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知,这个人,是皇族支系的小侯爷,家世自然比安王府这外姓王爷要来得高贵些,那人在朝中官至兵部,曾领军打战,立下赫赫战功。
就这样的人,被她一眼看上了。
就这样的人,一语应了她的话,上门提亲了。
那时她是多么的欢喜雀跃。
就连开始训她鲁莽行事的许穆也笑着道珞儿真真好福气好运气,她抬眸见那张俊挺的容颜,君子如玉,那人也正抬眸朝她微笑,面上带着一点羞涩和喜悦,她迅速低了头,心里甜得跟蜜似的。
于是那才子佳人,门当户对的佳话一时在御都城中传了开来,他们一见钟情,只一面,互许了终生,都是王孙贵族,门当户对,这样的爱情,为多少人所羡慕。
那时,她掉入了蜜罐里,认定这个男人,会给她一生的幸福。
提亲,定亲,成亲,多么自然的事,才子和佳人,本该就在一起。
许穆说过,或许你可再等等,事情太过顺利总觉不妥,她以一双经历过风雨的眼看出了什么,即便她已经不再是月师。
张至深也道,这个人会毁了你。
安灵珞依然坚信她的信仰,她的爱情,她能掌握自己的命数。
婚后,那成了她夫君的男子依然对她很好,宽容温厚,她那些奇怪的言语和爱好在夫君的眼里都是可爱别致的,那人一直称赞她的好,将她捧在手心里宠着,那是她这十六年来最是幸福的时日,仿佛这一生都要耗尽在这般美好的光阴里。
是啊,真的仿佛要用一生的生命来换得这无与伦比的幸福。
因为她的身体在日益衰弱,先是乏力,之后各种大病小病一起发作,她才是十六岁的少女,在短短的半年时日里,竟如花般迅速枯萎。
但她依然不悔,只是感到遗憾,为什么幸福的日子总是这般短暂,她如花的生命就要凋零了么。
没有人能诊出这是什么病,她只是一日比一日地衰弱下去,她的夫君很着急,派人遍寻天下名医,只要能治好她的病,赏黄金千两。
可终究是无人能医。
她是那么幸福,就算这幸福如此短暂,这个作为她夫君的男子对她不离不弃,为她端茶倒水,无微不至,为她赏下千金,日日在枕边唤她娘子,你莫要离我而去。
她是那么幸福,又是那么悲伤,既然生命如此,却也无憾。
她渐感身体的无力,生命在一点一滴被抽走,可嘴边始终挂着笑意,她道,夫君,此生为你妻,死而无憾。
那人道莫要如此,娘子,我一定能治好你。
她想安慰他,可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了,身体仿佛飞在半空,没有了呼吸,耳边只有那人浅浅的呼唤,越来越轻,越来越远。
是不是,就要逝去了?
那人的声音慢慢地听不见了,她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应该逝去了吧,可为何还不离去,是不是不想离去,不想离开这深爱的人,还想多看他几眼,听他唤自己娘子?
“她死了?”
一个清亮的女声飘入耳中。
“死了好一会了。”这声音再熟悉不过,好听低沉,日日在她耳边诉说甜言蜜语,一声一声唤着她娘子,此刻,却充满了厌恶。
那女子伸出二指在她鼻翼探了探,又在脖子侧摸了摸,确定人是真死了,才如释重负道:“可算是死了,以后我再不用躲躲藏藏。”
“早知她会死得如此慢,我就该多下些药,这般聒噪的女人,害我生生忍了半年之久!”那前一刻还在深情唤她的夫君如是说。
那女子道:“她一个女子无辜被你毒死,你倒是积点口德罢。”
更加嫌恶的声音冰冷冷哼了一声:“她早该死去,你不知我有多讨厌看见这张脸却还得装出深情款款的模样有多痛苦,这种女人,多看她一眼都恶心,若不是为了安王爷的势力,我何至于如此委屈。”
女子道:“大丈夫能屈能伸。”
“待我夺得这天下,即便连安王府也留不得,以洗我这半年之屈辱!”
“可是要连我也除了?”
男子的声音柔了下来:“你自然是不同的,你为我忍辱负重,待我登基,婉儿你就是我的皇后,安灵珞这贱人哪里能与你比?”
