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旸简装匹马,让杨清尘和周小幺先回北疆大营报道,自己带了两个甲卫一路向北,渐行渐寒,苏旸终日抱着蓝桃,来到长白山脚下,虽说长白山中多产人参,但若不熟知地势和采参法门的老年参客,便是寻上一年半载,也未必能寻到一枝。
苏旸不断向北,路上行人渐稀,到得后来,满眼是森林长草,高坡堆雪,连行数日,竟一个人也见不到。苏旸不由得暗暗叫苦:“糟了,糟了!遍地积雪,却如何挖参?“一甲卫本想劝他返回原来人参的集散之地,手里银钱管够,有钱便买,只是蓝桃的身子却禁不起再次奔波,近日愈发的萎靡下去,苏旸顾不得许多,只决定马上入山。
东北深秋已至,长白山脚下更是天寒地冻,地下积雪数尺,难行之极,若不是他武功卓绝,这般抱着一人行走,就算不冻死,也陷在大雪之中,脱身不得了。
行到第三日上,天色阴沉,看来大风雪便要刮起,一眼望将出去,前后左右尽是皑皑白雪,雪地中别说望不见行人足印,连野兽的足迹也无。苏旸四顾茫然,便如处身于无边无际的大海之中。风声尖锐,在耳边呼啸来去。
二甲卫分别出去探路,然而回来时仍是摇头,苏旸知道已迷路,数次跃上大树四下观望,四下里尽是白雪复盖的森林,又哪里分得出东西南北?
他生怕蓝桃受寒,解开自己长袍将她裹在怀里。那两个甲卫忙要脱下身上的棉袍给他,苏旸拒绝了,他将剩下的粮食分给两个甲卫,让他们分别去四下里寻找一下村庄的踪迹,自己则带着蓝桃钻进了一个一人高的山洞里。
苏旸在洞口点燃了篝火,架起一个小锅,往里面添了些雪水进去,又切了一枝人参进去煮成浓浓的参汤,吹凉后给蓝桃喂了下去。
蓝桃裹着件大红江绸洋灰鼠皮氅衣,头上围着毛皮雪帽,一张小脸受的颧骨微凸,刚刚喝过参汤的脸上浮现了几分血色,神智也渐渐清晰几分。
苏旸正围着火堆静默不语,自打逃出宫中,心中那血海深仇无一刻不焦灼折磨着他的灵魂,本想断情绝欲的只身一人,拼尽性命也要杀掉那篡位的奸贼,没想到不知不觉间却对蓝桃情根深种。
身处茫茫雪海之间,白茫茫的一片,肃杀又冷清,放眼望去并无半点生命的迹象,似乎天地间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人,也不禁颇有惧意。
倘若真的只是他一人,那也罢了,雪海虽大,终究困他不住,可是他身边还有一个昏昏沉沉、半生不死的蓝桃!蓝桃一丝尚存,他便心存几分侥幸,无论如何也要入山试它一试。
他已接连两天没有打盹了,虽带了些干粮却也干涩难咬,想打只松鸡野兔,却也瞧不见半点影子,两个甲卫出去也不曾回来,寻思:“带了蓝桃出去,总是麻烦;孤身出去,又恐她一人遇险,且在洞中憩息一宵,等那两人回来,若雪住了,瞧到日月星辰,便能辨别方向走出去了。”
那两个甲卫在外寻找了半日,冻的浑身僵冷,只得先行回来。三人煮些干粮趁热吃了,身上渐暖,精神略振,扶着蓝桃靠在自己胸前烤火,三人正要闭眼入睡,猛听得外面“呜哔”一声大叫,却是虎啸之声。
甲卫惊骇的双手握刀道:“不好,是大虫的吼声!”侧耳听去共有两头老虎从雪地中奔驰而来,三人皆是心中一凛,东北虎体型庞大,凶猛异常,虽有兵刃在手,可冰天雪地的情况下人哪里畜生来的灵便。
随即又听到吆喝之声,似是有人在追逐老虎。苏旸听到人声,心中大喜,耳听得两头大虫向西急奔,当即把蓝桃轻轻放在火堆旁,让一甲卫在洞内照看,自己则带了另一甲卫展开轻功,从斜路上迎了过去。这时雪下得正大,北风又劲,卷得漫天尽是白茫茫的一团。
