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才是逍遥楼的走狗!”
“我就说你华山派与烟霞派多有勾结,果然蛇鼠一窝!”
“幸好没有听信你的鬼话。”
裴霄汗如雨下,好半天才说出话来:“各位,各位听我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大家都亲耳听见,亲眼看见,难道还会有假?”
“这样的小人就该就地□□!”
“不不,得绑起来好生拷问,看他们究竟泄露了咱们多少秘密,大家好防患于未然。”
“对,吊起来打!抽得皮开肉绽再泼辣椒水!疼不死他!”
这些人说出的招数一个比一个毒辣,裴霄听得上下牙齿直打架,而秦若欺肩上还插着剑,啪在地上嘤嘤呼痛,早就疼得连话都听不进了。
“各位英雄,我我、我知道逍遥楼的秘密,我可以告诉你们。求你们给我一个机会,念在往日情分,让我将功赎罪吧,求求你们了!”裴霄由趴着改为跪姿,不顾一派之长的体面,竟然扑通扑通磕起头来。
这下非但没能赢得众人的同情,人群中反而频频响起不屑的咂嘴声。小人与懦夫哪种都令人不齿,而两样全占更是叫人鄙视至极。
裴霄磕得额头都破了,任凭鲜血从头上一直淌到鼻尖,面前的人群却没有一个应声。大家将头别了过去,看向门口的位置,仿佛在等什么人驾临。
傅卿云的轮椅缓缓滑进屋内,众人自动为他让出一条道来。
他的目光幽深莫测,扫了眼室内的狼藉便淡然远眺,平静得像是对这一切早有预料:“眼下大事在即,功过之论且放一边。铸剑山庄有百尺地牢,水火不破,先将这两人押回,待大事功成之后再议决处置吧。”
众人当然说好。于是沈连风上前拔起剑,那秦若欺霎时鲜血狂涌,晕厥在地。屋内又是一阵喧嚣,总算将这两人五花大绑,抬了回去。一拨人潮褪去,独留下魏溪一个,他冲到苏晋之面前,探首看他脖子上的伤口:“师兄师兄,你怎么样了?”
苏晋之伸手一摸伤痕,指尖鲜血泛红,并没有中毒迹象:“不碍事。”
魏溪扁嘴:“都是我没用。”
苏晋之安慰地摸摸他头:“要你这样的孩子去骗人,也的确难为了你。”
魏溪不解:“为什么?”
苏晋之想起方才魏溪进门那夸张的样子,总不好直接说你演技浮夸,笑了笑道:“你心地善良,骗不了人。”
“才不呢,看见你被他们带走,我恨不得立刻砍了他们!”魏溪挥舞着手臂,作势劈砍两下泄愤,“傅庄主要我等待,我可度日如年!”
苏晋之道:“这也是为了引蛇出洞,没有这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恐怕永远没人得知他们的真面目。”
原来这一切都是傅卿云布下的计谋。当初苏晋之在铸剑山庄内曝光行踪被秦若欺捕获就是计划中的一环,其后秦若欺怕铸剑山庄暗中阻挠故意将此事张扬到众人面前,也在傅卿云意料之中。再之后魏溪被他们引去营救,秦裴二人意图抢夺七星日月匕并透露出自己的身份,而所有好汉早就埋伏在他们藏身的客栈之旁将一切真相听得清清楚楚。这一切都是傅卿云精心安排,一步一动分毫不差。
傅卿云心思如此缜密复杂,而沈连风的武功又那样深不可测,一众江湖好手们跟着浩浩荡荡的队伍离去,心中也不乏有想到秦若欺先前那句话的——逍遥楼倒了,下一个起来的又会是谁,难道大家心中没有数么。
只有魏溪与苏晋之管不着这些,两人慢慢悠悠晃荡在后头,一心离这纷扰的尘世越远越好。
忽然前头队伍一阵扰攘。空中扑簌簌下雨一般落下数十道灰影,魏溪一个错步挡在苏晋之身前:“师兄小心!”
