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他看着黄坤那副吊儿郎当混日子的样子也想劝一劝,不过连黄坤本人都仍坚持着读书无用,自己也没必要太替人家操心。老妈那句话说得很对,不是每个人都非要走一样的路。黄坤的路本来就已经比他们大多数人要宽敞平坦得多,那些普通人奋斗一辈子都未必能得到的东西,他从一出生起就拥有了。
在黄坤的多次盛情邀请下,李柏庭终于在这个周末去了黄坤家里做客。黄坤家在富人区坐拥一幢三层别墅,毗邻湖畔,标准的豪宅配置,李柏庭刚一走进院子就禁不住感叹:“唔哟,真的是够气派了。”
黄坤一脸得意,“这一片别墅区都是我们家的。”
李柏庭简直吓呆了,“这些别墅全都是你们家的?”
“我们家开发的。”
“哦。”李柏庭反应过来,原来是地产商。
进了屋,李柏庭环视着周围奢华的装潢,感觉像进到了电视剧里,他见屋里没别人,问道:“你爸妈不在?”
“我爸忙,平时经常不在家,我妈应该是去打牌了。”
李柏庭点点头,觉得这很符合他想象中的富人生活。
黄坤的房间在三楼,房间里有扇玻璃落地窗,窗外是一个宽敞的露台。李柏庭站在露台上,扶着围栏,眺望着远近的湖泊与绿荫,不由得真心感叹一句,有钱真好。
他留意到湖边的树下坐着一个女孩,离她不远处有个男生架着画板在画画。李柏庭远远看着那男生的侧脸,虽不十分清晰,却觉得很是眼熟。他把黄坤拉过来,指着那男生道:“你看,那个是不是……”他在脑海里搜索了好一会儿,总算想起了他的名字,“江意铭。”
黄坤一头雾水,“江意铭是谁?”
李柏庭一拍脑袋,想起这家伙确实真不认识他。他自言自语道:“他也住这里?那也挺有钱的啊。”
“你说谁?”黄坤问,“那个女的是住这里的,我见过她,就斜对面那一户。”
“那个男的呢?”
黄坤眯起眼仔细看了看,“不认识。”
两人正说着,树下那女孩站起来走到了江意铭身边,看他画板上的画,然后开心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靠!”李柏庭一声惊呼,“他不是跟鱿鱼在一起吗,居然还跟别的女生这样?”
“什么什么?”黄坤在旁边问他。
“那个渣男!”李柏庭撸起袖子就想下去找人算账,可刚走进屋里又停了下来,他以前因为太过冲动而做了不少傻事,这回虽然疑似目击了出轨现场,但还是先沉住气的好。
他又回到露台上,看到江意铭收起了画板,和那女生一起离开了。
一回到学校,李柏庭立刻去张幼雨他们班找她和江意铭,想当着三个人的面把那天的事情问问清楚。他在教室门口逮到了张幼雨,左看右看却没发现江意铭的影子,张幼雨奇怪道:“你还找谁呢?”
“你男朋友呢,那个大神去哪了?”
“他啊,这学期去外面上专业课了,都没来过学校。”
“这学期都没来过?”李柏庭有些吃惊。
“对啊,他想考广州美院,暑假就过去找那边的培训班上课了。”
李柏庭越听越不对劲,“你是说他暑假就去广州了?一直没回来过?”
“嗯,怎么了?”张幼雨有些不解,搞不懂李柏庭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来。
李柏庭一脸严肃道:“我昨天刚看到他。”
“啊?”
李柏庭又说道:“我看到他和一个女生在一起,那女生还亲了他。”
张幼雨懵了一瞬,很快又挤出一个别扭的笑容来,“什、什么啊,不要乱开玩笑好不好。”
“是真的,他还给那女生画画,我跟黄坤都看到了。”
“你们看错了吧,他现在人在广州,你们昨天看到的人不可能是他。”张幼雨不愿再和他说这些,错开他就要下楼去。
李柏庭一把拉住她,“那你现在就给他打电话,我来和他对质,看看他到底会怎么说。”
张幼雨抽回手来,不去看李柏庭,“他现在一个人在那边学画,压力很大的,没必要拿这种事情去烦他了。”
李柏庭拦住她,不依不饶道:“他到底在不在广州,我到底有没有看错人,你现在打电话问一问不就知道了,你就不想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吗?”
