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魏宪传军报回来的消息,就是桓昱告诉魏楚的。她琢磨了一会儿,围城这种手段很正常,等到怒河结冰也不失为一个节省兵力的好方法,但是她总归觉得不安,这种不安,在自家父皇问她意见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魏楚在未央宫的这段日子,魏覃也会时不时来看看女儿,如今不过是提了一句北燕那边的事,却见到自家女儿眉头紧皱,神情紧张,他也跟着紧张起来:“阿奴,怎么了?这有什么不妥吗?”
魏楚回过神,看了一脸茫然的父亲一眼,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嗯,说不清楚什么感觉,就觉得不太对劲儿。”
魏覃听到这话,哈哈一笑:“放心吧,你三哥虽然没亲自领过兵,但这次的几个将军都是你爹我看重的人,实力都不错,攻打北燕这样的战役,正好给他们练练手。”
魏楚点点头,她担忧的自然不是和北燕打仗的事,她只是觉得让魏宪在外待这么长的时间,恐怕少不得被裴氏的人潜移默化地洗脑……哎,一旦考虑起这些事来,便觉得头昏脑涨,难不成真要一孕傻三年?
北燕到长安的消息即便是八百里加急,也要传上半个月,而这半个月,已经足以翻天覆地了。魏楚的第六感并没有失误,征北军确实出现了致命的问题——瘟疫。
如今酷暑已过,明明是瘟疫不易发生的仲秋,可偏偏,整个征北军却渐渐地出现了上吐下泻,腹痛、高热的病症。最糟糕的是,这个病最早出现在伙头营里。
自从魏宪提出驻军之后,征北军开始扎营安顿,安顿完了就难免有些松懈,伙头营掌管整个军队伙食,自然也颇有几分油水,那一日伙头营的一众伙头兵窝在一起偷吃了一顿好的,第二天就有一半的人出现了腹泻的状况。
可惜,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到状况的严重性,这些伙头兵们继续给整个军队掌厨,所有食物都经过他们的清洗和烹饪,这一切导致了瘟疫以最快的速度流窜到整个征北军军营里。各个营部几乎都出现了不适的状况。
魏宪得到消息,当场震怒,立刻就把这几个伙头兵给军法处置了,可惜此时已经为时已晚,整个征北军确诊瘟疫的人数已经多达百人,其余疑似人数更加不可计量。军队里的军医根本不够用,最不妙的是,这瘟疫已然被确诊为痢疾。
痢疾,古来就是致死率相当高的瘟疫,医书称之为热痢,痢由湿热所致,如今的医书所知道的也不过至此。尚且没有哪家的医书能给出准确且有效的治疗方法,也就是说军医们还要花时间研究如何治愈痢疾!
普通疾病对军队来说就够呛,更何况是无解的瘟疫!连着几天几夜,魏宪几乎把眼睛都熬红了!几个将军也丝毫不敢休息,紧急地调整营地,隔离所以疑似病例,还要部署驻防,防止?3 肖确是几个将军最年轻的,也是最年轻气盛的,他瞪着一双敖红了的虎目,狠狠地一拍桌子:“一定是北燕搞得鬼!怎么会那么巧,就得了瘟疫,还是从伙头营开始,这根本就是算准了要我军全军覆没!”
剩下的几个将军虽然都没说话,但目露愤然,显然也是这个意思,可恨不能手起刀落,当场要了这些龌蹉小人的命!
魏宪冷着一张脸,拳头攒地很近:“附近几个城镇的大夫都已经召集过来了?”
邱梁子连忙道:“文书都发出去了,官衙正帮我们召集,明后日就能全部到了。”
另一位年纪稍大的郭将军接了一句:“恐怕还要张榜求名医……若是能请来宫中的御医,应该更妥当一些。”
魏宪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了郭将军一眼,道:“宫中的御医,恐怕也不一定有治疗痢疾的经验。”
郭将军愣了一下,一下子没理解魏宪的意思,魏宪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几位将军汇报完自己手下军营的情况之后,魏宪就让他们先回去按照军医的嘱咐,继续处理瘟疫的事情。
几个将军一走出军营,到了没人的地儿,相对看了几眼,肖确最按耐不住,问了出来:“殿下是什么意思?不想让御医过来?”
