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文远闻言松了口气,然而还没等这口气彻底松下去,就听李承祚不慌不忙地接到:“如果不能到的话,恐怕还得靠你这点儿人打到底了。”
裴文远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裴文远有几分难以置信,心说哪怕有私人恩怨也不带皇上您这么玩儿的,要是这样我抱着我裴氏一族的祖宗牌位哭给您看您信不信?
然而如今裴文远到底是经历过艰难险阻的人,那点儿幼稚的不稳重此刻也被他压得严严实实,他在皇帝这深渊上的独木桥一般的话语里喘匀了气儿,问道:“皇上,您的意思……鲁州军有可能无法支援?臣记得鲁州提督是赵无恤赵将军,按辈分儿他与家父是表亲,知道皇上有难,他不可能……”
李承祚知道他想说什么,桃花眼一撩,瞧了他一眼,截口打断他道:“朕猜得。”
裴文远:“……”
这次李承祚倒是没有逗他,正正经经地沉了脸色:“叛军是个什么构成你清楚的很,不然这仗你也不至于打的这么束手束脚……停停停没有让你请罪的意思,就是跟你说这事儿——”
李承祚捏了捏嗓子,清了清喉咙:“他们可战的将领几乎没有,左一个幺蛾子右一个幺蛾子的出,也不过是因为他们吃定了你憋屈,打不过就恶心你,所以朕估计,鲁州军按时到是不可能了……他们这几日必会卷土重来,无论如何,守住了要紧。”
裴文远被这句轻飘飘的“守住了”砸了个满头包,终于崩溃:“皇上,这次伤亡不高是天公作美,且有您在后兜着,下一次,他们以五倍人数硬攻……”
李承祚看了他一眼,又不乐意了:“昨天晚上要不是君迟拦着,朕真想先冲进城来抽你!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那乌金火药!契丹傻狍子挖出来容易么!你省着点儿轰能怎么样?!败家子儿!”
……好像您很懂怎么当家一样,您要是我,还不定怎么指着这玩意儿过瘾了。
裴文远无语了,然而在这一点上确实理亏,只好哑火儿了,等着皇帝陛下的下文。
皇帝陛下吼干净了一肚子怨气,终于在蒋溪竹哭笑不得的脸色下平静下来,冷哼道:“行了,用就用吧,朕今晚想办法去借点儿。”
第99章
裴文远:“……”
乌金火炮还能在什么地方发现不言而喻, 裴文远原本也动了这个心思, 然而……
裴文远叹了口气,心说皇上你偷就偷呗谁也不会怪你, 干嘛非说“借”这么清新脱俗, 你这样我会有小情绪的我跟你讲。
蒋溪竹对少将军饱受摧残又细腻敏感的小心情无知无觉,听李承祚说了这一句,闷不做声地想了一会儿,对李承祚的土匪行径并无异议, 反而补充了一点:“火炮受潮,再加上首领身亡, 雨停之前他们不会再贸然攻城了, 我们还有几日时间, 要是趁着这个时候, 能找到侯爷和章大人就再好不过了……对了, 文远, 三娘和耶律公子如今在城中么?”
