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儿,尹辗才把阮岚放开,阮岚被亲得面红耳赤,面颊上泛着醉人的红晕,松开那一刻险些站不稳。
尹辗揽着阮岚走到床边,为他褪下衣袍,让他躺下。
他可没忘记道长的嘱咐——三月内不可行房。
阮岚停了针灸已经四天了,虽然他去问过玄墨道长,道长说大病一场后暂停针灸未尝不可,反倒有些好处。这时身体急需养分,暂停之后身体可以恢复地更快,只不过前七日做过的针灸就得作废了。
尹辗吩咐张总管拿2 来了常用的那包银针。
尽管令阮岚中蛊之人的确是他,但逐本溯源,这蛊算是尹成请来的。解铃还需系令人,可尹成已死,早已无解。尹辗自五年前求仙问道,才从东海方壶处寻到玄墨道长,觅得消蛊之法。那衣袂飘飘的鹤发道长掐指一算,和他缓缓说道,阮岚体内的蛊虫对陛下有感应,陛下可解。
这多半是因为尹辗与尹成是一母同胞的缘故。
所以,尹辗需每晚亲自施针,才得以最大程度唤醒沉睡在阮岚体内的蛊虫。
施针过程漫长而难耐,暮春已过,天气渐渐燥热起来,尹辗额前不久便出了汗。
烛火绰绰约约在阮岚清秀淳净的面容之上摇晃跳动。公子如玉,眉眼清丽动人,看得尹辗心猿意马。
尹辗附身轻吻在阮岚眉间。
吹灭了烛火,夜无比寂静。
第10章 井中水波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尹辗每夜都与阮岚同塌而眠,夜夜施针,而且很老实,什么也不做。
阮岚每日吃好喝好,没事儿就躺着打盹儿。
令阮岚没想到的是,某日醒来,阮岚竟然发现眼前是一片金灿灿的橘色!
他赶紧闭上眼睛,只当是自己做梦了,然后过了半响再睁开,眼前竟然还是一片金灿灿的橙色。
他揉了揉眼,立马坐起来,眼前景象竟然也跟着变化。映入眼帘的是一朵罩在头顶上方的水蓝色罗帐。
阮岚再看远了些……
就怎么也看不清晰了。
阮岚记得玉公公和他说,他盖的棉被被面乃橙黄色,上面只不过镶了一点金丝绒罢了,可是现在看到的被面竟然是完全的金色。而玉公公近日挂上的罗帐是青蓝色,和他看到的也有略微不同。
多半是由于尹辗针灸发挥的效用,他现在才得以看到事物的大致模样,只是和常人眼中的颜色有不少偏差。此外,他现在只能看到近物,可视范围大约在五六尺的范围内,再远些,便无法辨认,只有模糊的叠影。
尽管如此,阮岚仍然很高兴,毕竟已经瞎了将近九年。在双目最初失明那几个月,他绝望到恨不得自己去死。他当初想过也试过无数种轻生的方式,但都被尹辗一一化解,最后,尹辗跟他说:“如果你哪天死了,那么令堂也别想活。”
阮父阮母老来得子,阮岚不过弱冠阮母便已是垂暮之年。阮岚没有什么亲人,只剩下母亲尚在。尹辗显然抓对了阮岚的把柄。
之后阮岚便不再寻死了,可这不代表不再因失去双目而痛苦。
双眼终于重见天日,阮岚却竟然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尹辗治好了他的眼睛,可如果没有尹辗,他也不会瞎,他也不会浑浑噩噩地被囚在皇宫一事无成。
忽然一声叫喊打乱阮岚思绪。玉公公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跌跌撞撞道:“大人!不好啦!大人!”
阮岚暂时不想让别人发觉自己已经能看见,便垂眼道:“公公,这么冒冒失失的,发生何事?”
玉公公弯着腰大口喘气,满脸通红,道:“奴、奴才方才瞧见,一群人围着御花园的水井不知、知道在干什么,就好奇,所以,奴才也上前、跟着看,谁知……这水井里竟然有一具女尸!”
阮岚一惊:“女尸?”
玉公公连连点头:“是呀,就在、在咱们平常去的那一处御花园的水井。看那衣着应、应该是名宫女。”
阮岚道:“除了衣着可还看出什么?”
