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窫窳后人不知道被怎么教的,餐桌礼仪遵守得极好,一直等着凤琷和肖何动了筷子,他们才开始夹菜吃。
盘子里的东西肖何一样也不认识,但是都香香的,而且很漂亮,肖何跟着凤琷夹了一筷子圆滚滚的绿色小球球放在嘴里,本以为是什么小型元宵,却没想到那些小东西进了嘴里立刻化了,肖何只抿了一口而已,它们已经顺着喉咙流下去。
味道……只能用四字形容,啥味没有。
凤琷见肖何表情怪异,朝他眨下眼睛:“我们吃的东西都是这个样子,老大擅长烹饪,还能煮出味道,要让别人来煮,你连味道都闻不到。”
——所以你才在刚到我家时对一块煎火腿惊为天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有女孩纸了(*/ω\*)
☆、第56章
肖何不信邪,见桌上还放着一盘红色的叶片状食物,上面微微渗出一点汁水,便夹起来吃了一口,结果还是跟之前的小圆球一样,碰到舌尖就化成水,流进喉咙里。
只不过这次它在舌尖上留下了一点点很淡的甜味,肖何不由挑了挑眉头,想起玉梓说的 ——甜水菜,吃起来有淡淡的甜味。如果这真是那什么甜水菜,这甜味也是真够淡的。
跟周遭吃得津津有味的偃师比起来,凤琷和肖何就显得有些另类。凤琷在昆仑山上吃了几万年没味道的灵果,补充再多灵力也没用,意思意思吃几口就放下筷子。而肖何,吃着这些东西觉得跟吃空气没什么区别,唯一有味道的甜水菜,嚼上几口,汁水吃尽就干瘪了,到后面就像在嚼没味儿的口香糖,实在败胃口,所以也不再动筷。
玉储子跟肖何离得近,见他不吃东西,就停下动作轻声问:“肖先生,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肖何知道今天的饭是玉储子特地下厨做的,总不好不给面子说你做的饭只好闻不好吃,于是编瞎话说:“我从小身体弱,又是凡人,不知道这些植物对我的身体会产生什么影响,不敢多吃。”
凤琷这时候看了肖何一眼,他知道肖何在找借口,按理说灵力对凡人身体是不会有坏的影响的,顶多清理一下-身体里的脏东西,还因灵植灵力不强的缘故,并不能起到洗筋伐髓的作用。
但是这也仅仅是他自己猜想推断而已,灵力到底会不会对凡人的身体产生不好的影响,凤琷不敢完全确定,他又没研究过凡人的身体。
还没等玉储子发话,凤琷就拍板了:“那就别吃了。”
玉储子歉意地笑了笑:“是我没考虑周全,司音,你这就去准备些肖先生能吃的饭菜来。”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阴影里就传来一声应诺:“是,主人。”
随后一道黑影从黑暗里走出来,对众人行了一个礼后离开了。肖何吃惊地看着那人背影,黑衣人应该是玉储子的随侍,但是在他出声之前,肖何一点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
玉储子见肖何好奇,主动解释道:“这是我的随侍偃,名叫司音。”
——偃?不就是人偶的意思?瞧这人行动灵活,一点都不像假人的样子。
“他长得很漂亮。”肖何礼貌地夸赞,没有说他人偶的身份。
玉储子目光温柔地注视着黑衣人远去的方向,竟没谦虚几句。
凤琷这时突然懒洋洋地开口:“昆仑境里哪有凡人能吃的东西,你让他去哪儿准备。”
玉储子这才回过神:“哦,祖叔您离开得早,不知近来发生的事情,昆仑境内其实搬进了一些别族的人,一家逃荒而来的凡人,一些无意中落入结界夹缝的小妖小神……他们住的离我族之地较远,有些掉进来就没了法力,也离不开了,我就让他们在附近住下。这些人在昆仑境中住了挺长时间了,还算安分,一样的耕种纺织,有时来我族换取一些农具,来往多了就熟悉了。我令司音去那家凡人家里借一些就是。”