只奔出十余丈,便见雪地中两头斑斓猛虎咆哮而来,后面几条大汉身披兽皮,一人挺着一柄长大铁叉,急步追逐。
两头猛虎躯体巨大,奔跑了一阵,其中一头便回头咆哮,向那猎人扑去。那汉子虎叉挺出,对准猛,虎的咽喉剌去。这猛虎行动便捷,一掉头,便避开了虎叉,第二头猛虎又向那人扑去。
巨大的虎爪拍击到猎叉上,那猎人吃了这一巨力,猎叉脱手而出,连人一起跌倒在雪地里,滚了好几翻勉强躲过那老虎的一扑。
当首的大汉大喝一声”好家伙!“见那猛虎扑来,身手极快的躲开,倒转了铁叉,拍的一声,叉柄在猛虎腰间重重打了一下。
猛兽的腰部是最柔软脆弱的部分,那老虎疼的嘶吼一声,凶性大发,连连嗷呜了数声,虎尾一剪,如钢鞭一般抽飞了一个猎人,那猎人被抽到的地方一片火辣之感。
两个猎人连番受挫,当首的猎人最为悍勇,独挡一只猛虎竟然游刃有余,只是好汉难敌双虎,另一只老虎寻了可趁之机居然从背后猛扑过来。
苏旸佩服那个悍勇的猎人,当即大呼一声“小心”,身形早动。那猎人见苏旸突然冲出,吃了一惊,大声呼喝叫嚷,说的不是汉人语言。
苏旸不知他说些什么,当下也不理会,提起右手的腰刀,对准头老虎额脑门便是一劈,砰的一声响,腰刀居然断成两截,那头猛虎疼的嗷呜一声,捧着脑袋在雪地上打了个滚,吼声如雷,又向苏旸扑来。
那甲卫也抽出腰刀,横身挡在苏旸身前,只可惜腰刀太短,老虎的皮毛和骨骼又太过坚韧,除了给老虎身上添了几道小伤口,并未对它造成太大的伤害,反倒是那甲卫被一爪抓开了皮甲,三道血痕深可见骨。
29 苏旸心里大惊,“这猛虎真真是罕见!”岂不知东北虎相对于其他的地区的老虎除了体型庞大,又因环境恶劣,它们本身的毛皮骨骼都比其他虎种更加强悍,就连捕食猎杀能力也最为凶悍。
一头东北虎足以杀死五六个骁勇的猎人,苏旸这等身负武艺的人也难以将其轻松杀死。却见那猛虎身子一伏,一跃而起,四爪离地,居然挑起两三米高,弃了受伤的甲卫直扑苏旸。
“让开!”
旁边响起一声娇喝,只见旁边闪出一个纤细的身影,一枪放出,正正打在那猛虎的胸腹间,瞬间被火药炸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血洞,这一下子非同小可,猛虎的心脏瞬间被火药击碎,那猛虎失了力气,颓然跌倒在雪地上,砸出了几米深的雪坑。
另一只虎被这巨响吓破了胆,不敢恋战,虚晃两下便想夹着尾巴逃走。那猎人哪肯给它逃走的机会,当下左剌一叉,右剌一叉,一叉又一叉往老虎身上招呼。
那猛虎身中数叉,更激发了凶性,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纵身向那人扑去。那猎人侧身避开,铁叉猛然一送,只听噗的一声,剌入了猛虎的头颈,双手往上一抬,那猛虎惨号一声中,翻倒在地。
那猎人提起铁叉,哈哈大笑,转过身,向苏旸几人双手大拇指一翘,说了几句话。苏旸虽不懂他的言语,但瞧这神情,知道他是称赞自己英雄了得,于是学着他样,也是双手大拇指一翘,说道:“英雄!英雄!”
蓝桃微微一笑,险些直接昏厥过去,苏旸忙用手托住,将她抱在怀里。蓝桃只觉身上一阵无力,摸摸手中的火枪枪膛仍旧火烫,却赶紧放入了怀里。
刚到雪洞喝下参汤时,蓝桃便已有了意识,只是不知道该和苏旸说些什么。当初本就是自己出逃在先,现在受了重伤生命垂危,又被人送回到他的身边。
蓝桃假借昏迷早已听过那两个甲卫暗中嘀咕的事情,无不谴责自己的任性无知,白白耽搁了苏旸的大事。
蓝桃苦笑一声,若是自己不中毒不被杨清尘伤成这样样子,你以为我愿意回来没事找事啊?