玉公公的声音颤抖着:“有人认出来那是芙蓉殿的宫女……可是她的身体都在水里泡肿了,漂浮的头发遮住了脸……根本认不出来是谁。”
阮岚微微蹙眉。
芙蓉殿是卫婉嫔的居所,如果女尸真是芙蓉殿里的,那么自然是卫婉嫔的侍女了。这事虽然和阮岚并无关系,但阮岚心中隐隐觉得不安,他对玉公公说:“陪我出去瞧瞧。”
这些天每日午后都会下暴雨,下完一阵就停了,地面上湿滑,有时还会踩到几片被雨水打落在地的花瓣。
可能是刚下完雨的缘故,天色看上去极灰,可门外的光线在一刹那却刺得阮岚眼睛生疼。
阮岚不敢抬头平视四周,他怕旁人发现他已经复明。于是阮岚低头看着路面,两眼无神,仍像看不见路的样子,被玉公公搀扶着。
哪怕只能看到地面上的青砖,内心依然激动万分。每铺五块白砖便会铺一块刻着牡丹花纹的彩砖,路面最两侧会有蓝色条纹加饰,御花园及御花园附近每条路,寸土如此。这是他走了二十余年的路,也是他双眼复明后走的第一条路。
荷玉轩离御花园不远,与御花园极为偏僻的一角相邻。而那偏僻一角平日里几乎只有阮岚和一些路过的宫人会来。
偏偏,那名宫女在这儿投了井。
阮岚和玉公公到时,人群已被散开,那女尸被捞了上来,运到别处去了。只有两个侍卫在井边驻守。
阮岚却没有停步,他直直地走了上去,然后假装被台阶绊了一跤撞在井口。
他双手扶住井口湿漉漉的石沿,朝里面匆忙看了一眼,便被跑来的玉公公稳住了身体,玉公公惊恐道:“大人!您怎么了!”
“无妨。”他拍了拍手掌,抖掉上面的石渣,“只是不小心绊到了台阶。”
玉公公慌张道:“大人……您、您撞倒那口井了!就是刚刚装着女尸的那口井!太晦气了,这口井一定有古怪!”
其中一个侍卫被吓了一跳。目下已是傍晚,天气阴冷,本来站在这口刚死过人的井边就已经战战兢兢,突然一个人毫无预兆地朝这口井冲过来,任谁也会吓破胆。这侍卫现在看到阮岚两只眼睛没有什么神采,心中才了然,顿时有种被戏弄了的感觉,不由得怒气横生,他举着未出鞘的铁剑呵斥道:“瞎子就不要出来瞎晃悠,这是想吓死谁啊!闲杂人等不许靠近,否则杀无赦!”
玉公公听到开头就忍不住了,若不是阮岚拉着,他早就跳起来指着这人高马大的侍卫骂了:“你这人怎么说话……”
阮岚拉着他的袖子劝他:“公公。”然后给那侍卫弯腰做了个揖:“实在对不住,我们这就走。”
玉公公愤愤然地被阮岚扯走了。
离远了些,玉公公仍然满脸怒气:“大人,这破侍卫真是脑子坏掉了,看我怎么去皇上那里告他的状!”
阮岚摇头:“无事,公公何必与小人置气。”
玉公公一听,紧皱着眉头的脸一下子乐开了:“嘿,大人说的对,他是小人。我们不跟他计较。”
阮岚说:“公公。这名落水的宫女是如何被发现的,可否与我说说?”
玉公公想了一会,答道:“我也是听那些宫人传的,不知听到的消息对不对。今日午后,一名宫人受一位嫔妃差遣前往南门,谁知,正路过此地时,突然下起了倾盆暴雨,她便躲在凉亭下躲雨,无聊中她往那假山下望了望,这不望还好,一望就看到假山旁的水井中竟漂浮着一具女尸。听说那宫人吓坏了,当场便晕了过去。又有人路过时扶起她,这水中女尸才终于被大家知晓。”
阮岚点头。
他细细沉思起来。刚刚朝井中望了一眼,除了粼粼水波泛着白光之外,什么也没有。
井水并不深,以他现在的目力,除非是什么太过细微的东西,他应该都可以看得见,最多只是看不清晰无法辨识罢了。
不过一日提刑司那边便出了结果。
“这名死去的宫女名唤莲芳,果然是芙蓉殿里的侍女。尸身上浮肿发胀,但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尸体上的伤口。仵作打开她的嘴巴……发现她的喉咙溃烂,露出一个小洞,从小洞里可以看见……”
“看见什么?”阮岚问玉公公,“怎么不说下去了?”
