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玉扭不过,就在炕沿边上半坐着笑道:“我们家少爷说,如今来了许多干活的,记帐的人就不大够用,听说给夫人赶车的老林会写字,就想请老林闲的时候过去帮忙呢,若是夫人另有差遣,立即传他回来,保证不误事儿!”
记帐的人果真也不够,但是路少爷这一招其实至少还有两层意思呢,第一层是给老林些好处,记帐不是白记的,让自己身边的人得了工钱也算送自己一个人情;第二层就更深了,路少爷借着让老林过去记帐看帐,也是证明他所有的帐都没有隐秘,完全能随便自己查。他其实早看出来铁石对于生意不大上心,却愿意交给自己。
不管是哪一层意思吧,宁婉都不反对。老林学会了认字读书可是费了不少心血的,他那样一个粗人,先前连笔都没碰过,刚学写字要多难有多难。可是他因为身上的残疾一定要学,就是想着将来能写书信记帐谋生,自己也曾想替他安排的,现在倒正是机会;而石炭生意的事,自己不做不等于什么也不管,如今已经进行的每一步都是自己的主意,而帐本将来也要自己看的,老林再过去记帐,对自己而言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眼下的石炭生意,路大少爷张罗着不假,但其实并不会太久,他迟早会离开的,承袭路家的从四品指挥同知之职。眼下他还继续留虎踞山是为了再建些功业,为日后打下更好的根基,所以他更要卖自己这个人情。
而自己呢,也要真正将石炭生意的根本抓在手中,成为铁石练兵的支柱。
第272章 防备
路百户让佩玉传的话,正是向自己表示忠心。
宁婉立即听懂了路百户的心意,就笑着对佩玉说:“其实我正要请路百户帮忙呢,老林学写字也有一年多了,本想让他去我家铺里记帐,偏我这里又离不开白氏,因此才跟着我到虎踞山,现在去帮路百户正合适不过了。至于赶车,一则我平日并不大用,再则到时候另找个人就好了。”
“竟是这么巧,”佩玉就笑,“如此我们家少爷就得了臂膀,要省不少的心呢!”
“他虽然会写几个字,但其实并没有做过帐房,想来不懂的事也多,只能给路百户打个杂而已。”宁婉就又告诉佩玉,“别看现在石炭场里事情多,其实还不算什么呢,再过些时候有人来买石炭就更要忙了,是以老林我给你家百户用,但还是劝你家百户自安平卫也好、虎台县也好请几位声誉好的积年老帐房,将所有的帐目从头理清,免得将来再想理清就来不及了。”
佩玉赶紧点头道:“夫人说的极是,我们家少爷在家里也担心这些呢,时常想怎么管着这事为好。现在夫人帮忙出了这样好的主意,我回去告诉了他,正能解了少爷的愁。”
“这不过是做生意的常法,我们家正是做生意的,于这上面多明白些而已。”宁婉就喝了一口茶说:“记帐的事,我倒有一个巧法子,恐怕百户出家官宦人家没听过,最最好用的,又能省许多事。”
“请路百户备些木筹,上面刻了虎踞山的字样,雇来的人每运来一筐石炭就发一根,到了晚上再将木筹收上来,每人多少筐记在帐上,岂不比送一次记一笔清楚容易?又有人做了一日就不再做的,当时就可以将工钱结了,人名勾掉即可,至于做得长的,每日做了多少都清清楚楚地记上,到了冬至时按帐本发钱!”
“呀!这可真是个巧法子!”佩玉惊叫了一声,“那天下雨我去给少爷送伞和衣裳,正好看到他们记帐,送了一筐记上一次,真真是麻烦极了,偏会写字的人又少,因此许多送石炭的人要等许久,乱哄哄地围着帐房,着实耽误事儿。”
又再次惊问:“夫人这法子自哪里得来的?可真是了不得!”
宁婉神秘地一笑,其实这法子正是从虎踞山传出去的。据说当时记帐的人忙不过来,一时着急就把桌上的一把算筹先发给兵士们,等晚上凭算筹再记帐,结果发现这法子特别实用,后来就做了一批上面写着虎踞山字样的木筹。自己无意间还得过一根,很好玩的。
看佩玉的神情,就算她先前那些好听的话有些浮夸,现在却是真真地服了,毕竟在他们看来自己从没去石炭场看过,哪里能明白那边的事呢?但宁婉虽然没有亲见,但却听铁石说起过呀!