“莫要说这些,如今,可要如何处置这贱人?”
“哼。”那人极是不屑的冷哼,“便让下人看着办,我是一刻也不愿见到这贱人,来,婉儿,我们换个地方说话,有这贱人在,我是一刻也快活不来。”
声音渐远离去,剩下的,只是一片黑暗,无边无际,蔓延在整个心海的黑暗,那黑暗中涌起的,是熊熊不尽的恨。
她死了,是呵,她就这么死了,可为何不让她死得彻底,迟迟不愿离去的灵魂还不死去,听到自己死去的真正原因。
她死得那么幸福,却是连做鬼都不得安生,那一个幸福的大幻影被一个死亡戳破,露出原本的,肮脏丑陋的一面,所有的一切,竟是这么丑陋,连带她美好的爱情都是被玷污的,那么肮脏,那么丑陋,那么不甘!
她附在死去的躯壳上,在黑暗中感受一切的阴谋,听闻死去的过程,听那作为他夫君的男子如何地对她的尸身嘲讽、耻笑、谩骂,她静静听着,什么也不能做,可那心中有东西在翻滚叫嚣,从未有过的恨意充斥着死去的躯体,想要撕咬,要啃噬,怒火充斥每一个角落无处发泄,为何不彻底死去?为何还要知道这么肮脏的真相?为何她不离去?
是不愿离去,这汹涌而来的恨让她想毁灭一切,这个给她带来无上的幸福与无尽恨意的男人,一个肮脏的阴谋,毁灭了她的人生。
可那恨意无论如何汹涌,她依然还是一个附着在尸身上的死魂,恨意无处发泄。
然后在那无尽的黑暗中,有个声音问她可愿报复,获得力量,让这场骗局的主角得到应有的报应。
她毫不犹豫:“我愿意!我要让他遭到报应!他不该玷污我的爱情!”
“但你必须要用一件东西来交换。”
“用什么我都愿意!只要让他不得好死!我恨他!恨他!恨他!”
“用你的永生交换,你将获得重生,从此为魔,却只得一世,若是死去将灰飞烟灭,不得轮回,你可愿?”
“愿意!我愿意!永堕魔道我也愿意!”
“那么,此刻起,你将获得重生。”
那附在尸身上的死魂复活了,除了慕容瑾和那唤作婉儿的女子,无人知道她已死去,而她的复活,所有人都以为是大病初愈,除了那“温柔”的夫君看见她时愣了一瞬,随即温柔笑着,将她揽入怀中:“娘子,你可是病好了?”
她也温柔笑着:“是呵,我大病一场,如今,可算好了。”大梦初醒,可不是好了么,梦醒梦碎,那被玷污的爱情,让她已然成了魔。
该是有多大的怨念和恨意,才会引来邪物与她交换,她知道不应该,但她就是恨,愿意用任何东西来交换这样的恨。
那一夜弦月高挂,疏星几点,御都的繁华,红尘的旖旎,与往日无一丝差别,那慕容府中也是照常的平静,几只雀鸟飞过,声声清脆。
第二日,慕容瑾离奇死去,死相惨不忍睹,身上被划上千刀,遭受凌迟之痛,双目却是惊恐地睁大,仿佛看见了巨大的可怕之物,死不瞑目。
慕容府女主人大病初好,男主人离奇死亡,无人知道死因,而那新婚才半年的妻子,面容上竟是无悲也无喜。
安灵珞将茶碗放在桌上,面容又挂上那诡异微笑:“深哥哥你看,这就是我的命数,你可能看出,我还有未来?”
张至深皱眉,那一碗茶水中的女子面容依旧,水纹荡荡,已然,什么命数也看不见,他摇头。
许穆那肃穆的面容落下泪来:“珞儿,今后,何以为继?”
安灵珞苦笑:“有何为继的,我已不是人,这里也不是我该待的地方,珞儿已死,姨娘与爹爹莫要再记起我。”
言罢,俯身长磕头,一拜,二拜,三拜。
“养育之恩,珞儿已然无法尝报,望姨娘与爹爹健康长乐,珞儿心事已了,再不可留与人世。”
三拜已了,那着了丧服的女子渐渐变得透明,最终消散于空气中,无声无息。
“珞儿!”许穆起身欲留,只扑住一个虚空的影,身体伏倒在地,泪水扑簌而下。
“珞儿,我的珞儿……”
南箓望着一切,墨色眸子沉寂如常,一抹红光暗暗涌现,敛于浓眉深处,走至许穆面前安慰道:“她?4 炎撸隳偕诵摹!?br /> 许穆抬眸望向他们,目光落在张至深身上:“你早已知晓这结局?”