凤琷听了这话微微皱起眉:“你们的身份不能暴-露给别人知道,怎么胡乱收留不知底细的人。”
玉储子愣住:“这……”
“祖叔,是我主张收留他们的。”
玉储乙坐在玉储子下首,从宴席开就一直没说过话,现在冷不丁开口,才让肖何的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他声音清脆,如金玉相击,很好听。
玉储乙跪直身体对凤琷作长揖道:“祖叔,侄儿在那家凡人四周安-插-了监视偃,不会出问题。”
玉储乙为人少言寡语,脸一直冷着,他身上背着一条暗红色的,巴掌宽长长的布条,上面嵌有各种不同各种样式的刀具。
——像个技术人员。
肖何默默想。
凤琷一只手支着脑袋,手肘搁在翘起的膝盖上——因为是摆的矮桌,他又不习惯跪坐,就大咧咧地盘着腿。他斜着眼看人的时候懒懒的,一点不像正人君子:“我只是心疼玉邪的血脉,如今观你们行事,当真是光明磊落,仁慈有加。你们都不怕被抓到把柄,我当然无所谓。”
玉邪就是应邪,他们玉家的老祖宗。
凤琷这几句话说得挺重,让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凝固,小辈们察觉凤琷生气,默契地停住进食动作,都不说话。
玉储乙好似不擅长口舌之争,被凤琷不软不硬训斥了几句也不辩解,就直直跪在那里。玉储子急忙说:“祖叔,储乙不是那个意思,这件事有些复杂,过后侄儿亲自解释给您听。对了祖叔,您好久不回来,这次突然到访,是有什么要事吩咐?”
凤琷也不想继续纠结那件事,于是说:“确实有,我欲制作一灵元质谱分析仪,想让你们帮忙。”
肖何看了凤琷一眼,见他脸上有些冷淡,心想这家伙居然还真生气了?不然的话他肯定要把话头扔给自己要他亲自说。
“本还有些为难,毕竟木甲术在族中禁用,也不能特地为我破例,不过如今看来,你们用得挺没忌讳。”
其实肖何要做的机器根本用不到偃师们所谓的木甲术,凤琷一开始只是来找手艺不错的后辈帮个忙而已,他是着实被这群不懂事的后人们气到了,净睁眼说瞎话。
玉储子听出弦外之音——凤琷斥责他们朝令夕改,作为族长就要首当其冲承受凤琷的怒气,只能硬着头皮道:“是制作器具吗,储乙是我们中手艺最好的,只是祖叔所说的仪器我从未听过,如果有构图,就难不倒他的。”
宴席上气氛冷到冰点,再吃下去也没什么好说的,凤琷本来就无拘无束,对着小辈们也不知道给留面子,他不爽了就要表现出来,活得年岁多了,越发随心所欲。
他直接拉起肖何离席:“行,你们都去忙吧,老大你带老二来我房间。”
玉储子急忙起身相送:“是,祖叔。”
肖何让凤琷拽着走了一段距离,突然说道:“玉储子说给我单独做的饭还没拿上来。”
凤琷不爽地斜他一眼:“你饿啊?”
“有点想知道他们这里的饭菜什么味道。听玉储子的意思,那些人应该是好几代都在这里住,那他们也是纯粹的古人生活习惯吧,我有点好奇。”
凤琷含糊地嗯一声:“那等会儿让他帮你送到房里来。”
肖何又不说话了,乖乖跟他到了房间。回房后凤琷就一屁股坐在榻上,歪在窗边往外看,像在等人,又像在跟自己玩而已,但是肖何看得出他心情不怎么好。
他犹豫着挪到凤琷身边,后者习惯性把手搭在肖何腰上,搂着他也不说话,懒洋洋的,肖何很想摸摸他肚子里是不是有了。
……那是不行的。
“你到底生什么气。”
“我没生气。”
肖何干脆脱了鞋挤过去,把脸凑到凤琷面前:“他们族里为什么不可以用木甲术?”
凤琷往后仰着身体,肖何就跟橡皮泥似的,前倾上身,啪叽贴在凤琷胸口,一双幽深的眼睛盯着他:“为什么啊。”
凤琷被他盯得无奈,伸手搂着肖何的腰把他揽进怀里:“闹什么闹……”
“趁你小辈还没来,给我说说。”
凤琷无语地看肖何半晌,狠狠给他一个么么哒:“以前偃师一族中出过个傻不拉叽的晚辈,总想离开这个地方,瞒着长辈们带了一具人偶出去……被凡人的帝王看见了,还记入了史书。”
肖何眨眨眼:“《列子·汤问》里面记载的那部分内容?”