宁婉面上只是淡淡的,“这算什么,不过小事儿。”又道:“路百户的好意我都领了,你跑了这么多趟也是辛苦。”随手给佩玉拿了两块衣料,毕竟佩玉是个下人,与她交往时总要把握好分寸,不能白让她传话的。
路百户本就是个明白人,得了爹的许多教导,因此自觉得在石炭生意上的事做得颇为不错,千户过去看时可是点了头的。而且他又一向知道千户夫人是个能干的,能当起千户所的半个家,因此事事都不忘记与夫人说过,是以听了佩玉的回话,又看过那两块衣料就点了点头,看来夫人也满意。
没几日千户再招他过去时,夫人也在,而且千户还在夫人面前向他问起了公事,“如今匪患已经平定了,路指挥同知现在还按先前的例给我们拨军饷军粮,一定很艰难吧?”
千户怎么能知道这样的消息?他一向不与安平卫那边来往,一定是夫人打听到的。路百户吃了一惊,卢夫人竟会如此灵通!又见千户看到自己的神色转向夫人点了点头,便也不再隐瞒,却坚决地道:“我父亲自然不会向指挥使屈服,虎踞山的军需供应怎么也要保的!”
夫人就说:“毕竟匪患已经平了,上面有指挥使反对,下面又各处眼红,路指挥同知果然是很难呀!”
这话一点不错,父亲管着军需,先前一力偏着虎踞山这边还可以说是为了剿匪,现在匪患平定,上面的周指挥使早不高兴了,就是别处的驻军也多来攀比,而军需总是不足,自然就难了。但是,路百户心里有数,“不管怎么样,我父亲一定会以我们这里为先,毕竟虎踞山这边土地贫瘠,想屯田养兵也不可能。”
“我有个法子,可以让路指挥同知不用为难。”卢夫人就道:“我们现在也开了几块田,又做了石炭的生意,不如就用这两样养兵,请路指挥同知减少虎踞山的军饷和军粮,只保证军械按时发就可以了。但是,还请令尊大人帮虎踞山这边周旋,以此为条件让周指挥使答应我们自己屯田、卖石炭养兵!”
让周指挥使答应太容易了,他早巴不得呢。只是不要安平卫拨的军饷和军粮?兵士们岂不要饿死了!虎踞山并不是屯田之地,只靠着山谷里的那点地,当地的百姓尚养不活呢!至于石炭,虽然能卖钱,但不花钱的柴很容易得,又能有多少人买?路百户一点也不相信,卖石炭能赚大钱养活几百人的军队!他之所以拿出一千两银子是为了不让卢夫人抵押铺子,家里早做好了这一千两银子丢水里的打算,毕竟路家白得了一个百户袭职,又分了几百两银子,怎么也不算亏了。因此路百户赶紧向千户看去,却见他神色一点也没变,可见夫人说的话他早知道了,而且也是同意的。
卢铁石确实是早知道了,而且也点了头。媳妇儿略提了一句,他就想到路指挥同知的不容易,毕竟他带兵也有几年了,真正没有*粮军饷发愁的只这么一段时间。一经想通,他便不愿意再为难路指挥同知,路指挥同在已经帮自己很多了。
就算没有婉儿一再保障石炭生意一定会赚钱,也没有那些宝藏,卢铁石也不会硬要别人替自己担事儿,自己的兵,自己怎么也能想办法养!
“军需上的事情我父亲还是做得了主的!”路百户再三保证,“谁不知道虎踞山这里土地贫瘠,驻在这里防匪自要由发平卫拨军需的,别人想抢也抢不去!”
“我们知道路指挥同知的好心,”宁婉郑重地道:“如果这件事能办妥,其实比安平卫给虎踞山一直全额拨军粮军饷更有对我们有利。”
将来周指挥使见石炭生意赚钱一定会生了抢占的心思,宁婉必须要提前防备。还是在自己的梦里,周指挥使就想抢石炭生意,只是那时虎踞山一带还有土匪,他派的人也如周副千户出兵的情形被土匪抢了,后来他又以此为难铁石。不过没多久,夷人就南下了,这事不了了之。
但是,现在形势不同了,土匪早已经剿灭,而石炭生意会比过去做得更大,只有想办法在大家都看不到利益的时候让周指挥使答应。就算他将来会后悔,但有先前的允诺,又有路指挥同知帮忙,他亦难公开反悔。
此时,铁石也拍着路百户的肩说:“放心吧,我一定不会让大家饿肚子的!你只管去帮我办好这件事!”
