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棠乖巧地道:“女儿会和母亲一起,将几位夫人和千金带到园子里,尽量与她们周旋。至于殿下和两位大人,一概由父亲应付。”
这个女儿向来心思缜密,两家的内眷给她处理,谢雍非常放心。
心思灵巧的女儿和一脸晦丧的儿子,谢雍越看越气不打一处来。
然而没等他训斥谢栩,前院便有人来报,八殿下和魏大人,已经气势汹汹杀上了门。
谢家不愧士族之首,应付起兴师问罪来,丝毫不乱。就连满怀怨气的谢栩,也知道兹事体大,老老实实按着情绪,跟着谢雍见招拆招。
但凤涧和魏明呈又岂是坐以待毙之人?谢雍遮掩着不让见谢归,魏明呈便豁出一张老脸,冷冷问道:“谢大人,老夫不过借你儿子,过府一叙,你又何必推阻?”
谢雍笑饮一口茶,“魏大人,实不相瞒,陛下早上急召我入宫对弈——魏大人应该也清楚,陛下的棋瘾犯了,可是拉不回来的。然而我今日有些头疼,想到念之棋艺也不错,便拜托闵公公,把他带进宫去了。现在这时辰还没回来,大约是被留宿宫中了。”
谢归被天罡卫秘密接走,魏明呈毫不知情,不由给了凤涧一个狠戾的眼色。
谢雍的气度归气度,但两家真要在谢家撕破脸发疯,他可是没有招架之力的。索性借力打力,把事情推给皇帝解决。
就看两家会不会被逼得狗急跳墙了。
就算狗急跳墙,谢雍觉得凤璋也有后招。
魏明呈冷笑:“你若有个头疼脑热,禀报陛下一声,陛下能不把人放了?”
谢雍稍稍眯眼。
魏家这是急了么,还真想和谢家撕破脸了?拿他来把谢归勾回来?
谢雍再次拖出了背黑锅的人:
“魏大人,冤有头债有主,我们谢家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又何必与我们过不去?今日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我来往这么多年,还不是为的几位殿下?”
他已经说得够明白了。
谢归挑拨他们两家关系,跟谢家无关,那是燕王殿下他老人家指使的,再不济有皇帝陛下做后台。都是为人臣子,急什么急啊。
找不到谢归出气,就想在谢家撒泼?有本事,上燕王府撒泼,上陛下面前哭诉去!
谢雍谅他们还没这个胆子。
这话说得魏明呈脸上挂不住,再与谢雍争论一番,还是没结果,便与凤涧一起,怒气冲冲地出了谢府。
事情比预料中的要更加严重。
谢雍再次召集所有子弟,冷着脸训了番话,又额外叮嘱了谢栩和谢棠。
谢棠道:“内眷们在园子里没别的话,只是魏家夫人想起暴毙的魏峻,格外神伤。”
“那是自然。”谢雍叹气。
“还有一事。”谢棠补充道,“女儿带人在当时居附近巡视时,发觉似乎有人进过院子。但找来风雅查看,又说没丢东西。”
“都这时候了,谨慎为上。你回头多叮嘱风雅,务必把院子看牢了。另外再派几个人守着,绝不能出岔子。”
“女儿明白。”
另一边,皇宫之中,刚刚亮起点点灯火。
暮色四垂,星河漫漫。闵公公带谢归安顿好了,便前去朝露宫,觐见皇帝。
谢归许久没见过皇宫的暮色,只觉分外熟悉。待得见皇帝时,皇帝还拿他说笑:“谢念之啊,朕的肃然,可都被你带坏了。”
谢归伏在地上,低声道:“谢归惶恐。”
皇帝不知想起了什么,语气甚是怀念:“肃然以前有几分城府,却总是缺了点火候。上回朕让他去燕地历练,他硬是找到朕,要请一道旨意,把你带去。如今看来,这道旨意是请对了。”
谢归连声道不敢。
“朕的意思,你父亲和你都很明白。但谢念之,你还是年轻了些,做事不够沉稳。”
谢归以为他要训导自己,乖乖俯身听训。
“譬如说,你为人臣子,是哪来的胆子,给九五之尊下毒的?”