张至深点头:“知晓,可又能如何?我不说时有人恨我知情不说,可我说了,依然什么也无法改变。”
“可还觉得这月师有趣?”
张至深沉默,暗暗握着一只修长的手,那手回握住他,隐着红光的墨瞳深沉而温柔,望着他,那目中藏了秘密无数,又仿佛红尘璀璨中的千言万语。
于是他迎向许穆的目光:“我还愿做那月师,总有一些东西看不破参不透,而有一些命数,只能掌在自己手中。”
——番外卷一·完——
第二卷:魔缘
第一百三十章:美人恩
文案:
几回梦绕逢君时,几曾望月许长相守远。
梦蝶芳华落不尽,残念还游弃了红尘欢。
相思不尽说相思,爱恨空留惹爱恨情眩。
曼珠沙华黄泉路,耶梦伽罗苍翊途不还。
叹轮回婉转惆怅,一世魔缘与君许缠绵。
春柳风又发,浅草浓花眯醉眼,人间景色总是新。
十陵镇的繁华一年胜过一年,那街头川流不息的人影,红尘滚滚,总是无限。
春还未至,蔷薇宫的花早已如火,一片艳过一片,微凉的风才轻轻一扶,艳丽的花瓣便随着飘上了半空,旋旋错错的,又落到了山下红尘里,那轻轻的叹息,不知是否有人听到。
红尘中的俗子啊,你可听到了我的劝告。
凡事勿相思,相思红尘苦。
张至深回到家时,天暮夕阳红了半个苍穹,院中几树桃花灼灼吐艳,几年一过,春来依旧,人面相映,不见得半分变迁,恍惚时间停滞。
才至门口,大门从里打开,露出一双墨色眸子,微微一抬,缱绻波光隐现红光几点,一袭白衣,一张绝美出尘容颜,那人微微一笑:“深儿回来了。”自自然然接过他手中物什。
张至深眉心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应道:“我回来了。”
往屋内一瞧,果然见饭菜都已摆好在桌上,南箓笑意温温,语调软软,端的是温柔娴淑,身后满院桃花旋落,夕颜淡淡,人美花好,如花美眷。
张至深的小心却是又提了几分,在美人的伺候下洗了手,换了衣裳,坐至饭桌前,那人为他斟了琼觞玉酒,分外静好。
这样的情境不是不曾有过,两心相知,相伴相守,晓月清风的红尘人世,美人终于不会冷面相待,这是他曾经多么期许之事。
可如今,张至深却更愿南箓莫要这般温柔相待。
最难消受美人恩。
特别是南箓美人之恩。
自从他成了魔后,竟是性情大变,本是变态的妖,如今成了阴晴不定的魔。
那相伴之初,这人忽然柔意相待,任你如何调戏揉捏都是一副贤妻端静的美人模样,端茶倒水,更衣沐浴,令这大劫初回的张至深又惊又喜,莫非这妖成了魔竟连性子也变了,如今这模样,真真是让他享着帝王级的待遇。
于是当夜他自自然然地将这温柔的箓儿领上了床,亲吻,脱衣,前戏,一切都顺顺利利,甚至连南箓唇边溢出的呻吟都比往常温柔了好几个调儿,听得张至深心痒难耐,正欲长驱直入时,不料身子猛地一翻,被压在了身下,对上一双暗红流溢的眸子。
“南……箓儿,怎么了?”