邺城有齐王那一炸, 善后善得兵荒马乱, 李承祚与蒋溪竹福大命大捡了条命回来,之后在江上飘了许多时候, 回去后又马不停蹄当面遭遇了秦国公的阴谋,如今再来朝歌, 见了裴文远,这才把之前尚未处理完的人事又想了起来。
齐王自己将自己炸成了一坨焦炭,李承祚和蒋溪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裴文远当时焦头烂额, 放走了实在拦不住的子虚道长,明里暗里却是当机立断地扣下了许三娘和耶律真。
毕竟这两个人身份敏感,一个是宗室有名谍明媒正娶的齐王妃,另一个是敌国权力争夺中心的二皇子,两个人表面朴素,实际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裴文远对李承祚和蒋溪竹的生死还是抱着几分希望的,他隐约知道许三娘与耶律真绝对不仅仅是表面上那样的身份,他们与帝相二人亦敌亦友,这时候将他们控制在眼前,也算等他们回来好有个交代。
这两个人却不是多么好控制的存在,裴文远脑补了许多先礼后兵的办法,满心担忧地去和耶律真和许三娘表达想要他们一同回京城的想法时,令他意外的是,这两个人出奇的合作。
他当然不知道,许三娘合作是因为她隶属凤凰印上七十二魔神之一,而耶律真合作,则是因为皇帝陛下欠的债没还干净。
因此,这样一个同袍一个债主,就这么堂而皇之的留下来,只不过双双改了身份,一个做了军医一个当了巡营。
如今看来,裴文远当时的判断是正确的,蒋溪竹此时一问,他立刻就接上了。
“在呢。”裴文远道,“三娘在伤兵所,我让耶律公子改了个名字叫叶真,暂时收编入伍,他负责城内巡防,现在不知道换班没有。”
李承祚揉揉眉心,闻言一甩手:“让他们俩回来,有别的事儿要用他。”
裴文远当即令人传令去了。
蒋溪竹目送走了裴文远,伸手摸了摸李承祚那没干透的头发,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却一时也想不起来,转眸看了看帐中,发现裴文远这里其实也简陋的很,不由有几分堵心。
“林立甫逢战必主和,齐王已死的消息不知道他能不能知晓;秦楚之如今也在京城……”蒋溪竹说到这儿顿了一下,“皇上,咱们这个时候出来……”
李承祚默然顿了顿,突然接道:“无约请和必为谋,这种情况的和谈,我绝对不会答应的。更何况,秦楚之原本也不会让他和谈的——这就是为什么至今林立甫还不知道我那好大哥已经死了,想想和谈是跟谁和,别人稀里糊涂就算了,君迟你不知道么?“
蒋溪竹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当然知道这江南叛军背后是谁,‘唱诗班’和秦楚之能一路打到京城,那就是坐拥天下,止步于此只能和大虞分划江南江北……我只是担心,秦楚之如果在叛军北上途中遇阻,但是又没到全军覆没的时候,齐王的死讯在这种情况下透露,我们就……”
“腹背受敌”四个字蒋溪竹尚未说出口,就见李承祚举手制止了他。
“不能出现这个情况。”李承祚不容置喙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为了阻止最坏的情况,那就让他们全军覆没吧。”
蒋溪竹一愣:“可是……”
“那都是江南百姓是吧。”李承祚笑着摇摇头,“上兵伐谋还是你教的,今天怎么就全还给我了?叛军这边儿明显没有真会打仗的,现在明显就仗着人多杀不完,‘唱诗班’杀人是行家,打仗就嫩多了。五则攻之他们用的倒是挺对,只可惜,他们只会生搬硬套,不懂天时地利……就像昨天晚上,多大的傻子才能想出在雨天带火药攻城这么馊的主意……裴文远现在是被困没了脾气,但凡他以后回过点儿闷儿来,后半辈子都能指着这笑话度日了。”
蒋溪竹的话被他抢了,反倒还听他有的没的编排出这么一长串儿不知道是歪是正的理。蒋丞相自小学的都是圣贤之道,被不讲理的皇帝拐带歪了,嘴皮子上也没有“青出于蓝“的程度,只好叹了口气:“我说不过你。”
“说不过就对了。”李承祚笑弯了一双桃花眼,没正经道,“你现在一个眼神儿,让我往东我绝不敢往西,让我打狗我绝不敢撵鸡,你嘴皮子要是再比我利索,这还有没有天理了……咳,裴将军回来了,三娘和真真呢……哦也回来了,都别杵着,收拾收拾,趁着叛军现在还找不着北,救人要紧。”
蒋溪竹:“……”
裴文远一副“臣什么也没听见的”的糟心表情,而他身后的许三娘和耶律真,刚刚被“李承祚和蒋溪竹居然还活着”这个消息冲击了头脑,就被迫往耳朵里灌了些“非礼勿听”,双双开始思考起“祸害遗千年”这个老祖宗也没解决的问题。
倒是一贯不知道什么是“要脸”的皇帝陛下十分镇定,装模作样的免了这一干人等根本没想起来要行的礼,一脸严肃道:“说说你们了解的叛军情况,晚上去探敌军营。”
