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庄和陈义背上一凉,这种凉飕飕的感觉很久没出现了。错觉,一定是错觉,许是将要变天的原因。赵庄整理了思绪,又回头看军医包扎伤口。沈清衣裳敞露,赵庄顾忌着身份不敢直视,一边又觉得不过是男人,看看也没大关系。他看看身边的将军,见他没什么反应,便放心了。
便是这个将军身份可疑,眼下他还是将军。
假模假样!玄深一边嫉恨,一边又心疼,颇有自家的好白菜被猪拱了般的感觉。
“成了。”军医把绷带系了个结,沈清才把衣服穿了回去。
“没什么问题了,我煎了药,待会儿送到夫人那儿就好。”军医洗完手,又问,“夫人是与将军同帐吗?”
这个……沈清含糊,他往门口张望,没见到玄深的身影,好歹好受了些。他和这个“将军”相处起来,不知为何,总觉尴尬。
沈清没看到玄深,玄深却听到这话儿了。他咬着牙,摸着胸口的玉佩,才平静了下来。
赵庄又出来解围:“夫人身体不适,需要静养。我们军营的作息,恐怕会打扰到夫人的静养,还是给夫人单独安排营帐,让人照顾吧。喏,夫人不是带了随从来嘛,让他来照顾再合适不过,免得将军早起将夫人吵醒。”
赵庄说完,看那将军两眼,道:“将军,您说是吗?”
将军话语平静,同意了。
“那便送夫人过去吧,下官我已经派人收拾了一间最僻静的营帐出来。”赵庄说完,又适时看那将军,以免自己抢了上级的话,他觉得自将军不大正常之后,他聪明了许多。
“请问将军,这谁来抱夫人过去合适呢?”这夫人看着不重,应该挺简单,不过赵庄明显不适合。赵庄撺掇着陆将军去。
沈清脸一黑,忙道:“不用,不用,我自己走!”让他被人抱着走,这张老脸要往哪搁?他也没伤那么重,让玄深背着走也就算了。
“那背您过去?”陈义凑个热闹问。
沈清一个着急跳下了床,腿一软,差点摔了。
“还是将军您扶着过去吧。”
这次沈清拒绝不了,拒绝地太过,外人眼里好似两人尤其生分一般。
那将军搀着他,沈清尽量把力气压到自己那边,和他保持了些距离。沈清抬头看一边的赵庄,那赵庄表情古怪,叫沈清心中更是疑惑。这送粮之事,为何要隐瞒陆沉,难道是……
陆沉扶他的动作十分不小心,沈清几次被碰到伤口,疼得厉害,他没出声,只觉得怪异,有不好的猜测。
他们出了帐子,却不见玄深,原来玄深听到动静,便匆匆跑了。他落荒而逃,反倒没发现几人之间气氛出奇诡异。
沈清被扶到了另一间干净的营帐去,里面分了里外两张床,中间用屏障遮住,是赵庄吩咐的,外面留的小床,便留给沈清带来的随从,也好近身照顾。几人只在他营帐里待了一会儿,见沈清脸色确实不大好,告辞先出去了。那将军走在最后,可能是见沈清闭着眼,躺在床上没看见,扶过沈清的手,往身上擦了好一会儿。
沈清却正好瞧见了。若不是戴着面具,沈清想,将军面具下表情必是嫌恶至极。那嫌恶不是因为沈清曾冒犯过他,而是对沈清男子身份厌恶而已。换作现代的话所说,这将军分明是个直男。他与沈清接触时,尤其小心。旁人或许看不出,与他接触的沈清却觉出几分来了。
可沈清明明记得那晚陆沉分明不是这般,陆沉或许会讨厌他,却不是因为男子身份。
沈清闭着眼睛,思来想去,眼前一团乱麻。他对陆沉并不了解,只有几年前一夜和旁人只言片语。如今忽然面对,既有生疏陌生之感,又有几分疑惑不解,他本来带着愧疚之感而来,企图与陆沉当面解当年之事,如今却有更大的问题所在。
沈清回想起他刚才看到的陆沉。
鬼夜叉将军,罗刹面具得名。
面具啊……他差点忘记了,自己可不是真古人。什么忠君思想,什么天命所归,什么皇帝是对的,这些统统不该有,他本就不应该顺着别人的想法去想问题。
有人靠近,沈清突然睁开了眼。
“你啊,你去哪儿了?”原来是玄深坐到他身边,沈清霎时便放松了下来,“你伤势重吗?疼不疼?”
