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祚一直有一种隐约的猜测:他觉得,以齐王那多疑又傲慢的性格,即使要借“唱诗班”这种明显不是江湖正路之人的力,也绝对不会让“唱诗班”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有过人之处。
“血牢”有过为数不少的惊悚传说,耶律真的例证只能说明一二,而更多的江湖传言,恐怕比耶律真所说的还要悚然百倍千倍。
齐王知道这些传说么?
可如果不知道,又是谁给“唱诗班”的权利,让他们能够说服心与天齐的齐王,在这处处越制却只听命于齐王一人的齐王府内布下如此血海炼狱的?
如果知道,以他多疑的性格,他真的不怕“唱诗班”这次和他联手,下一次就把这现成的牢笼用在他自己身上吗?
除非他知道这“血牢“何解。
“唱诗班”出身江湖,却又不是江湖正道,是一路拿钱做事的货色,一身本事明码标价,价高者得。因此江湖道义等等约束在他们眼里只是废话,倒是“只卖艺不卖身”的准则贯彻得比许多青楼楚馆要好得多——“血牢“是其秘术,他们真的会将这机密之事和盘托出给齐王,以求换得一个一时的合作对象信任么?
李承祚觉得不太可能。
如果换个角度来想,假如齐王根本不知道“血牢“的存在,而是别人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候偷偷布下的,只告诉了他此牢绝对安全,那这事就好理解多了。
这就好比齐王捡回了一只狼,却被人鼓动,只当狗养,直到这野兽发威,咬死了他再咬死些与之牵扯的人时,他才会恍然自己养大了个什么样凶恶的东西。
唯一的问题,便是那人不惜重金令“唱诗班“布下这嗜血的猛兽,究竟是想单纯的吞噬齐王,还是只是想借齐王的”一时糊涂“,拉一些“无关”的人一起陪葬呢?
李承祚眼沉如冰,默然不语片刻,突兀地冷笑了一声:“好一个鹬蚌相争。”
众人皆陷入屋内诡秘的恐慌,陡然听他出声,一时愣在当场,全然不知他怎么会在此非常时刻冒出这样一句话。
蒋溪竹一愣之下心念电转,短暂的忘记了眼前这凶险的困境,却十分惊异地掉入了另一个困境——他仿佛明白了李承祚说的是什么,却一时找不到任何言语来安抚李承祚,或者是将这种困境解释给人听。
李承祚与蒋溪竹对视一眼。
他的眼底有压抑不住的浸透的血光,让人一时分辨不出那到底是这阴暗空间里不按跳动的烛火,还是李承祚无可消解的心魔发作。一向懒散而笑意盈盈的皇帝从来没有露出过这样令人战栗的眼神——那是见识过常人难以想象的阴翳之后才会露出的、神佛莫挡的尊容。
这一瞬,像是更加证实了蒋溪竹的猜测,也是这一瞬,他在两个困境中做了一个毫不艰难的取舍。
“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蒋溪竹那原本无计可施的一丝慌张悄然隐藏在了他的笑容里,他就用这样一张清浅的笑颜望向李承祚,“皇上,上兵伐谋,莫让他人将谋攻之法用熟了。”
蒋溪竹的笑容对李承祚有独特的安抚力量。
原来的蒋溪竹只是朝堂上懂得天下兴亡的学子,这些时日的见闻让他多了几分从容,那是只从奏疏之中读不来的阅历,不亲眼看一看天地,永远困于方寸一隅,而如今却不是了。
李承祚在他的笑容里显而易见地安静下来,眼底那血色渐渐消退,重又成了那映着火光的桃花眼,甚至带了几分随性的慵懒朦胧。
见他如此,蒋溪竹在心里松了一口气,面色却是不显,几步走到李承祚的近前:“无论如何,先脱身要紧。”
这句话可是说到了其他人心坎儿里。
子虚道长从方才就见李承祚脸色不对,他心知这逆徒是个如何翻脸不认人的狗脾气,生怕他一言不合就先砍两个不顺眼的泄愤,好在丞相在此,皇帝尥蹶子也能被哄成顺毛驴,实在可靠,顿时松了一口气,恩人一样的看了蒋溪竹一眼,附和道:“是是是,这鬼地方……无论如何先出去。“
“行啊。“李承祚似笑非笑地瞥了子虚道长一眼,“师父如此急切,可是有了办法想要一试?您总是这么愿意身先士卒……啧,徒弟完全可以成全你。”
他瞧了瞧那万箭穿心的通道,努了努下巴:“师父,您请。”
子虚道长:“……”
老子不要太多嘴啊!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老子怎么就记不住呢!
