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三娘愣了一愣,完全不知道这位心有千万筹谋的丞相到底安排了什么后路,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李承祚塞了一节绳子。
“抓着这个。”李承祚对许三娘道,同样分给了耶律真一根儿,“大雾看不清方向,别走散了,去晚了,宋桢那老暴脾气估计要拆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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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夜色深沉,星斗熹微,叛军真正的军营中,黑衣人无声无息的跪在殷坚眼前。
殷坚的脸色显而易见的不好看,烛火从一方映射而来,跳跃明灭之间,将他的脸照出半边阴影。
“他是这么说的?他们从血牢中逃脱过?而且他们这次也能出来?”
跪在他眼前的黑衣人有着一张扔进人堆儿就再也认不出来的脸,表情麻木如千万芸芸众生,听闻殷坚此言,毫无波澜地开口回道:“奉命监视的人确实是如此说的。”
殷坚被这一句话说的脸色更加深沉了几分,心思在“怎么可能”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之间来回转了几圈儿,最终确定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居高临下地冷肃着脸,心里反复权衡了很多有的没的,这才终于开口:“盯着他们……设法引他们去见宋桢,在他们见到宋桢的以后,直接动手。”
那申请麻木的黑衣人领命而去,只是一掀帘的时间,就消失在了茫茫黑夜里。
自从那黑衣人走后,殷坚就一直心神不宁。
他原本正要入睡,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搅扰了心神,一时半刻之间,竟然再也睡不着了,他心里绷着一根弦,不敢松懈却又不敢再拉紧。
他看着屋内不安跳跃着的烛火,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些旧事。
“唱诗班”原本真的是个走街串巷卖艺的组织,其中能人异士颇多,契丹人能歌善舞能言会道,身体也一向比中原人强壮,武学造诣不低者辈出,却因为是异族,一向为中原不容。
在江湖上讨生活是十分不易的一件事,“唱诗班”的转变起始于一个意外——有人请“唱诗班”上门卖艺,却因为“唱诗班”中一人无意之间犯了其主家的忌讳,不仅没给钱,更将那口误犯错的艺人打成重伤,没撑到回客栈,就咽了气。
当时的班主为死去的兄弟讨公道不成,一时激愤,在与山庄家奴争执的过后,一把火烧掉了山庄,以至于山庄中人死伤过半。
此事轰动武林,最终惊动了昔日中原武林的盟主。
武林盟主以“滥杀无辜”之名发出了一道对“唱诗班”的追杀令,人人得而诛之。
此令一出,“唱诗班”中多人或因武功低微,或因落单而不幸被杀,东躲西藏几乎成了家常便饭,就是这样,保全住其他人的性命也仿佛是不可能的。
就在这时,有个人向他们慷慨伸出了援手……
那个人给了“唱诗班”重生,给了“唱诗班”一个契丹的灵魂,让他们立于鲜血之上永生不灭——直至今日。
也正是他的筹谋,让“唱诗班”这一众流落江湖的契丹人在中原武林站住了脚,也终于等到了那个可以启动他百年之前就存在的宏图壮志的人。
殷坚想着想着,却见屋内的烛火突兀地跳了两下。
夏日无风,屋内更是连一丝人气也无。
殷坚不动声色地用眼神儿环顾一周,皱了皱眉,觉得是自己多心了,他起身看了看帐外夜色,乌云早已退去,一轮未满的月光照耀着安静的湖。
月已偏东,无边黑夜的尽头仿佛有着隐隐的光辉。
长夜就要过去,而军帐之中寂然无声。
江湖中杀人不眨眼的唱诗班主觉得自己似乎真的是老了,只被几个后生不知是真是假的荒唐言就迷惑了心神。
如今大虞半壁江山是他身后尘土,如果再拿下了不知天高地厚的皇帝,向前问鼎中原,到底可了那人毕生夙愿,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在这时候迟疑不前。
他专司暗杀多年,确实不善战场运筹帷幄,但并非不能战。
况且他手下所控制的乃是大虞流民,即使打到不剩一兵一卒,他能保证自己和秦楚之全身而退,就定有一日能卷土——手心手背都是肉不忍杀戮的从来不是他殷坚。
更何况,即使他有什么,后面还有一个足够棘手的秦楚之。
他想到这里,安了安心神,一甩随意披在身上的薄衫,露出了臂膀间精壮却布满伤痕的肌肉,随意地躺在了卧榻之上,他那露出的肌肉上,赫然是一个狼头文身——那是契丹皇室中人才有的标记。
他支撑了一夜,深思倦怠,恍惚了一下,很快睡过去,不知道迷糊了多久,就觉得脖子陡然一凉。
殷坚警觉性朝于旁人,就这一下,立刻翻身醒来,只动了一下,就再不敢贸然动作了。
一柄长刀居高临下的贴着他有血肉跳动的脖颈,他毫无畏惧地抬起头,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那人神情冷淡,英俊的面目之下无悲无喜,低头看着他。
“二皇子?”殷坚一惊,“你怎么会在这里?”