路百户在心里重新估量着石炭生意,也许自己看走眼了?那东西果然能赚到大钱?如果是那样,就更应该不让周指挥使参与到其中,有好处只能由千户和路家得!于是他不再置疑,点了点头道:“我就回安平卫,与父亲将事情说清楚,一定让周指挥使当众应承下来!”
为了将拨往虎踞山的军需减少,周指挥使果然在安平卫众将面前一口答应驻在虎踞山的千户所自行屯田买卖石炭筹备军粮军饷。因此自今年秋天起安平卫会减少一半的军粮军饷,而明年秋天起只拨四分之一,以后就成定例。
这个结果宁婉非常满意,“路指挥同知还是为我们挣了不少的粮饷。”
铁石也笑道:“没有了束缚还真自在,十分感谢路指挥同知啊!”
周指挥使怎么也是三品高官,在安平卫众将面前答应的话总不好很快就反悔的,而再过两三年,夷人也就要南下了,那以后的事情根本不必去想,眼下要做的就是放开手脚采石炭,以此练出一支精兵来!
正是春耕结束之时,听到消息来做工的山民越来越多采出的石炭很快就堆成了山。
铁石翻了翻路百户送来的帐本,然后就直接丢给了媳妇儿,“都是我们千户所的事,你帮我看看吧。”
宁婉也不推,打仗练兵她不成,帮着做生意赚钱她还是当仁不让的。花了些工夫将帐本细细看了,很是清晰明了:一本记石炭数量的,一本记工钱的,另一本开列着石炭场的用度,每天吃的米粮、各式锹镐柳条筐等等,一丝不差。
路百户果然很用心。
数数现在石炭的数量,宁婉心里极开心,她已经能算出今年会赚多少银子了。
那么大的数目,足够铁石练兵!
可是路百户难免有些着急,“如今石炭采了许多,可一文钱的利也没见呢,倒是我们垫付出去五六百两银子了!”再这样下去,他自家里拿来的一千两就快没了。
宁婉不急,倒是越发笑眯眯的,“不要紧,我就让人回虎台县把铺子抵押一千两银子,用的时候你只管过来取?4 “到了秋天石炭就有销路了。等入了冬,那时候生意不知道有多火爆呢!”宁婉就安慰路百户,“眼下还没到夏天呢,是以没有人会买石炭,更不必说大家还不认得石炭呢!但这些石炭就是银子,我们不用急!”
路百户果真就不急了。
他突然觉得卢夫人与卢千户很相似。
卢千户带着他们进山剿匪时就是如此,明明不可能的事,可是他气定神闲地吩咐下去,带着几十个人,就将令所有土匪窝马首是瞻的虎踞山拿下了,再以后的一切顺风顺水不必赘言,打仗于别人是极难的,但于他仿佛十分轻松,让跟在他身边的人不知不觉也不再惧怕敌人了。
眼下的卢夫人好整以暇,对石炭生意十分笃定,似乎钱很快就会滚滚而来,那么自己就等到秋天吧。
273.巧燕
宁婉安排了开采石炭的诸多事项,但却连石炭场都没过去看一眼,只因为铁石不许她去,只说那里不是女子应该去的。她原本有些好奇,可白氏也告诉她,采石炭的雇工们干活热了的时候只穿着一条裤子,女人过去着实不大方便,才打消了心思。
不过呢,亦有一件巧事,自家里房子的一侧正能看到山脚下的石炭堆,宁婉闲来无事时便向下瞧一瞧,只见那黑色的小山一天天增大,让她每心里满是愉悦。
石炭的事她是经历过的,完全不用担心,她从容地过着日子。
新居里一样样地添着东西,住起来越发地自在。除了家里添东西,她还在房前屋后种了不少桃树杏树梨树。山上的树太少了,瞧着就不够好看,正好这些果树很好养,买了树苗种下,过上三年五载就能结果了。
也许自己吃不上这些果子,毕竟按着时间计算那时自己会随着铁石回虎台县,但她还是兴致勃勃让洛冰在给新宅种树的时候为虎踞山带了树苗,新宅是家,这里也是她的家。
新种的小树苗细伶伶的,不多的花落了长出的叶子也稀疏,但只看着青青的树皮柔软的树枝,宁婉心里就开心。有了树,她竟觉得山上的风竟也变得软和了呢。
这天铁石中午回来的时候,就见媳妇正抱着女儿仰头看着屋顶房梁上筑窝的燕子,不禁笑问:“前两天有个燕子要在屋子里筑窝,我见你把窗子关了将它们赶到屋檐下面去了,现在怎么让这只燕子留在屋子里?”