子虚道长觉得简直自己这被乌鸦开过光的嘴简直要了亲命,一张嘴就招黑,更要命的是,此情此景似曾相识——他仿佛又回到了被那只叫凤凰的破鸟支配的恐怖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吾皇:朕今天差点儿就可以完成暴君人设了呢,是不是好棒棒?
作者:冷漠脸,不会的。
吾皇:哦?
作者:你这种媳妇一笑就没骨头的战五渣,老老实实给丞相跪下唱征服吧。
吾皇:……黑朕你有什么好处?
作者:冷漠脸,我卡文了,可以拿你凑字数……别看我,都让媳妇对你笑了还不赶紧夸我是亲妈?!
吾皇:……
第69章
“皇上不必为难道长。”蒋溪竹笑道, “现在情况未明, 与其让道长做些无谓的牺牲,还不如留存体力, 做些更有23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意义的事情。”
李承祚本就是在戏弄子虚道长, 听见蒋溪竹此言,冷哼了一声别开了眼,把自己的金口玉言当做一句可有可无的废话,送给丞相做人情了。
子虚道长微不可察的松了一口气, 悄没声儿地躲到了许三娘的后面认怂去了。
众人在此耽搁许久,已经有些分不清外面的时辰, 只有门外那不能踏出的黑沉通道在无声宣示着黑夜沉沉未尽。
牢房无窗, 无尽的黑暗与虚空中狰狞显露的杀意, 在这封闭的空间里, 就结成了残酷的纠缠成了弑人血肉的魑魅魍魉。
有人说话尚不觉得, 一旦安静下来, 这闪闪的金光都仿佛化作了扭曲的刀锋, 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蒋溪竹缓了缓杀气, 研究出“血牢”的人一定经历过旁人难以想象的险恶,人性可以至善, 人性也可以至恶,只看不动声色的岁月天地久远地加诸给一个人什么, 有的是扭曲与仇恨,有的是求不得的疯癫,更有的是在无尽恐惧与忧惊之中被反复碾压重塑的杀戮。
蒋溪竹这么想着, 竟然不由觉得他们有些可怜。
他没见过那些阴沉的暗处,习惯于用善意去揣测世间万物,但是现在,他也不至于理解不了那些坦荡而无处不在的恶意。
许三娘走到门口试探着看了看那藏着凶器的通道,妩媚的眉眼十分忧愁地皱起。
“我们在这里多久了?”她道,“为什么,外面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蒋溪竹因她这句话微微侧目。
耶律真摇摇头:“布下血牢的人认为这是天罗地网插翅难飞,恐怕正因为此,他们根本不怕有人能走出去。”
许三娘有几分莫名的看了看他:“可是……他们是什么时候布下的?我从前出入此地的时候也是守卫重重,但却从来没有发现这地方会……变得走不出去。”
蒋溪竹看了看许三娘,不由出言发问:“三娘出入此处,从来没有发现此处有异常吗?”
许三娘似乎是回忆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没有。”
蒋溪竹追问道:“那守卫人员和屋内摆设呢?也从来没有换过么?”
