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覃一见到女婿进来,那满腹憋屈立刻找到了出气的地方,立刻就对着桓昱吹胡子瞪眼:“朕把女儿交给你,你说说,你是怎么照顾公主的!”
晋王和太子齐齐转头看着桓昱,眼神既有埋怨又有隐晦的同情,可惜桓昱根本听不到,他脑子里一个劲儿转着各种可能的糟糕情况,只顾着死死地盯着后殿的屏风,极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声音:“她……她到底……”
魏覃还想继续数落女婿,正怒地说了一句:“你说是什么情况?还敢问!”
刘氏听到了桓昱的声音,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虽然对桓昱也略带不满,但她还是斜眼看了魏覃一眼,成功让魏覃噤了声,她的目光扫过眼神专注到吓人的桓昱,开口道:“没事,是阿奴怀孕了,太过劳累才……你们这对小夫妻真是……真是让我说什么好。”
听到魏楚没事,桓昱的心猛地一松,然而下一秒,他却像是“嗡”地被人撞了下脑子,硬是傻愣愣地站了半晌,才结结巴巴开口:“您……您说什么?”
太子当初也是极为期待孩子,自然知道傻爹们的反应,顿时笑着说了一句:“恭喜妹夫,你要做父亲了。”
桓昱忽然怔住,只机械地偏头看着太子,似乎完全没有理解他说的话,这反应,在场所有人都面面相觑,还在吹胡子瞪眼的魏覃瞧见女婿是这个反应,顿时更不满了,刚想出声教训对方一下,就听见殿中突然响起“嘿嘿”的笑声。
再一细看,桓昱竟是一边冲着后殿走,一边时不时地发出“嘿嘿”的傻笑,这一反应,愣是把魏覃到了嘴边的话给生生吓回去了。
在场众人就这么看着桓昱一边傻笑,一边向着后殿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瞧着他那走势,齐王和晋王同时开口:“等等……”
可还是慢了一步,明显已经失去方向判断功能的桓傻子,猛地撞到了屏风上,生生把那扇绢素屏风给撞到在地,声音不算太大,但奈何离得近,魏楚终于慢悠悠地转醒了。
这一出,让魏覃简直哭笑不得,好在魏楚醒了,所有人都围过去,桓昱也立刻站起身,小心地守在魏楚身边,笑容灿烂地像个傻子:“阿楚,你醒了。”
魏楚眨了眨眼,觉得脑袋有些晕,她揉了揉额角,转头一看,自己周围竟围了一圈人,顿时呆了:“这是……怎么了?”
刘氏扶着她坐起来,又好气又好笑:“你自己平白无故地晕过去,现在还问我们怎么了?”
魏楚一愣,随即想起了刚才的囧事,顿时皱了皱眉:“大概是前段时间没休息好……我回去睡一觉就好。”
她这话一出,周围的男人们顿时向她投来了同情的眼光,她还一头雾水,刘氏已经怒了:“没休息好,你真真是……到现在还没自觉?你怀孕了!”
魏楚一懵:“啊?”
桓昱终于挨着机会讲话了,立刻看着魏楚,笑容灿烂:“阿奴,我们有孩子了。”
魏楚的脑子也乱了,她脑子一乱,就特别容易发散思维,这一刻就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那北燕那边……”
这一句可真真是点燃了火药桶,刘氏彻底炸了,斩钉截铁地扔下一句:“你不许去!”
魏楚和桓昱带了刘氏硬塞过来的一队丫鬟、尚宫、产婆和奶娘,浩浩荡荡地回到了公主府。走出宫门,两人相视一笑,都有几分无奈,若不是魏楚坚决不肯在宫里待产,刘氏恐怕真会把她一直留在宫里。
不过即便回了公主府,也注定躲不开这些尚宫丫鬟,坐上马车,魏楚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无奈一笑:“好嘛,当年陆颂之围城都没能拦住你娘,现在倒是被你这小丫头拴在了长安城。”
桓昱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魏楚的肚子,眼神晶亮地抬头看魏楚:“她动了吗?是动了吗?”
魏楚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还早着呢。”
桓昱“哦”了一声,乖乖坐好,没坐一会儿,又忍不住挨过去,再摸一摸:“小丫头真的在里面了?还有十个月就出来了?”
