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溪竹哭笑不得,轻手轻脚地跟上来,还没等他的双眼适应前方黑漆漆的通道,脚下被不知什么东西绊了一脚,下意识一扶,哗啦啦不知推到了什么刑具镣铐之类。
这一下的动静太大了,在这安静地只有蝉鸣的晚夏牢狱中显得分外石破天惊,里面的人刚刚经历交班儿,还没来得及偷懒开睡,被这一下实实在在地惊动了,几乎是立刻站起身来抄家伙儿,为首仿佛是叫“王哥”的那个声音对外喝到:“什么人?!”
回声未停,那脚步声却已经要到近前了一样,听声音,这班的守卫显然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已经倾巢出动前来拿人了。
李承祚揽着蒋溪竹向身后一甩,比其余几人反应迅速了不止一点,矫若惊龙地蹿了出去,不知从哪抄起了一柄长刀,整个人纵身而起,当空一刀橫劈。刀势携卷着惊人的内里凌空震来,几个冲过来的人原本分为两列,被李承祚游龙贯日一般从中一分为二,他的速度太快了,刀光连绵成大片的虚影,两列守卫只看到明晃晃的长刀寒芒一闪,下意识地后退数步,奈何躲得过兵刃却躲不过排山倒海一般强大的内息,硬生生被李承祚这大杀四方内里冲击得向四周飞了出去,重重撞在墙上,纷纷晕了过去。
所谓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李承祚收刀回身,示意子虚道长等人去查看一下地上的守卫是否还有清醒着的,如果还有,就再补两掌,耶律真冷哼一声与他擦肩而过,他也不恼,只对着蒋溪竹挑眉一笑,伸手将他从暗处拉了出来。
方才的变故太快,蒋溪竹还沉浸在那一绊中没有回过神儿来,被李承祚只手拉起身来,另一只手竟然还下意识地抓着一根长棍没松,再一回头,适应了黑暗的眼睛才发现,自己方才毛手毛脚碰倒的是一个兵器架,这才后知后觉的顿时露出了几分懊悔来。
李承祚倒是没在意,非常细心地替他拍拍身上的土,一边护着他往前走,一边压低了声音催促道:“抓着那玩意做什么,还不扔……”
他话音未落,却在那一瞬间出了变故。
李承祚管杀不管埋,扔着一地横七竖八的守卫不管不顾,却不知哪一个躺的不是位置,蒋溪竹原本被他拖着走,脚下不稳,被这醒着拦路躺倒也拦路的再次一绊,就这么一下,把他踩醒了。
那守卫翻着白眼醒过来,捂着被震到仿佛四分五裂的胸口刚想坐起来,陡然想起自己刚刚遭遇了什么,他睁着的眼正好与蒋溪竹那还没从懊悔中脱离的眸子一错而过。
他和蒋溪竹看到彼此了,别人却还没看到他。
守卫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一个蹿步起身,扑向了安置在墙上的摇铃——这种铜铃每个监牢基本都有,专门用于防备有人劫囚,如果此时摇铃被触动,他们一行人的行踪毫无疑问就要暴露了。
感到黑暗中有人惊动,耶律真和子虚道长不约而同的回头看来,却到底来不及了,景清和许三娘走的更前,此时回头有些抓黑,李承祚拉着蒋溪竹没管身后事,意识到响动的时候,那守卫的手已经几乎触到了摇铃中心长长垂下的绳线。
李承祚连忙翻身折回,劈手就想将他劈昏,却被人抢先了一步——蒋溪竹手里那根下意识没松的棍子却在这意想不到的时候派上了用场,他原本是想将那守卫推离摇铃附近,却不想那守卫起身后不管不顾,正好将后脑露给了自己,更兼他心中紧张未平,自己手下没轻没重,当头一棍子砸下,别说一个刚刚挨过李承祚一震的守卫,就是一个寻常青壮年都要被他砸得不知今夕何夕。
那守卫原地僵硬了一下,手到底是没有碰到那摇铃的牵引,就这么直直地倒了下去。
第一次出手就如此心狠手黑的丞相没料到自己能有如此神威,楞了一下,这才反应出后怕的情绪,稳了稳心神才一松手,颇有气度地将那上天注定送到他手里的棍子扔了出去,乍一看不像慌乱之下的应急,反而像是从容地事了拂衣去。
其他人更未料到一路被李承祚护着走的蒋溪竹如此有勇有谋,一时愣了,子虚道长更是用实际行动表达了他对丞相的敬畏——他捂着嘴,遇见变态的大姑娘一样,惊恐的后退了两步,被耶律真一脸嫌恶地踹开了。
李承祚眼皮跳了跳,仿佛提前预见了日后一言不合被媳家暴的悲惨岁月,他站在原地默默体会了一下,竟然觉得……好像还不错。
幸好四周漆黑,只在牢狱尽头的转角处有隐约的火把发出一点儿摇摇欲坠的微光,蒋溪竹在影影绰绰的黑暗里,勉强将自己脸上的温度用波澜不惊地表象掩盖过去,就听李承祚在这紧张又暧昧不明的黑暗里不依不饶地凑了过来,用只有他们俩能够听见的声音低声道:“脸红了?嗯?”