郭将军眸光闪了闪,没说话,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老夫也不知道。”
其余几个将军面面相觑,也不知是否琢磨除了些什么,只是最后大家都没说话,各自散了回自己的军帐里去了。
肖确走在最后,边走边嘀咕:“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奇了怪了,难不成御医还真比整个征北军都要金贵?还舍不得了?”
肖确这话刚一嘀咕出声,他身后作为副将的马六就悄声:“将军,慎言。”
是的,自从马六成功进入军营担任小头头之后,魏楚表面上和他断了联系,但是实际上一直暗暗出力,帮着他在军营里往上爬,如今正好是肖确手下的副官。这一点,魏楚自然也是有考量的,肖确是魏覃担任州牧的时候提□□的人,虽然尚且年轻,军衔不高,但论出身,这位是天子门生,在魏覃面前挂着名的,论能力,可以说是跟着魏覃学出来的,除了脑子略微一根筋儿,打仗绝对好手,总而言之一句话,迟早高升。
魏楚把马六放在这样的人下面,一方面是让马六跟着学习,另一方面自然也是给他选了一条最容易高升的路,而且在这条路让马六跳出了秦国公主的势力,成为了天子的势力,这对两人都有好处。
如今,这好处就显现出来了,马六跟着肖确来了征北军,是魏楚在征北军的走得最好的一步棋。
肖确听到马六说这句话,顿时噎了噎:“我又没说错……”
马六跟着肖确走了一会儿,直到进了肖确的军营,确认周围没有人,马六才对肖确道:“将军这话不能轻易说,齐王殿下毕竟是皇子,况且,属下以为,这不是御医的问题。”
肖确还是比较看重马六的,主要是马六文化水平挺高,还很有谋略,这让肖确有几分信服:“那你说,是因为什么?”
马六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会儿才小声道:“恐怕是因为请御医就必然要上报朝廷。”
肖确想了一会儿,瞪大了眼:“你是说,出了这么大的篓子,齐王还想瞒着?他疯了吗?”
马六咳嗽一声:“将军,慎言。”
肖确摆摆手:“我知道,我知道。我的意思是,他图什么啊!”
马六斟酌片刻:“不可擅议皇子。”
肖确的性子,越是不让他知道什么,他就越是好奇,如今听了马六这一句,哪里还肯罢休,死缠烂打一定要马六说。
马六折腾了这么久,哪能真的不说,他装作犹犹豫豫的样子开口了:“将军,这是齐王殿下第一次领兵。”
肖确着急追问:“然后呢?”
马六又加了一句:“秦国公主早已战功赫赫。”
肖确下意识地想要追问一句“然后呢”,但他随即反应过来了,一击掌,恍然大悟:“原来是争功!和女人比,这也……”
话说了一半,戛然而止。肖确也不是傻的,随即就想到这齐王可不仅仅是跟女人比,秦国公主对大周的功劳是大,晋王太子的功劳难道就小了?晋王在扬州募集了多少军资?太子在陆氏朝堂又是如何小心斡旋?只有齐王殿下,因为一直跟在父亲身边,反倒没显出多少功劳来,如此这般,他能不急?
征北军出征,若不是秦国公主突然怀孕,都未必能轮的上齐王殿下呢!
肖确踱了两步,有恼怒地抓了抓头发:“话虽如此,可齐王若是因为这个……也太不知轻……”
眼见马六要说第三句“将军慎言”,肖确终于闭了嘴。
肖确烦躁地踱了几步:“难道就真的不上报朝廷?齐王能担得起着罪名,咱们还担不起呢!”
马六也皱眉:“上报自然是要的,但恐怕不宜越过齐王殿下……否则,就是明晃晃地结仇了。”
肖确虎目一瞪:“那难不成要老子眼睁睁看着手下兄弟去死?这瘟疫,多拖一天就多死一批兄弟,老子拖不起!”