李柏庭要去夺张幼雨的手机,她却死死地捂住了,“他不会骗我的,我相信他!”
李柏庭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不光是他在骗你,连你都在骗你自己!平时你跟男生正常交往他都不许,他自己反倒跟别的女生纠缠不清,就这样的人你还不管不顾地袒护他?你是不是谈恋爱谈得脑子都坏掉了啊?”
张幼雨用力推开他,拼命摇头否认,“不是的,他说过不会再这样了!我相信他!”
李柏庭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厉声问她:“之前还有过多少次?”张幼雨不答,紧咬着嘴唇忍住眼泪,李柏庭恨铁不成钢地吼道,“张幼雨你这个蠢蛋!你能不能别再执迷不悟了!那种人根本不值得你为他这样!”
张幼雨挣不脱他,带着哭腔反驳道:“我愿意,关你什么事?”
关你什么事,李柏庭又一次听到了这句话。每当他自以为怀着一腔好意,为朋友掏心掏肺时,结果却总是为自己的朋友所嫌怨。
“对,你说得对,这些都不关我的事,全都是我在自作多情。”李柏庭松开了张幼雨的手腕,心中一片冰凉,“你就跟他继续纠缠下去吧,以后你们的事情再也跟我无关了。”
这天晚上,李柏庭翘了最后一节晚自习,又来到了楼顶吹风。十月中旬虽然还不算真正的秋天,但夜晚的风已经有了些凉意。
黄坤今晚看起来恹恹的,但还是陪他一起来了楼顶。
“班长,我发现你怎么越变越多愁善感了。”
李柏庭坐在他旁边,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这也许是现在唯一一个还可以让他靠着的人。
“黄坤。”他叫道。
“啊。”
“你能不能别再叫我班长了。”
黄坤嘿嘿笑了两声,“叫习惯了,改不了口了。”
李柏庭认命地叹了声气,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滴到了自己的额头上。他伸手一抹,是带着腥味的红色液体。
作者有话要说:
前方狗血预警
第65章 生离死别
当秋天完全到来,又到了一年高考报名的时候。高三和补习班的学生们按班级轮流到微机室去填写电子报名表,出来后再一一到照片采集点照相。
排队照相时黄坤一直对着旁边的玻璃窗照镜子,时不时扒拉一下自己的头发,“班长,我头发没乱吧。”
李柏庭看得嫌弃,“行了行了,再折腾还不是那个鬼样。”
前面的同学照完相陆续要回教室,李柏庭看到张幼雨正和朋友迎面走过来,两个人对视一眼,又同时转开了眼睛,都有些欲言又止,但终究没有开口。
张幼雨从身边走了过去,李柏庭又在心里骂了一遍她蠢,但是又能怎么样呢,就为了那么一个渣男,他们俩好几年的友谊就算是彻底破裂了。
轮到李柏庭照完了相,他朝显示器瞄了一眼,立刻就问:“老师,我能不能重拍啊?”
老师赶他道:“去去,后面还那么多人,要是都像你这样重拍,那要拍到什么时候去?”
“可是这张都丑死了。”
老师招呼下一个同学过来照相,回过头怼他一句:“你丑,怪我?”
没几天又到了校运会,今年李柏庭报名参加了男子一千五的比赛,有了这大半年来不间断的夜跑,他这回一路跑下来都很有优势,可惜比起体育生还是差了一截,最后只拿了个第三名。
有点遗憾,他原本是想替班彦跑个好成绩的。
今年黄坤还是和去年一样参加了八百米比赛,李柏庭虽然对观看比赛已经提不起兴趣了,不过还是意思意思地去给他加加油。赛前黄坤换上了短袖短裤热身,李柏庭看到他□□出来的四肢,奇怪道:“你身上怎么那么多淤青?”
黄坤不以为意,“可能不小心撞到哪里了吧。”
“那也太多了吧,跟被人打了一样。”李柏庭又凑近了他仔细看,“啧,脖子上都有,怎么弄的?”