魏楚心里其实也高兴地有些乱了,但她强做镇定:“不需要十个月,大概六七个月就出来了。”
桓昱抬头,魏楚低头,两人的视线正好对上,久久注视,好一会儿,魏楚终于露出了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阿昱……我……我没想到自己还能有孩子……”
两人上辈子都是没有孩子缘的人,然而,两人却又是不同的。上辈子,桓昱心中对魏楚的思念压倒了一切,孩子反倒鲜少有机会想起,但对于魏楚来说,她本来是可以拥有孩子的,可是因为政治博弈,她亲手断了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可能。
她心中对孩子的愧疚,以及对自己的不信任,比桓昱要深得多,甚至隐隐成了一种心病,让她潜意识不去想任何关于孩子的事,此刻突然发现自己怀了孕,这心病就骤然爆发了。
魏楚看着桓昱,扯了扯嘴角,神情有几分哀伤也有几分无措:“阿昱……我真的能做母亲吗?我没做好准备……我……我害怕,我怕自己伤害她……如果有一天,我要在她和别的什么之间做选择……我……”
桓昱一把抱住魏楚,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头:“没事的,不会有任何事,我保证!我们的孩子会好好地出生,好好地长大,你和我都会很爱她,她会是整个长安城最幸福的孩子,一生鲜衣怒马,一生富贵平安!阿楚,你相信我。”
魏楚闭了闭眼,泪水无声地流,沾湿了桓昱的胸襟,很多时候她都以为自己足够强大,但是每一次她都会更感谢命运,将桓昱重新带到她身边,如果没有桓昱,她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圆满。他理解所有的她,理解她的骄傲和梦想,也理解她的懦弱和恐惧,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绝不会再有了。
魏楚紧紧地抓住桓昱的衣襟,低低地应道:“好,我们一起爱她。”
桓昱抚着她的肩背,脸上的笑意温柔至极。
第95章 长恨人心不如水
魏楚怀了孕,魏覃、魏玄等人自然不会同意她领军去北燕,而她和桓昱两人也无比看重这个孩子,两人又都是没什么经验的,自然不敢轻率北行,这样一来,这领军压阵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魏宪的头上。
大军出行的时候,魏楚正懒洋洋地靠在自家院子里,一边嚼着酸梅,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手里的杂记。准爸爸桓昱也做起了甩手掌柜,把军营里的事物全甩给了几个副将,一心一意做起了媳妇的陪护,一整个下午都端端正正地坐在魏楚身边,给她添茶倒水,扇风驱蚊,细致地连阿青都自愧不如。
魏楚右手虚虚地握着杂记,颇有几分昏昏欲睡,怀孕之初尚未觉得,但过了三个月,这孕期反应就开始了,嗜酸嗜睡,一天几乎半多的时间都在半梦半醒间,想要强打精神处理事务,都做不到。好在秦觅能力卓绝,将开府的事一力担了过去,让魏楚能够安心养胎。
这时辰,正是午睡的好时节,然而,城门大军的誓师和铁骑踢踏的声音还是将魏楚从睡梦中唤醒,她炸了眨眼,迷蒙地看向边上的桓昱:“征北军出发了?”
桓昱将掉在地上的杂记捡起:“嗯,走了。”
魏楚动了动自己浆糊一样的脑子,终于反应过来,皱了皱眉:“哎……这一路,恐怕还是让裴家人钻了空子。”
桓昱温和地看着她:“裴家在朝堂上门生无数,朝廷总不能不派监军文书吧。”
魏楚皱眉:“我只是有些心烦,三哥的性子,从小就不服输,他将来功劳越大,只会越不服输……小时候,不过是与我比比,将来,恐怕就像和大哥……一争高下了。”
桓昱沉默着,没有说话。
良久,魏楚抚了抚肚子,无奈一笑:“算了,我现在琢磨这些还有什么用,能把自己看顾过去就不错了。”
桓昱这才一笑:“你该放宽心。就算是老天爷,也不能事事如意的。”
魏楚瞥了他一眼,似嗔似笑:“你早就想跟我说这句话了吧?现在仗着有孩子,敢说了?”
桓昱知道她并没有真的生气,但依旧笑着递过去一个青梅,讨好自家媳妇:“是啊,我以前想跟你过两个人的生活,现在想跟你们过三个人的生活,但是最重要的是,你想过怎么样的生活。”
魏楚接过青梅子,咬了一口,满嘴酸涩,心里却甜极了:“你现在越来越会说甜言蜜语了,以后,生了女儿,我可得教她小心这样的男人!”