第58章 偷龙转凤
刚出了谢府, 魏明呈便深喘几口气, 对凤涧道:“恭王殿下,事已至此, 老夫也无话可说了。”
谢雍明里暗里撇开谢家, 一口咬定是皇帝和燕王的意思。魏夫人几个女眷,原想从谢夫人那儿找到破绽, 探探谢家口风,也碰了软钉子。
凤涧亦是冷冷开口:“魏大人,你可别中了谢雍的计。贸贸然进宫, 你该如何解释, 你知道天牢里发生的事?”
明面上凤渊还被关在天牢里,要是去宫里兴师问罪,事情就不一样了。
魏明呈脸色难看,“殿下要是不去, 老夫豁了这条命,也会去朝露宫问清楚。”
魏家没了后顾之忧, 反正凤渊都死了, 他们没什么指望, 进宫好歹能出一口恶气。凤涧却不同, 他人还在, 来日方长。
两家人再次出现了微妙的分歧。
谁也不肯让步,直到小侍女怯生生来报:“大人,夫人昏倒了。”
谢棠不是省油的灯,在谢家园子里提了几句, 就让魏夫人郁结于心。现在两家人又僵持着,她人在马车上待着,也快扛不住,急需回府歇息。
魏明呈的脸皮更厚:“殿下,时辰不早了。不如随老夫去府中暂歇,晚些再说?”
凤涧怕他发疯,真进宫去,便爽快地答应下来。
他一路上心事重重,直至魏府附近,前方起了一阵骚乱,才让他回过神来。
这一回神,他脸色霎时惨白。
魏府附近,尽是真刀真枪的禁军。魏府大门敞开,里面悄寂无声,似一张猎网,等候猎物上门来。
“怎么回事?!”
魏明呈与夫人坐在马车内,已经探出头来,厉声呵斥。
他声音刚落,在他们队伍的背后,亦有禁军现身,似是埋伏已久。
一行人被团团围在中间,不得动弹。
魏明呈的脸色已经黑透,转向凤涧,低声喝问:“这究竟怎么回事!”
“本王如何知道!”
凤涧亦是恼怒,连座下骏马也焦躁不安,不停刨着蹄子。
他们兴师问罪才半天,就有人悄无声息地围了魏府,甚至连“鬼影”的消息都没收到。
魏明呈心里愈发慌乱。
“几位既然都回来了,怎么不进来坐坐?”
熟悉的声音穿透层层高墙,笑吟吟传过来。魏明呈老脸涨红,似是怒不可遏,喝令车夫驾车过去,也顾不得自己年纪不小,径直撩了帘子,跳下马车。
他身后跟着一众下人仆妇,最后面还搀着个半昏不醒的魏夫人,一个阴着脸匆匆跟来的凤涧。
魏府里空荡荡的,一个下人也没有。正厅里坐着个轻袍缓带的人,不是凤璋又是谁。
相比外面两拨人的剑拔弩张,凤璋分外闲适,端着杯热气腾腾的茶,微笑着朝他们示意:“坐。”
刚才还空旷无人的正厅,倏地现出几个玄衣蒙面的侍卫。竟就这么端出两张椅子,放在他们面前。
这回连凤涧都忍不住了,更别说暴脾气忍了一路的魏明呈:
“燕王!”魏明呈暴喝,“你到底在做什么!”
凤璋笑得很和蔼:“魏大人,何必心急,本王奉了父皇旨意而来,不如耐心坐下听听?”
魏明呈先开口,已经落了下风。凤涧冷着脸,不急不慢地帮他找面子:“六皇兄无事不登门,这么大阵仗,也不怕惊吓了魏大人?魏大人乃国之栋17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梁,中流砥柱,若有个万一,六皇兄怎么给父皇交待?”
魏明呈显出老狐狸本性,给台阶就下,捂着胸口呼哧呼哧地喘粗气。
凤璋但笑不言,端着茶盏,悠悠地吹着热气。
出招没人接,气氛诡异地尴尬了。
凤璋越是来意不明,凤涧越不敢乱说话,以免被他抓住把柄。反正这里是魏府,不是他恭王府,大不了他抽身事外,让魏老狐狸和凤璋纠缠去。
魏明呈喘了半天,喘到眼冒金星了,凤璋都没搭理他,喘气声也慢慢弱下去。
燕王意外的难缠。
魏明呈先示意把夫人送进去,“殿下要来魏府,大可早些递个拜帖,何必弄成这种场面?”