马六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肖确见马六不说话,用力一拍他的肩:“老子就知道你小子还是有良心的,快,去给老子写信,老子才不在乎得不得罪人。”
马六点了点头,非常听话地开始写军报,心里却跟着松了一口气,让这么一批偏见极重的莽汉真心实意地顺服公主实在是个浩大且艰巨的工程,一时半会儿是办不成的,他也只能用些不入流的法子,先保证这批人不会倒向别人的阵营。好在让心思耿直的人反感齐王真是很容易的,毕竟若是齐王真的将士兵的性命视如草芥,就足够让所有将军们感到愤怒了。
毕竟,若是被彻底愚弄也就罢了,如今已经有人点了那把火,还有谁能再忍受那种高高在上的蔑视?
第97章 兄妹成仇天意定
魏宪内心自然是如马六推测的那样,一点也不想把瘟疫的事情上报朝廷,他统共才送回去两份军报,一份是要求延长驻军时间,另一份就是军队感染瘟疫!大周朝堂、大周百姓还有他的父皇会怎么看他?莫说战功,他恐怕连第二次领兵出征的机会都没有了!
魏宪极度焦躁地在营帐中踱步,心里很是挣扎,瘟疫不是小事,也根本不是投入多少人力或者多少钱粮就能解决的,从理智上来说,目前最重要的就是上报朝廷,请求支援,立刻控制住疫情,并班师回朝,以防北燕偷袭。
但是他真的不甘心,不甘心就此灰溜溜地回去,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万一,真的有能人异士出现,能治好这疫症呢?
为了这一点点希望,魏宪强撑着拖了十日,直到所用将领都开始明里暗里地督促他向朝廷汇报,甚至集体来到他的帅帐。
魏宪看着面前这些或老或新的面孔,这些浴血沙场多年的将军们眼里藏着对他的不满,语气也渐渐地变得强硬,魏宪对上他们的眼神,心中又怨怒又失望,他觉得自己已经陷入了绝境,不管这一次成不成功,武将对他的不满已经越来越深,他几乎不可能获得他们的认可。
魏宪背着手,在身后握成拳头,心里恨得滴血,面上还要带着微笑:“诸位将军说的是,本王现在就写军报。”
他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了邱梁子急促又惊喜的声音:“殿下,殿下,有法子了!有法子了!”
魏宪拳头一松,顾不得掌心血痕,对着帐外高声道:“邱先生请进!”
邱梁子一进来,甚至顾不上行礼,就立刻满面惊喜地开口:“殿下,有个大夫研究出了方子,用过他药的几个病人已经开始好转了!殿下,有救了!”
此言一出,魏宪狂喜,几位将军的脸色也好了起来,都连声问道:“是哪位大夫,快快请进来。”
邱梁子笑着将人领了进来,一个穿着浅色粗麻衣的年轻人走了进来,这位大夫实在太过年轻,长得也是端正清秀,若非肤色不够白皙、衣着也颇为粗陋,倒会让人以为这是哪家的书生走错了地方。
肖确愣了愣:“这位就是神医?”
魏宪心里也有几分疑惑,看了邱梁子一眼,邱梁子立刻道:“殿下,这位确实就是写出方子的大夫。”
那年轻人倒是不卑不亢,向魏宪行了礼:“草民尹越参见殿下。”
魏宪此刻也顾不上什么怀疑不怀疑,直接就甩出了好几个问题:“可是你治好了那些兵士?你的方子可是自己写的?推广全军是否可行?”
若是平常人,魏宪这一串的问题扔出来,恐怕早就懵了,但是这位年轻人却很有条理,一字一句回答地很清楚:“回禀殿下,草民尚未完全治好几位兵士,但是只要服用十日汤药,基本就能痊愈,此方是草民祖上传下来的,并非草民自己写的。至于推广全军,若是染病不深,基本都能服用此药,若是染病较重,草民需要亲自去看一看。”
一听他说的如此笃定,营帐里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原本颇有些压抑和剑拔弩张的气氛也瞬间消弭了,魏宪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上前两步对着尹越一揖:“尹先生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只要先生能治好这瘟疫,就是整个征北军和本王的恩人!”