++++++++++++++++++++++++++++++++++++++
浑然不知自己已然被皇帝陛下惦记上的敌军营坐落在朝歌城外二十八里,首领副将领着残兵匹马,狼狈不堪的从朝歌城下撤了回来。
驻扎之地背靠湖岸,此时那天降的狂雷骤雨早已停了,然而晴光不至,远方的黑云依旧如打翻的墨一般,携卷濡湿之气的闷热夏风从湖面吹来,蒙蒙雾气,水天一体的灰败——那是黎明破晓也未照开的天色。
首领副将刚刚走进大营,就被黑衣黑面的两个人拦住了。
那两人浑身上下皆是黑色,连露出的一双眼睛都仿佛带着彼岸的死气。
“班主要见你。”那两人之一不含一丝感情道,湿热的夏日仿佛陡然变作了寒冰。
副统领一抖,愕然看向他们,惊慌失措之下却并不是要跑——他膝盖一软,就这么跪了下来,身软如烂泥地被两个黑衣使者拖进了帐里。
殷坚就在帐中。
他不穿甲胄,一身便衣,带着一种异域的精壮,乍然看去只是个普通的中年人,他的眉目甚至有几分傲然,可是经年累月的谨慎给了他一种难以言喻的阴森之气——那是造就或目睹了过多死亡之后才会有的漠然冷意。
副统领只抬头看了他一眼,浑身便抖如筛糠,再不敢跟他对视,面容灰白一如江面天水:“班主……属下无能……属下愚蠢……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妻儿……求求您……您您……饶我一命。”
殷坚却连目光都没偏开:“张达怎么死的?”
张达就是昨夜被杀的叛军首领。
副统领头脑一片空白,在殷坚的注视下他很难不去思索死亡,高度的精神压力让他说话颠三倒四:“……昨夜里火炮受了潮……他突然骑着马往回跑……我去查看火炮……火炮打不出去要告诉他……他就从马上掉下来了……我我我……属下不知道啊!”
殷坚还是那样一副毫无波澜的模样:“他死在上马前,还是上马后?”
副统领一愣:“……属下没看清……”
殷坚又问:“他死前,有人接触过他么?”
副统领不仅想不起来昨夜那急转直下的突变,更几乎定不下神去听殷坚的问题,浑身颤抖着,却又晕不过去,吞了口口水,带着颤音儿道:“属下……没看见。”
殷坚用一双利如鹰隼又冷若冰刀的眼睛看着他,半晌,露出了一个伶人毛骨悚然的微笑:“在你身上用‘调虎离山’这个词似乎太过抬爱了,但是他们就是这么做的,肃清障碍,先下手为强,擒贼先擒王,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江湖伎俩……对付你们,却绰绰有余了。”
副统领一个字都不敢说。
殷坚却笑得更加饶有趣味,目光仿佛穿过了他的肺腑与筋骨,将他凌迟成了一个血淋淋的骨肉:“江湖不过就是争杀,弱肉强食,杀与被杀……对方不会有多强大的力量了,他们只能借助这些雕虫小技来虚张声势,只可惜,纵然他们掌握了那个印信,那延续百年的力量也消磨不过侵蚀生命的时光了……说到底,杀人一途,吾辈才是行家。就让我们在此等吧……”
他话音方落,手起手落的姿势仿佛只是一个优美的挽花,然而原本跪在地上的人,已经再无气息。
第100章
更深夜沉, 朝歌城外叛军压境, 自然没有京中的车水马龙长亭午桥。
雨后未去的浮云半遮了月光,水雾朦胧的婆娑疏影里, 不知安葬了多少无知无觉的亡灵。
护城河外便是昨夜拼杀过得战场, 伤病亡将的血还洇在潮湿的泥土里,在这不分明的夜色里,都成了还没来得及干涸的阴影。
蒋溪竹跟着李承祚在城外空无一人的城郊穿行许久,在这夏日里觉出了一分不寒而栗, 然而还没等他将这分不自在化为萧索,一抬头, 那在黑夜里只能看得清轮廓的军营寂然出现在了茫茫黑夜里。
耶律真不言不语翻身上了一棵三人环抱才能围过来的树梢, 半晌, 又不声不响地翻身下来了:“有人巡营, 路线固定, 如果裴将军谈得的消息没错, 他们换班应该是在卯时。”
许三娘隐藏在阴影里看了一会儿, 听完耶律真这段压低了声音的话, 妩媚修长的眉皱了一皱,看向李承祚:“皇上, 蒋公子……不知道是不是妾身的错觉,我总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对劲儿……”
她轻声细语唯恐惊动了人, 蒋溪竹却没等她说完,便接了下去。
“太静了。”蒋溪竹同样压低了声音接道,“叛军刚刚吃了败仗, 正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时候,即使他们沉得住气,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疏于防守,斥候会遍布我们来时的每一条路……而我们一路潜行是不假,可是,途中我们真的遇上过活人么?”