凤璋惋惜道:“魏大人,本王也不想这么做。奈何,有人造谣生事,蛊惑人心,父皇不忍京城生乱,便派了本王来。本王也是迫不得已啊。”
还委屈了。
没等凤涧打断,凤璋提高声音:“夫人,不见见三哥再走么?”
一石激起千层浪。
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十分精彩,凤璋看得直想笑,暗暗觉得谢归的计策真是妙绝。
凤涧狐疑道:“三哥?该不会说的三皇兄吧?他不是在天……牢里关着么,莫非六哥矫诏,把他带出来了?”
凤璋懒懒地道:“八弟,怎么为兄从未听过你担心三哥,今日倒是操起心来?”
凤涧回了魏明呈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那依六皇兄这么说,三皇兄正在府里?不如把他带出来瞧瞧?”
凤璋点头,“完全可以。”
这回真正轮到凤涧愕然了。
不安宛如盛春的野草,在他心里疯长。
凤璋话音刚落,厅后就转出三个人来。凤渊被两个禁军押着,衣着还算整齐,形容憔悴,真是一时半会儿认不出来。
“这……这……”魏明呈目瞪口呆,直觉此人就是凤渊,“这是怎么回事?”
后一句颤巍巍地对准了凤涧,凤涧也觉得不对,可不敢确定,“应是别人假扮,糊弄人的。”
听他这么说,凤渊抬起头来,恶狠狠地对他呜呜几声,却说不出话。
凤璋悠悠解释:“他在天牢里叫骂许久,嗓子叫坏了,这几天哑得厉害。不过,本王敢保证,这是如假包换的三哥。”
他一说话,凤渊也跟着点头,眼巴巴瞅着魏明呈。做平王时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早不知磨到哪里去了。
凤涧冷笑:“这事好办,你让他脱了上身衣服,看看背后是否有红痣。”
凤渊愤怒地呜一声。
他之前被关在天牢里,又被秦九折腾了几天,不知外面情况,以为凤涧这招是要折腾他,让他出丑,登时愤怒得离奇。
当众被扒了衣服,他还有脸做王侯吗?
凤璋也跟着点头,语重心长地道:“八弟,你何苦为难三哥?都是天家龙子,相煎何太急?”
凤涧冷笑:“看来是假的了。”
凤渊登时醒悟,急得满头冒汗,呜呜叫唤。可押着他的两人力气相当大,他根本没法挣脱,更别说扒光自己上身了。
凤涧对魏明呈道:“魏大人,六皇兄不知是何居心,找了个假货来搪塞我们,竟然还冒充到三哥头上。依本王看,要将六皇兄和假货一同拿下,进宫面圣为好。”
“殿下所言有理,但……”魏明呈犹豫地看了凤渊一言,“万一这真是三殿下……”
“魏大人,您可是亲自派过人的,忘了么?”凤涧语调凉凉地提醒他。
两人视凤璋为无物,凤璋也不着急,待他们说得差不多了,才悠悠插话:“魏大人,本王可提醒你,别被乱臣贼子搅乱了心神。”
凤涧阴测测地道:“六皇兄说谁是乱臣贼子?”
凤璋微笑:“八弟急什么,为兄又不曾指名道姓——魏大人,父皇知道魏家世代忠良,只要魏大人迷途知返,那么今日之事,就当是本王来魏府讨了一碗茶水,日后再不提。”
这是明目张胆的挑拨。
魏明呈也没想到,向来持稳低调的燕王,居然这么有城府。但左右各执一词,他一时难以决断。
“六皇兄!”凤涧咬牙切齿,脸色相当难看,“注意言辞!”
凤璋稳坐如山,“八弟何必着急,为兄说的是盛家的事,又和你没有关系。”
凤涧简直要吐血。
母族和皇子没有关系?这也就是凤璋这种母族衰败的皇子才敢说的话。
“本王去年在燕地,勤勤恳恳为父皇分忧,结果,魏大人,你猜怎么着?”凤璋的笑意浅浅浮在脸上,“那几年前派到停云关的盛与义,居然和盛九娘有染。”
凤涧暴怒:“凤璋!你休要血口喷人!”
“这种事情,还需要本王编排?”凤璋嗤笑,“盛九娘嫁入赵家,那位赵公子如今可就在京城,用不用本王把赵公子请过来,和你们说说啊?”