然而他话音未落,另一个人就从耶律真的身后转了过来,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仿佛受尽了天地的所有眷恋。
“啧……”李承祚笑笑,看看表情淡漠的耶律真,又看看难得露出惊讶表情的殷坚,“老熟人,不用介绍了……哦,对,朕需要自我介绍一下,寡人姓李,年号天启,不才是个皇帝。”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情绪不对头,已经调整过来了,恢复日更。
第103章
殷坚的第一反应是“怎么可能”, 然而没等他将这疑问流于其表, 就见李承祚已经熟门熟路地自己找地方坐下了,自己坐下还不说, 十分客气的将蒋溪竹与许三娘安置在一左一右, 只留耶律真一个“苦力”拿刀指着殷坚的脖子。
“朕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李承祚悠悠而笑,“你真的以为,一而再再而三的手段能在朕眼前一直奏效么?朕跟师父坑蒙拐骗那年,唱诗班主还是个正人君子呢。”
他说话的语气有点儿得意, 旁人却实在不懂得皇帝陛下“坑蒙拐骗”的专长有什么让他值得炫耀的。
蒋溪竹在一边坐着,听见李承祚此言, 只好“咳”了一声, 示意皇帝陛下好好说话。
李承祚瞧了蒋溪竹一眼, 含情脉脉地笑起来, 看在丞相的面子上, 他倒是决定给殷坚一个痛快。
“班主不就是想知道, 我们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摸到你床上的?”李承祚的正经也从来正经不过一盏茶, 好好儿的话说出来活像调戏大姑娘,“方才那一觉儿, 睡得好么?”
殷坚脸色一白。
他原本心神紧绷,却在见过那个来回报的人之后开始精神松弛, 胡思乱想不说,还倒头就睡——这一觉睡得着实沉重,他甚至不知道, 李承祚等人是如何出现在他的军帐中的!
他是习武之人,耳听四路乃是本能,即使在睡梦中也不会失去警觉之心,被人在睡梦之中神不知鬼不觉的偷袭,此乃奇耻大辱。
殷坚光想着怎么丢人,对李承祚的言语不回不问,皇帝陛下理所当然地不乐意了。
“朕跟你说话呢!”李承祚随手丢了颗药丸一样的东西,正砸在殷坚的脸上,“也不搭话儿,有没有礼貌!”