沈清挣扎着要坐起来,玄深扶他靠在枕上。
玄深是端了药和饭菜进来的。
“我不疼,也吃过药了。”玄深端起药碗,“我给你喂药吧。”
沈清想自己来,玄深很是坚决,只是他确实不大会照顾人,喂药的动作很不规范,几次戳到沈清的脸,沈清笑着抢过碗,一饮而尽。
“我又不是小宝,哪需要一口一口喂药。”
“是我没用。”玄深闷闷道,他本来是想证明自己比那将军温柔多了,看那将军,可一点儿都没心疼过沈清,沈清这伤可是为给他送粮才有的。
“你怎么会,你大杀四方的时候,可厉害了。”
“可是,你还是受伤了。”
“我这不是……”沈清无奈,又见那饭菜还有热气,推到玄深面前,“你还没吃饭吧,快先吃饭,你平日就饿得快。”
玄深端了饭道:“你也吃啊。”你不吃,我吃的很快,饭菜可就一会儿就没了。我可是很温柔的,我以后都不和你抢饭菜吃了。玄深这么想着,吃饭的速度就慢了下来。沈清一看他比平时吃得慢多了,还以为怎么了。
“军营的饭菜是不太好,你再忍忍,过几日回去就有好吃的了。”沈清安慰他。
“我没嫌饭菜不好。”
沈清想也是,玄深爱吃,却不挑,山珍海味和粗茶淡饭,都一样吃得香喷喷。
“我是……”玄深说着,竟有些急了。
“我觉得那将军对你一点儿也不好。”玄深放下碗,忽然像下定决心一般,“你现在还可以反悔,我可以带你走。若是那将军不允许,我就和他比武,我会赢的。”
“你在说什么呀?”沈清笑了起来,看他急了,都胡说些什么。
“我不是开玩笑,我是认真的。那将军是不喜欢你,我都看得出来。”
“我知道。我都知道。”沈清本想和玄深说如今这将军怕是有些问题,但没了这将军,总有那将军。
“你……”玄深觉得气愤得很,他站了起来,背对着沈清发起脾气来。
沈清看着玄深气呼呼的样子,身上的疼都不见了。玄深的身形颀长,明明瘦得很,却很结实。沈清望着他的背影出神,突然觉得玄深的背影和那将军的很像。
“玄深,你过来。”沈清脸上的笑意忽然不见,他唤玄深几声。
玄深坐了回去,却听沈清让他多说几句话。
“有什么好说的?”玄深别扭着,不知沈清是何用意。
“你多说几句。”沈清这时很是严肃,玄深也不好和他发脾气,顺着沈清的话多了几句话,玄深的声音是有些沙哑的,并不是天生那种。他的声音应该本是清澈明快的,可能因为某些原因,变得有些沙哑。
他当时听那将军讲话便觉得很是熟悉,如今仔细品来,不就是和玄深的声线很像吗?
“玄深,你对从前可还有记忆?”沈清想到当年那大夫说过,玄深失忆只是后脑血块压迫所致,血块终会散去,迟早会恢复记忆,如今都过了快一年了……
“我……”玄深犹豫,其实他的确想起什么东西来了。
第44章
“你想起什么了?”沈清激动地上前, 和玄深靠得很近,仿佛眨眨眼, 睫毛都能扇到对方。玄深和他四目相对,沈清只见他忽然严肃忽然又脸红,然后一扭头,把屁股对着他,不说话了。
沈清一头雾水。
玄深捂着砰砰跳的胸口, 心里道, 他好像是隐隐约约想起些什么,但都是似真似假的东西。他又摸肚子,光是小宝从他肚子里出来, 这件事听起来就够假的了, 还有他想起的另外一件事,也有些匪夷所思。
不过, 他倒是可以去验证一下。玄深打定主意,明日他要先去验证一番,再和沈清说他记起的事情。
“玄深?”
玄深回过身来, 摇了摇头。
“算了,没事。我都在胡想些什么呢。”沈清看玄深一眼,叹了口气,一时又觉得自己是在逃避问题似地妄想。
玄深当时并不理解沈清这话的含义,熄灯之后,他望着漆黑的账顶,忽然问道:“你希望我是他吗?”