蒋溪竹:“……”
丞相大人从来没觉得皇帝陛下这么腻人过。
“没有。”蒋溪竹听见自己毫无羞愧的矢口否认道,“是火光。”
李承祚却在黑暗里十分缺德地低笑了两声,笑够了,才附在蒋溪竹耳畔轻声道:“很美。”
丞相大人顿时觉得这监牢里仿佛也浸透了邺城无边的夏日,仿佛那遥远的烛火轰然烧到了近前一样。
好在并非所有人都像皇帝这样没有正形外加不务正业,没多长时候,监牢中两拨儿看守被子虚道长串糖堆儿一样的锁在了一起,分别喂了些迷药似得东西,确保他们一觉睡到自然醒,可见这老道士作奸犯科如此专业。
这间牢狱是个单间儿,并不如那纵横交错的鸽子窝千曲百折复杂,皇帝陛下金光闪闪的撂倒了这一地看守,想要通行简直是全无阻碍。
许三娘显然并不关心这帮乱嚼舌头的碎嘴看守的死活,带着不言不语的神医径直往里面去了,直走到最里,才出声唤人。
李承祚十分不情愿地放弃了趁机调戏丞相的机会,磨磨蹭蹭的走到了关押所谓“人犯”的地方。
之间这地方外面破败,里面倒富丽堂皇,链装饰用的盆景上都吊着俗不可耐的铜钱儿,里里外外散发着一股暴发户气息,壕无人性,隔着那闪瞎狗眼的镀金铁窗都能感到扑面而来的铜臭之气。
李承祚一进这屋就先乐了,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恨不得裱上“我有钱”三个大字挂在屋里的风格,“啧”了一声:“怎么,齐王钱多的没地方造,又觉得财不露白,只能用来装点牢房?”
他露出一个十分不恭的笑意,摸着下巴左看右看:“你们说,他出恭用的桶是不是也要黄金打造——他坐着不嫌凉?”
子虚道长牙疼一样的别开了脸,实在不能跟这思想龌龊的逆徒一起玩耍。
倒是抱臂站在一旁的耶律真眯了眯眼,一语道破:“是为了防止自杀——‘唱诗班’中有忤逆不肯就范的弟子时,就会被关进这种金屋子,外表富丽堂皇,实际连床都是浇筑的铁板,逃脱不易,求生不能,求死也难。”
李承祚勾唇一笑,仿佛是接受了这种说法,这才前行两步径直走到床前。
许三娘自从进了这间屋子就一言不发,只用眼神无声催促景清上前。
蒋溪竹不知是不想听皇帝陛下满口跑舌头还是因为别的原因,也跟了过来,景清掀帘搭脉的同时,这才看清了那传说中浇筑的铁板床上、让许三娘不惜一跪也要救的人。
蒋溪竹是记得季维珍的。
他太有名了。
昔年打马过京华,满楼红袖招的贵公子,没有惨遭看杀已是奇迹,京城坊间有句俗谚,道是“昔有卫公子,今有季维珍“,已是将他与名士卫玠齐论了,可见他不俗的才华与好相貌。
可是如今床上这人,蒋溪竹很难想象,这就是传言中京城里掷果盈车的季维珍。
作者有话要说: 似乎一不小心……暴露了皇帝抖M的属性,至于会撩?那当然,亲妈作者说了这是个甜文啊!
吾皇:说好了朕狂拽炫酷吊炸天呢?