……仿佛他让人拿刀架着别人脖子,还拿东西丢人脸上很有礼貌一样。
然而皇帝陛下最大的优势,一是不在乎面子,简称不要脸;二是不在乎过程,简称不讲理。他眼见殷坚被他砸出了三分脾气,不徐不缓的翘起了二郎腿儿,伸手拿了桌上的茶盏,露出了“里面也没口热水”的嫌弃表情,才努了努下巴,示意殷坚去看那方才被他扔出去的药丸。
这一看,殷坚的脸色终于变了。
如果在方才,“血牢困不住李承祚”这个说法还仅仅是一个毫无根据的道听途说,此刻,李承祚就仿佛是当空一巴掌劈碎了殷坚的脸,而殷坚自己也想明白了,他们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找上自己的。
是时间。
任何不合理的事物都只是障眼法,一叶障目少看了其中一幕,便无法将整个儿事情的前因后果串联起来。
就像邺城中的血牢,没有人去注意门口儿,就不会发现所在的屋子竟然不声不响地移动到了二楼,而假军营中的那个“血牢”,问题就出现在爆炸那一瞬间。
一个人刚刚从晕眩中清醒过来,如果周遭的景物并无变化,他们也就无从判断自己晕眩了多久,更无从判断,在自己晕眩的过程中,是否被移动过。
李承祚醒来时候的第一反?8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褪侨ト啡辖竦陌踩蛭谠窝V钡募且溆朐窝V笮牙吹难矍八安⑽奁睿乱馐兜娜隙俗约夯乖谠兀窈鸵烧妗⑿砣锏那榭龊屠畛徐癫畈欢啵羁嫉氖焙颍遣⒚挥卸哉庖徽ú裁雌渌幕骋桑璩墙寄且跤晡瓷⒌奶炱舶锪艘蠹嵋桓龃竺Α刑煳拊鹿猓沾踊杳灾行牙吹娜宋薹ù犹煜嗯卸鲜背剑恢雷约涸谡飧龉讨斜灰贫?br /> 可是那脚下的土地露了馅儿。
“皇上去探路的时候,发现我们脚下的土地比原来的地方湿润了几分……当然这是有其他可能性的,比如我们昏过去的时间内下过雨,然而我们的衣服丝毫没有淋过雨的痕迹。”蒋溪竹坐在李承祚身侧,与皇帝陛下那种盛气凌人的傲慢不同,即使面对束手就擒的阶下囚,丞相大人依旧是风度翩翩的,连解释的声调都温文而舒缓。
蒋溪竹看了看脸色难看的殷坚:“在下曾听裴少将军说过,也曾看过沙盘,朝歌城外有大湖,而班主恰好就驻扎在大湖畔……湖畔水汽丰盈,又是夏季水量最充足的时候,距离湖水越近的地方,泥土会越湿润,我想,这是能解释我们脚下泥土变得湿润的唯一合理的理由了。”
殷坚愕然,他从没想过竟然是这样细枝末节的地方露出了破绽。
“那炸药里有东西。”李承祚看着他,那双桃花眼只有在看向一个人的时候才满是缱绻,除此之外,皆是一片轻慢,“牵线傀儡有引线,爆炸时机又那么凑巧,偏偏等我们都远离了那炸药的时候才炸……朕不得不猜测,这炸药本就不是为了杀人的,而只是为了引我们入这个‘血牢‘,但是你太自负了,你自认无人能逃得天罗地网,在朕眼中只是一个杂耍儿艺人的小能耐罢了……啧你这是什么眼神,不信么?你真的以为朕猜不到有人会留在附近窥视于朕,只需要诱捕此人,什么走不出的囚牢,也不过是哄孩子的把戏罢了。
殷坚听到此,这才意识到问题出在了哪里,他方才莫名入睡,恐怕跟那个前来回报的人逃不脱干系了。
“方才那个人……”
“是我。”回答他的是面无表情的耶律真,“托你的福,小王曾流落‘唱诗班‘中许久,对唱诗班中实在熟悉的很,所幸没有露出过什么破绽……”
殷坚有几分不可思议,眼神几经流转,最后露出了一丝阴狠:“二皇子,我一直以为你是站在契丹这边的……”
他的眼神不怀好意的在李承祚和耶律真之间打了一圈儿,沉声道:“怪不得萧太后一直看好三殿下,即使在先王去世之后也不肯将契丹托付给二皇子……原来狼群中不仅会有狼族的血脉,竟然也有中原人驯化的犬。”
这话说的实在难听,李承祚看看耶律真,露出了一个“你怎么还不抽他”的表情,耸了耸肩膀。
耶律真全然不理会李承祚的挤眉弄眼,仍然是那副表情缺乏的模样。
“三叔自幼勇武。”耶律真道,“可是武夫当不了好君主。”
李承祚闻言,讥笑着挑了挑眉,正好落入了蒋溪竹的眼。
蒋溪竹倒是懂得李承祚讥讽的意思在哪里。
已故契丹王的三弟,就是殷坚口中的这位“三殿下”,其人颇得契丹萧太后喜爱,一方面因为他是幼子,另一方面,契丹男子以勇武为贵,这位契丹的三王爷五岁能挽弓,十岁能猎虎,从十五岁以后的兴趣爱好就十分稳定——权势美人儿一概不爱,专门儿爱跟熊摔跤,就为了他这个兴趣爱好,契丹境内的熊连年减少,从原本的四处出没硬生生到了濒危。
李承祚想起来这出儿就替契丹境内的熊愁的慌,你说这是招谁惹谁了。
先帝还在的时候,五十整寿数的万寿节,万邦来朝。
契丹估计存了成心恶心大虞的心,派来的就是这混不吝的三殿下,此人刀枪不入不通礼仪,什么规矩在他眼里都是武力相拼,说他是野蛮人都有人替野蛮人冤得慌,先帝难得对人也能无语一遭儿,发现他不爱金银也不爱美女之后更是无话可说,听了礼部官员谏言,赏了此人三头异常凶狠的棕熊,反而换了此人一句蹩脚的“谢主隆恩”。
当年觐见的时候,作为太子的李承祚也在,忍笑忍得快抽过去了。后来更是百思不得其解,不知契丹萧太后是怎么个审美,契丹王那么有心胸有计较的儿子他不喜欢,这熊人眼里出美熊儿子反而能得她青眼。
都说会撒娇的孩子或者徒弟最得人喜爱,比如唐僧最爱猪八戒,可是这契丹三王爷何德何能,难道就是因为他比熊还熊?
