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半年前发生的那件事,他已经害得俞放快要成为他最恨的那种人了。他想告诉俞放,我以为那晚和我在一起的人是你,我真的没有背叛你,我被下了药,我什么都不知道。但一想到俞放可能会露出的哪怕一点嫌恶,坐在欢快庆生的包厢里,像坐在阴冷的监牢。
昨天,俞放打电话说会在他生日当天赶回来,还说有惊喜给他。
他什么惊喜也不想要,他就想见见俞放,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他的爱就像大海上一艘小帆船,在时间距离生疏冷淡造成的狂风暴雨中摇摇晃晃,随时面临着翻船的可能。
没有俞放的日子,他就像一个漂泊的浮萍没有归路。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他,告诉他,他很害怕和恐惧,自卑和自我嫌恶,愧疚和胆怯,几乎要淹没他。
“贺溪,要不你先吹蜡烛吧,马上就十二点了你赶个吉利,俞放来了我们再吃蛋糕也不着急。”同事善意提醒他。
“不了,我还是等等俞放吧。”贺溪看了眼表,摇摇头。
“那好,我们先喝酒。”同事笑着大喊,“来,朋友们,祝贺溪生日快乐。”
“来,干杯!”
一圈人站起来拎着啤酒干杯:“贺溪,生日快乐。”
“来,喝喝喝,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后来,喝的醉醺醺的贺溪被同事送回了家。
打开家门的时候,贺溪感觉自己还是很清醒的,至少他能察觉到房间是空荡荡没有人气的,所以对于之后那个十分不清醒的决定,他一直想不明白究竟为什么会发生。
贺溪满身酒气躺在沙发上,终于等到了俞放。
他打开门,拉着行李箱走进时候,人站在黑魆魆的楼道里,打开门的刹那房里的灯照的他很亮很亮,脑袋昏昏沉沉人又浑浑噩噩的贺溪觉得,门口那个男人就是他的救赎,他带着满身寒气走进来,只一个笑就可以打消他所有的疲倦和负累。
“你回来了?”贺溪艰难地站起来,上前帮俞放拉行李箱。
“嗯,错过了你的生日,真的很抱歉。”俞放放下西装外套,搂住头发邋遢浑身酒气的贺溪,歉疚地说:“阿溪,生日快乐。”
“嗯。你回来啦,真好。”贺溪满足地搂着俞放,像个小狗似得在怀里动来动去,脸在他的脖颈一直蹭来蹭去。
然后,他带着点撒娇讨好的语气问:“带礼物了吗?”
其实当时他只是随便问问,就像一个孩子总喜欢在生日的时候向大人要点礼物讨赏,其实没有礼物也可以的,只要俞放回来了,他就很满足很满足了。
如果当时他知道问出这句话会有什么后果,他再也再也不会要礼物了。
要什么礼物,有俞放陪在他身边就已经无可取代了。
听到他的话,俞放先是愣了一下,似是犹豫了很久,他才笑着捏捏他的鼻子,说:“有,你等一下。”
俞放打开行李箱找了半天,将一桶还来不及包装的奶粉递给他,“生日快乐。”
“生,生日礼物?”贺溪看着那桶奶粉,人都恍惚了,拿都拿不稳。
“对,”俞放看了眼连个包装都没有的简陋奶粉,语带抱歉地说:“其实我……”
“为什么送我奶粉。”贺溪打断他。
“这,这个……”俞放像是还没准备好,犹犹豫豫,迟迟没有说话。
俞放这样的人,什么时候会被问地答不上话。
他心虚的时候不会,撒谎的时候不会,只有在不想说的时候才会犹豫。
突然,汹涌的委屈像狂风卷起黄花漫天飞,将他的坚强席卷催蚀,消失殆尽。
为什么要送桶奶粉,还不简单吗,俞放的姐姐前一段时间生了二胎,正是需要奶粉的时候,他这个做舅舅去国外出差可以想到捎一桶好奶粉回来给侄子,却记不得给爱人买一个哪怕微不足道的礼物。
不想说是因为说不出,这桶奶粉根本就不是送给他的。
你大可以说忘了,也好过拿一个不满月孩子的东西来敷衍他。
他贺溪什么时候贱到,要和一个现在还只会睡觉哭泣的婴儿抢东西。
俞放,原来伤害一个人,只需要四个字,无心之过。