不一会儿前头传来嚎叫咒骂声,原本紧密的队伍渐渐散开,夜色中有银亮的光芒烁烁闪动,不用说,是各路豪杰都抄起了家伙。
破风之声绵密不断,啸声诡异,甚至越来越响,直将人耳膜震得发酸。苏晋之脸色一变:“灰羽军。”
“灰羽箭!是灰羽军!灰羽军来啦!”前方阵中也有人高声嚷道。
这一声比那骤降的箭雨更叫人惊愕,聒噪的人群竟然瞬时一静。
“散开!避到檐下!”一声令下,响若洪钟。是沈连风在前头蕴足真气发出的指令。
众人打了个激灵,这时也顾不着其他,慌忙找就近的屋檐闪了进去。
那灰羽箭当真厉害,分明连射手的影子也没看见,一道道箭矢却瞬如流星,速度惊人。不少人就在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中中了招,这一轮箭雨下来,躲过暗算的还不足一半。
“弓箭中阵,后发先至,下一步就该是先锋骑兵到了!”了解灰羽军的人忧道。
“这可怎么好,大家还未准备……”
“怎么偏挑这时候来?”
负责押解裴霄的正是先前那位姓金的兄台金破雁,他猛一拎裴霄领口,将他整个人提得脚尖离地:“说,是不是你们通风报信!”
“没没没,我没有!”分明是裴霄以为自己今夜立功十拿九稳,早一步与秦若欺发了信号通报。可这时候的他如何敢认,把一张脸摇得拨浪鼓似的,急忙撇清。
“跟他废话什么!早晚都要干这一场,晚打不如早打!”
“是啊,省得老子杀上门去的力气!”
魏溪也带着苏晋之躲在檐下,他侧头道:“一会儿我也……”
“你别去。”
“?”
“大事自然有能人顶着。你现在伤势未愈,剑也不在身边,休要逞能。”
魏溪这才想起来:“我剑怎么没的?”
“送人了。”
魏溪想起先前沈连风手上剑,默默看了师兄一眼。
苏晋之干咳一声,知道此刻解释不清,含糊道:“那东西,不吉利。”
“哦。”
“一会儿双方交起锋来,我们趁乱就走,不回铸剑山庄,一路向南,不要回头。”
魏溪奇道:“那傅庄主呢,他刚帮了咱们,咱们不帮帮他么?”
苏晋之一哂:“他帮咱们?这事谁帮了谁,恐怕还不知道呢。”
灰羽骑兵不刻就到,众人正在屏息凝神,忽然又爆出一声大喊:“是谁!”
接着兵刃相交之声乍起,叮叮当当响了好一阵才停:“昆仑派的,你来干什么?”
“我来,我是……”那摸黑从房梁上掉下来的正是昆仑代掌门邱落言,他也不知道这些人冲着自己喊打喊杀的是为什么,好容易有喘气的机会,忙解释,“我是来报信的!”
“落言!”裴霄见到熟人,当下红了眼眶。
“裴兄!你怎……”邱落言那称呼一出,立刻就有七八柄刀剑架上了他的脖子。
“呵呵,原来是给这人报信!”
“你们说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明白?”邱落言一脸茫然,“好端端干什么把裴掌门绑起来?逍遥楼的人就在不远啦!”
“哼,还不是他干的好事!这人吃里扒外,就是要串通逍遥把大家伙儿都葬身在此地!说!你来是想干什么勾当!”
“我?我,我……”邱落言本来就不是个有魄力的人,见这阵仗,竟吓结巴了。
魏溪见状要上前,被苏晋之一把拉住。
好在那昆仑派势微力弱,大家并不如何忌惮,等邱落言喘过气来说道:“我在路上看见逍遥楼到处抓人,有些妇孺还挺眼熟,好像、好像是各位的家人,所以特地赶来铸剑山庄,向大家报信来的!”
众人听了一怔,有人抢先说道:“大伙儿别慌!恐怕这是扰乱军心的!”
“就是,男子汉大丈夫,既然下了决心反他,就没有往回缩的道理。”
“今日不论死活,必有一战!”
灰羽骑兵转瞬杀到,所有人马银盔黑甲,蹄声整齐,看模样来势汹汹,活像官军出阵。
双方阵营就像相向的两波潮水,面对面撞在了一起。瞬间杀声震天,血花四溅。
傅卿云的轮椅在人群中慢慢退后,没有人发现他何时消失了踪迹。
夜色中金石相击,砸出簇簇火花。可就在酣战之际,那诡异的破风之声竟再次传来!如雨的灰色箭芒又一次兜头落下。
这次灰羽箭瞄准的不但有铸剑山庄的群豪,还有他自己的骑兵,然而箭风丝毫没有迟滞,一样是带着一箭毙命的决心呼啸而来。
鏖战中的群豪心中一寒,绝望之际,杀声更加凄厉。但那羽箭在加速飞入低空时,竟蓦地一滞,像是突然停在了头顶。
有人凝神细看,这才发现头顶不知何时织起了一张细网,这网丝极细,却也极韧,将灰羽箭统统缠住,阻断了落势。
“妙!”