那适才还温柔婉转的美人冷冷一笑,仿佛变了个人似的:“我说过从今后你就是我的人,何曾竟让你爬到了我头上,深儿似乎忘了自己身份。”
“可是你刚才……”张至深还为曾从温柔幻象中醒来。
“刚刚是刚刚,现在是现在,你的责任就是伺候我高兴了。”
“我……唔……”他还欲辩解,嘴巴就被堵住了,呜呜呜地欲挣脱,那只手却紧按着他的头。
不是用嘴堵住的,而是……
“不准乱动,好好给我含住了。”一贯冷冷的语调,那绝美面容上看不出一丝享受的神情。
张至深第一次做这种事情,直被堵着无法说话,心中骂变态,还得小心翼翼伺候了这突然更加变态的狐狸魔。
第二日,他摸着酸软的腰起身,被抱入一个温柔的怀:“昨日累坏了你,都是我不好。”
那低沉迷人的声音,声声动人心弦的温柔,好似湖子里轻轻荡起的圈圈涟漪,却让张至深一瞬从迷蒙中清醒。
战战兢兢被体贴伺候了小半日,他靠在床上吃着南箓送到嘴边的饭菜,心中五味陈杂,正暗琢磨这是什么症状时,那送他嘴边的筷子忽然一收,抬眸就对上一双带点戾气的眼。
那人将碗筷往桌上一放,捏着他下巴道:“你的任务是伺候好我,谁给你的胆竟敢让我伺候你用膳了?”
张至深差点老泪纵横,这不就是你死活要伺候小爷的么,变脸也变得忒快了!
“南箓,你这是怎么了,适才还好好的?”
南箓道:“适才是适才,就算我要伺候你,你也不该受了,我才是你的主人!”
张至深握住他的手:“箓儿,你一会儿热一会冷的,就跟两个人似的,这是怎么了?”
那双眸子暗了一暗,似是疑惑一闪而逝,张至深以为他正在反省,不料下巴又被捏住,对上一双红光暗隐的眸子:“少废话,你只要乖乖听话就好!”
这下张至深不用问也能猜着八九不离十,这一会儿温柔一会儿暴虐的性子敢情是成了魔的更加变态版。
古语说得好,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从妖精变成妖魔,这变态程度怎么着也得高上一高。
于是他乖乖听话,下了床动手吃饭,饭后主动从丫环手中接过茶水伺候南箓洗手漱口,南箓又道:“去给主人泡壶茶来。”
张至深领命转出屋内,心中各种汹涌澎湃。
待他回得屋内时,却对上一张心疼的美人容颜,那美人上前接过他手中茶碗,道:“你身子还不适,当应多休息,这种事交给下人便是。”
张至深瞪着眼睛眨巴一下:“不是你让我泡茶的?”
南箓便笑了,轻柔抚摸他的脸,眼神温柔得能溢出水来:“深儿傻瓜,我说什么你便真做什么?”
张至深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
那一日,他在南箓各种转瞬变脸的冷热交替中度过,端得是百感交集,只道这魔真不是那么好成的。
后来他问过小黑是不是魔都是像南箓这般阴晴不定,小黑摇头道不是。
“那南箓为何是这般变化?”
小黑道:“他只成了一半的魔。”
“所以……”
“古往今来,有过成仙成魔的,却还不曾有过成了半魔的。”
“所以你也不知他这到底是正常还是不正常?”
小黑默默点头。
张至深暗暗担忧,外加默默流泪。
那一年也是春日初近,桃夭吐艳,落花纷纷的美景艳阳日,端的是人间好景致。
只是春日的天每日都能变个几回,而那成了半魔的妖性格也能在一日里变个几次。
张至深知了这无常的变化后,合着下人们也渐渐习惯了,时日一长,南箓的性格转化却也越来越少,他似乎在极力克制,渐渐的,又恢复同往常般,冰清出尘的仙子姿容,竟看不出一点魔的模样,除了那双眸中隐隐闪过的几点暗红。
南箓天劫成魔后,张至深在白无忧的应允下长住到山下,许院却是空置了出来,南箓与他住到张家钱庄的主屋,大气奢华的房子,花了许多许多银子才买到的。
他在山下十陵镇却是再空闲不得的,才在山下安置下来,亲爹张轩烨一封家书过来,青虚城方圆百里的生意都交由他来管,语气之严厉,不容推脱,因其条件是若是生意打理得好,便容得他与南箓这狐狸精在一起。
张至深大喜,顿时升起了赚钱的兴头。
只是这偌大家产打理起来费心费力,有时忙到夜深,那喜怒不定的南箓要么心疼温柔地送上一份宵夜,要么强行拖着压到床上任其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