盛九娘曾经是京城小有名气的士族千金,如今陡然和这种事情扯上关系,魏明呈听得一愣一愣的。
“盛家家风败坏,子弟罔顾人伦亲情,惶恐之下,自然得拉个垫背的,你说可是啊,魏大人?”
魏明呈胡须一抖。
他身边不就站着半个盛家人么?
凤璋的意思很清楚。盛家已经烂到根了,急需找个盟友一起去死。凤渊明明还活着,魏家明明还有救,凤涧又来报什么信,装什么慈悲?难怪他连谢归进宫了都不知道。
搞不好是凤涧自己知道,为了拉魏家下水,特意瞒着不说的。
凤涧低吼:“魏大人!”
魏明呈犹豫一阵,低声问凤璋:“能否让他靠近些,让老夫确认他身份?”
凤璋点头,“自然可以。”
凤涧彻底慌了。
他很确定凤渊已经没了,魏明呈这一过去,他更要陷入被动之中。
果不其然,见魏明呈挪动步子,凤璋的笑意更深。
“魏大人当心!”
凤涧暴喝一声,猛地朝凤渊扑过去。拔出凤渊旁边侍卫的剑,扬剑就砍。
剑砍下去时,他一愣。
明明防备甚严的侍卫,为何会轻易让他夺了剑?
第59章 帝王之道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剑锋破空, 唰地砍进凤渊脖颈。鲜血飞溅, 星星点点溅到凤涧脸上,和他眼里。
两个押着凤渊的侍卫没有反应, 眼神平静地看着他。凤渊却已经痛得垂下头去, 眼睛圆睁,无力又恶狠狠地斜视着他。
凤涧脚步虚浮, 往后退了一步,又赶紧打起精神来,厉喝道:“不用装了, 我知道你不是三皇兄!”
声音没落, 凤璋已经惊讶且惋惜地叹道:“八弟你……哎,这又是何苦?”
凤涧的心如坠深渊。
凤璋呵斥道:“你们还愣着干嘛?赶紧去找大夫来!去宫里,去找太医,快!”
两个禁卫松了手, 沉默着走远了。凤渊跌落在地,血随着他的呼吸不断涌出, 在地上积成血泊。
估计两个禁卫刚到宫门口, 凤渊就会咽气。
没得救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凤渊仰躺在地, 不甘地昂着头, 直勾勾地瞪着魏明呈。魏明呈怔怔地看着他,眼圈也渐渐红了,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随即他一步步地, 走向凤渊,慢慢跪在凤渊身边。
凤涧屏气凝神,慢慢退开。
凤渊依旧睁着眼睛,胸口逐渐平缓,没了动静。魏明呈颤着手,拉住凤渊衣领,猛地一扯——
一颗红痣赫然在目。
凤涧眼前一黑。
他知道他彻底完了。
勾结朝臣,私探天牢,甚至亲手杀了一个皇子。
就算他能活下去,大舜也不会容忍杀了手足的人做皇帝。
凤涧亦是跌坐下去,表情呆滞,任凭魏明呈扑过来又打又骂。
一切都完了,都没了……
——
先把凤涧和发疯的魏明呈隔开,又将凤涧押去天牢,等候皇帝发落。
打理完一切已经是深更半夜,凤璋没急着回府休息,而是问了归一:“念之可曾回府?”
归一大统领之前打扮成禁卫,隐藏在人群里。此时不需要伪装,他便另外骑了匹马,跟着凤璋。
他召了手下来问,对凤璋摇摇头。
谢归竟然这个时候还没回去。
凤璋略感疑惑,本想打道回府,最终还是转向皇宫的方向。
今夜宫里比往常多了不少人,凤璋走向皇帝寝殿,却得知圣驾还在朝露宫。
闵公公和他说话时,神色一如往常。凤璋却眉头一皱,感觉到了不对劲。
有人在跟着闵公公。
闵公公被人监视,却没有丝毫怀疑和反抗,只能是那位的安排。
凤璋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亦是不动声色,随闵公公走向朝露宫。
朝露宫内灯火通明,与往常很不一样。凤璋挑了挑眉,抬步进去。
他第一眼就看见御案前跪着的人。
那人的跪姿犹如殿内灯火,纹丝不动。头微微垂下,从背后看,也看不见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