人群中当即爆发出喝彩。
不等他们回神,下一刻从他们身后又飞过千万支带着火球的羽箭,以与灰羽箭相反的方向反向飞入灰羽军弓兵阵中。惨叫的声音远远传来,这帮只闻其箭不见其人的缩头乌龟终于遭到了报应。
“哈哈哈哈哈哈!”群豪声威大震,当即愈杀愈猛。
自逍遥楼成军以来,还没有人给过他们这样的厉害,那断了后援的灰羽骑兵顿时张皇失措。他们被围在天网之下就像瓮中之鳖,忽然没了先前的冲劲,一个个地都想向后逃窜。
“让!”沈连风的声音撕破寒风。
群豪本能地依言避行,那逃跑的骑兵趁机突出包围,不想从泥土里忽然翻出一座座镶有利刃的拒马,将他们全部掀翻在地。
“擒!”
这批伤兵败将一下便被群豪五花大绑。
这场战役事起仓促,但一波三折,屡出奇变,叫人应接不暇。魏溪听了师兄的话,都没来得及出手已然看呆了。只见苏晋之一面旁观战局,一面抬头望向那不知何时移上屋顶的轮椅,末了摇头道:“果然,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
☆、留人
“师兄你好厉害啊。”魏溪感慨。
苏晋之一怔:“怎么?”
“你说用不着出手,果然就用不着出手。”
苏晋之微微一笑,魏溪想法总是那么摸不着头脑,好在他已经习惯:“可现在外头已被包围,看来一时也走不脱了,咱们先跟他们回山庄去,这傅狐狸诡计多端,一定有法子让咱们出去。”
灰羽骑兵弓兵全军覆灭,在远处督战的一人听闻消息,手中猛然加劲,薄脆的瓷杯立即碎得稀烂。
“方、方统领,是小的指挥不力,万、万没想到他们早有埋伏。”方见离面前的一人跪伏在地,脸几乎要贴到地砖上去。
方见离将眉一挑,语气不善:“埋伏?先前谁说咱们这是出其不意的?怎么,又成中别人的埋伏了?”
属下把脖子一缩,小声:“会不会,会不会是那裴霄和秦若欺出卖了咱们?”
“他敢!”方见离愤然拍桌,将桌上的杯碟都震得跳起。
他一身白衣,长发披肩,样貌果然是极其清秀俊俏的,与苏晋之乍看有七成相似。但细看他说话语气、眼神情态都远没有后者那般从容,那一双凤目虽然傲气,却不知傲从何来,毫无底气,反显得造作。
方见离身上既没拿得出手的功夫,也没有压得过人的才情。他有的,不过也就是那一张好看的皮囊而已。
眼下他吃了大亏,在厅中焦躁地来回踱步。那属下跪了半晌,没听见他拿什么主意,忍不住提醒道:“统领,咱们这、这该怎么跟楼主回报啊……”
“蠢材!自己没主意,倒叫我来替你想!”