隔着屏障, 玄深的声音听起来仿佛很远。沈清哑然,不知如何作答。他生起这种怀疑,已是对玄深和陆沉两人的全不尊重。若是,皆大欢喜,若不是,便作空欢喜一场。
玄深没听到回答,又问:“你睡了吗?”
他翻了个身,答了句,早点睡吧,被子往上一扯,蒙头盖住。玄深听到动静声,心头忽如潭水,无风无波澜,死寂一片。
入夜,忽然一阵风入帐,有人潜入。
警觉的玄深当时便一跃而起,取了摆在床另一侧的剑,和那潜入者当面干上了。刀剑碰撞之间,“丁丁铮铮”之音不绝,拳脚往来,踢翻巨大屏障,砰一声巨响。
如此大的动静,便是猪也要惊醒了。沈清不慌不忙起身,亮一盏油灯,气定神闲道:“不知都尉深夜前来,有何要事?”
潜入者住了手,玄深的剑正横在他的脖颈上,只差一指距离。
沈清举起油灯,往那潜入者脸上一照,那浓眉大眼壮汉子,果真就是赵庄。
“夫人,快让你家小随从放了我吧。”赵庄眼睛往下斜瞄,就见那剑刃越来越近,一张白纸之距。赵庄顿时头皮发麻,生怕这冷冷表情的小哥一件剑解决了他。赵庄偷看了玄深几眼,心道,这漂亮小哥可和他的剑完全不一样啊。亏他当时暗夜之中与玄深对打,还以为是遇上了将军呢。
沈清和玄深示意,玄深才收了剑,在沈清看不到的地方,还暗暗给了赵庄一记眼刀。他可都记着,这汉子,当时可还盯着沈清的肩膀后背看呢。
赵庄瑟缩了一下,若不是玄深长得太漂亮,他差点要以为这是将军回来。这背后一寒的感觉哟!赵庄后怕似地摸了摸脖子,夫人的随从他都打不过,失败啊失败。
沈清坐了下来,就见那赵庄鞠一躬,似有话要说。沈清看了看只穿着内衫还光着脚得玄深,便让他先去穿上衣服套上鞋,然后才对赵庄说:“玄深不是外人,都尉有话可以直说。”沈清方才猜测并未完全压下去,或许让玄深多听些,能让他记起什么来。
赵庄这才和盘托出。
“夫人这是早知我夜里会来,守株待兔吗?”因沈清见有来人潜入,便知是他赵庄,赵庄才有此一问。
“呵呵。都尉既然如此费心为我沈某选了这么一个僻静无人的营帐,可不是真要我安心静养的吧。都尉究竟有什么话要避开将军和我私下谈,又为何将粮草一事隐瞒下来,可要都尉好好与我解释解释了。”
“在下之前冒犯夫人了。”赵庄道歉之后,沉声片刻,才严肃起来。
“夫人明智,在下有不得不为之原由。我……”赵庄顿一声,“我怀疑如今的将军是假冒的。”
沈清定住,既有猜测被认同之感,又十分怀疑赵庄之言。
“不知都尉为何有如此猜测。”
赵庄细细说来。
“我有这种怀疑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如今这个将军虽然与之前的很像,但总让我生出违和感。自一年前秋,将军如从前像往日一般外出,只是那次回来之后,他就有些奇怪,我当时便生出怀疑,因此曾经私底上书一封朝廷,以其他理由,让皇上派了人下来,但之后却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当时我只以为是自己多疑,直到后来我偶然发现将军从前日日挂在帐前的夫人的画像被随意丢弃之后,先前疑虑未消,又添一桩。”
赵庄拿出画像,沈清看了两眼,莫名羞耻了片刻。倒是站在身后的玄深,看了那画像,目光微微有所动。
“此前,我截下将军送上去的奏折,发现奏折上所言内容,夸夸其谈好大喜功,让我不禁哑然,这与将军从前稳妥性格可全然不同。于是我便另启一封,让人送到京城去,另言粮草之事。总之,这个将军,疑点重重。”赵庄说着,忽然想到什么,往那玄深看了一眼,叫玄深不禁戒备起来,“若不是夫人边上这小哥模样太俊,我刚才差点以为是夫人和将军演了一出戏。”
“哦,是吗?”沈清和玄深俱是一震,各自心头涌上无数想法。
“是我情急了。”赵庄挠了挠脑袋,“其实我是想请夫人与我一起,揭穿这假将军的面目。”
看赵庄怀疑已久,不知为何非要等到此时才来揭穿,沈清不禁问道:“既然疑点重重,不知都尉之前为何不揭穿,非要待我前来?”
