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呸呸!”陆洗作势扇了自己一巴掌,“咱家乌鸦嘴,胡说的!不作数不作数,那位小主可不能有事,菩萨保佑,老天爷保佑……”
林榛揉着疼痛跳动的太阳穴,撩开帘子进入内殿,内殿窗户半掩,九龙烛台烛火精致好看,层层床帷轻薄柔软,被风撩动飘起,隐隐能看见躺在龙床上的身影,极其安详的平躺着,悄无声息像入睡般。
林榛脱下外袍,放轻脚步,唯恐惊醒躺在床上睡着的人,尽管林榛比谁都清楚,无论多大的动静,施予卿都不可能被惊醒。
施予卿那天被风残逸喂服护心丹,侥幸保得一命,却就此陷入昏迷,没再醒来过。返回京城途中,林榛一直命太医以人参、灵芝等药材为施予卿吊命,若非如此,施予卿大概早就死了。
林榛不知道施予卿还能撑多久,又能不能醒过来,但只要有一线生机,哪怕将施予卿强留于世,他也绝不允许对方就这样离开!
林榛累极了,脑袋胀得像要被撑破般,他挨着郑舒南躺下,这才感觉轻松了几分。手缓缓握住郑舒南冰凉的手掌,又侧头认真注视那张他看了无数遍,却依然没有半点反应的面容。
施予卿脸上毫无血色,惨白得吓人,身体也一直是冰凉的,如果不是还能探到微弱的呼吸,林榛甚至不敢确定他还活着?
林榛不禁想起,那日在北渊,他醒来执意去见施予卿的时候,心里怀着如履薄冰的忐忑期待,一路都默念祈祷,却仍然没能见到安好的施予卿。
那时的候施予卿也就像这样,安静的睡在那里。林榛疯了般扑过去,他推搡着施予卿,大声喊着施予卿的名字,想要将人叫醒。他无论如何不敢相信,施予卿竟然就这样陷入了昏迷,他还能醒过来吗?
从那一刻起,林榛心底的恐慌就无止境的开始蔓延,像腐蚀剂般摧残着他。
“予卿……”林榛轻轻触碰郑舒南肌肤,贪恋的凝视对方,“你答应我若待你好,你便也待我好,如今我待你好了,你为何又要这般惩罚我?”
林榛自然等不到郑舒南回应,他抓过郑舒南头发,在指间一圈又一圈的缠绕着。
“予卿,你说要我做贤明的好皇帝,但你若不在了,我还怎样履行对你的承诺?”
郑舒南安静的阖着双眼,浓密睫毛覆盖着眼帘,薄唇放松的闭合着,神色无比安静美好。
林榛凑近吻了吻他苍白的唇,脸颊贴着郑舒南脸颊,就这样过了好一会,他像是妥协般低沉道:“我知道,你不再爱我了,我答应你,只要你能醒过来,我再不强求于你,你想去哪,想做什么,想……想跟谁在一起,都无所谓了,我只求你还活着,让我知道你还活着就行。”
郑舒南依然缄默不言。
林榛贪恋的抱着郑舒南,就像过去半个月一样,欺骗自己怀里的人还活着,然后借此获得片刻安眠。
半月前,万佛宫还顶着“泰宁殿”的称号,是已薨逝太皇太后的故居,景乾帝没有妃嫔,以致后宫异常冷清,因此泰宁殿也闲置下来。景乾帝回朝后,便立即将泰宁殿改为万佛宫,并亲手将御赐匾额悬挂在万佛宫宫门上方。
皇帝摆驾万佛宫已是常事,被安排在万佛宫的宫人都见怪不怪,林榛命銮驾停在万佛宫外,在陆洗及侍卫的陪同下,一路步行进入万佛宫。
就在将要走到正殿的时候,突然听见旁边一条小径传来说话声音。
“算着时辰,陛下也该动身来万佛宫了吧。”
“应该快了,我们赶紧的,可别误了事。”
“听姑姑说,陛下以前是最不信神佛的,还下旨将宫内所有神龛烧毁,如今为人祈福,竟修建起这么大的万佛宫,实在是出人意料,想必陛下是很爱那人的,真是羡慕死了!”