桓昱笑了出来:“我却是要教她找个想爹爹一样的男人。”
魏楚笑嗔他一眼:“不害臊。”
阿青站在远处,看着一双人打情骂俏,默默抿唇一笑,挥退了近处的丫鬟婆子,自己也站远了些,没法子,自从公主怀孕之后,这一对就天天在虐狗!
魏楚和桓昱这边是关起门来蜜里调油,朝堂之上却有几分风起云涌,秦国公主刚传出怀孕的时候,朝堂上还没什么反应的,等这一两个月都没看到这位贯来“嚣张”的公主出现在朝堂上,甚至连驸马都开始家里蹲,大周这些臣子们开始忍不住蠢蠢欲动起来。
看着架势,这位位比亲王的秦国公主正忙着保胎,这保胎少说几个月,生了孩子还得坐月子,坐完月子还要分神照顾孩子……女人嘛,一旦有了孩子,还能分出多少心神争权夺利?
这秦国公主怀孕的消息,对大周朝的老臣不可不谓是个好消息!几乎所有人都在琢磨着怎么分这一杯羹。然而,等他们细细一算,才猛然觉得竟没有多少权力可分!秦国公主名声显赫,有极大的从龙之功,这一点他们分不走;公主有府兵一万,亲王仪制,食邑五千,这一条也没有哪个傻子敢动,毕竟前车之鉴还摆着;公主能开府建衙,但谁也没那个能耐伸手进去……说来说去,能动的也无非是公主原来管着的一些人马,可是那是武将的东西,到不了世家手上。
这一细琢磨,裴询和萧幕都恨得咬牙,但即便如此,他们也打算在秦国公主腾不出手来的这段时日,早作打算,而这打算之一,就是动一动北燕的棋。
而慢慢步入棋局的魏宪尚未察觉任何不妥,他正意气风发,为能够亲自领兵而踌躇满志,他想要建功立业,想要证明自己,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这也正是裴家想要的。
自征北军抵达北燕边境后,北燕对边境的骚扰就立刻停了,整个北燕在两国交接处驻兵不出,严阵以待。
北燕的兵力远不及伪赵,所以征北军众人隐隐都抱着一种速战速决,直捣黄龙的心态。但无奈北燕驻军固守城门,死活不出,就这样生生地和征北军耗着,这一来二去,倒是让征北军生出了几分焦躁的心思。
而魏宪到底也年轻,雍州城久攻不下,眼见着速战速决的可能性被打破,他便有些焦灼了。
且因为魏家大部分说得上话的嫡系,都还在西北边和匈奴对峙,这次征北军里虽也有一些能力出众的武将,但资历不够深,很多时候都不敢贸然直言,加之魏宪从未单独领过兵,这些武将摸不清他的脾气,双方之间都像是隔着一层,倒是让局面更加艰难了几分。
魏宪一方面为攻城烦闷,另一方面也感觉到了自己和武将的这种隔阂,这让一贯心气颇高的他难以接受,他心知武将们忌惮他齐王的身份而不敢多言,但同样的他们也不认可他的能力,目前雍州城久攻不下就是这种僵持下导致的结果。
他几乎可以肯定如果现在是魏楚、桓昱,甚至魏韬在这里,都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僵持住。魏楚敢兵行险招,耍尽手段攻破城门,桓昱稳扎稳打,恐怕早早地就做好了长期围城的准备,甚至魏韬,一击不下也会立刻和武将们商讨别的对策……无论如何,都不会像他们现在这样,粮草不足以支撑到秋冬,一鼓作气攻城却又不可得,僵持十数日,尚未想出对策。
魏宪整个人是郁燥的,这一点军营里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身为征北军主簿的邱梁子自然也是看在眼里的。邱梁子早年是裴家门下一个幕僚,后来受到裴家人的推荐出仕,十数年间贯来是做文书工作的,而这一次征北军出征,他理所当然地做了行军主簿。
作为帅帐下的主簿,邱梁子和魏宪还是说得上话的,他见魏宪边看军报,边面露焦灼之色,心中斟酌片刻,觉得这正是自己出言的好时机,遂开口:“齐王殿下,下官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魏宪军报正看得烦躁,但他在军队里贯来很是尊重这些老人,遂按下烦闷的心情,对邱梁子道:“先生请讲。”
邱梁子说:“殿下,雍州城久攻不下,乃是因为它位置极佳,坐拥天堑,前有怒江汹涌,后有山势险峻,这两条就阻碍了我们出兵奇袭的可能,如今北燕龟缩不出,明显是仗着天险,妄图逼退我军,下官以为,我们不妨等一等,等到他们失去这依仗,到时,即便是北燕依旧死守不出,我们也能强攻而下!”