作者:我一直致力于把你打造成成狂拽炫酷的二百五……
吾皇:……朕是怎么还没变成暴君的?
作者:你有意见的话,我还是可以满足你一点小小的心愿的。
吾皇:狂拽炫酷?
作者:不……吊炸,真炸的那种。
吾皇:……
第66章
床上的季维珍已经消瘦得脱了形, 原本美名满京都的佳公子如今像一具躺着的画皮——还是只剩骷髅的那一种。
子虚道长过来瞧了一眼, 仿佛被这人的惨状触动了心,悲天悯人地念了一句“无量天尊”, 却被李承祚十分嫌弃的推到了一边儿。
“啧, 师父你这样很不好。”李承祚摇头道,“还没死透呢,不需要您这么着急超度。”
子虚道长:“……”
蒋溪竹原本正在瞧景清搭脉,听闻李承祚此言, 淡淡回头来看,若有所思的与皇帝陛下对了个眼神儿, 却见李承祚眼中无甚表情地将目光移开了。
蒋溪竹不动声色地在原地立了一瞬, 就将心里的猜测落成了事实, 收回那并不明显的目光, 落回了景清手上。
景清不知是什么习惯, 闭着眼把脉, 仿佛这样就能摒弃以皇帝为首的那些叽里呱啦又并没有什么卵用的外物一样, 没过多久, 似乎是已经有了诊断,这才睁开眼睛收回了手。
蒋溪竹在他身侧, 用眼神示意方才就目光灼灼的守在一边的许三娘稍安勿躁,低声出言问道:“怎么样?”
景清面无表情:“快死了。”
蒋溪竹:“……”
这仿佛有点儿严重。
丝毫不了解景神医这种直白风格的子虚道长站在一边儿, 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忍不住絮叨起来:“什么?不是……院首大人,相逢即是缘分……哦, 咱们即使是特意来找他的,这也是缘分的一种,既然见到了,您医者仁心,多少也要努力救一救……”
还没等他唠叨完,没轮到景清亲自动手,皇帝陛下就忍无可忍的把他拦住了。
“他也没说不救,你啰嗦什么。”李承祚被他念叨得浑身脑袋疼,有几分不耐烦地走到了景清旁边,扬了扬下巴,“什么毛病?”
景清难得乐意搭理他,没有抬杠,却仍然言简意赅道:“劳心过度以致衰竭。”
李承祚闻言面无表情,一双含笑的桃花眼里嘲讽的意思更重于其他:“哦?这么鞠躬尽瘁?”
景清却对他明显不愉的表情无动于衷,截口道:“不是累的,听说过寒食散么?”
“寒食散”三个字一出,?2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寒食散几代以前风行一时。
历朝以来寻仙问道之事盛行,各朝皇帝都有供养方士,修仙炼丹的行径载于野史,上有好着下必甚焉,为了讨好皇帝贵族,民间常有赤脚大夫江湖骗子之流,以蛊惑人心之药炼做“强身健体”之丹,进献给皇帝供他们耽于声色。
此方服用之后确实颇有效果,但到底是虎狼之药,一天两天瞧不出有什么危害,时候多了,被掏空的内里越发明显,轻则缠绵病榻,重则一命呜呼。
此物流行还是始于前朝一个坑完爹娘不知坑谁的驸马——此人终日寻花问柳体力不济,因此私下寻人求得此方,服用后果然觉得精力强健,旁人问起,他觉得因体力不济服药丢人,遂将此方吹成了天上有地下无的神药加以推广,就这么缺德的将这害人的东西普及了灵药仙丹,当时的名士大夫们不是心里有鬼,就是缺心眼儿的居多,竟然皆以服用此方为潮流。
先前说过此药用后会蛊惑心神,满朝文武磕了药后上朝,仿佛去仙境逛了一圈儿菜市场,讨论国家大事的时候完全鸡同鸭讲驴唇不对马嘴,一时至于满朝上下望去,皆是昏头涨脑的疯子。
有此物在,这家国想来也好不了,最终果然亡了国。
大虞先祖问鼎中原之后吸取前朝教训,大力禁毁此方,上至王公,下至百姓,有传播此方者斩立决,服用此方者收监关押至再无其瘾,收效甚著,却是没想到,在百余年后的前朝旧都,这“寒食散”还有重见天日的时候。
李承祚对这东西自然有所耳闻,冷笑了一声:“律令都当是摆设了,什么阴沟里的赃物都敢往桌面上端,他是爱打洞的耗子还是热爱挖坟掘墓?”
