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虽在阮岚身旁尽量收敛自己的脾性,可平日里臣子妃嫔见到他时,尹辗永远这样一般不容他人违逆的九五之尊模样。
显然,尹辗是真生气了。
但阮岚看不到。
尹辗缓缓开口:“莲华王氏被禁足三月。”
莲华王氏便是现在的王贵妃,莲华二字是王贵妃父族的族名,按理说嫁人之后这族名是该消去的,可他却在阮岚面前故名旧提,莫非是因为阮岚而迁怒贵妃?
阮岚永远不明白尹辗在想什么。
他心里一紧,表面上却是波澜不惊,开口问道:“何故?”
尹辗冷冷一笑:“私会情郎。”
阮岚这下再也没法保持无动于衷,他额上青筋暴起,循着声音朝尹辗的方向“看”去:“尹辗!你不要含血喷人!”
尹辗看着阮岚那终于变换了的表情,心情更加是复杂起来。他抬手用拇指和食指握住阮岚尖巧的下巴,慢慢靠近了阮岚的脸。尹辗表情冷酷,口中带恶:“朕理所应当拥有清理朕后宫的权力,朕罚朕的贵妃,与你何干?”
阮岚不由得咬紧牙关,心中暴怒。
尹辗这些年,夺走他的亲人,离间他的朋友,强迫他与他苟合,使计弄瞎他的双眼,用滚烫的烙铁烧伤他的身体,将他囚禁于深宫八载春秋,让他整个人变成了朝野上下人人可耻的笑话,现在竟然还跑来永莫须有的罪名污蔑他。他阮岚到底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此生此世让尹辗这个十恶不赦的混蛋如此践踏。
阮岚大怒:“陛下后宫之事当然与罪臣无关,罪臣消受不起浩浩皇恩,陛下还是离罪臣远些为好!”
阮岚毕竟是刚病愈,一时间火气上涌让他险些站不稳。说这番话时用尽了力气,后半句话沙哑得让人揪心。
尹辗的身份好歹是万人之上的天下帝王,平常众人都对他恭恭敬敬,生怕有一个疏忽怠慢了他,除了在阮岚面前哪里还受到过如此苛待。
被阮岚下了逐客令,尹辗自是愤怒不止,立即拂袖而去。
尹辗怒不可遏,开门时神情如同吃人。早已听到屋内二人争执的玉公公还是吓得跪在了地上。
皇帝离开后,玉公公赶紧跑进屋,给阮岚泡了壶茶:“阮大人,您可别气了,陛下身体健壮定不会气坏身子,但您可不同,大人您刚病愈,到时候气得复发可就糟了。”
阮岚在尹辗摔门离开时,有那么一刹那他气得两眼前茫茫一片雪白。
他软软地瘫坐在桌旁,呼吸急促,全身上下的气力仿佛尽数用光。他接过玉公公呈上的茶杯喝了一口,缓了好一会儿,气息才终于平稳下来。
第6章 宫闱秘闻
尹辗已经两天两夜没在阮岚这边出现,阮岚估摸着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看见尹辗了。
由于两日前发生的事,玉公公这两天一直在惊吓中度过,生怕哪天脑袋就掉了。玉公公还给阮岚讲了药粉被调换的事,更是心悸不安。等到第三天,玉公公才慢慢安下心来。
下午玉公公在给阮岚读《诚意伯文集》,阮岚觉得时机成熟了,装作随口问了一句:“公公可知进来宫中发生了哪些趣事?快与我说说,整日在这房里闷着,实在太乏味了。”
玉公公听见阮岚头一遭要主动与他聊八卦事,兴奋得直接丢开了手中圣贤书,他凑到阮岚身边,得意地说:“那是自然。咱家对这宫中轶闻可是耳听八方熟门熟路啊!说起来,大人哪,景阳宫里有对太监宫女对食被林才人发现了,被一顿毒打,打得那是惨呐,打得浑身是血,打得血痕累累,打得……”
阮岚看他越说越不着边际,伸手打断他:“我说公公您就没有什么好玩一些的逸闻趣事么,光说才人有什么意思,要说就说说品阶高的妃嫔,这才不辜负公公的耳听八方嘛……”
玉公公被阮岚这么一指点,恍然大悟道:“大人您真是太懂了!说的对!就是要聊那些大人物才叫有意思!让奴才想想……”玉公公一拍脑袋瓜,“有了!宫人们最近都在私下里打赌,赌贵妃娘娘和新进宫的卫婉嫔哪个能赢得圣宠。”说到一半,玉公公像是想起了什么,扭头看阮岚的脸色。毕竟玉公公前些天还在猜测贵妃娘娘和阮大人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瓜葛。
阮岚倒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丝毫没有不快:“话说到一半怎么不说了?”