黄坤嘿嘿直笑,抛给他一个你懂的眼神,“这个就不用问了吧。”
黄坤被分在八百米的第四组,第一圈还没跑完就落在了最后,这家伙体育明明很不怎样,却每次都会积极参赛,大概也是好出风头的个性使然。黄坤跑完第一圈经过李柏庭面前时,李柏庭见他面无血色,嘴唇惨白,双腿迈步时也显得虚软。他心里实在嫌弃,这才跑了四百米就累成这样,也太没出息了。
黄坤又跑出了十多米,突然脚下一软,整个人瘫倒在了跑道上。
李柏庭立刻冲了过去,扶起他的上身拍他的脸,“喂,醒醒,你没事吧?喂!”见黄坤没有反应,便把他拖到了田径场内的草坪上平躺着,旁边的同学帮忙去叫了校医,校医原本以为只是低血糖造成的暂时晕厥,拿来了葡萄糖溶液要给他灌进去,可她留意到黄坤苍白的面色和身上那些淤青的斑点,脸色当即凝重起来,冲旁边的学生们急道:“打电话叫救护车,快!”
黄坤进了医院后,就再也没有出来。
李柏庭这回来医院看他时,他连脸上都开始出现瘀斑了。这时候他正靠在床头玩手机,手背还插着针头,药液正一滴一滴流进他的血管里。他妈妈在坐在一旁看电视,自从黄坤入院以来,她一直在医院里陪他。
李柏庭走进病房,热情十足地朝他打招呼:“哟,精神不错嘛。”
黄坤看到他很高兴,放下了手机,“班长。”
他妈妈也对李柏庭道:“又来啦。”
李柏庭在病床边坐下,笑说:“你这个病房也太豪华了,搞得我每次进来都感觉像进了高级酒店一样。”
黄坤也笑了笑,“我都住腻了。”
李柏庭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摊开了递给他,“捏,你的高考报名表,上面的照片被压缩了,脸都短了一半,我那个也是,看起来超级丑。”
黄坤接过来一看,微微笑了下,“真的好丑。”
李柏庭又说:“据说以后高考准考证上也是这个照片,气死我了,早知道当时应该缠着老师重新拍一张的。考试的时候要是看到准考证上这张丑脸,简直要影响发挥。”
黄坤轻声道:“高考准考证啊,我应该用不上了吧。”
李柏庭却说:“怎么用不上,你病假还想请到那个时候?想得美。”
黄坤没说话,低头把报名表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然后折好放在了枕头边。李柏庭不习惯他现在常常陷入沉默的样子,更不喜欢他总是露出虚弱安静的笑容,这家伙分明就该做回那个快乐的傻瓜,每天吹牛,炫富,大声说话,大声地笑。
李柏庭摆出笑脸来,用轻松的语气道:“我在网上查过了,这个病其实没那么可怕的,彻底治好也不是没可能,控制得好的话能活好多年,就和正常人差不多。”见黄坤仍不说话,他又道,“没几天就高三会考了,就算你平时再吊儿郎当,会考总要去考一下吧,不然连高中毕业证都拿不到,以前那么多作业岂不是白抄了。”
黄坤低着头,双手抓紧被子,“班长,我去不了了,我现在下床都快没力气了,医生总是叫我保持乐观,可是我要怎么保持乐观啊?每次刷牙都要出好多血,天天晚上做噩梦,开始化疗以后不是这里疼就是那里疼,东西吃了又吐,我都不知道我还可以活多久。”
黄坤的妈妈在旁边不住地掉眼泪,李柏庭听得心里揪疼,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在根本无法体会到他万分之一痛苦的情形下,说出的任何安慰之词都是浅薄而无力的。
他握住了黄坤的手,“别说这种丧气话。以前在学校里的时候,你一下课就来找我,我烦你烦得要死,但是现在你一不在,整天都没人跟我说话了。我就剩你一个朋友了,你要是再不回来,那我怎么办?”