魏宪凝神思索,随即便明了了邱梁子的意思:“先生是说,等到入冬,怒江结冰……”
邱梁子一笑:“殿下圣明。这雍州城的数九寒冬天和长安可不能比,年年入冬,怒江便要冰冻三尺,即便是百余匹战马同时而行也而不在话下,只能能过了江,我军便有足够的办法攻城。”
魏宪皱了皱眉:“这个法子倒也不是没人提过……只是如今才刚刚入秋,要等到数九寒冬,大军便要在此地驻扎平白在此地驻扎四个月,恐怕还得写军报告知父皇,加之粮草储备的问题,少不得还要补给。”
魏宪自己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办法,甚至有几个武将隐隐也透出这个意思,但是他心中却实在不愿用这种方式攻下雍州城。说到底,兄长和妹妹的优秀,让他很有压力,尤其是魏楚打的几次仗,都赢得极其漂亮,让他也不自觉地提高了对自己的要求。他一开始是抱着旗开得胜,速战速决的心思来解决北燕之患的,如今却要被这小小的北燕拖上至少八个月……到时候,恐怕所有人都会觉得他比不上兄长和妹妹。
邱梁子见魏宪皱着眉,脸上带着几分为难和一闪而过的羞愤,他立刻就琢磨到了魏宪的心思,他心底非常得意,魏宪有好胜之心,这对他们的计划有百利而无一害。魏宪的好胜心越强,他们的机会就越大。
他掩下心里的窃喜,佯作不解地看着魏宪:“殿下,这其中可是不妥之处?”
魏宪摇了摇头,终于还是妥协了:“先生说的有理,本王觉得这计划可行,明日就召集诸位将军商议。倒是还要劳烦先生写一封军报回去。”
邱梁子点头称是。
半月后,随着军报一起抵达长安的还有一份隐蔽的信件,裴询拆开了信,飞快地看了一眼,就转头递给儿子裴霂,抚了抚长须,露出了一丝笑意:“齐王这步棋,我们是走对了。”
裴霂看了一眼信,也跟着笑了:“这千百年来,从来没有哪个皇族能做到铁板一块……齐王就是魏氏皇族的那个口子,一旦撕开……便要他们彻底分崩离析!”
裴询笑了笑,眼底满是畅快:“征战天下又如何?最后死在自己人手里,才叫有趣。告诉下面,计划可以开始了。”
第96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
魏宪选择长期驻军并要求军粮补给的加急军报送到了长安的时候,魏楚正挺着大肚子坐在自己母后的宫里“听课”——这课的主讲人包括宫里的资深奶妈、太医院里的儿科圣手,甚至那些福寿双全、子孙满堂的老太君们,说是沾沾福气……
刚开始的时候,魏楚内心是崩溃的,尤其每隔两三天,就会有穿旨太监领着皇后娘娘的手谕准时地等候在公主府外头。魏楚几乎是撒泼打滚不想进宫,可没法子,她要是敢装病,自家母后估计就拾掇拾掇亲自把她带到皇宫里去了,说不定还不让她回来了,再加上她孕期状况相当稳定,连孕吐都少,想真柔弱一把都不可得……
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魏楚终于承认在这一方面自己还是玩不过老谋深算的老娘,于是只能乖乖地进宫听课去。
好在鉴于她是个行动不便的孕妇,为了方便她休息,未央宫里新添置了不少软软绒绒的靠椅靠枕,足够她懒洋洋地窝在里面,边吃边睡。
然而,这样的生活也是有弊端的,比如,她自怀孕以后,唯一能挤出来的时间都放到了建府的事情上去了,连朝堂都没有更多的精力去关注,更别说边疆。好在,桓昱在她的劝说下,终于肯暂时放弃做一个全职奶爸,重新回到军营里去,这让他们两人不至于全都眼瞎耳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