那属下又忙磕了两个头,闭嘴不敢多话。但他心中腹诽,你有楼主眷顾不怕死,我们可没有这么大的福分,捅了这么大的娄子,最后还不是我扛。
“是那两个叛徒陷害,跟你我没有关系!”方见离沉吟一阵,烦躁道。
这事无论如何都搪塞不过去,眼下只有拉两个替死鬼背锅,才好保自己安全。算起来他跟了洛风磊也有九年,但是每每一想到对方发怒的模样,总是不免胆寒。洛风磊宠起他来可以将他捧上天,可轻贱起他来也可以将他踩下地。方见离对他是又敬又怕,连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敬多还是怕多。
他只记得当年自己还在山上当土匪,而洛风磊为了撑起逍遥楼到处撕皇榜赚悬赏,单枪匹马地就杀上了他的山寨。那时他单手持剑,双手染血,一级级拾级而上,披风在夕阳中猎猎飞扬的模样至今仍映在方见离的脑海里。
当时洛风磊不费吹灰便杀光了寨子里所有的兄弟。方见离彼时十八,被这阵仗吓得丢剑弃甲,瑟缩在虎皮椅旁。洛风磊提剑走过来,将剑尖对准了他,落日的余晖照在那线条分明的脸上,犹如降世的夜叉。方见离吓得面无人色,正打算闭眼受死,不想洛风磊竟突然放下剑,蹲下身,对他伸出手来。
他拨开方见离的额发,又撕下碎布慢慢擦干他脸上的血迹,而后一言不发,扛起了他就大步跨出了山寨。
方见离永远也忘不了那天与洛风磊策马飞奔在山道上的情景。自那以后他便加入了逍遥楼,洛风磊不仅给他好吃好穿,还教他功夫剑术。方见离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有这样的运气,纵然他资质平平,洛风磊却毫不嫌弃,将他日日带在身边,还不惜委以重任。
一晃九年,白驹过隙,方见离现如今已是整座逍遥楼中一人之下,可在他心中,却始终觉得与洛风磊隔了座大山。尤其是自己的这头长发,身上的这袭白衣,从第一天洛风磊叫他这样打扮起,他就觉得对方眼中看见的那个似乎并不是自己。
“铸剑山庄搞这一场动作楼主早晚会知道,我劝你,趁他赶来之前把一切都收拾干净,不要露出什么马脚。”方见离凭窗远眺,顿了一顿,又道,“听说那人在附近,必要时可找他帮忙。”
“是。”属下恭敬一诺,旋即退去。
那边厢铸剑山庄正是一片欢腾。对付逍遥楼的首战告捷,这是前所未有的大胜,群豪虽然各有损伤,但与这场胜利的意义相比早已不算什么。欢欣之中,也没有人计较这一场战役到底缘何而起,大家仿佛已经看到洛风磊一败涂地的模样,要不是折腾了一夜众人疲惫,都有人嚷嚷着要喝酒庆祝了。
苏晋之与魏溪跟着傅卿云走进议事厅,把门一关,把这狂欢的气氛彻底阻隔在外。
“恭喜傅庄主,领导有方。”苏晋之似笑非笑。
傅卿云瞧他一眼:“有话就说。”
“既然此地是非复杂,我们也不便久留,这两把东西给你。”苏晋之拿出魏溪和自己身上所藏的匕首,递到傅卿云面前,“玄冰剑还我。”
傅卿云一听他这不容置喙的口气,活像小时候两人玩闹时的口气,于是笑道:“你就不问问我肯不肯?”
“铸剑山庄机关百重,区区一把宝剑只能锦上添花。玄冰剑法练起来费时久远,我看于庄主的大业没什么用处,既然帮不上你什么大忙,不如物归原主。”苏晋之掂了掂手中匕首,开始信口胡扯,“这东西就不同了,逍遥楼既然处心积虑想要谋夺它,其中必然藏了天大的秘密,我现在拱手相让,难道你还不乐意?”
“人之蜜糖,我之□□。焉知你是不是想把烫手山芋甩掉?你也别以为我不知你要回玄冰剑是作何打算。”傅卿云道,“你怕玄冰在我手中迟早要现世,所以想从我这儿骗回去藏起?这想法倒的确得我慕容师叔真传,看来傅家的传人该是你这样的孝子贤孙,不应该是我这样的逆子。”
傅卿云自从接手铸剑山庄以来,大刀阔斧行事偏激,引起过不少非议,这些他自己早就知道。就连苏晋之也已看透他的野心,这时严肃起来,正色道:“既然你有自知之明,不如现在罢手,改过自新。”
“为何要罢?有何需新?”傅卿云反驳,“我看苏兄你说话越来越无尊卑,且不提主客之别,别忘了你师弟的命还是我救的。”
“多谢傅庄主照拂,他身体虚弱,尚需调养,我们今日便要告辞。”
“你们要到哪去?”
苏晋之:“天涯之大,处处可去。”
“恐怕那逍遥楼的方见离,第一个就容不得你。”
苏晋之面色微变,先前群豪议论方见离时他并不在场,但下山来这些日子,在茶楼酒肆之中总也听说过这号人物。尤其是他恨白衣又穿白衣的事,更是叫人印象深刻。
傅卿云何等样人,先前苏晋之对他说起过自己获得玄冰剑的始末,只是过程中省略了要点。傅庄主耳聪目明,苏晋之不说,他自能从其他渠道搜罗消息,后来又听见了方见离这怪癖,种种线索一加拼凑,当即猜出了当年的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