玉公公看到阮岚对八卦事热情依旧,便立即抛弃了之前的种种不安,放开说了:“大人您是知道的,贵妃娘娘自陛下登基以来就长宠不衰,宫人们自然有相当一部分支持贵妃娘娘,可是卫婉嫔自进宫来,就一直霸占圣宠,陛下这个月有半月都在卫婉嫔的芙蓉殿里留宿,还有可靠消息说,再过几日,卫婉嫔就要被陛下封为四妃之一了呢!”
阮岚心想,尹辗最烦他人揣测圣意,要是他知道你们拿他打赌,就算本来真打算封卫婉嫔也不会封了。
阮岚继续问他:“那你们的赌有结果了吗?”
玉公公点头:“基本上已经有结果了。大人您想,陛下这两日一直在卫婉嫔处留宿,却罚贵妃娘娘禁足七日,可见陛下是喜新厌旧了呀!”
阮岚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忙惊声问道:“什么?贵妃娘娘被禁足……七日?!”尹辗明明跟他说的是三个月啊,这和传言的时日相差的也太多了吧。
“说起这个禁足,大人您就应该出去多和宫人们聊聊天儿,现在宫里哪个人不知道这件事。就在大人您还昏迷着的时候,大皇子又不读书偷偷跑出去玩了,这次跑进了陛下收藏宝物的阁子,然后一不小心把陛下珍藏多年的琉璃芍花白玉瓶给打了,陛下除了罚了大皇子跪在在皇祖宗祠手抄十遍《华严经》之外,还罚了贵妃娘娘禁足七日,罪名是教子不严……”
见玉公公说得头头是道有理有据,他倒觉得这传言的禁足七日比尹辗亲口说的禁足三? 驴煽慷嗔恕?br /> 如果传言确实属实,那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尹辗要骗他。
阮岚拿起桌上了茶杯喝了一口,细细沉思起来。
玉公公仍在滔滔不绝,后来又说了一长串宫闱逸事,讲到后来,都说到九年前还只是豫王的尹辗醉酒调戏王府婢女的陈年旧事上去了。
“十月怀胎后,那婢女诞下了陛下的长公主,可惜难产而死,陛下心疼爱女自小丧母,便将她过给了贵妃娘娘,长公主从小被贵妃娘娘养育长大,贵妃娘娘待她亲如己出……”
阮岚确实知晓贵妃不是长公主生母这回事,可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段儿秘闻,恐怕真相原本没有如此跌宕起伏,但被宫人们传着传着就变味了。
“今日就先讲到这里吧,这些逸事够我回味好几天了。”阮岚吩咐玉公公说,“肚子有些饿了,不知何时可用晚膳?”
前两天尹辗跟他说的开小灶之事也因为二人之间的争执并未兑现,不过阮岚明显感到这几日的饭菜比以往好吃许多,所以阮岚现在每天最期待的事情之一,就是用膳。
“奴才这就去御膳房拿。”玉公公跑出了门,“大人您等好喽,晚膳过会就来!”