黄坤的眼泪一滴滴掉下来,说:“班长,我知道我这个人笨,什么都做不好,没有人愿意跟我一起玩。我以为摆摆阔,用点好吃好玩的就可以收买别人,但其实他们还是看不起我。有一次我作弊被抓到,老师逼问传答案给我的人是谁,我死活不松口,以为这样他就会念我的好,把我当朋友了,可他后来不但没一句谢,还躲我躲得远远的。我知道大家都不喜欢我……班长,只有你一个人真心拿我当朋友,我知道的。”黄坤因为哽咽而不得不停了下来,缓了一会儿才又继续说道,“其实我已经很满足了,不过班长,你能不能再答应我一下,将来一定不要忘记我?”
李柏庭紧紧握着他的手,拼命克制着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咬牙切齿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你给我闭嘴。”
不要随随便便就说出这种永别一样的话啊。
黄坤擦掉眼泪,哭一般地笑着,“班长,你是不是又烦我了。”
李柏庭抽了张纸粗鲁地给他擦脸,“都说了别再叫我班长了。”
李柏庭离开医院时,步子迈得很急。这里四处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令他觉得害怕。这味道充满了危险,仿佛在时刻提醒着生命的殒逝。
李柏庭现在才发觉,比起死别,生离已经是件多么温柔仁慈的事。那些令他眷恋而珍视的人,那些在他生命中短暂出现或长久停留的人,他宁愿他们将他舍弃,将他忘却,去往一个他永远无法触及的地方幸福安宁地生活。
只要他们能幸福安宁地生活。
飘雨的冬夜,李柏庭又在绕着操场一圈一圈地跑步,直到精疲力竭,他停下来倚在篮球架上不住喘气。
科学家们明明都说全球气候在变暖,可南宁的冬天为什么一年比一年冷了呢。
李柏庭垂着头,看到一双脚迈到了自己眼前。
“婷婷。”张幼雨轻声叫他。
第66章 同窗的祝福
张幼雨又剪回了短发,用手揪着校服下摆,垂着头站在对面。
“怎么又来找我了?”李柏庭问。
“婷婷,你说得对,我就是个蠢蛋。你好心劝我我不听,偏还要自己骗自己。”张幼雨抬起头看向他,惨淡地笑着,“我跟江意铭分手了。”
李柏庭惊讶了一瞬,随即便说:“分得好。”
张幼雨走过来,也倚在了篮球架上,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轻声道:“其实我早知道他不喜欢我的,从头到尾都是我在讨好他,他根本一点都没把我放在心上,只是觉得有个人对他好,不要白不要罢了。”
李柏庭叹息道:“你明知道是这样,干嘛还非要往坑里跳呢。”
“可是我真的不甘心,总想着是不是再努力一点就能让他喜欢上我了。他脾气不好,我就每天哄着他,顺着他,就算他提再无理的要求,我也从来不敢违背。后来我发现他跟别的女生暧昧不清,我生他的气,可又怕他和我分手,结果原谅的次数越多,他就越不会觉得愧疚。”她抹了抹滑到下巴的眼泪,咽了一下喉咙,“就算他再叫我伤心,我也还是舍不得放开他。你说,是不是没有比我更蠢的人了。”
李柏庭问:“那这回怎么就分手了?”
张幼雨深深吸了一口湿冷的空气,说:“他和许冰芜勾搭到一起了。”
许冰芜,李柏庭想起来,是那个总跟张幼雨形影不离的女生。
“当初是她教我做寿司,教我怎么追求喜欢的男生,结果他们两个背着我勾搭到了一起,一个是我最好的朋友,一个是我最喜欢的人……”张幼雨颤抖着肩膀,已经泣不成声。
“他们算什么东西,根本不值得你再多看一眼,更不值得你再为他们伤心了。”李柏庭揉了揉她的短发,“你最好的朋友,不是我吗。”
张幼雨扑进了他的怀里,啜泣着点头,李柏庭轻轻搂住她,想要为她温暖这个飘雨的冬夜。
他现在知道了,拥抱有很多种意义,眼泪也有很多种意义。当一个男生抱着一个女生,让她在自己的怀里哭泣,除了人们惯常想到的原因外,也会有另一些可能。
可惜自己没有早一点明白。
如果当初自己愿意好好听一听韩靖的解释,也许他们俩就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期末考试后又补了一个多星期的课,放假的第一天,李柏庭又去了医院。血液科这一层楼里有很多小孩子,大多都顶着一颗光溜溜的脑袋,也许再过不久,黄坤也会变得和他们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