“别乱讲话,神佛是能听见的,陛下有这份诚意,菩萨定然会感动,我相信陛下的祈祷一定会实现。”
“我们替陛下好好侍奉神佛们,每日多拜一拜,希望陛下能如愿以偿,姐姐,你说得对,我也相信陛下能心想事成的……”
两人正说着,走出小径便跟停在原地的林榛撞了个正着,两个丫鬟吓得脸色发白,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知该说什么。
林榛听见她们盼望施予卿能醒来,表情已微微缓解,朝垂首在侧的陆洗低声交待几句,便径直朝正殿走去。
陆洗待皇上走远,这才斥责道:“在万佛宫胡言乱语,倘若冲撞了陛下,你们有几条命?赶紧散了散了,以后说话小心点,此次是陛下仁慈,念在你们一片好意的份上,还说要奖赏你们,换了咱家,非得赏你们吃几道鞭子。”
丫鬟难以掩饰惊喜之情,连感激道:“奴婢谢皇上隆恩,奴婢定会好好侍奉神佛,期盼皇上能如愿以偿。”
陆洗皱着眉头,连快步跟上陛下,心想若能使陛下如愿以偿,他纵然日日吃斋念佛也甘愿,只是希望渺茫,实在叫人无法不担忧。
万佛宫修缮仅有半月,许多神佛金像还没铸造完成,但纵然如此,殿内雕刻着飞龙的檀木梁柱,以及纯金打造的佛像依然金碧辉煌,带着使人仰望尊崇的威严。
佛像前方皆放置着蒲团,林榛独身进入正殿。他以前是从不信神佛的,只觉得事在人为。都说尽人事听天命,如今他对施予卿已尽完人事,却不愿无能为力的听从天命,如果跪拜祈祷神佛,真能救下施予卿,他就算日以继夜的跪拜祈祷又如何。
林榛甘之如饴,他所求所盼,只希望施予卿能够醒过来。
林榛点燃香,在佛像面前的蒲团跪下来,虔诚恭敬的磕头跪拜,他从前不信神不信天不信命,如今却什么都信了。
殿内已铸好一百尊佛像,林榛跪拜完一尊,便起身磕头跪拜下一尊,如此不断跪下磕头起身,即使双腿肿胀酸麻,也依然坚持不懈,怀着虔诚希冀的心情,他一遍又一遍不厌烦的祈祷,只希望施予卿能活过来。
只要他能好好活着,林榛就算倾其所有,亦甘之如饴、绝无怨言。
就在这时,漆黑没有半点光亮的辽阔空间内,一道沉寂没有任何动静的影子突然苏醒,随着他的苏醒,携裹着他的浓郁黑色雾气逐渐消散,显露出那道寂寥影子的真实身影来。
郑舒南沉睡了近半个月,他起身沉默的站在原地许久,随即心念微微一动,便已跨越千万里,再次出现在壁立千仞、高耸入云的山崖旁,他身影划过的地方,浓郁深沉的黑暗尽皆被?3 ⅲ晌懿煌腹獾呐哟罂占淠冢ㄒ环鹤殴饷⒌乃凇?br /> 系统熟悉的刻板声音响起,“恭喜宿主醒来,因为施予卿肉身还没死,您现在无法继续下一任务,请宿主耐心等待。”
郑舒南微微蹙眉,语调冷静,听不出任何情绪地淡道:“肉身还没死?”
系统一本正经答道:“是的,不过就算以药物吊命,也最多三日会彻底死亡。”
郑舒南站在悬崖边缘,衣袍被狂风刮得猎猎作响,他目光深邃的注视着依然被黑暗吞噬的漫无边际的空间,沉默坚毅的身影看起来坚韧而无坚不摧。
系统基于认真负责的态度,又毫无起伏地道:“肉身未死,三日之内,宿主仍可选择返回肉身内,继续任务。”
郑舒南沉默良久,低哑道:“我的任务已完成。”
系统耿直道:“根据检测,宿主心中还有牵挂的人,既然放心不下,何不了却心愿,这有利于宿主对下一任务的认真程度。”
郑舒南道:“林榛不过是任务对象,我清楚该做什么,既然任务完成,我就没有留下的意义。”
系统保持沉默,却毫无预兆地将林榛所在世界的影像投射在幽暗静谧的空中,透过影像,郑舒南能清楚看见林榛在做什么,乃至于林榛心头究竟在想什么。
郑舒南看见林榛痛不欲生的抱着施予卿,看见林榛无数次沉默悲痛地注视着他,看见林榛下令修建千佛宫,更看见林榛彻夜不眠的抄写经文,还有林榛在深夜里抱着他没有任何反应的尸体无声流泪,更一遍又一遍的跪拜神佛,祈祷他能够安好,哪怕要他万劫不复,亦甘之如饴。