殷坚显然对李承祚那乐不可支无知无觉,只看着耶律真,满面阴郁:“二皇子自认可以当个好主君么?那为何在大虞万里疆土唾手可得的时候横生枝节?”
耶律真提刀指着他:“契丹一族最不齿中原人的阴险狡诈,我族勇士,想要什么便会真刀真枪来取,若是被人打败,也会尊敬对方为英雄,更不会牺牲女子一生的光阴去筹谋别人的疆土。这是先祖遗训,也是父王和太后永远不能达成一致的地方。”
殷坚抬头看着他,眼神中满是戾气,仿佛充斥了很多刀光剑影之后的杀戮与血腥。
耶律真的表情无悲无喜,看着殷坚的脸,突然道:“我听说过‘唱诗班‘的故事……你违背了他的初衷,你可曾觉得愧疚?”
殷坚一愣:“什么?”
第104章
“‘唱诗班’存亡之际, 慷慨出手救你们于危难之中的那个人。“耶律真在殷坚那震惊的目光下淡然重复道, “我知道他是谁,也知道他的初衷了。”
百年前, 有能力在武林盟中说得上话的人, 又与契丹人有那么几分渊源,这样的人,实在不难猜测,耶律真不是第一天知道唱诗班当年之事, 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凤凰印”之事,却是在与蒋溪竹等人有过深入交往后, 才将这两件事合二为一地考虑的, 这一考虑, 才仿佛与百余年前的古人隔着斑驳的时光有了深入的交流。
无怪乎殷坚以为, 以顾雪城这等皇室弃子的身份, 帮助契丹人只是为了通敌反扑。
顾雪城如果真是这么想的, 他本来有太多的机会的——如果是那样, “凤凰印”不会回到大虞皇室;被他第一个发现的“乌金”不会作为秘密埋葬了百年以保太平;甚至于往年昔日的恩怨情仇, 都可以青史无觅处的一笑置之。
如果世间真有永远挣不脱束缚的“血牢”,那么“凤凰印”最初的主人才是那第一个脱困者, 天大地大,万千艰辛, 每走一步都像置身于刀尖之上,唯独他走的随心。
仁者以仁心治天下,顾雪城以自己的大隐于江湖, 换了天下大多数人百年的太平。
然而百年之后,到底有人会错了他的意思——乌金被人披上了“神兵利器”之名,从那遥远的地底被人挖掘出来,别有用心的人就都重新做起了一统天下的美梦。
只不过他们从来不懂,天下不是一个人的天下,这与你是契丹人还是大虞人本来就没有关系。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天下人安居乐业,才有海晏河清与四海升平。
契丹人崇尚武力,大虞人醉心权谋,如今出了个秦楚之,想将这武力与权谋玩弄于鼓掌之间,倒是凝聚且成就了太多人的痴心妄想。
耶律真并未等殷坚有所回答,也并将他知道的一切过多解释,长刀在手,胜负分明。
冥冥之中,顾雪城也似乎安排了定数给所有人机会扭转乾坤,使苍生免遭涂炭,使天地重归清明。