他这话说的在理,许三娘闻言,恍然大悟。
是了,这一路行来,别说有埋伏,就连敌军的哨兵与斥候都没见到一个,这就太稀奇了。
正常情况下,在有优势下吃了败仗现了眼的军队,无论这个主帅懂不懂兵法,气急败坏之下,第一反应就是反扑。
然而这个反扑与想象中的悍然来袭又不太一样,任何人这种情况下组织的反扑总是会带着些小心翼翼——这与两个人比武过招儿的情况是一样的,五大三粗一屁股能坐死猪的壮汉若是被一个瘦小精干的瘦猴儿一拳撂倒了,他捂着嘴爬起来,即使怒气冲天也总会在下手之前含糊,急于报仇没错,颜面扫地也没错,他肯定要咋咋呼呼地表达愤怒且观察十足后再贸然下手,这个时候,平静反而是最不可能的。
然而面前这座军营,平静的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李承祚听蒋溪竹说完,第一反应就是叛军在此处埋了火药——不怪他精神过度敏感,实在是齐王那大白天放炮?7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亩袢の陡斐闪耸盅现氐男睦硪跤啊?br /> 齐王死的渣都不剩,这一点在蛮不讲理的皇帝陛下心里也成了罪过,你想想,一个让你横看竖看不顺眼了二十好几年的人,竟然是死于自杀,而不能十分解气的亲自上阵一剑戳死——这简直侮辱了皇帝陛下这么多年浪费的感情。
这简直太不过瘾了!
李承祚一边儿检视周边,一边儿突然想起了这一档子,眼下正事未停,嘴也没闲着,对蒋溪竹道:“我记得宫妃自戕要祸及氏族,君迟,等忙完了这一段儿,还朝给齐王定罪之前你去查查,王爷什么的自杀有没有罪责可寻,一律给他添上。”
蒋溪竹:“……”
这简直是跟麻子脸上画芝麻一样并没有什么卵用的事情,亏李承祚能想出来,要知道,齐王一个谋反的重罪在那儿摆着,其他什么罪过都小巫见大巫了。
蒋溪竹知道李承祚在幼稚地憋哪门子气,然而眼下实在不是跟他计较的时候,只好顺着他来。
“那都是还朝再议的麻烦。”蒋溪竹道,“也许睿王爷已经开始着手办了,您少操点儿这个心。”
李承祚一左一右将许三娘和耶律真支了出去,自己带着蒋溪竹在黑夜里查探,半晌抬头一笑,恰巧被一线月光照亮了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英俊无双:“没有啊?那就算欺君也行。”
蒋溪竹:“……”
丞相大人面对心智恐怕只有三岁的皇帝彻底没了脾气,满脸都是“你开心就好”。
就在这时,耶律真和许三娘回来了,分立左右,一致地摇头道:“没有。”
这就很奇怪了。
李承祚眼下也没发现什么东西,想到昨夜那一场暴雨,今日白天又是整天阴霾,受潮的火炮确实没有那么容易再能派上用场,不得不有几分遗憾的放弃了这一猜想——他原本是想,若是发现了,人可以缓缓,火药一定要弄回去。
蒋溪竹看懂了他脸上那傲娇的“可惜”,心里学着子虚道长那悲天悯人的模样,替丰城侯念了一句无线悲悯的“无量天尊”。
事出反常必有妖。
李承祚在叛军营外兜了一个来回,却真真正正的一无所获,只好将信将疑的把注意力放在了那有人巡防的军营中。
什么妖魔鬼怪,只有去瞧瞧才知道如何降妖伏魔。
耶律真瞧瞧一片混沌的夜色,不知他是如何判断的,面对李承祚的跃跃欲试,只是冷淡道:“很快卯时了,最多还有一炷香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