郑舒南眉头皱的更深,目不转睛地盯着林榛,心头沉甸甸的,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系统道:“为宿主着想,抱有遗憾极不利于身心健康,更会严重影响您今后的任务,根据检测,林榛虽然不会死,余生却会深陷痛苦之中,他将一生未娶,孤独终老。”
郑舒南恍若未闻,只是久久注视着林榛跪拜磕头的身影,林榛向来不信神佛,换做以前,郑舒南绝对想不到会有这一天。
他盯着林榛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动作,每一时每一刻,林榛脑海想的皆是施予卿的身影。
郑舒南不知为何突然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郁结于心,暗道倘若林榛心心念念想的都是施予卿,他纵然回到肉身又能如何?他可没有顶替别人身份跟过往情感的打算。
这样过了不知多久,郑舒南突然低沉道:“系统,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吧。”
☆、 第32章 被囚禁的皇帝陛下(19)
施予卿脉搏日渐孱弱,呼吸低不可闻。
林榛下诏遍寻天下名医及珍稀药材,无数名医奇药源源不断送进宫来,却仍然无法阻止垂危的生命迹象。
无论是宫廷御医,还是久负盛名的怪癖神医,皆道施予卿魂魄已散,即使肉身勉强维持,亦是油尽灯枯,难有回天之力。
但就在某天,现实却狠狠扇了这些所谓名医几巴掌,被他们诊断油尽灯枯、绝不可能生还的人,突然猝不及防的苏醒过来。
林榛身穿龙袍,端坐无上权势的龙椅,正不厌其烦地听着朝臣争论,赋税改革制度刚刚推行,还存在诸多问题,他这几日心力交瘁,根本无心理政。
欣喜异常的太监明子踮脚左顾右盼,急不可耐地朝陆洗招手。
陆洗气急,未料向来沉稳的明子竟如此不守规矩,只警告地怒瞪他几眼。谁知明子见引起陆公公注意,顿时愈发兴奋,更为夸张的手舞足蹈起来,仿佛陆洗不过去,便不肯罢休。
陆洗轻手轻脚拐进内殿,先一声怒叱,“荒唐,陛下和大臣正开朝会,如此不守规矩,来人啊——”
明子激动道:“陆公公,陛下有旨,说那位公子有任何情况,必须立刻通报。”
陆洗脸色骤然一变,手发着抖,“小主莫不是……”
明子兴奋道:“陆公公,那位公子没事,烦你禀告陛下,就说公子醒过来了!”
陆洗先是惊讶,又跟明子确认了几遍,接着才精神抖擞的亢奋起来,激动道:“醒了好,醒了好,必是陛下感动了老天,咱家这就告诉陛下,真是菩萨保佑,老天爷保佑啊!”
林榛听见消息便猛地起身,心乱如麻的朝养心殿走去,一路既忐忑不安又激动兴奋,那块压在心底的石头没能减轻,反倒越发沉重起来。
还没到养心殿,便远远听见施予卿说话的声音,依然是熟悉到刻进心底的声音。
林榛心砰砰乱跳,猛地加快脚步跑了起来,他血液里像烈火在燃烧般,那股被笼罩许久的阴霾忽然烟消云散,从头到脚充斥着前所未有的期待兴奋,丝毫没有掩饰的表露在外。
林榛在殿外深呼吸,调整情绪方才进殿。
陆洗拉长调子道:“皇上驾到——”
宫女太监齐齐跪地,林榛按捺住激动亢奋的心情,走进内殿,便看见那道熟悉之极的身影。
施予卿正慵懒地躺在软塌上,软塌旁跪着个宫女,桌案放着剥好的橘子,他听见喊声,便抬起头看向林榛,上挑的桃花眼携着无限慵懒媚惑,像极了被林榛忘却的那道陈旧的影子。
施予卿坐起身,揉着酸痛的肢体,笑道:“躺得好累,你站着不动干嘛,傻了?”
林榛还沉浸在失而复得的情绪之中,恍然觉得像做了场梦,他命所有人退下,接着缓缓的紧紧的抱住了施予卿,他手臂力道极大,像要将人焊进体内般。
施予卿喊痛,“你轻点,会勒死我的!好啦,我没事了。”
林榛将头搁在施予卿颈项,忽然哽咽得说不出话,他就像受了委屈的孩子,在这人面前忽然卸下防备,所有的阴霾痛苦都随之远去,使他唯独能在此刻享受无可比拟的轻松欢愉。
林榛维持冷静道:“予卿,真好,我就知道,你绝对不会死的。”
施予卿搂着林榛脖子,轻薄般以舌尖舔-舐林榛耳垂,低低的诱惑的笑,“小榛,你就这么关心我?让我看看,你究竟是不是真的想我?”