玉公公嘴唇打着颤,吞了吞口水,才继续说道:“可以看见……其实这名宫女其实只剩下一个皮囊了!肚子里五脏六腑已然消失,都没有了!”
阮岚一惊,心想:如果身上没有伤口,那么这些内脏必然不是被剖膛摘去的。莫非这天下真有什么奇毒,可以将服毒者的五脏六腑尽数腐蚀而只剩下白骨与皮囊?
还是说,这具身体内部原本藏着什么秘密,杀人者必须要销毁?
既然要销毁,那为什么还要将它弃于御花园里的水井中?
阮岚问:“可有中毒的迹象?”
玉公公摇头,闷声道:“提刑司那边并未检查出来。不过……那宫女的指甲里发现了一样东西。”
“何物?”
玉公公忽然一改之前胆颤心惊畏惧万分的神情,义愤填膺道:“大人可还记得之前您敷眼睛的药粉被调换之事?陛下请道长去辨识过了,那宫女指甲里的东西,和上次瓶中调换后的药粉并无二致!道长还说,他已查清,这些药粉的原料是河西所产,正巧是卫将军之前所驻扎之地,所以现下……现下都在传,是卫婉嫔让那宫女去给阮岚大人投毒,之后为了灭口,将那宫女用什么邪恶巫术杀死,投了井。”
阮岚听完,评论道:“那也太明目张胆了。”
玉公公一开始不解,后来顿了顿,才醒悟过来阮岚是何意。
卫婉嫔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荷玉轩里的药粉调包,那么在之后必然不会想让此事暴露,哪怕真要灭口,也不会将宫女杀死后直接投在御花园的水井之中。这简直是在向世人广而告之:“毒是我投的,人是我杀的。”
任谁也不会如此之傻。何况卫婉嫔也不过只是一个年方二八刚刚出嫁的妃嫔,怎会刚到皇宫就表现得如此恶毒,亲自杀了自己的侍女,连五脏六腑也不留?
是不是卫婉嫔调换的药粉暂且不论。但阮岚可以肯定,这名投井的宫女,必定不是她杀的。
那投尸者,是冲卫婉嫔来的,还是……
阮岚思索到一半,就听见有人推门而入,阮岚看了一眼来人是谁便继续开始闭上眼睛装瞎。
来人是尹辗,穿着熠熠生辉的金色龙袍。
已到夜晚,尹辗是该来了。
第11章 夜探皇宫
其实阮岚也不想这么快就开始装瞎,尹辗身着一身金色龙袍,而金色太过耀眼,阮岚的眼睛现在对光线又十分敏感,眼下根本无法直视尹辗的龙袍,连尹辗的脸都没来得及看清便被那龙袍金色晃得闭上了眼。
昨晚临睡前尹辗来的时候,阮岚没敢睁眼。他怕他睁开眼睛时装瞎装的不够像。
尹辗挥退玉公公,让他躺平,一如往日那般拿出了一个包裹,边打开边说:“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阮岚随口应了一声,心想,尹辗说的应该是指这次的女尸事件。
这一夜阮岚格外清醒,他没有像往常那般在尹辗施针的过程中沉沉睡去。尹辗施完针后,脱下外袍,站起来晃动了一下酸痛的肩膀,便轻手轻脚向外走去,然后打开了门。
阮岚睁开眼,可离得太远,他根本无法看清门外的动静,只听到尹辗放低了声音说:“道长。”
看来是玄墨道长来了,尹辗正在跟玄墨道长说话。
果然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缓缓道:“如何?”
“阮岚他……依然无法看见……”
“陛下无需着急。”
忽然阮岚感到从那二人的方向有一道目光向他这边射来,似乎是玄墨道长的目光,他赶紧闭上了眼。
“那这针灸还需持续多久?”
“其实今天结束即可,如果陛下实在不放心,那便再续七日,只不过又要再用一次陛下的……”
阮岚听得心中一慌。
玄墨道长口中说了“今天结束即可”,莫非,玄墨道长已经知道他已然双眼复明,是在欺瞒尹辗?