许三娘在旁听了许久。
方才她救人心切,此时眼见景清取了银针护住季维珍的心脉以延缓寒食散发作,这才稍微转出心神来应对李承祚,耳听他如此语气,敏锐地感觉李承祚隐而未发的怒气不止是对着密谋造反的齐王这么简单,生怕他一声令下不管了,忙道:“皇上,此中另有因由,您容我将前因后果述说清楚……”
“三娘多虑了。”
恐是没有想到打断自己的居然是蒋溪竹,许三娘愣了一愣,居然真的没将话说下去,就听蒋溪竹继续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救人一事院首必会尽力,至于那些皇上想知道的事情……劳烦三娘过后详述吧。”
许三娘果然被他转移了注意,转头一见景清已经施针完毕,有几分焦急地问道:“怎么样?”
景清像一座夏日里的冰雕,兀自伫立着,抬头看了蒋溪竹一眼,复又将眼神转回许三娘,凌空点了季维珍身上遍布的银针,伸手比了个“七”,对着徐三娘道道:“记住了吗?”
许三娘看着床上刺猬一样的季维珍,有几分不知所措。
景清却不管旁人,径自收整了行囊,在这茫茫黑夜里飘然而去。
刀山火海也好,深渊炼狱也罢,在他眼中恐怕与万里平川并无区别,来去随心。
蒋溪竹知道他虽然冷言冷语,却到底是个医者,仁者仁心不见得有,妙手回春的本事确实不差——寒食散乃是前朝遗毒,因多方禁毁,解法恐怕早已随着此害人之方的灭绝一同失传于世了,而景清不过搭脉问诊的时候,已经将解法告知了许三娘。
虽然言简意赅了点儿。
“按照今日施针的方法再施针七次,可保季先生性命。”蒋溪竹目送景清远去,这才转过身来对许三娘道,“在下不通穴位经络之术,劳烦三娘费心记住吧。”
许三娘这才明白景清那高深莫测的言语,醍醐灌顶一样回过神来,努力去记那施针的部位与深浅。
李承祚在一边不声不响的围观了许久,景清走了,才若有所思的用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盯住了许三娘。烛火在他的眼底映出小小的影,一左一右跳的恍惚而满是杀机,如果齐王妃此时回过头来就会发现,那一贯纨绔风流的皇帝其实有一双染尽了血色的双眼。
季维珍世家出身,与先帝元后和当今太后的母家秦国公府乃是表亲,按照辈分儿,李承祚尚要唤他一声“表舅”才不算失礼,按理说,这样一个人在齐王身边显然是不合常理的,然而当年林妃毒杀齐王妃人选一事惹先帝震怒,皇后也就是当今太后趁机行事,在齐王大婚之后、封地就藩之前,在他身边安插了这么一个能耐的表弟。
然而如今看来,这一步棋走的实在不算高明——季维珍的身份太敏感了,齐王有如此吞天之心,卧榻之旁怎能容下一个政敌家的眼线安睡?
李承祚瞧着许三娘脸上那份不容错认的焦急,浅浅勾了勾唇。
他到底是低估了齐王的容人之心,如今看来,齐王不仅能容得下与秦国公府切不断亲缘的季维珍,还能容下脑袋上的亭亭如盖,可是为什么呢?
季维珍显然是齐王的眼中钉肉中刺,可这封地天高皇帝远,李承祚若不是亲身到此一游,连齐王越制而建的这王八府邸都难窥得内里,更别提一个他本来就不关心的表舅的死活。
齐王想杀季维珍,连自己动手都不用。
可为什么,他偏偏不杀此人,还乐得自己明媒正娶的王妃在此对他嘘寒问暖;却又为了控制此人,大费周折地去找禁毁之药“寒食散”,让他活得形同疯癫,又一时半会儿不至于死亡?
对一个人横看竖看不顺眼,却又不杀死他,而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更为了让他不至于自裁,而安排另一个人牵制于他,只能说明一个事实——这个人并非是单纯的仇敌,而是人质。
抓住他是为了掣肘何人?又是谁将此人送到齐王手上供他拿捏,甚至于求而不得的时候出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