施予卿说着便用手抚摸林榛脖颈,滑腻腻的顺着领口探入,他身体虚弱,几乎都靠林榛支撑着,边偏过头去吻林榛唇。
林榛猝不及防,不禁愣在原地,微微蹙起眉头,没想到施予卿竟然如此反常的热情,既觉得莫名其妙,又抑制不住心头的激动兴奋。
施予卿吃吃的笑,“小榛还像以前这么生涩,真是让我喜欢极了。”
林榛目光一沉,猛地将黏在身上的施予卿拉开,认真审视着对方,厉声质问道:“你从来不叫我小榛,你到底是谁?”
施予卿道:“我是施予卿啊,我不是一直叫你小榛嘛,你以前还偷偷躲着看我,难道都忘了吗?”
林榛心头倏地涌起恐慌,“不……你是施予卿?以前的施予卿?!”
“什么以前不以前的,”施予卿奇怪道,“我一直就是我,小榛,你在说什么胡话?”
林榛沉声道:“你还记得牧城吗?还有在北渊的时候。”
施予卿理所当然的点头,“为何不记得,我在牧城随你坠入护城河,接着到了北渊,还认识了一个叫林林的小女孩,我还差点死掉是吧?你别担心,我现在好了,以后我都好好陪着你,从前是我不对,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你就别再跟我计较了吧。”
施予卿说着又想去抓林榛手,却被林榛条件反射地避开了。林榛心乱如麻,理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施予卿原本就应该是施予卿,这没什么不对劲的,只是林榛却隐隐觉得真相并非如此,他喜欢的那人跟施予卿截然不同,现在醒来的人,只让他觉得无比的陌生,林榛突然发现他从来没有原谅过施予卿,以前的事更没有既往不咎,他只是爱上了另外一个人,那个人不是施予卿,至少不会是眼前这个人,更不是以前他所认识的施予卿。
林榛目不转睛的盯着施予卿,像突然想起这人是谁般。他作为质子,被送往颐国的时候,遇见的就是现在的施予卿,施予卿脸上总带着笑,温温柔柔的注视他,更爱故意做些亲昵举动,直将林榛逗得满脸通红才算罢休。
施予卿被林榛避开,有点不满的嘟囔道:“你在想什么?我还能是别人不成?天下只有一个施予卿,小榛,你别这么吓我。”
林榛缄默,他神情越发阴霾,视线瞥向殿外,却无法控制泛滥成灾的心悸感。
这是怎么回事,他喜欢的绝非眼前之人,但这具身体没错,更没人胆敢进皇宫将人掉包,可施予卿为何会性情大变,不,没有大变,只是又变回了原来他熟悉的样子,却终究跟他喜欢的人没有半点瓜葛。
施予卿不安道:“小榛,你……”
林榛猛然转身,携着极重的戾气紧紧扼住施予卿喉咙,他将人抵在墙上,盛怒到极致的怒道:“施予卿,你还敢在朕面前出现!你背信弃义,朕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你。”
施予卿突然发起抖来,他握紧林榛手腕,艰难道:“你……你不是喜欢我吗?”
“喜欢你?”林榛眼底浮现几分迷茫,转瞬即逝,漠然道,“你错了,朕喜欢的不是你,若没有那人,你现在早已被朕折磨死了。”
“那人是谁?”
“……”林榛认真的想,是啊,那人若不是施予卿,那他又是谁?林榛又如何能证明他的存在?
“小榛,你错了,他就是我,你必须接受……”
施予卿还没说完,便被林榛更用力的掐紧了喉咙,他因缺氧脸涨得通红,断断续续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林榛恍然大悟般,他掐着施予卿喉咙,咬牙威胁道:“朕明白了,就像朕当初的情况,他也是你衍生出的人格,快说,他到底在哪?把这具身体还给他,你敢霸占这具身体一日,朕便一日要你痛不欲生!”
施予卿只能摇头,说不出话来。
林榛目光阴鸷,每一个字都像在寒冰里浸过,携着凛冽凶狠的暴戾,“朕说到做到,你赶紧滚出去,让他来见朕!否则朕有的是办法折磨你,看是你命大,还是朕的手段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