贺溪想到了他前几天定的那个酒店,那个放在卧室床头的飞机票,那个他原想趁着俞放回家期间一起度假的国家。
他似乎都听到了成群的鸽子飞过广场,他和俞放牵手一起沿河散步,在河岸边他的怀抱里,他告诉他自己的不安,他发生了什么,他的悲痛和孤独,还有他浓烈的想念。他想俞放一定会很好很好的安慰他,他一直有这个本事,他会在蓝天下在微风中,在路人艳羡的目光中温柔地捧着他的脸吻他,告诉他,一切都过去了。
现在,他只听到了海鸟远离飞鱼,离开广阔的海面飞向蔚蓝寂寞的蓝天时,发出的绝望哀鸣。
贺溪看着手中的婴幼儿奶粉,突然什么念头都没了。从高中到现在,十一年的相处,他和俞放两个人从热情缱绻难舍难分到现在的冷淡疏离,他不知道再继续下去,两人将走到怎样糟糕的境况。
他不能允许,他和俞放会走到彼此仇恨的一天。
十一年的捆绑,或许两个人都累了。
俞放已经将他的烦累表现的如此赤`裸,是他表现出适当的善意放他离开。
贺溪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可以平静地说出他就算发生了被下药,心理问题导致他出现ed状况,又害怕俞放嫌恶等各种担忧恐惧时,从来没有过的念头:“俞放,我们散伙吧。”
沉重疲倦的话一下撂在安静沉默的房间里,像寒冬腊月往被子里扔冰块,他的话清晰明了,俞放听得很明白。
然后他才意识到,俞放的脸色也可以变得那样难看。
“贺溪!你知道你说了什么吗?”俞放青着脸质问他。
两人在一起那么多年,就算吵得要打架,彼此也从未提出过要分手。
因为他们都知道,这句话在情人之间,从来不是玩笑,而是一击致命的死穴。
贺溪从来不会说的。
“我很清楚,”贺溪木然点头,心累的像一个死气沉沉快要躺进棺材的老人,粗嘎着嗓音又说了一遍:“我们散伙,散伙!”
“贺溪,你很了解我,就算你是喝醉了,这样无理取闹,我也会当真的。”俞放冷厉的神情似乎要撕裂他。
当然了,最在乎的不是你,你随时随地都可以同意分手,可见你的在乎有多么的轻,不知道有没有我们床上那个一起盖了好几年的被子里的棉花重。
好歹睡了这么多年,情谊寒碜的令人心酸,俞放,你追的老子,却能这么轻松地让老子离开。
“我出轨了。”贺溪说。
他已经丧失了理智,为了彻底让俞放死心,他不知道他还是不是清醒。
在他没回来之前,他想了很多方式,他想告诉俞放他受欺负了,他想在阳光下河岸边鸽子飞翔的蓝天下告诉他他经历了什么,他要安慰,要治愈,要呵护,他一直在等他,等他回来。
可是就连他想到的最糟糕的诉说方式,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
两个人站在冰冷的房间里如同躺在森冷的棺椁里,怒目而视,双眼猩红,背负的情感变成了沉重的匕首,寒光刺眼,冷意袭人,随时都要往对方心上最脆弱的地方上刺一刀。
如果刚才说的分手,俞放会生气但还有一丝犹豫,那现在他是一定不会原谅他的背叛了。他甚至想象得到,感情极度洁癖的俞放,甚至不会再看他一眼。
如果说刚才还是脸色难看,那他现在已经不知道如何形容俞放的表情了。
只是很久之后,像世间所有的情侣喜欢在分手的时候都要问句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已经被他逼到了这种地步,俞放也不免俗气地质问:“为什么。”
为什么,能有为什么,你是不是该问问你自己为什么,如果那件事你真的知道了,为什么不能来问我,我真的不知道如何开口,我也想找机会告诉你,可是自从那天起,你就冷着我了,甚至不愿见我,甚至连我的床都不想上了。
他简直想笑了,不上也好,反正老子也硬不起来了。
你不问清楚事情,就判了我死刑,那我也可以随便答答了。
“或许你可以说我是头操不熟的狼。”他说,他在俞放阴冷的目光下,感觉到了肆无忌惮作死引起的快感,这快感同时也如锋利的刀割着他的肉,放着他的血。