尹辗道:“无妨,再续七日便是。”
两人相谈完毕,道长转身离开,门外又传来了张总管的声音:“陛下……”接着阮岚就听不见了,张总管和尹辗正在低声私语。
过了一会儿,尹辗合上房门走了进来。他先是叹了口气,然后在房间里踱了两圈。阮岚看不清尹辗的神情,但看他的步伐似乎有些疲惫焦躁。多半是刚刚从张总管口中得知了什么令他烦闷的事宜。
接着阮岚看见尹辗在床边的木桌旁拿出一个酒杯杯盏大的容器,将方才收回去的包裹摊开,上面有一排长短粗细相同的银针。
尹辗站在桌边,阮岚能看见尹辗的侧脸。尹辗的五官和多年前似乎没什么变化,只是气质看上去比以前更加成熟。
仍然是一如既往的气宇轩昂玉树临风。
尹辗身材修长,腰部与背部线条优美。可阮岚知道,其实尹辗的腰腹处皆是结实的肌肉。
尹辗从胸口处掏出一把巴掌大的小刀,然后卷起左臂袖管,用刀在小臂上划开一个小口。俊美英气的脸上并未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割开皮肉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虽然划开的口子不算大,但足以让鲜血从中汩汩流出,不一会,便流满了整个容器。尹辗将伤口贴在容器口处轻轻转了一圈,流出的血竟神奇地被止住了。
阮岚眼睁睁地看着尹辗放下袖管后立即将那已然摊开的一包银针尽数抖入这盏盛满鲜血的容器。最后尹辗将容器盖子合上,放进了龙袍深处的口袋中。
阮岚合上眼,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扑通扑通狂跳不止。
原来尹辗为他治愈眼疾,用的是自己身上流着的血。
玄墨道长方才说要“再用一次”的,竟然是尹辗身上的鲜血。
说不震惊,是不可能的。
阮岚怕尹辗瞧见自己脸上无法克制的不自然的神情,便装作在睡梦中翻了个身,面对墙壁,背向尹辗。
雪白墙面上有自己烛火下的倒影,还有尹辗坐在桌前的身姿。
在烛火的照耀下,尹辗的身影更为高大。
尹辗抚了抚左臂上的衣袖,然后站起身。
“呼”的一声气息之后,火光便灭了,墙上的倒影消失,四周一片漆黑。
尹辗的脚步声慢慢靠近,阮岚感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好像马上要从胸口中跳出来。
床的另一边突然塌了下去。
——尹辗坐上来了。
尹辗轻轻在他身边躺下,然后替二人盖好了被子,一只手环住阮岚的腰部。
阮岚后背一热,原来是尹辗整个人都贴了上来。
他想,现在都到夏天了,尹辗这样也不嫌热的么。
热虽热,在尹辗的怀抱中,不知怎么回事,阮岚很快调整好情绪,稳住了心神。不过小半柱香的功夫,便进入睡梦中,会周公去了。
夜半时分。
风声凛凛。
“不好啦!陛下!!大人!不好啦!”玉公公未敲门便急急地冲了进来。
尹辗和阮岚被这一声叫喊双双吵醒。
二人都是刚刚歇下,还未睡沉。
张总管的脸色比起玉公公要镇定得多,他跟在后头,点上室内烛火,道:“陛下,宫中有刺客。”
尹辗坐起来系上胸前散开的中衣:“刺客现下在何处?”
张总管还未开口,一旁的玉公公便抢先道:“陛下!刺客已经朝这边过来了!”
张总管点头:“不错,陛下,而且刺客像是有备而来,瞒过了宫中布置的暗卫,也躲过了里中外三层侍卫的搜查。”
忽然,荷玉轩外有什么东西从高处坠下,“怦”得倒地,发出一声“闷哼”。
阮岚和尹辗都听出来了,那不是东西,是人。
张总管道:“陛下,我们的暗卫似乎被……”
刹那间,紧挨着张总管处的窗子被硬生生劈开,一名穿着夜行衣的蒙面男子手持长剑破窗而入。说时迟那时快,张总管随即一步跃起,向后冯虚而退,他从袖中抽出几支飞刀,飞快投掷向那刺客。
刺客抬手一挥,张总管立即趁刺客躲闪暗器的功夫,急急大步向前,右手虎口张开,朝那刺客的咽喉扼去。
刺客也不是善茬,微微一侧便躲开张总管袭来的右手,并抬手将手中剑刺向对方左胸处。张总管反应奇快,身体翻转,一个后旋踢踢向刺客持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