第7章 悦阳公主
尹辗这些天愁眉不展,除了和阮岚置气之外,还因为有个难伺候的祖宗要回来了。这人便是悦阳公主尹沁儿。
悦阳公主是他的胞妹,是先皇先后的唯一嫡女,身份显贵。早些年在他和尹成为争皇位斗得面红耳赤的时候,悦阳公主不愿看见一母同胞的两兄弟争得你死我活,心灰意冷地嫁了人,匆匆离开了硝烟四起的皇宫。
悦阳公主不喜欢她的相公,她的相公似乎也不见得有多喜欢她。她需要一个逃避京城腥风血雨的依靠,而她的相公需要一条康庄大道。
她的相公也就成为了在数年前那场争夺皇位的血色漩涡中唯一一个完全置身事外的京官。
她有着刁钻的公主性子,且自小就古灵精怪,她的相公管不了她,她的皇兄也管不住她。
半月前她给尹辗写了一封家书,说思念皇兄,要回宫看他,顺便在宫里住两天。
其实这十分不合规矩,按祖训,嫁出去的公主,再也不能回皇宫住了。
尹辗却允了,他自小就疼爱这个妹妹,妹妹心灰意冷离开皇宫的那些场景还历历在目,尽管争夺皇位于他而言是天经地义的事,但他仍然觉得对不住她,因此也就对他的皇妹更加放任。
悦阳公主不忘在信中加了一句:“接风宴上,皇兄务必要带上心仪的佳人。沁儿有大礼相送。”
尹辗看完一笑,这丫头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尹辗想,如果是以往,肯定是要带上贵妃的,但是贵妃如今在禁足。不过新入宫的卫婉嫔年方二八,倒是娇小可人,也不知道能不能入了悦阳公主的眼。
有那么一瞬,他想带上阮岚,可是又忽然想起阮岚那张对他嗤之以鼻的脸。于是这种念头转而立即被打消了。
而尹沁儿这边正差人收拾行李。
说起来还只有十三四岁的时候,尹沁儿就开始思索今后该嫁与何人。她不想被父皇嫁给蛮夷和亲,便在暗地里找寻心仪的驸马对象。
首先进入她候选名册的就是阮岚。二皇兄的心腹,仪表堂堂,风度翩翩,才貌双全。不过本朝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为了防止朝内一方势力独大,公主一般不嫁与朝中重臣。这意味着公主若是要嫁的好,就算不被和亲,也得嫁出京去了。
如果嫁给了品阶低的官员,那么这名官员的仕途也多半到此为止,不会再有多少升迁的机会。
尹沁儿看阮岚志在朝堂,便不想扰了对方大好的仕途,所以就在候选名册上将阮岚划去了。毕竟么,她只是喜欢男人的外貌,德才只是锦上添花的品相。长相比阮岚惊艳的男人多了去了,又何必毁掉人家的前途。
嫁给那酸腐的相公后,尹沁儿大大方方地在驸马府里养起了面首。专挑好看的养。驸马府里随处可见风流倜傥的玉面郎君。她的相公虽气愤不甘,但也无可奈何。谁叫他娶了皇帝的妹妹呢。所以,在食色这方面,尹沁儿真不愧和尹辗是打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尹沁儿虽放弃了阮岚,但有时还会想起他二哥的这个小跟班。阮岚确实一表人才,难怪在二皇兄倒台后,他还能被三皇兄看中,收入囊中。
八年前先皇驾崩,她回宫吊唁时专门躲在树后面偷偷去看过阮岚,阮岚被皇兄软禁在皇宫一角的荷玉轩内。失了权势的他没有了以往的神采奕奕,虽气色不佳,双眼失明,倒也显得眉清目秀,惹人怜惜。
那时皇兄是如何对待阮岚的她倒是有所耳闻。九年前二皇兄自缢之时,阮岚被三皇兄关在牢中足足有一个月,眼睛瞎了不说,后来还大病了一场。年事已高两眼昏花的先皇已无力再总理天下朝政,被封了太子的三皇兄揽了大权。阮岚正是从那时起被软禁于皇宫。
八/九年过去,也不知道陛下对阮岚有没有好些。尹沁儿这次带上了三个唇红齿白的面首。她想,若是皇帝哥哥接风宴上带的不是阮岚,她就将这三个面首献给皇兄,然后问皇兄将阮岚讨来。反正阮岚的仕途早已被陛下毁了,她当初的顾虑自然也早消了。若是皇兄心仪的确实另有其人,那她这一举动倒也不算夺人所爱。
阮岚如今被皇宫这个金丝笼囚禁着,不如来她的驸马府,她还能带他游山玩水,看尽皇宫之外锦绣风光。
于是尹沁儿一边在心里打着如意算盘,一边回了皇宫。
见到尹辗时她兴奋地扑上去抱住了他,若不是尹辗推开的及时,她险些在皇兄脸上吧唧亲一口。
尹辗笑着摇了摇头,拉着她的袖子附在她耳边说道:“你都多大了,宫人们可在这里看着呢。”
尹沁儿看着周围太监宫女们颇为尴尬的脸色,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哎呀,皇兄,臣妹这不是想你了嘛,皇兄有没有想我呀。”
尹辗像从前那样摸了摸沁儿的头:“自然是想。”
尹沁儿抓起尹辗的手臂晃了起来:“哎呀皇兄,这次给臣妹准备了什么好吃的?臣妹赶了小半天的路,都快饿死了。”
“就等沁儿来了,酒菜御膳房都准备好了。”
“皇兄真是想得周到。”尹沁儿向尹辗身后瞄了瞄,“皇兄啊,你那心仪的佳人,可来了?”
尹辗答得轻松:“来了。”
尹沁儿又向后瞄了瞄,问道:“在哪呢?男的女的?”