许三娘:“守卫人员几批轮换,我基本都见过了,他们也都认得出我,只要是我来,只要我不将人往外带,就不会有人拦我……至于屋内摆设,蒋公子,恕我不太记得了。”
蒋溪竹点了点头。
按照守备换班时的说法,许三娘没有说谎,她确实只在这群人间混了脸熟,而且恐怕还和守备们发生过冲突,以至于这些人一提起她,都带着几分不愿意面对的糟心;她没有注意过屋内摆设恐怕也是有情可原的,毕竟她每次来去匆匆,精力与注意力恐怕都放在了那被寒食散侵透了身体的季维珍身上,这俗不可耐的装饰在她眼里恐怕跟茅檐草舍并没有区别。
季维珍这个样子显然不是一天两天了——寒食散这种东西,短时间内确实会给人身体强健的错觉,不然不会引无数达官显贵趋之若鹜,拿这害人的东西当良药去吃,可是时间越久,才会越来越显出此物不可逆转的伤害,季维珍这秋风落叶一般的身子骨,已经能让景清这样的当世神医说出“快死了”的论断,绝对不是吃了三两个月这么简单,而齐王也不会有耐心等到他毫无反抗的时候才把他关起来,肯定是在他服用寒食散后开始出现蛊惑心神的幻觉时,就用“季先生疯癫”的理由把他扔进来了。
——这中间,至少要有一年多的时间差,而此处许三娘常来常往,守备来来往往也就是这么几波人,“唱诗班”是如何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布下这么一个并不算小的凶器的?而这样一个凶器,又是如何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也愣是让旁人一时半会儿都察觉不出他的存在的?
除非它不是新鲜出炉,而是一直都在的,久远到可以追溯到齐王府落成之时。
“耶律公子。”蒋溪竹突然道,“之前你说,这已经不是我们原来进入的那间屋子了,是什么意思?”
耶律真仍在查看那无端消失的通道,闻言皱了皱眉,却又立刻明白了蒋溪竹在说什么:“原本的那间屋子畅通无阻,而现在这间屋子我们是出不去的——“血牢”会在其他人还没有察觉的时候出现一些特定的变化,我也不知道这些变化是怎么产生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变化能让人无法察觉,总之这些变化使得这个屋子不再是原来那个了……外面的通道就是明证,如果那种密度的箭雨是一种机关,我们大概可以试试将机关中存储的箭矢耗尽,然后再从那走出去。”
听闻此言,蒋溪竹还没说话,子虚道长倒是觉得颇有道理,抢着说道:“这是个办法!咱们往外扔东西,我就不信他这箭矢是无穷的。”
李承祚却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师父怎么确定,外面只有这一种机关?”
子虚道长:“……”
子虚道长顿时语塞了,皇帝说的这种情况确实有可能,此地邪门儿,既然外面的墙上能万箭齐发,确实不能保证地上就不会有个天坑之类的,即使没有坑,谁也不能保证它地上或者四周没有毒,有坑用扔东西的方法还能试出来,有毒的话就没办法了,总不能等人挂了才发现,黄花菜都凉了。
总而言之,这不是一个能够用常理推断的地方。
子虚道长想了想,露出了一个有些泄气的表情:“这可怎么办……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难道真的要困死在此地吗?”
蒋溪竹没有安慰子虚道长,却也没有他那种万念俱灰,他整个人都奇异地安静下来,像是陷入了深沉的思考。
耶律真终于没再探查那消失的通道,站直身来,却听蒋溪竹唤他。
“耶律公子。”蒋溪竹道,“你在‘唱诗班‘有些时日,想必不止一次听说过‘血牢’,除了契丹萧太后所布下的那一个,你还听说过其他的吗?”
耶律真不由自主的露出了一个抵触的表情,明显并不愿意回忆此事,想了想,也明白在这种无计可施的情况下,蒋溪竹并不是为了逼问他什么,只是为了找到出路,因此纵然千百个不愿意,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回忆了起来。
“有过,不过是江湖事了,有些人物蒋公子恐怕不知晓。”耶律真想了想才道,“几年前,‘唱诗班’受命刺杀傲世山庄的庄主米一笑——那几年傲世山庄在江湖声名鹊起,米一笑参与了不少江湖事,隐隐有想要一统江湖的意愿,这样自然碍了有些人的路,因此买通‘唱诗班’暗杀他。然而傲世山庄地处冀州以北的高山之上,易守难攻,派去的杀手被地势所迷,还未成事便败露了踪迹,反被米一笑所杀,不仅如此,还引起了米一笑的警觉。”
蒋溪竹点了点头:“然后呢?”
耶律真道:“‘唱诗班’杀人未成而败露行迹,乃是奇耻大辱,此事最终惊动了‘唱诗班’主人,他一怒之下,使‘血牢’重现江湖。”
蒋溪竹愣了愣:“傲世山庄有唱诗班的据点?不然那里怎么会有‘血牢’?”