俞放看着他,目光瘆人像是二月最锋利坚不可摧的冷冰,刺的他心头抽痛。像是入地狱前最后的审判,贺溪在俞放冰冷不带一丝感情的目光审判下,像一个被卑鄙的可怜浑身脏兮兮的老鼠在神圣面前无处遁形。
俞放如同看一个摔碎的破花瓶,身上还印着别人脏兮兮的手触摸留下的污迹,不带一丝感情地说:“我不会挽留作践自己的你,我们分手吧。”
拿行李的时候,他甚至可以很冷静地对他说:“谢谢你这十一年的陪伴。”
他犹如一个常胜将军居高临下,不屑鄙夷地看着他,彬彬有礼情绪平稳,如进门前那样不带一丝变化,还能笑着感谢他的陪伴温和对他说散伙,然后有条不紊地拉上刚打开的行李箱转身出门,顺带体贴地关上了门,将战败的一塌糊涂的贺小丑关在黑暗空旷没有一丝人气的房间里。
那天晚上,贺溪就那样和俞放分手了。
谁也没想到,再见已经是六年以后。
分手的场面太过惨淡,贺溪一直不愿意回想,六年后,再次看着两人的手纠缠在一起,他还是会想,这样算不算没分手。
他很清楚,俞放毫不犹豫说分手,俞放六年里从未联系他,俞放再见面对他那么刻薄的原因。
因为,他出轨了。
情人间可以犯很多种错,他做错的,是俞放最不能原谅的那种。
可是现在,他说:“俞放,我没有出轨。”
情到极点,大失方寸。
一句话,大杀四方。
俞放看着他,就像一个六岁因为吃不到糖就觉得丧失了整个世界的乐趣,崩溃绝望嚎啕大哭的孩子。
他脆弱地说:“贺溪,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第12章 终于和解
贺溪,你知道你再说什么吗?
他太知道这句话对两人意味着什么。
他的一句否定,将把所有的一切动摇,就像把天地颠了个倒,他站在虚浮的云中,仰头看坚实的大地离他越来越远。
如果没有出轨,两人的分手又是为了什么!
可是他只能一遍遍重复:“我没有出轨。”
“那当初为什么那样说,你现在又为什么说出来。”俞放看着他,似乎随时都要扑上来和他干架,“贺溪,你有没有脑子!”
“我为什么不能说,”贺溪被他的话点燃了怒火,愤怒地瞪他:“我告诉你只是在警告你,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你没资格对我那么刻薄。”
重逢到现在,你的信徒匍匐你的脚下,卑微的得不到一丝目光的注视。
现在,他只想两个人能心平气和地谈一谈,住院的时间才过了三分之一,他就像一个橙子,对方的刻薄几乎要榨光了他的汁,只剩一个干瘪的皮包裹着一个饱受创痕的心。
“所以你不打算解释吗?”俞放的笑容像被撕碎的花,支离破碎,“出轨是你说的,话也是你否定的,贺溪,你有心吗,随意地把别人的生活颠来倒去。”
他笑得很伤心。
“那你当初为什么不问我,”贺溪绝望地看向窗户外,“现在我再解释还有什么意义吗,如果接下来的? 兆幽愣家贸鸷薜拿婵锥宰盼遥悄阏娴牟挥美戳耍倚≈芄窗伞!?br /> 贺溪沉重叹息,只觉人事无奈,一步错,步步难悔。
你都有情人了,迟了就是迟了,永远这个词有时候具有很强得说服力,至少他们的分手前面可以加个,永远。
“难道没有任何解释吗?你就这样糊弄我。”俞放觉得贺溪简直残忍。
“俞放,当初分手你情我愿,你没什么可以怪我的,就算我说出我没出轨的事,也只是想要你不在那么记恨我,正如你之前警告我的,我同样告诉你,我也一点意思也没有。”
贺溪咬咬牙,攥着拳头,说:“你如果不能在接下来的日子换个方式对待我,那你现在就滚。”
“呵。”俞放嗤笑了一声,“你处理问题的方式永远是这样,六年前没有解释要分手,现在依然没有解释让我滚。”
俞放穿上外套,拿起桌上的文件,凉薄地看了他一眼,说了句,你好自为之吧,拉门离去。
同样的动作,同样的离去,上次已经是六年前,这次以后不知道还会不会再见面。
在俞放走出门时,贺溪再也忍不住朝他大喊:“俞放!你真的要和我老死不相往来吗?”