赵庄答:“那不是之前还没战事嘛。”
“我便想着多收集些证据,一并揭穿他,况且真将军还没找到,这军队之中,无论真假,总需要一个将军来定军心,只要这个假的不要坏事。可是眼下战事在即,却不能再让这假将军猖狂了。”赵庄说着,又将最大的原因道出来,“其实,便是我们怀疑也没有证据便说他真不是。就是将他拿下了,揭开他的面具,可又有哪个知道这真将军究竟长啥模样呢?况且,那假将军武功招数与将军相似,也高我们好几个段数,我们几个人也无法轻易将他拿下。”
“他武功很高?”
“与将军不相上下。”赵庄斟酌了用词。
“与夫人身边这位小哥相比,怕也差不多。我想,若是加上这位小哥,定能制服他。”赵庄又忍不住看玄深,若是玄深再丑一些,估计就符合将军的形象了。
“都尉可有明确证据证明他是假的?”沈清问。
赵庄摇摇头:“都只是怀疑,全无确实证据。”
沈清想到数年前新婚之夜,只有那件事,是只他和陆沉两人所知。
沈清道:“我有证据可以验证。”
“如此甚好。”赵庄欣喜,他早等着沈清的这句话了,“既如此,明日宴席上,请夫人验明真假,若是真的,此事便当不存在,若是假的,定要他背后之人挖出。”赵庄本就猜测,沈清既然是将军夫人,必然知道一些他们手下无法得知之事,如今一看果然如此。
赵庄得了话,又悄悄遁回去,一心安排明日之事。
沈清待他走了,又看玄深,心里期盼玄深该想起些什么。玄深盯着他手里的画卷,忽然一把抢过去。
“欸,你?”
“我看看。”玄深看那画,手指动了动,不知为何,竟生出了想飞起飞镖捅破的冲动,“这给我吧。”
沈清自然无不可。
“玄深,你当真没想起什么?”沈清自愧,他到底还是不死心呐。
玄深抬头,很是无辜地回答:“没有。”
其实,是有的。
第45章
一只灰鸽子不知从军营哪处飞来, 它掠过军旗,围着转了几圈, 却忽地被一颗飞来之石砸中,从天而降。从军旗底下经过的士兵,惊讶地看着那灰鸽子落到玄深的手心。
“这是你打下来的?”士兵知道玄深是随将军夫人而来的,好奇地问道。
玄深背过手,手指灵活地取下鸽子腿上绑着的信纸, 然后把灰鸽子平放在手心, 那鸽子只是被打晕,晕头转向了一会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扑棱了几下翅膀飞走了。
“本想猎只肥鸽子红烧, 可惜这只有点瘦。”玄深道,却不是回答士兵的话。士兵身后是随着赵庄参观军营的沈清, 他身上缠着绷带,气色倒还可以。
“你要去哪儿?”沈清看玄深还牵着枣红色大马,问道。
“马儿饿了, 我带它到附近找点嫩草吃。”玄深说着,上了马,“我待会儿就回来。”他说完没等沈清反应,便一溜烟地向南面去了。
沈清眼见着那一抹枣红色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树林之中。
“呵呵。”沈清和赵庄笑笑,“他性子有点儿急,急着喂马呢。”
此一年秋, 匈奴国曾派一小部分从山的另一侧翻过去,小面积地侵犯过,但大动静却一直没有,好仿佛是在试探一般。
匈奴大部队从西北草原跋涉而来,在北川以北三十里地外临阵行营,匈奴国按兵不发,恐是长途跋涉至兵疲马累,欲修养生息以逸待劳,敌不动,陈国军队亦不敢动,因粮草严重不足,恐敌军趁虚而入,他们只能营造出粮草尤其充足将卒士气振奋之景以蒙混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