身上的痛处只有自己知道,每日持续不断的参汤也把人的舌头都苦麻了,身体的无力让蓝桃忍不住唾弃自己,这样下去岂不是连死都不得自由?还偏偏背上个红颜祸水的骂名。
刚刚听见虎啸,蓝桃便撑着身体站了起来,那甲卫脸上带着不耐烦的神色,刚想过来拦住蓝桃,就被蓝桃手中的火枪指住了脑袋。
“子弹虽然不多,但我也不介意送你一个。”蓝桃受够了这两个甲卫的碎碎叨叨,你若是不满有本事直接和苏旸说啊,没道理天天欺负自己这个半死不活的伤员,蹂躏自己的耳朵和心情。
那甲卫被逼住不敢再动,蓝桃撑着那一口气冲到了外面,正好看见那只猛虎扑跃而来,当即大喝了一声,一枪放出。
火药的后坐力震的蓝桃左手发麻,右手还在痊愈中不能用力,当初杨清尘伤了蓝桃的右手若是不管周小幺,还要过来伤人,那么蓝桃左手的火枪就要对他放出,那么短的距离内,火枪的威力会更加放大,何况杨清尘根本不知道蓝桃的左手同右手一样可用。
然而这幅身子的柔弱程度还是超出了蓝桃的想象,只是站起来走两步,加上放出一枪便已消耗了蓝桃积攒了很久的体力,只来得及将武器收回怀中,便沉沉晕了过去。
苏旸急的面色大变,那猎户走过来将新死的猛虎拖过来,趁它血未凝结,倒提了虎身,割开虎喉,将虎血灌入蓝桃口中。蓝桃勉强吞咽虎血,喝了十余口才罢。
见蓝桃的气色多有好转,苏旸这才松了一口气,冲那猎人拱了拱手,那猎人将两个同伴拽了起来,比划着问他们从何处来?
苏旸指指怀中的蓝桃,说是来长白山挖掘人参替妻子治病。那领头的猎人叫额尔克,他瞄了几眼苏旸怀中娇娇嫩嫩的小美人儿,以为她是天仙下凡才有得如此神兵利器,忍不住起了几分敬畏之情。
另两个猎户砍下两打虎脚,洗剥干净便在火堆上烤了起来,苏旸将蓝桃送回雪洞睡好,那额尔克将烤熟的肉分给苏旸和两个甲卫,还从腰间取出了一只灌满烧酒的皮酒囊。
打开酒囊灌了一口,点着下巴示意苏旸也尝一尝,苏旸欣然接过,仰头灌下一口尚还温热的烧酒,一股呛鼻的辣意顺着鼻梁直冲脑门,苏旸忍不住“哈”了一声,大喝了一声“好!”
虽然语言不通,但苏旸对这位骁勇的汉子颇为欣赏,那汉子也知道了蓝桃身体不好需要大量的人参滋养,遂主动带了苏旸一行人去他的部落。
他对这一带地势甚熟,虽在大风雪中也不会迷路。几人走了两天,到第三天午间,便见雪地中脚印甚多。额尔克连打手势,说道离族人已近。果然转过两山坳,只见东南方山坡上黑压压的扎了数百座兽皮营帐。几个猎户撮唇作哨,营帐中便有人迎了出来。
苏旸随额尔克走近,只见每一度营帐前都生了火堆,火堆旁围满女人,在补兽皮、腌猎兽肉。
额尔克带着苏旸走向中间一座最大的营帐,挑帐而入。那帐中十余人围坐,正自饮酒,一见额尔克,都大声欢呼起来。
额尔克指指苏旸,又指指蓝桃,连比带说,苏旸瞧着他的模样,料知他是在叙述蓝桃一枪毙虎的情形。
那众人纷纷围到蓝桃身边,有心想问她些什么,却见她娇喘微微,一副病入膏盲的样子,便以为是额尔克夸张,实际杀虎的人是这个青年男子,于是纷纷对他伸手翘起大拇指,不住口的称赞。
正热闹间,走了一个买卖人打扮的汉人进来,向苏旸道:“这位爷台,会说汉话么?”苏旸喜道:“会说,会说。”
问起情由,原来此处是黑水靺鞨族长的帐幕。居中那黑须老者便是族长和哩布。他共有十一个儿子,个个英雄了得。
额尔克是他次子。这汉人名于非,每年冬天到这里来收购人参、毛皮,真到开春方去。
于非不仅会说靺鞨的满语,连西边的匈奴语也会说,当下便做了苏旸的通译。黑水靺鞨与匈奴土壤交界,时不时也会互相攻战,但他们最敬佩的是英雄好汉。
那额尔克英武不凡,又精明干练,极得父亲喜爱,族人对他也都甚是爱戴,他即没口子的赞誉苏旸等人,族人也待之以上宾之礼。
额尔克寻了一个条件好些的帐幕给苏旸蓝桃居住,两个甲卫则被安排到了别处。当晚族人大摆筵席,欢迎苏旸,那两头猛虎之肉,自也作了席上之珍。
靺鞨人所酿的酒入口辛辣,酒味极劣,但性子猛烈,常人喝不到小半袋便就醉了,苏旸寻着了参源,心情畅快,不由多喝了几袋,熏熏醉倒。