有必要闹成这个样子吗?
他不想,一点也不想这样,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俞放地脚步顿了一下,背对着他,问:“那你想怎样。”
贺溪看着他的单薄的背影,觉得这一点也不像俞放。针锋相对,让两个人都伤痕累累。
“休战吧,至少剩下的二十多天,我们和平相处,无论过去还是未来,都不要再去想,我们做个最普通的朋友不好吗?”
俞放沉默了片刻,然后转身对他冷笑了一声,说,你想得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贺溪看着那道门,一如六年前那道门,他这以后,好像永远都被困在两道门里,他走不出去,外面的人走不进来,开锁的人已经离开。
医院的第八个夜晚,贺溪一个人躺在床上,一夜未眠。
早晨温暖的阳光照射进来,洒在他的脸上。他安静地躺在那里,呼吸不到清晨的第一缕新鲜空气,每天在这个点打开窗户的人离开了,桌上也没有备好的洗脸水和牙刷牙膏,更不可能有一枚薄荷味的口香糖放在旁边。
可能一会小周就要来了,给他送早饭,这之后的每一天,陪在他旁边的,永远不会是一个冷着脸嘲讽他,讥笑他,管控他的人了。
贺溪安静地躺在床上,等着有人来打破这片压抑的寂静。
正想着,门被慢慢推开了,沉稳的脚步声在耳边响起。
“怎么没睡觉。”一道熟悉却以为永远听不到的声音传来。
贺溪浑身一颤,吃惊地看向门外。
“怎么?”俞放拎着早餐走进来,笑着说:“以为我一走又是六年。”
贺溪看着他,说不出话。
“我出去一晚上,你都没睡?”俞放拉过桌子,摆着餐点,悠闲惬意地问话,好像过了一夜什么事都忘了。
贺溪木然看着他的动作,像个被抽了神的智障,一脸懵逼。
“呵,”俞放浅笑了一声,伸出食指点他的额头,“昨晚那么横,继续啊。”
“啊?”贺溪结巴,“你,你怎么又回来了。”
“你不是说做朋友吗,既然你都想得这么美了,我有什么理由否决你。”
“哈?”难道出门前撂下的那句话,真的不是讽刺吗?
俞放笑着看他,不做解释。
拉门出去的时候,他是真的想一走了之,公司还在等着他,林市还有人在等着他,他有很多理由回去,却没有理由留下。
但是六年前也是这样,他认为自己不该再留下,所以果断地离开了,但这个决定,让他一直在后悔。
贺溪提出的建议,估计他要是真的和他一样傻.逼了才会答应。
可是,他想答应。
没有选择,要不离开,老死不相往来,要么做朋友,剩下的二十多天好好相处。
所以,他回来了。
“唔~”
贺溪抖了一下,感觉俞放看着他笑的样子,其实是在想该怎么活剥了他泄愤。
“你,是……和解的意思吗?”贺溪壮着胆子问。
半晌,俞放不负所望地点点头。
贺溪激动地看着他,狂喜地几乎要从床上蹦下来。
“你,你,你真的不恨我了?”
俞放沉默。
“那,那你还要问……”出轨那件事吗?
六年前他没有胆量说,现在是再也不想提。
俞放依旧沉默。
贺溪目光瞬间黯淡,想不到他还能说什么。
“贺溪,这些问题,暂时我都答不上来,我只能说,之后我们好好相处吧。”
如你所愿,做个普通朋友。
什么寻求真相,什么愤怒责怪,在走出房门的刹那间,都被身后人的挽留粉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