“我怎么知道,我没见过凡人的史书,只是在他们出事之后才听说的事情始末。”
凤琷揽着肖何的腰,另一只手去拨他脸上发丝:“木甲术在窫窳后人看来虽然只是雕虫小技,但是在凡人世界就如同神仙法术一般神奇,此术一出,马上引起各方注意。天上又一直有人盯着他们,隐居地很快便暴-露了,我只好将他们带到更为隐蔽的地方,找了很久,直到迁入三界交接之地,也就是昆仑境,才消停一些。从那以后……族里的人就不许使用木甲术,与外界往来也更少了。”
其实偃师在历史中划下的那一笔轻描淡写,几乎没人知道,即使被记载也归为奇幻历史的范畴,根本不重要,主要产生的影响还是暴-露族人隐居地。整个神仙圈都在秘密抓捕他们,想要拨-乱-反正,行事再马虎一些,可不是会酿成大祸嘛。
“上一次就算了,这次不但不吸取教训,直接就敢收留外人,那我为何还要带他们来这里隐居。”
肖何直起身从凤琷怀里退出来:“他们虽然长生不老,但是总归还是人类……长时间待在一个地方会憋死的。”
凤琷古怪地看了肖何一眼:“我在昆仑山上发呆看太阳都能待个把月,千百年对于神来说,有时候睡一觉22 就过去了,他们在这里生活有什么不好。”
肖何顿时一噎——你们神仙好无聊!
这时玉储子带着玉储乙在门外求见,凤琷松开搂着肖何的手,后者在榻上坐端正了,凤琷才让他们进来。
一进门玉储子就跪下了,一双温润的眉眼含着歉疚,让人一看就不忍心责备:“祖叔,是储子这个族长没当好,您要责怪就责怪我吧。储乙,还不给祖叔跪下请罪。”
玉储乙什么都没说,直挺挺跪倒在玉储子身边。
噗通一声太响,肖何听着都觉得膝盖疼。他一看这架势就头皮发紧,急忙站起来要出去:“我回避一下。”
凤琷懒洋洋地摆摆手,阻止屋内所有人的动作:“行了,你们起来,不用给我请罪,你们也没得罪我。还有你,给我坐过来。”
后一句话是对肖何说的。
凤琷一向说一不二,他其实也懒怠见这些形式上的请罪,有仇报仇,没仇他也不放在心上,对这些小辈更谈不上仇啊罪的。他指着矮桌另外一边对两人说:“我这次来找你们是有事相求,不是兴师问罪的,坐吧。”
玉储子忙说不敢:“祖叔折煞晚辈了。父亲离开后就一直是您在照顾我们,晚辈惹的烂摊子也是您给摆平的,您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尽管吩咐便是,谈何相求。”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地上爬起来:“祖叔……收留那些凡人是我允许的,储乙他,也有苦衷。”
他说着看了肖何一眼。
肖何很识趣,又从榻上爬起来:“我去趟厕所。”
“饭都没吃你去什么厕所?”
肖何缓慢地往榻下爬:“可能吃了两口你们神仙的东西,打通任督二脉了,要排毒。”
“憋着!”
凤琷一听就知道他在胡扯,一把将肖何拎回来:“你给我老实坐下!我的事你还不能听?还有你,老大你看什么看,肖何难道比你们随便拉过来一起住的凡人还要不可靠?你继续说,让他瞧瞧我的小辈是多蠢,也要有点心理准备,不用给我留面子。”
玉储子目瞪口呆简直想死——他只是想给自己和二弟留点面子啊!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没话说
☆、第57章
“大哥,我自己做的事,我自己来说吧。”
玉储乙拦住玉储子,在榻上跪直身体。后者犹豫地看他一眼,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玉储乙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眼睛里却有——那是压抑太久的痛苦,沉淀了几千年几万年,他以为自己能忍住,掀开来仍旧鲜血淋漓。
从进了昆仑境,见到了这群人之后,肖何就觉得他们都是有故事的,每个人都有,比如玉储子的人偶,玉储乙的冷漠——明明这么冷漠,却会同意收留不属于自己族人的凡人。
玉储乙的故事其实挺简单,无非就是一个,寂寞千年的老处-男,遇上温柔贤惠的纯洁小白花,对人家日久生情的老套爱情故事。
只可惜这个爱情故事的结局不太好,玉储乙仿佛又走了他爹的老路,他爱上的那个人是个普通凡人姑娘,他死不了,老不了,那个凡人姑娘却要生老病死,入轮回转生,结局注定BE。
“我离开时……她刚生下孩子没几个月,孩子额上没有莲花,没有继承父亲的血脉,是完全的凡人。其实我很庆幸这一点,至少他不用再承受像我一样的痛苦。”
肖何有些疑惑:“你们不是与世隔绝么,怎么会遇到凡人?”