“先前的两只是拙燕子,只适合在屋檐下,今天这对是巧燕子,在屋里筑窝最好了!”
卢铁石就奇怪了,“怎么燕子还分巧拙?”
“你竟不知道?”宁婉就笑,“也无怪你不懂,老宅里没有燕子窝。”
说着指了正在屋子里上下翻飞,一会衔了一块泥回来的小燕子说:“你看,巧燕子长得小些,翅膀上带着白边。它们筑窝用的泥都是大小一样光溜溜的,窝也做得精巧,像小口的罐子一样;拙燕子大,筑窝用的泥大小不一,里面还有许多草棍,粗笨笨的,就像碗一样。因此我们三家村那边儿都只让巧燕子进屋子筑窝,而拙燕子只能在窗外的屋檐下。”
平日铁石倒不留神这些,如今细细一看果然不错,但还是不解,“只为了巧燕子的窝好看才许它们进屋,拙燕子的窝不好看就只能在屋檐下了?”
“当然不只为此,巧燕子从来不在屋里落一点脏东西,而拙燕子住的窝下面却会常有燕泥。”
卢铁石就瞪大了眼睛:“真有这样神奇事!”
“那是自然的,不信你只管看着,这些巧燕子干净着呢。”宁婉又说:“燕子到家里筑窝是最吉利的事,说明这家日子会越过越好。”
“嗯,这倒是不错。”
宁婉就说:“我刚看着这此小燕子就想起了我们,衔泥筑窝,一点点地添置东西,然后养大孩子,是不是一样的?”
“还真有几分相似呢!”
一家人看了半晌燕子,才用了午饭。宁婉就将帐本给了铁石,“我替把把帐都盘好了,记得很清楚明白。”
铁石就香了香她的脸说:“真要谢谢媳妇儿呀!这么多帐一两天就看完了,省了我好多工夫呢。”
“这点帐算什么!”宁婉就哼了一声,“过些时候的帐才会真正多了起来呢。”
“好媳妇,到时候你还要帮我看帐!”
“那是当然。”宁婉其实也喜欢做点事儿,“帐的事你就不必管了,我带槐花儿空闲时就看了,只是在外面你不要说是我看的就好。”
“这有什么可瞒的,”铁石就笑了,“驻在外面的百户所也好,行户所也好,哪一处的夫人不帮男人管事?甚至台站里不只要写上兵士的名字,就连他们媳妇的名字也记在上面呢,也是因为她们也一样守着台站。你帮我看千户所里的帐又有什么?”
宁婉曾听过一些,与安平卫、虎台县里的那些夫人不同,外面屯田、驻守的千户所百户所中女人们果然要承担更多的事务,倒释然了,只要自己别被人误解就好。
见铁石要出门却又叫他,“你身量高,把挂的帐子摘下来,下午我让白氏洗了收起来。”原来宁婉怕槐花儿被蚊子咬,又嫌熏香的气味大,便在炕上挂了轻纱帐子,女儿睡觉时就将她放在里面,蚊子小虫都飞不进,槐花儿睡得就香,小脸上不似有人家的孩子被蚊子咬了红包,又痒又痛地让人心疼。
当初帐子便是铁石挂的,如今他便站到炕上将帐子解下来,不免担心,“虽然家里有燕子,那也未必能将蚊子都吃光了,咬了槐花儿怎么办?”
“你就放心吧,只要家里有了燕子,蚊子就算不被吃光也会全部飞走了,它们最怕小燕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