魏宪这话说的非常谦逊,态度也放得很低,几个将军看在眼里,互相对视,郭将军还抚了抚自己的长须,心道齐王虽然急功近利,野心有些重,但到底还是只是礼贤下士的。尹越平白受了魏宪一礼,也惊到了,急急忙忙地对着魏宪还礼,这一还礼,两人的距离一下就拉近了。
魏宪瞬间感觉到了一股馨香的味道,但他太过惊喜,一下子就这点不妥之处甩到了脑后,立刻吩咐诸位将军听从这位尹先生的安排,将自己军营里患病的人根据情况的轻重分一分,并尽快按照尹先生的方子采购药材。
一番安排下来,虽然极累,但是魏宪整个人都活过来了,而回报朝廷的事也就理所当然地没人再提了。
然而,魏宪不知道的是,因为魏楚派了个马六在,所以这军报其实已经送回了朝廷,当然,但马六的信并没有大张旗鼓地送到朝上去,而是先送到了魏楚的手上。
收到信的时候,魏楚差不多已经到预产期了,已经完全陷入了不理世事,一心焦灼的准妈妈焦虑症当中。本来这信若是走正规的路子,可能第一时间还到不了她手上,毕竟如今的情况,就算是桓昱也完全不支持她再操心这些有的没的,她的父皇和哥哥们就更加不会让她知道。
但不巧的是,这封信偏偏走得是她自己的渠道,而魏楚那日又正好闲得无聊,随手就把书房里这些消息信件拿来消闷。然而,她就看到了马六的这封信,一看到瘟疫两个字,她就神色大变,等看到魏宪犹豫不肯上报,她又急又怒,浑然未觉自己是个孕妇,如往常一样,猛地站起来狠狠一拍桌子:“混账!魏宪这个拎不清楚的!我……”
还没等她发完脾气,腹中猛地一阵剧痛,她一个踉跄就坐回椅子上,眉头紧皱,狠狠攒紧了手里的信:“阿青!”
阿青在院子外听到魏楚发脾气,就急忙跑进来了,此刻一推门就看到魏楚半倒在椅子上,一张脸雪白雪白,额间都是豆大的汗珠,她瞬间惊恐地喊了一声:“公主!”
魏楚吸了口气,用尽全力道:“我要生了,还有,马上把找人把这封信送到宫里去……”
阿青哪里还听得到她的后半句话,一边急着过来扶住魏楚,一边扯着嗓子就冲院子里吼:“公主要生了,快去叫产婆过来!”
整个公主府都因为这句话沸腾起来,丫鬟婆子、还有隔壁院住着的宫里来的四个产婆全都忙碌了起来,幸好皇后给魏楚准备的人非常齐全,公主府里的下人们虽然慌张,但很快就有条不紊地忙碌了起来。
魏楚被转移到了产房,管家也立刻派人到宫里和军营里去报信,等到魏楚发动的时候,桓昱猛地冲进院门,顾不上被绊了一下,狠拽住管家的手,眼神阴狠地让管家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公主怎么样了?!”
管家连忙道:“驸马爷,公主已经发动了,产婆都在里面,御医们也一直在隔壁候着,您放心,公主的胎位很正,不会有事的!”
管家话音刚落,产房里就传出了魏楚一声尖叫,隐约还有她骂人的声音,桓昱猛地晃了晃,下一秒就要不管不顾地往产房里冲,管脚连忙死死抱住他,周边的小厮们也都上来拦住他,连御医都惊动了:“驸马爷,您不能进产房,会冲撞的!”
一个候在门口的御医也跟着劝道:“驸马,产房里人太对,对公主生产不利,您不用着急,公主的胎位很正,不会出问题的。”
听到会对产妇不利,桓昱终于生生止住脚步,但却一直呆站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产房,眼神执着又恐怖。
管家见他终于安静下来,刚想松一口气,就听到门口传来一声:“皇上驾到!”
还没等他去接驾,皇上、皇后、太子妃和晋王妃已经全部走进院子里来了,皇后娘娘更是急走几步,就差直接走到产房里去:“公主怎么样了?发动多久了?”
管家忙答:“回娘娘,公主殿下刚刚发动。”
皇帝也跟着走过来,看了看六神全无的女婿,无奈问管家:“公主怎么会突然发动呢?”
皇后也着急地追问:“公主的产期明明还有十来天,怎么突然发动了!”
管家愣住了:“回陛下,回娘娘……这……这个……”
太子妃见管家不知情,遂又去看桓昱,可惜桓昱已经完全感知不到外界了,他一动不动,只是死死盯着产房的门,里面的人一刻不出来,他就会一直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