玉储子叹口气道:“我们其实并非与外界完全隔离的,昆仑境中虽然物产丰富,但是总有我们需要,但是找不到的东西,储乙擅长木甲术,也喜欢研究各种木材的特性,他有时候会出去采一些奇特的木材种子回来种植。”
玉储乙继续说:“是,族中规定,每年可有一次外出的机会,外出期间不能去人多的地方,更不能在人前献技。每次外出时间也有规定,至多十日,第十一日日出之前必须回到昆仑境。那次我外出去寻乌铁树的种子,在山林里迷路耽误了时辰,又遇上猛虎,最后虽然脱险,却昏迷了,然后我的妻子救了我。”
玉储乙脸上轮廓冷硬,却生得十分好看,皱眉时都会令人产生想要替他抚平眉头的冲动——这种祸害放出去,不来一段艳遇简直对不起他妈把他生这么俊。
“祖叔,我不觉得自己错了。或许……这就是命在折腾我。那个山林非常偏远,不应该有人家住,我却偏偏遇见她,这不是天意是什么。父亲是神尚且会对娘亲产生爱慕,我身体里还有一半流着凡人的血,实在不能像神明一样冷漠无情……做不到断情绝欲。”
玉储乙从一开始就没觉得自己有错,他从未对凤琷请罪。
“我本以为,偷偷离开族地,带她找个地方隐居,就没事了,但是有一天她生病了……我带她去山里采野花,她受了风寒,我却什么事都没有。那之后我终于意识到自己跟她的差别到底是什么,我根本不是人,我不会生病,不会死亡……受伤了睡一觉,吃点好的又能活蹦乱跳,像怪物一样,我连妖都不如!妖还能死,我即使将身上的血都放干了阎王爷也不收我!是我害怕了,我突然害怕她死的时候,我不能跟她一起,更害怕她知道我的真面目时露出憎恶的表情,就偷偷离开了那个家回到族里。”
玉储乙抬头盯着凤琷:“祖叔,我不想长生不老,我只想陪喜欢的人白头偕老,跟她一起转世投生,普通人能做到的事,我们做不到!祖叔,您知道大哥和几个弟弟为何坚持不娶亲吗,我本来也……”
玉储子突然喝道:“储乙!别太过分了!”
玉储乙仿佛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抿了抿唇角不再开口。玉储乙是一时激动,他明白自己完全是迁怒,他这样就仿佛在把自己的怨恨加在凤琷身上一样,但是凤琷只是帮他们,并不该为这一族的悲剧负责。
然而面对小辈们的诘难,凤琷就像没听到似的,脸上半点表情波动都没有,他靠着窗边坐着没说话,肖何却觉得他握在自己腰侧的手收得过紧了——把他勒得有些疼。
“这跟你收留凡人进昆仑境有什么关系。”
“这些凡人应当是我的后人,我的儿子也许早就死了,但是他的后代手中有一个我做的小人偶,那是我做给我们孩子的,很容易认出来。他们在外面遇上兵乱,跟着流民逃到这里的,不知道怎么闯进昆仑境,我一时冲动就求大哥收留他们。”
他声线没有任何波动,肖何却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哀伤:“由凡间到这里道阻且长,定是清儿冥冥之中将他们送来这里,在提醒我,该为自己的后人做些事情。我想,若能护一护他们,也算尽了一点当父亲的责任……”
玉储乙朝凤琷磕了一个头:“祖叔,求您让他们留下吧,他们早就跟凡人世界脱节,再回去也活不了,我亲自盯着他们,我保证,不会给族人带来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