耶律真摇了摇头:“没有,这也是我对此事印象深刻的原因——‘唱诗班’走不出去的屋子确实存在,可是有时候,它并不仅仅局限于一个屋子……昔日的傲世山庄开山而建,雄踞关山顶峰,下山之路横三竖三共开九路,一面高墙俯视悬崖峭壁。‘唱诗班’行动被米一笑察觉后,用半年时间在冀州布下了分坛。自从其布下分坛那日起……傲世山庄下山的九条路就再也走不通了,无论从哪条路出去,都会莫名串到另一条路上往回走,或者在一条路以为走到尽头的时候,莫名回到了出发时的起始点……傲世山庄成了走不出去的山城,米一笑无计可施,最后杀尽家眷,自己坠崖而亡,尸骨无存。”
这个故事不比契丹萧太后布下的“血牢”让人轻松多少,众人只是听着耶律这这样不含感情的叙述,就感到一种深深的绝望——偌大一个傲世山庄,要派出多少人不停地走不停地试探,才得出他们被围困,并且围困无法可解的事实?
蒋溪竹却在这让人不寒而栗的故事中露出了一个十分婉约的表情,李承祚抱臂在一旁看了许久,竟然从那个表情看出了一点儿似乎是“轻松”了的意思,不由十分赞许地挑了挑眉。
蒋溪竹的表情不甚明显,他自己的精神其实还是紧绷着的,听耶律真说完,沉默了一瞬,还是道:“那契丹萧太后的‘血牢’呢,那间院子是怎么样的?”
耶律真恐怕有点儿破罐子破摔的意思,虱子多了不痒,血腥的往事回忆多了也不过就是多恶心一回,这次抵触的表情明显少了,认真的表情明显多了几分,半晌才道:“那间院子本身就是凶宅……蒋公子可听说过萧陵?”
蒋溪竹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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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陵其人,论辈分是如今那位契丹太后萧氏的叔公,治国上不见得多能耐,却实打实涉及了契丹一桩党争惨案。
彼年契丹王殁,身为皇后的萧氏想要通过契丹王长子生母的身份把持朝政。然而契丹王旧部不同意。萧太后铁血手腕,软硬兼施地打压了契丹朝中反对她听政的一派,最终,这派人思来想去,求到了萧陵头上。
萧氏乃是契丹望族,与契丹皇室耶律一族世代交好,曾有“共天下”一说,然而萧氏内部经过几代,本家与旁支派系纷杂,本就出现了互相倾轧之事,并不如外部看去那么和谐,也根本不受“一笔写不出两个萧”这种道德约束,彼此之间的争夺很是血腥。
萧陵正好属于和萧太后政见不同的那一派。
反对萧太后听政的人原本打的算盘很简单,希望萧陵以长辈的身份出面,阻止萧太后入朝,却不料萧氏内部的残杀远比外部还要激烈,两人早已不睦许久,此事更不是简简单单家长里短儿地后宅是非,而是赤、裸、裸、的改朝换代。
萧陵无论从私怨来说,还是从政见来讲,都是一块儿绝佳的绊脚石,严严实实地挡在萧太后听政的路上,令萧太后踢着脚疼,搬着费劲,这种令人抓心挠肝的难受终于酝酿成了杀机。
在经历萧陵数次阻挠后,萧太后终于爆发——她在处理完契丹王的丧事之后,诈称夜梦先王,先王有令:朝臣几人是他割舍不下的肱骨,望这些人殉葬,与其在黄泉彼岸共谋皇图霸业。
不得不说最毒妇人心,萧太后这招儿实在太损,所有人都明知她是为了打压政敌,借着做梦的名义来杀人,一顶大帽子直接扣到了反对她的人脑袋上——遵旨就是去死,抗旨就是大不敬,说白了还是死,无论如何都要令这些人进退不得。
这时候还是萧陵反应快,直言:“先皇曾言,‘朕之臂膀,莫过皇后’,先皇若要谋求皇图霸业,皇后乃是第一助力,我们还是请皇后先行上路。”
反对派们纷纷松了一口气,坐等萧太后这野心膨胀的老娘们如何接招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