匆匆数月,冬尽春来,蓝桃每日以人参这粮,伤势颇有起色。靺鞨人在长白山老林中挖得的人参,都是年深月久的上品,真比黄金也还贵重。
苏旸每日带着两个甲卫出猎一次,定能打得不少野兽,换了参来给蓝桃当饭吃。再加上苏旸每日以内力助她运气,等到春天到来蓝桃已经能稍微走远一点的路了,只是到底伤了心脉,时不时会咳嗽几声。
苏旸每日打猎,蓝桃独自在帐篷内养伤,无所事事之余便和几个靺鞨妇人学满语,她前世便有些语言基础,学起来倒也方便,后来连于非的匈奴话她都学了个大概,这些语言都来自于通古斯语系,语言皆一脉相承,只要掌握了读音和语法,学的便不算困难。
蓝桃也教了那几个妇人一些汉地的刺绣方法和简易化妆品,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蓝桃白天的帐篷经常挤满了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妇女儿童。
蓝桃也很喜欢这些善良热情的族人,把随身带的海豹油做成了面脂,且在里面参了人参和雪莲花等珍贵药材,这种面脂涂在脸上不仅减少了皮肤起皱干裂,还起了良好的滋养作用。
第一百一十九章 鏖战
这一日额尔克率领了十余名族人,要到南岭去打大熊,邀苏昭同去,说道大熊毛皮既厚,油脂又多,熊掌肥美,熊胆更于治伤极具灵效。
苏昭见蓝桃精神甚好,自己尽可放心出猎,又想猎到熊胆带回去给梅老将军补身子,便欣然就道。一行人天没亮便出发了,直趋向南。
其时已是春天,冰雪消融,地下泥泞,森林中满是烂枝烂叶,甚是难行,但这些女真人脚力轻健,仍走极快,苏昭有轻功在身,又在这里打熬了体力,身子愈发健壮。
到得午间,一名老猎人叫了起来:“熊!熊”各人顺着他所指之处瞧去,只是远处烂泥地中一大大的脚印,隔不多远,又是一个,正是大熊的足迹。众人兴高采烈,跟着脚印追去。
大熊的脚掌踏在烂泥之中,深及数寸,便小孩也会跟踪,一行人大声吆喝,快步而前。只见脚印一路向西,后来离了泥泞的森林,来到草原之上,众人奔得更加快了。
正奔驰间,忽听得马蹄声大作,前面尘头飞扬,一大队人马疾驰而来。但见一头大黑熊转身奔来,后面七八十人各乘高头大马,吆喝追逐,这些人有的手执长矛,有的掌着弓箭,个个神情剽悍。
苏旸眼力过人,当先看见那些骑兵身材矮而粗壮,头大而圆,阔脸,颧骨高,鼻翼宽,上胡须浓密,而领下仅有一小撮硬须,长长的耳垂上穿着孔,佩戴着一只耳环。
厚厚的眉毛,目光如虎狼般炯炯有神。且身穿长齐小腿的、两边开叉的甲衣,袖口在手腕处扎紧。一条短毛皮围在肩上,头戴皮帽。弓箭袋皆系在腰带上,垂在左腿的前面,箭筒也系在腰带上横吊在腰背部,箭头朝着右边。
“不好,是匈奴人!他们人多,快走!快走!”苏昭听说是扰乱煌国边境百年之久的匈奴人,只觉一股热血涌上头来,心间涌现几分杀意,所以并不打算回避,只想先站着看个明白。
那些匈奴人呜呜嚎叫了起来:“女真蛮子,放箭!放箭!”只听飕飕之声不绝羽箭纷纷射来。
苏昭不由大怒:“到底是野蛮凶残的民族,不分青红皂白便要置人于死地,若将来让靺鞨族与我等联合,倒是同仇敌忾,杀尽这些胡虏。”
只见几枝箭射到身前,苏昭忙接在手里,却只听“啊”的一声惨叫,旁边那个女真老猎人背心中箭,伏地而死。
苏昭大怒,将手中羽箭纷纷掷了回去,几个匈奴人身上中箭,坠下马去。额尔克早已领着众人奔到一土坡之后,伏在地下,弯弓搭箭,也射倒了两名匈奴人。
见苏昭和那甲卫仍暴露在野外,忍不住高声喊道:“苏旸,你快回来,那里危险!”
苏旸还未曾躲避,对方冲出两个匈奴人,挺着长矛,纵马向苏昭直冲过来,双矛齐起,分从左右剌到。
苏昭叫了一声“来多好”,身子稍稍一侧,双手分别抓住矛杆,运力一抖,那两个匈奴人手被震的发麻,身子吃力不住居然坠下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