尹辗打了她头一记:“胡思乱想什么呢,一会不就见到了。”
沁儿捂着脑袋:“臣妹一会定要给他送份大礼!”
尹沁儿想过了,如果皇兄喜欢的对象是阮岚,就把母后生前给她的祖传宝贝送给他们。那宝贝是一个玛瑙项饰,虽说不值什么钱,但这是母后嫁给父皇时祖母给她的嫁妆。把这个送给皇兄和阮岚,有着百年好合的祝福在里头,皇兄认得这个项饰,他一定会很开心的。可如果皇兄喜欢的对象不是阮岚,就随便送一件价值不菲的珠宝,反正她悦阳公主的珠宝,多一件不多,少一件不少。
穿过长廊,来到精心布置过的琉璃殿,为首的宫女掀开门口翠玉珠帘。
悦阳公主见到一个穿着光鲜的姑娘转过身来,朝他们二人行礼。
她不禁惊讶:“皇兄……这是……?”
尹辗扬唇一笑:“那位佳人。”
悦阳公主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妃嫔,并非沉鱼落雁之姿,但模样冰清玉洁,站在那里亭亭玉立。约莫是刚过了及笈之年,所以身材不及成熟女子那般阿娜多姿。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
尹沁儿想起了阮岚。看来皇兄喜欢平胸。
尹辗拉着悦阳公主,对那位妃嫔说:“这是悦阳公主。”
那年轻貌美的妃嫔连忙行礼:“见过悦阳公主,臣妾是陛下的婉嫔,公主唤臣妾杏儿便是。”
尹沁儿立即扯住了卫婉嫔的手腕:“杏儿多礼了,咱们今后就是都是一家人了。以后不用这么拘礼。多见外呀。”
尹沁儿靠近了卫婉嫔,发现她右眉处有颗小小的黑痣,她记得阮岚的右眉也有颗差不多大小的黑痣,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看到皇帝的亲妹妹悦阳公主如此自来熟,卫婉嫔吓了一跳,她不敢推开悦阳公主的手,只能用眼神示意皇帝向他求助。
尹辗咳了一声,对卫婉嫔说:“晚膳可打理好了?”
卫婉嫔乖巧地回:“回陛下,打理好了。”然后她吩咐身后的侍女:“传膳吧。”
三人落座。
尹沁儿最爱松鼠鳜鱼,看到菜肴中有此一项,便说:“皇兄果然把我爱吃的告诉皇嫂了。”
晚宴三人气氛融洽。尹沁儿在宴中话最多,一会说城东的烤鸭色香味俱全,一会说城北的紫藤萝开了,景色美不胜收。
尹辗倒是无多言语,除了吃饭之外,基本上回以尹沁儿温和的笑容。尹辗不说话,卫婉嫔自然也不敢多话,只好静静地在一边听。尹沁儿说到兴头之时,她会放下筷子,掩嘴微笑。
尹沁儿想,卫婉嫔确是一名温柔贤淑的大家闺秀,等她年纪再大些,必有掌管六宫的风范。皇兄的眼光还算不错。
宴席将尽之时,尹沁儿拿出一对玉镯,那玉镯上镶着深绿色的宝石,在闪耀的烛光下鲜艳夺目。她笑吟吟地对卫婉嫔说:“皇嫂呀,初次见面,臣妹没有什么宝贝带在身边,身上只有这一对玉镯。这玉是和田玉,上面镶着西域进贡的祖母绿。进贡的绿宝石虽不少,但这两块确是近年来最好的两块,皇嫂,你看,这水头多足呀……”
卫婉嫔接过,近看发,这宝石周围还嵌着一圈黄金,她惊喜地说:“谢谢公主。可初次见面,臣妾怎好收您的礼物呢……
尹辗劝她:“你尽管收下,你若是不放心,朕下回再赏她些镯子便是。”
卫婉嫔大喜,点了点头:“谢陛下,陛下对臣妾最好了!”
尹沁儿啧了一声:“哎!这明明是我送的,怎么谢他呢!”
卫婉嫔红了脸,小声补了一句:“谢……谢公主。”
尹沁儿继续说:“皇嫂呀……臣妹可不是白送的,皇嫂什么时候能为陛下新添皇子呢?我这个做妹妹的,可都着急了。”
卫婉嫔的脸不由得更红了。
尹沁儿抬头看向尹辗,尹辗的脸上虽然高兴,但好似没什么殷切的神色。尹沁儿觉得奇怪,难道皇兄不期盼皇嫂给他生一个小皇子么。
但愿是自己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