫妻被单上的处女嫣,可以是纯白的婚纱底下含羞半露的一抹红唇印。
亦或者,可以是雪地上一缕炽热的生命,搏动过却又冷却。
陆于霏瘫倒在它最痛恨的雪堆上,这一刻,即便是被大雪吞噬了,他也不需要挣扎,如果能让这讨厌的雪掩盖掉他所有犯下的罪与错,他愿意交出自己的姓名,遑论,他本来早就该葬命在雪地之中。
只是,有人代替他去死了。
朦朦胧胧之间,他听到有人在大声呼喊他的名字,他费力的睁开眼,就看到洪天淳狰狞的脸庞。
真可笑,即使到了现在,这个男人还是会作出很在乎他的反应,七年了,他已经不再年轻,脸庞不再漂亮,肉体不再青春,心境不再纯粹,这个男人还是要装作很在乎他。
为什麽他要觉得过呢,陆于霏简直恨死自己居然难过到鼻头都热了,就算摔了满身伤,流了血又冻的发僵,他都忍的住疼,然而一看到洪天淳露出惊慌的表情,用力的拼命的关心他的时候,他却难过得只想摀着脸痛哭一场。
「爸爸……爸爸!」除了洪天淳的声音,最响亮的莫过於不远处一道稚嫩的童音。
陆于霏猛地往洪天淳的身边瞧,丽娜正被史育朗抱在胸膛上,两手紧紧抓着史育朗的风衣,头却一个劲儿得扭望他的方向,像只离了母猫的小猫腮,奶气的喊着爸爸。
丽娜!是他的丽娜!
他怎麽就被冷空气冻傻了呢!
这世上明明就还有他值得牵挂的人,他放不下心,也还不会放下心的人。
他还不能死,丽娜还在桥上等他上岸,他还要抱抱她,拍抚着她的背告诉她不要害怕,爸爸再也不会离开她,还要把欺负她的混帐通通抓出来痛扁一顿再拿去埋了,还要……还要给城霜回电话。
只要想到他,他的心怎麽放的下。
「于霏,你还好吗?撞着哪里了?」史育朗沿着桥缘呐喊:「你先稳着,别再碰到水,伤口还在流血一定要先摀着,你还醒着吗,跟我点个头挥个手都好,喔,老天,表哥,这怎麽办?」
陆于霏顺着史育朗的声音方向一看,忍不住笑了一下,洪天淳的脸孔已经黑到认不出来了,这一笑又扯到了脸颊的伤口,黯然的涩意像惆怅般丝丝难消。
「这水流及急成这样,没有支撑下去肯定几秒钟就被冲走,这雪下那麽大,搜救队过来肯定迟,我怕于霏就几分钟都撑不过去,他泡过水,这温度会冷死人的……
「闭嘴!」洪天淳厉声喝斥。
史育朗惊慑了一下,转头看了一帮穿着西装牛逼轰轰的彪形大汉,各个跟呈列在盘子上废物点心有什麽两样:「要不这样,我们都下水,一个拉一个,总只先把于霏弄上来……」
他说完也觉得这提议烂,这四周没有任何支撑的地方,谁先下去谁就先被水冲走,就算真的小心翼翼得一个牵着一个,桥还没搭乘搜救队就来了……
史育朗码不动这群废物,真是越急越不顶事,忍不住回头吼了一句:「敢情人都是死的啊?啊?搜救队呢?他妈要请到玉皇大帝来才顶用是不是!快去找人来啊!」
黎渊道:「早就叫了,这场雪灾太突然,好几个地方都有问题,我已经派人去找工具来了。」
「不成。」洪天淳果断得否决他:「太慢了,还不如我一个人下去。」
「啥?」史育朗完全没听明白:「你下去干嘛?那地方就那麽一丁点,你下去泡水陪他?」
洪天淳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有什麽意见?」
「卧草!」史育朗一脸懵逼:「表表表哥你干嘛啊?」
洪天淳淡淡转向黎渊:「我下去让他保持清醒,这种天气睡着基本上就是死的了,我下去後把大衣扔给我。」
「……父亲……」一直看着桥下的丽娜,突然软懦得发出细小的声音。
「呀,怎麽了怎麽了?」抱着她的史育朗第一个被吓到,赶紧抱着人哄道:「没事啊,你爸爸这就下去救他了啊,你妈妈很强壮的别担心一定会没事。」
史育朗自己都没理清这乱七八糟的称呼,转眼间,洪天淳压迫人的气息已经笼罩住他怀里的小女孩。
「怎麽了?」男人心平气和得提起小女孩的脸颊。
「……父亲,」丽娜转着骨碌碌的大眼睛,她很少敢直视眼前这个被她称作「父亲」的男人:「我、我想要爸爸,他、是不是很痛?」
「爸爸一定很痛,」她掩不住啜泣,也顾不得陆于霏不准她在父亲面前叫他爸爸,一个劲儿哭道:「你帮帮他,帮帮他。」
男人用指背刮了刮丽娜的脸庞,嘴角拢上掩不住的温柔:「我答应你。」
陆于霏隐隐约约看到洪天淳向史育朗吩咐什麽,话一说完,史育朗便抱着丽娜离开桥上,忽地,洪天淳居然当着他的面开始脱衣服,先是大衣,外套,背心……
他心底一凉,见旁边居然没有人要阻拦他,喉头突然注入一股爆发力,对着洪天淳劈头大吼:「不要!你不要下来!」
他气若游丝得破口怒骂,竟然连汹涌的河水都被他冲散开来,生是让他的声音畅行无阻:「你疯了吗?这里没有地方可以站,你跳下来只会被水冲走!不准下来!听到了没?」
洪天淳当然听得到他的声音,陆于霏很确定他一定看到自己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孔,因为担心和伤心而扭曲的声音,但男人却只是神态自若得从上处俯视他的眼睛,居高临下得支配他们之间的主导权,罔顾陆于霏在任何时间,用任何情绪的请求和乞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